是以今日魏鸾十分忙碌,虽他不是嫡子,但嫡子魏桓已娶正妻,就算想给他做妾也都看不到摸不着的。魏鸾虽是庶子,可魏氏不也没别人适婚了嘛,此人少说也是俊美无涛,正妻之位还空虚。若是捞到正妻之位,实在也算大美事一桩。是以不少皇亲国戚大臣轮番过来问候,还不忘介绍一下自己携带的适龄闺女,名曰请安,实则是上前露露脸,给他相相。
当然也有不少胆肥的盯上智离这块肉的,毕竟他既无正妻,又袭公爵,还敢自居公卿之首,攀上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但越肥的肉就越难啃,以他整日里傲慢疏离的姿态,残虐的性格,这心里得何须强大才敢撸他的须。
何况今日他竟还带了郑离前来。
这倒也不难理解,谁身边有这样一位倾城绝色也都想时时带出来亮个相,显摆一番。
田凤仪未出现之前,郑离仅仅是往那儿一坐,便已吸引绝大多数目光追随。
或惊疑或眼馋或嫉妒……
自古美人配英雄,她安静的坐在智离一侧,间或给智离杯中续酒,竟是完全看不出这二人是有滔天巨仇的样子。
宋令心中仍是叹气,人活一世,哪怕曾让上苍垂爱,带来了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这日子又何其容易啊。
今日宋令也得幸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灭郑第一谋士,柳维。
不过是觉得他明明坐在智离身后,每每看向郑离的目光却颇为躲闪……,宋令便悄悄问周云:“智公右侧之人是谁?”
周云依言看去,低声回道:“谋士柳维。”
那宋令便晓得了,灭郑功臣,他见郑离不心虚,还有谁心虚!
哦,对,还有智离,他理应最心虚。
宋令和周云这次也有了自己的小桌,在魏鸾身后,上有酒水蔬果,虽品相种类不及魏鸾的,但也管饱。
是以不用像上次那般饿着肚子还需得讨食吃,就是略略可惜,她的桌上没有葡萄。
魏鸾桌上有,但她不愿开口讨要,一是他面前来客,送走这位又迎来那位,毫无间隙可寻;二是她仍唏嘘昨日之事,这几日还是能躲他多远就多远吧。
今日气氛委实轻松,理应说说笑笑,但没了周雨在此插科打诨,宋令也不需热络气氛,就拖着下巴吃食观舞,顺便偷听各家大人如何自夸自家闺女。
直到田凤仪款款而来,一相对比,满堂莺燕,颜色尽失,她先行至智离跟前,万福后,上次舞剑的红衣侍女跪地奉上玉盘,盘内一蓝底香囊,绣有一凤仙花。
田凤仪微微笑道:“智公,凤仪昨日亲上灵山福音寺为君祈福,求得平安福一只,望今年智公仍如去年一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做我未晋的战神将军。”
智离抬眼注视了她片刻。
田凤仪仍是款款的望着他,绕是被美人如此注视,他神色也未见有异,当真坏痞子总是定力十足。
他伸手去取香囊,却微微一偏握住了红衣女子手腕。
略一用力,红衣女子便坐入他怀中,智离对田凤仪道:“上次舞剑我便看中你这侍女了,不如就此送我罢。”
在场之人俱是一愣。
绕是知书达礼如田凤仪,遇到这种情况也有些无措:“智公说笑,青青是我从小便带在身边的侍……”
智离冷冷打断她:“让与不让,何须多言。”
田凤仪言语被打断之后,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绕是如此受惊,很快便镇定下来,微微一笑:“智公求女,何不亲自问问青青。”
智离冷笑一声:“一个侍女,焉配我亲问!你端的清高无比!我若使你今夜也来一同服侍我,你也需得乖乖就范。”
……虽是事实,说出口却是令人难堪不已,这明显已是在羞辱田凤仪了。
明明田凤仪表现的颇有些心仪于他,这大年初一还真是见了鬼了,一盆凉水兜头泼下了。
每次见智离总能刷新宋令的认知,君子求女,以诚待之,如他这般,无异禽兽!
