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急，不过如果真的打起来，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阮莹犹豫着说道，有点不好意思。她向来体弱，不拖后腿就很不错了。
裴陌忍不住微微一笑。
“放心，我也没有让你动手的意思。”
“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就可以了。”
听到这话，阮莹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热。
她不明白他怎么可以把这种坚定又暧昧的言辞说得那么自然，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而她也还没理解透彻为何自己在听到他的承诺之后便会感到安心，甚至可以在这样阴森紧张的氛围中放松心情。
被人保护着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恍惚，似乎离她的生活很远，但她又总觉得她曾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不止一次的感受过这种温暖。
作为交换，她只能在收集信息这方面多出点力了。
“刚才我们小组中出现了一个大四学生，似乎是死而复生的NPC……”
趁现在还有时间，阮莹便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把事情简单复述了一下。
“是这样吗？”裴陌恍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边他的小组成员，“之前我们小组好像也有个人表现的爱搭不理，十分散漫，不过后来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阮莹不由得好奇道。
“我把手/枪放在了桌子中间。”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补充解释，“当然，立刻又收回去了。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举报我的证据。”
“在这之后，组里的氛围就和谐多了，有冲突也只会协商解决。”
阮莹：“……”
她不由得有一瞬间的失语。
这就是攻击型玩家的通关日常吗？听上去竟然意外的让人心动。
“道德值可以压制住他们的力量……看来这个副本也用到了。”
裴陌回忆了一下之前自己经历过的上百个副本，在脑海中做了一个横向比较，同时向阮莹解释。
“这属于游戏中的两大自然规律之一，善恶相抵。”
“那还有一个是什么？”阮莹不由得有些好奇。
“因果报应。”
这听上去倒是挺抽象的。
阮莹将这两条定律自动带回所经历的几个副本，善恶相抵确实比较常见，然而第二条就有点难理解了。
“因果报应是个很难说清楚的东西，你可以理解为因果逻辑或者是某种循环。比如你在这个副本里做的事情会影响到你很久以后排到的下一个副本。或者，如果你在这个副本里完成了某样让游戏耿耿于怀的事情，比如抓住了游戏的漏洞，那么游戏也会想方设法在其他副本中对你动一些手脚，弥补这个漏洞。”
“惩罚副本就是这样来的吗？”
阮莹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嗯。不过惩罚副本是游戏对规则破坏者的惩罚，并不意味着因果报应的结束。但凡游戏有机会弥补之前被利用的漏洞，它都会安排一系列的事件来圆回漏洞的。”
听他毫无保留的将信息都告诉自己，阮莹便稍稍安心了一些。
他们两个刚刚开启一段正常的队友关系，但两人间经历过的事又何其他普通玩家不同，阮莹还真的有一点摸不清楚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定位。
裴陌是经历过惩罚副本的，这背后的事情对他而言必然十分重要且隐晦……而他没有对自己避而不谈有关惩罚副本的事，这已经能浅层次地表明态度了。
“不过，因果报应的规则对你来说可能比较适用。”
阮莹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在脑海中归纳之前自己经历过的种种，推测道：“因果报应需要玩家和NPC产生比较深的交际吗？”
“对。”裴陌点头说道，看向她的目光中也不由得多了几丝欣慰与赞许，“因果报应指的是游戏和玩家之间的因果，如果玩家在副本中没有留下过自己的痕迹， NPC对玩家的印象也不深刻，那就是没有因果的。”
“对我这种常年靠武力通关的人来说，这条定律几乎就没有产生过作用。”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她的呢？从游戏论坛上吗？”
“不，这是小时候我的母亲告诉我的。”
这句话宛如六月天的白雪，让人本能的感到不可置信。但是当说话的主体是裴陌的时候，一切忽然又显得理所当然了。
阮莹知道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逃生游戏。现在看来，他的母亲也知道这件事，并且很可能也是逃生游戏的玩家。
所以……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恰在此时，一声爆破声打断了阮莹的思绪。
“啊！啊……”
“救命！”
“快跑啊，谁把后门锁了！”
“我艹！！”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只见最后一排混乱无比，很多人急着冲出来，却被成排的桌椅挡住，拥挤来去，苦不堪言。
阮莹可以猜想到，之前激烈的吵架终于触动了某个NPC的死亡条件，所以战争一下子爆发了。
混乱很快波及到了前排，以及教室里的各个角落，尤其是当玩家们都发现老师和助教都走了，教室的门窗全部锁死之后，恐惧更是在每个人的心头蔓延。
“小心！”
她看见一个木凳子忽然从不远处直冲过来，似乎是被谁奋力甩开的，方向直指裴陌这里。
谁料到听到提醒之后，他不躲避，反而迎了上去，眼看着木凳子的前腿就要戳向他的左肋，裴陌忽然无比敏捷地向旁边闪让开去。
只听见“滋拉”一声。
他的外套被划出了一道明显的印子，边角处有些破损。
而木凳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堪堪滑过了他的左臂落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下一刻，阮莹便看见他手里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把银色手/枪。他迅速抬起枪口朝早已瞄准的目标开了一枪，动作间没有半分的转化与停留，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裴陌刚才是故意被划伤衣服的。
阮莹立刻明白了他的做法，心里不由的有些赞叹。
只要他先被攻击，那么他再出手就可以被解释成合理反击，在道德上的正当性也就增加了。
“咔哒”一声，似乎是在阮莹左后方六七米处传来的。
她下意识的回头，便看到一名玩家头骨迸裂，断口处鲜血直流——而他的头被死亡状态下的NPC嫌弃似的随意抛掷在地上。
那NPC抬起头来，正好与她四目相对，他那青灰色的脸庞上布满了骇人的扭曲状肌肉，眼球突出泛着青白，却在看见她之后迸发出了猩红的光芒。
他们之间隔着三排桌椅，和十名左右玩家，然而那些玩家要么就是调成了皮肤泛红光的战斗模式，要么就是已然拿出了本命道具做好攻击准备，要么就是开好防护盾了，很难在短期内一举拿下。
唯独阮莹，因为本身不是攻击型玩家，而且经历的副本少，没有攒下几个游戏道具，成为了手无寸铁的最佳攻击对象。
那NPC抬起一条腿，似乎打算跨过面前的桌子了。
阮莹立刻从虚拟空间中拿出了相机，同时在脑海中飞速规划。
闪光灯对于普通NPC的致盲效果有1.5秒左右，一个正常人按下按钮的耗时是0.3秒，从使用闪光灯技能到退出页面选中图片，使用拍立得技能需要按下三个按键，加上周转的半秒时间，即使NPC可以即刻到达她的面前，她也刚好可以完成。
而她的图库中这几天在校园里拍到的各种素材，比如高大的古树，校园建筑，草坪，教室课桌椅，寝室上下铺……即使拍立得会让它们的体积缩小50%，但总有一款可以拦住NPC的脚步。
NPC的前脚已然跨过桌子，正翘起后腿想要过来，阮莹把闪光灯口对准NPC正要往下按。
耳畔忽然响起一声枪响。
与此同时，她的手被裴陌牵住了。
他微凉的掌心与她相合，似乎有一种力量随之传递而来，将她与外界的混乱隔离开，仔细而坚定地保护于其中。
阮莹不由得心跳微微加速。