若是此时有人为田凤仪出头,宋令一定首当其冲得为其喝彩。可事实上,绕是田凤仪红了眼圈,也竟无一人英雄救美。
一时热闹的宴厅静悄悄的,最怕忽然的窒息,极度压抑。就连正与陈公闲话的皇帝也都面露尴尬之色,却不曾一言。
宋令曾闻萧昭文对太傅徐政道:“田弥其人,有小谋无大勇更无根基,未晋十年内气数必尽。”
犹记得,她听到后还暗暗记在心底回去复述给了父亲,父亲却对她道:“以后万不可再将太子之言对外道,哪怕是说于我,在这宫中听到也当未听到,看到也当未看到,时时刻刻谨言慎行。”
如今,五年已过,田弥真如萧昭文所言,愈发的唯唯诺诺,残酷的世道,就是如此的现实,宋令内心悲哀叹道。
不幸中的万幸,便是周雨不在。如他那般冲动的性格,保不齐就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了。真若和智离起了冲突,明年这时候他们的坟头都该长草了。
怕、怕、怕。
宋令瞥了一眼前面的魏鸾,虽看不清他的神情,也颇为钦佩他今日的英明决断。
不过,若是此刻他肯为田凤仪说一两句公道话,应也不是太难。
节前夜宴田凤仪对他那嫣然一笑,颠倒众生,把周雨那个二愣子弄的五迷三道的,若他还未超脱了众生之外,此时此刻他一句话,胜过平日千万句,搞不好就把美人心勾搭到手了。
今日傻啦吧唧的,竟也是未出一言。
“公主乃千金之躯,岂容你随意亵渎!”
一声愤慨,犹如惊雷,炸开在宴厅之内。
谁?是谁?竟敢如此大声仗义执言?
宴会之人齐刷刷向这人望去,他在人群一角中站了起来,看年纪不过二十有余,着青色布衣,立于御史身后。
智离还未开口,他身后侍卫已经敏捷出手,将人拎至他跟前,一脚踹跪于地下。
御史也已惊慌跪地道:“此人乃我门客宋和,宋至四代孙,他满口胡言,绝非我意!”
宋令一惊,这人是宋祖四代孙,而她是五代孙,这应是哪个落魄旧宋皇亲,虽她完全不识此人,应是已出五服,可到底也是她叔辈。
智离将怀中女子推开,女子踉跄的跑到田凤仪身后跪地请罪,智离起身行至宋和跟前,俯身问道:“你可是心仪公主?”
宋和愤道:“公主资才秀远,世上哪个男子不倾心。”
智离起身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我便做个好人,成全你俩吧。”
田凤仪闻言一惊。
其余人等也皆是一愣。
智离回身吩咐道:“阉|了他,给公主当个内侍,成全他与公主日日作陪的美梦。”
……宋和只不过仗义执言一句,何以如此歹毒!
宋和闻言又惊又愤又无能为力,竟是一句话也说不来。
宋令一急之下便要起身,周云急拉住她:“宋姑娘!”
“且慢!”
魏鸾却忽的出声了。
宋令一见魏鸾出声,松了一口气,他这反射弧也太长了些,不知是不是宋和的勇气也赐与了他力量。
智离转身向魏鸾望去:“魏兄何意?”
魏鸾起身拱手道:“智公,宋和亡国之人,犹如丧家之犬,赶出未晋,自生自灭岂不更好?公主到底是个女子,何必如此惩罚于她,且今日初一,不宜见血,何不怜香惜玉?”
陈公见此也出言劝道:“魏贤侄所言有理啊,今日初一,就别见血了,赶出去罢了。”
两大世家皆有人开口了,智离怎么也需得给一个面子:“既然陈公都说话了,我不给面子岂非不近人情,那便依陈公之言扔出去罢,不过,需得在此地扒光了再扔出去!”
这人,怎么能够这么坏呢?!这跟阉|了他比又能好多少。
魏鸾笑道:“智公这心思端的太不正了,莫不是想让今日席里的姑娘们惊吓得四处奔逃。”而后对压住宋和的侍卫冷声道:“还等什么,赶紧扔出去。”
智离未再多说什么,宋和被人拖下去了。
田凤仪眼圈微红,微微做个福,款款离去了,这背影仍是十分动人。
红衣女子也起身急急跟着离去了。
反观智离,闹出这么大动静,却不紧不慢的拿起郑离刚续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一切的发生都让宋令气愤不已,直至周云又喊她一声“宋姑娘?”才回神。
周云低声道:“此事与你我不相干,不如饮酒痛快,宫中的酒不错,要尝尝吗?”