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了，在古堡伯爵副本里，他们比这亲密的多的事情都做过很多次。
但这分明是不一样的。
这一次牵住他的不是一个完美的扮演者，而是真实的他。
“跟我走。”
在回头离开之时，她余光扫见了那个NPC倒下的身影。
“走后门吧？”
阮莹一边随他走，一边提议道。
“嗯。”裴陌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虽然被触发死亡条件的几个NPC大多数都在后排，那里看上去更危险一些，但是从教室门口逃出去的几率也比前排更大——毕竟教室前门那里已经人满为患了，所有人都堵在墙角，挤成了沙丁鱼罐头，就算是再厉害的人也没有办法穿越人墙夺门而出。相比之下，有NPC的地方虽然危险，但是逃脱的成功率会高很多。
又是一枪。
裴陌左手牵着她，右手举枪开路。他每一次扣动扳机都果断而准确，可以用最经济高效的方式击中目标，没有分毫失误。每当子弹冲膛而出的时候，枪体形成的向后冲击力通过交扣的掌心传递到阮莹心底，微微颤动。
在相互推搡拉扯中，前面有两个玩家相互踩踏倒在了地上，又引起一阵骚动。
她便感到手上的力度又紧了些许。在一片混乱中，被人牵着，一路护着向前，确实很有安全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游船在海中航行时，有灯塔牵引相伴。
在这短暂的十几秒钟里，她虽然一直被护着走，但也没有闲着。
“门和窗应该是被阴气封锁起来的，没有办法暴力拆除。”
她低声向裴陌汇报自己观察到的信息。
前门那边的玩家已经使用过各种方法开门，甚至拿榔头企图砸碎门玻璃的，但是都没有成功。
而根据她在川阳一中副本中的经验来看，窗户和门的开关完全取决于场上的NPC鬼怪们。可惜的是眼前这个场面太混乱，不适合通过破解剧情让鬼怪解开心结，主动开门。
“或许可以用符咒开门？”她进一步提议。
物理办法是不能解决阴森鬼气的，那么就只能靠一些与阴气相同性质的东西来解决了。
“你说的对，”裴陌扫平了面前的道路于是短暂的垂下右手，松了松手腕，“但是目前还没有必要到那一步。”
阮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符咒是需要花巨额积分买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没必要浪费。
下一刻，便见裴陌抬手对着最近的那个NPC开了一枪，然而，那一枪除了把NPC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让他把凶恶的眼神从他旁边的一个玩家挪到他身上以外，没有造成任何后果。
裴陌刚刚打的是空枪。
他故意想要引起NPC鬼怪的注意力……
那个鬼怪果然将目标转向了他，张雅舞爪地随手抓起桌子上的课本，极其诡异的是，那本来正常的纸张到了他手里就忽然画化成了一坨黑乎乎的焦炭似的东西，周围似乎还凝结着浓浓阴气。
鬼怪一抬手将那坨东西朝这边扔了过来。
阮莹便明白裴陌为什么选择挑衅这个鬼怪了。因为他会远程攻击，而在扔东西的过程中很有可能砸到教室的门板。
然而，仅仅是砸到还不够。
裴陌侧身躲开，那团东西就砸中了门板上的玻璃，却只让门轻微的摇晃了一下。
他抬手又开两枪。
那鬼怪中弹之后敖敖呼痛，而旁边其他拥挤着的玩家，见到鬼怪的注意被分散了，趁此当口纷纷向其他地方逃去，竟然给他们空出了一小片场地。
于是，眼见前面道路通畅了，那个鬼怪又抓了一团书，然后飞奔冲过来。
他的速度比正常人快出很多倍，瞬间就要飞扑到眼前，阮莹似乎已经可以看见他狰狞抽搐的面部肌块了。
再近一点，假如再近一点点，她或许就可以看到它阴森森的白牙向自己咧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手上的力道忽然一松，那只手转而挡住了她的双眼。
“快跑。”
她下意识的跟着裴陌向门口跑去，撇眼看见教室的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半边，旁边还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躺在那里。
裴陌一脚踢开了门，两人迅速且顺利的从门里出去了。
在这短暂的瞬间，阮莹看清楚了，躺在地上的似乎就是刚刚那个鬼怪，此刻正趴着一动不动。
他看上去像是被裴陌一枪击毙了。
仅仅在瞬息万变的那一秒，裴陌就同时完成了利用鬼怪开门和击毙鬼怪这两件事……只能说，不愧是杀手榜排名第一的玩家。
“砰咚”
教室的门又被推上了，徒留一群玩家从里面射向外面的愤怒目光。
是裴陌推的门，他停顿了一瞬，确保门被锁好了。
“我们快走吧。”
“好的。”
教室门现在仅仅是被锁上了，并不确定还有没有被阴气封锁住，如果没有的话，那么几秒之后便会有大量的玩家一涌而出，教学楼里狭窄的通道根本就不够他们逃生的。所以他们现在需要抓紧时间下楼。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迅速的下楼梯往教室楼外面去了。
刚才在打斗的紧急关头，他们自然而然的松开了牵着的手，而现在他们已经安全了，也没有什么理由再牵起来。
一路无话，因此效率极高，等他们逃出教学楼的时候也才刚刚过去了半分钟。
经历过教室周阴暗又让人不适的阴气重重的氛围之后，重新看到蓝天白云鸟语花香，确实能让人的心情为之一新。
阮莹不由得放松了一些，浅浅的呼吸了一下空旷处的清新空气。
她现在正在调整呼吸频率。刚才一下子跑得太急，她又有些体力不支了。
此时还没下课，这里也没有什么人，一片安静中裴陌淡淡地说道：“如果我不把门关起来的话，其他玩家一拥而上会扰乱我们逃离。”
“嗯……”阮莹微微一愣，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明白他的意思，随后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一些，“我知道。”
他是在向她解释……他并不是故意给那些玩家难堪，把他们置于更困难的境地。
只是，他为什么要向她解释这些呢？
她似乎……也没有那么的不善解人意吧。退一万步说，即使她确实没有领会到裴陌关门的意图，也根本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而对他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他可能是性格比较谨慎周全，将细节的合理性也都讲给她听吧。
阮莹在心里这么想着。在感情方面太空白的经历，让她一时之间没有联想到，还存在别的可能性——比如，他的过度解释，是因为他的在意，在意她对他的看法。
包括对于他在动手的时候为什么要捂住她的眼睛这个问题……
“按照那个NPC给你提供的信息来看，这个副本之后的走向可能会不太一样。”
两人一边走着，裴陌便开始与她分析游戏的局势。
阮莹点头赞同，将脑海中的假设与他分享。
“如果游戏副本里的所有玩家都是按照游戏原本设定的方式来竞争的话，每天淘汰绩点排名后10%的玩家，那么这样一来，随着时间的推延，副本的平均绩点只会越来越高，因为低分都被淘汰掉了。在那种情况下，这个副本里含有怨气的鬼魂就根本不会复生，也不会威胁到玩家的性命。”
“这也正好符合了你之前说的善恶相抵定律，如果所有玩家都是按照游戏设定竞争，也就符合了游戏中的“善”，那就不会遭到更多的恶意。”
裴陌微微点头，安静的倾听她的分析。
“但是如果玩家们都通过拉低别人的成绩，或是淘汰其他玩家来提高自己的副本排名，从而使得整个玩家群体的绩点下降，就会遭受到游戏的进一步恶意。”
“所以之后副本的走向可能会取决于玩家自己。”
“你说的启发到我了。”裴陌认真的听完，然后不由得有些感叹，“我通常都会直接跳过第一种假设。”
“因为没有可行性？”沉默了一瞬之后，阮莹问道。
“因为只有理论上的可行性，等你经历的副本多了，你就会渐渐明白第二种是几乎每个副本里都存在的，而有第二种行为存在的地方，就必然不会出现第一种可能性。”
说到这里裴陌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但我可能陷入思维定势了，你说的其实很有道理。用人为的方法迫使所有玩家都采取第一种方案也是有可行性的。”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想要副本里和谐太平一点，不要有过多的鬼怪，那么我们就需要人为拉高玩家的平均绩点。”
阮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联想到他的种种作为，她不由得生出几分疑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