宋令紧张的情绪一松懈,便登时后悔起来,刚刚实在太冲动,若不是周云及时提醒,任她冲动多言,当惹来祸事,她忙调整心态回道:“自然得尝尝。”
智离这出戏一落幕,本来虎视眈眈智公这块肥羊的都偃旗息鼓了,且不言身边已有个倾城女子坐着,惊世才貌如田凤仪这般,理应被人捧在手心好好呵护尤不足之人,都踢到了铁板,谁还敢轻上前自取其辱。
是以,魏鸾这块香饽饽便更香了。
这宫中一日,被圈在这里,除了吃喝便是玩乐。
年纪大些的自然聚在一起聊聊世道,叹叹家常,各家公子小姐们更活波一些,有些本来私下便相熟的,便凑在一起把酒对诗,抚琴作画,公子才艺多小姐多才艺。
有人几次相邀香饽饽加入,更有许多小姐对他暗送秋波,秋波收没收到咱也不敢问,但这相邀他却每每拒绝。
他摆这个姿态莫不是觉得:四大公卿谁都想攀附,也却是没那么容易?
宋令自知今日宫中诸多不便,所以一整日酒水不敢多饮,挺到天黑,已感觉十分迫切。
忙唤一个小太监询问,去茅房怎么走。
小太监道:“随我来吧,我领公子过去。”
小太监自然是给她带到了男厕附近,指了指方向,便告辞而归了。
宫中茅厕都是一人一间,所以男女倒也没甚介意的,她还在里面吹起了口哨,这是军营里人人都会的技能,宋令为此也练了许久,才精于此道。
身体舒畅以后,她走出了茅厕。
伸了伸懒腰,舒展了一下在宴会之上憋了许久的关节,吹着口哨,慢悠悠溜达着往回走。
没走多远,感觉身后有人,不待她回头,便被人点了定穴。
登时立住一动不能动。
宋令急道:“侠客,饶命饶命,这是皇宫,大侠若来去不便,我自可为你指路……”
冷不丁又被点了哑穴,宋令这次是真害怕了,她想效仿上次郑玉那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奈何无法施展了……
眼前一黑,她惊觉被软布蒙住了双眼。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之人不紧不慢的将布条打了结。
宋令紧张的想是不是打算掳走她,又怕她知悉路线,不然为何蒙她双眼,到底要把她掳到那里去,若是此刻身着女装,卖给牙子也便罢了,他身着男装……,不对不对,即便是女子,深夜进宫掳人,何必做如此费力的事情?
一时胡思乱想了许多,却无一能够理清楚现下局面。
那人缓缓从她身后绕到身前,宋令感觉此人身量高了她不少,在她身前一站,便有无形的压迫感袭来,让她更害怕了,这人到底要做什么?为何没有如她所想般将她弄走,为何做贼还如此不急不缓?
不容她多想,已被人挑起了下巴,紧接着嘴唇一凉,好像有软软的唇覆住了她的……
这是什么情况!
宋令先是懵住了,而后懊悔,她先是紧闭双唇,被这人一捏下巴,便身不由己松开了,因此便城池尽失。
此人口中有浓郁的酒香,应是刚刚宴席之人,想来便是她女扮男装太过清秀,被宴厅之上有龙阳之癖的人盯上了,眼下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这可如何是好!
她正焦急之际,忽的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这气息……
她忽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流直冲大脑:是他!
刚刚她离开时候他尤在,说明他是在她之后出来的,到底是尾随而来还是碰巧遇到,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这一刻忽的让她忽觉得大千世界变得太不真实,他是主,她是仆,平日里从未表现出对她有特别情分,况且他明明就身处云端,离她遥不可及,怎么就突然下凡了,竟还来亲她。
若说起她今日身份,能得他如此青睐,那理应欢天喜地,可她此时毫无喜状,只涌上来难以名状的羞愤,刚刚宴席之上,莫不是见到倾国倾城如郑离,我见犹怜如田凤仪,皆是看得到摸不着,才让他如此不挑时机不看地点,不然何以如此羞辱她?
但她无法表达她的愤恨之意,被点了穴道纵有千般本事也无法自救,只能呆呆站着任他予取予求。
他吻技极高,想都不需细想,必是经验十足,这一吻细腻绵长,吻到后来,宋令不觉被吻的头脑发昏,神志溃散,若不是被点了哑穴,保不齐就他愿意干啥就干啥吧……
直到他唇离开了她,她才大口呼吸,冰凉的冷空气窜入肺里,她顿时清醒了不少。
啊,呸!若不是被点了哑穴,她自然会大吼出声,岂能乖乖被这厮沾了便宜。
冷不丁他唇又贴上来,她忙要闭嘴,口中却被他渡入一个东西。
他在她唇上轻咬一下,才算真正放了她。
这是何物?滑滑的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想来他现下也不可能害她性命,所以她含在嘴里一咬:……葡萄?!
她感觉到他慢步走到她身后,解了她穴道,虽穴道已解,她绷直的身体丝毫不敢松懈。
若是她此刻拽下来眼带,及时回头,一定还能抓住这个登徒浪子。
但她不敢轻动,她只觉得若是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以后她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面对他?
她静静的立在那里许久,身后走路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她才拉下眼带,又呆呆的站了一会儿。
看看手中,竟是手帕,本想直接逝于地,她又展开一看,在手帕一角赫然绣着一魏字。
她想了又想,最后仍是揣入怀中,漫无目的往前走,找了处安静的石阶,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想了多久,脑子仍是一团乱麻,难理清楚。
“宋姑娘!”
她听到喊声抬头,见周云立在眼前:“你许久未归,我便来寻你,你在这里坐着做什么?……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宋令摸了摸仍然滚烫的脸:“我,喝酒上头了,出来吹吹风,不期然走到这里歇歇脚。”
周云关心道:“外面太冷,夜里风寒,回去吧。”
一听,宋令也确实感觉到冷意,便起了身。
她忽然想起重要的一事:“周大哥,公子可会会武功?”
若不会,如何会点穴?
周云道:“你竟不知世子会武功?如今兵荒马乱的,世家子弟皆尚武,公子也自是不例外,他自幼习武,武功当在我和周明之上。”
进了宴厅,依然喧哗热闹,不知几时能休。
宋令下意识先去看罪魁祸首,没成想他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仍在自饮自酌,好不惬意好不潇洒好不风流。
宋令一边愤恨着低下了头一边脸又像着了火一样烧了起来,她内心恨恨的:你倒是沾了便宜,今夜宴席中向他抛来橄榄枝的美人何其多,为何偏偏选中她!
子时一过,他们便可尽数归家了。
是以热闹了一天,大都面有疲色。
宋令一直垂着头,也不看他,也不出声,完全失去往日的活波劲儿,一路都无话。
周云只当她宫中憋了一整天累了,关心了两句便由她去了。
宋令回府后一夜辗转反侧,第二日清早顾不得魏鸾给她的禁足令,便跑出府,一路跑到智府。
她知道智府除了正门还有几个侧门供货车杂役进出。
她见一侧门正有杂役在运货,便向立在一边监看的管家模样之人打听:“先生,蔡胡可在?”
那人问:“你是何人,找他何事?”
宋令道:“我是他同乡好友,家中有急事需找他帮忙。”
若无急事谁会大过年一清早来寻人,那人便唤一个正在搬木箱的杂役:“你去喊一下蔡胡。”
杂役应声放下木箱去了。
宋令抱拳道:“谢先生。”
那人不以为意,继续立在那里督促不停。
过了大约一刻钟,郑玉匆匆跑了出来。
见到宋令,面上一喜,跟那人说了几句,那人摆摆手。
郑玉走到她跟前道:“走吧,我向吴管事告了假,今日可以与你走一走。”
宋令闷头和他一起往前走。
大年初二,送祖宗,走亲访友拜年,但现在时候尚早,是以街上人还稀少,因为过年,街上没有任何店铺开门,是以冷冷清清,唯有偶尔响起的爆竹声增添一丝年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