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之前是在担心什么呢？
为什么总是冲动着想让他停止那些激进冒险的行为呢？
阮莹微微垂下头，避开了裴陌的视线。
可能是因为，她与他一同完整地经历了两个副本，比起游戏服务区里的其他玩家来说，对他的了解更甚了几分吧。
而越是接近，他在她的心里就越具体。对她而言，他不再是一个“巅峰玩家”的符号，而是可触可感的，有温度的具体的人。
而人，无论再怎样强大，也总是脆弱的。所以，她会不知不觉地在别人只看到他的战绩时，关注到他可能会遇到的危险。
不过，看样子，他可能也不需要吧……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不知为何，阮莹心中微微有些黯然。
“随便你。”
她的语气也显得冷淡下去了。
“时间不多了，你和肖宜川组了队以后，他应该能通过队友的信息定位找到你吧。”
裴陌的话温和平静，没有半分威胁的意思，然而甚似威胁。
阮莹知道，他这是厌烦了与她闲聊胡扯拖时间的戏码，想直接进入主题了。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是作为交换，你也需要答应我的要求。”
裴陌用询问的目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但拿着枪的手却没有放下。
“我希望你之后在副本中不要再做出任何会给道德分数产生负面影响的事情了，你答应吗？”
“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要求？”他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阮莹稍微收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头直视着他，目光坦坦荡荡。
“因为我怕你垄断了大量资金，会对我造成威胁。”
裴陌却觉得这个理由未免不太合理，不由得蹙眉。
“只要你的绩点可以一直保持4.0，我对你就没有什么威胁，最多也只是和你并列排第一罢了。”
“但是……你会对肖宜川的公会成员造成威胁。”
阮莹的声音如同往常那样温柔平和，坚定到让人根本不忍心再去劝说她，仿佛她心里当真是如此想的。
裴陌的神色不由自主的冷下来，神色中的笑意也大半散去了。
他那淡漠冷酷的眼眸深处中掩藏着些许其他的情绪。
“你就这么在乎他？连他的公会成员也要关心？”
不知为何，阮莹却觉得这句冷嘲热讽的话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充满了气恼，反而带点若有所思的意味。
裴陌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充满了恼怒和恨意。
阮莹又迅速回想了一下，这短短一分钟内发生的全部事情，得出了一个令她感到诧异的结论。他现在的种种行为与其说是报复，不如说更像是……试探。
难道，他已经发现自己之前那些话中可能存在的漏洞了吗？
阮莹的心跳骤然加速，情绪也不由得紧张了些许。
但是她不能将之表现出来，脸上的神色反而更加冷淡了。
“是的，他是我的合作伙伴。”
她心里暗自祈祷着这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能打消裴陌对之前那段话的怀疑。
“走吧。”
裴陌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说道，但那语气听在她耳里多多少少带点刺，似乎含着些许不满。
好吧，看上去裴陌是不会接受她开出的条件了。她倒也没有太失落，因为她本来就没有抱什么希望——很明显她是受胁迫者，根本不具备讨价还价的资格。
反正她说出的条件本质也是为他好，他自己不领情，那也活该。
“你和肖宜川走过哪里？”
裴陌在前面无声的领了一段路，然后忽然问她。
这你也要和他比的吗？
阮莹心中疑惑的同时，不由得又有点哭笑不得。她说不出现在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反正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裴陌怎么忽然开始计较这种事情了……
说实话，她也不记得他们走过哪段路了。因为她虽然记性很好，但是方向感很差，向来是个路痴。
“就沿着这边往回走吧。”
她随手指了一个来时的方向。
裴陌微微点头，抬手把一颗从旁伸出来，挡到道路的树枝往旁边抬了一下，扶高了许多。
他的身高本来就高，做出这个动作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对于阮莹来说可就不是这样了，一般那种高度的树枝都正好能挡到她的脸部，每次都要往上伸手去顶开，让她烦不胜烦。
而这次，她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跟在裴陌身边走过了。
她忽然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
她甚至还免费拥有了一个领路人，把她从林子里偏僻的角落带回她能认得路的地方。
“拍点照片吧。”
眼前的道路变宽敞了，于是裴陌缓下脚步，与她并排而行。
“嗯……”
阮莹有点不甘愿地拿起照相机，指尖与镜头外壳触碰时的坚硬触感，使她联想起刚才那对着相机的枪口，以及裴陌冰冷的神情，顿时心中微微一窒，心情更糟了一些。
那她就把他拍得丑一点！
于是，阮莹举起相机就开始一顿拍。
拍了两三张照片过后，她停下来翻了翻图库。
好像……都挺帅的。
这就让人不得不有些恼火了。
阮莹时隔许久，终于又重新燃起了那种较劲的欲望。
她就不信她找不到死亡角度。毕竟，把猪拍成人或许得靠后期ps，但把人拍成猪，办法有的是。
于是，裴陌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四处找角度，转移位置，围绕着他各种取景，快把他当成博物馆的展览品来对待了……不，应该是说把这里当成凶案现场来对待，连各种死角都要留个照片记录，以便最终塞进档案袋里。
他不由得有些疑惑。
可是阮莹的面部表情又是那么严肃，一张小脸紧绷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几乎就没有离开过按钮，像和照相机有仇那样使劲地按快门。
而她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了，一双温柔澄澈的水眸却渐渐亮起了怒意，而且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可以了。”
裴陌将她的态度看在眼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够了，不用再拍了。”
“嗯？”
阮莹放下了相机，重新挂回到脖子上。说实话，刚才一直举着手，她这会儿也感觉到手臂有些酸了。
“真的不用了吗？那我就把相机收回去了。”
裴陌只是凝视着她，没有说话。此刻夕阳已然完全下山，昏暗的夜幕给他的脸庞更增了些许不可捉摸之感，而那种清冷和危险的结合又构成了另外一种迷人。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阮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了，于是也安静了下来。
他现在像是在生她的气。
可是，本来就是他威胁着自己配合他完成任务的，应该生气的是她才对。
阮莹也赌气似的低下头，全神贯注地整理着相册中的图案，仿佛不知道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一样。
“你就这么讨厌和我待在一起？”
裴陌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语气竟然平缓下来，至少不带有说出这句话的人本该带有的情绪——比如愤怒，伤心，失望，委屈。
阮莹却看不透他是当真不以为意，还是因为骄傲而把这些情绪全都收起来了。
但是她可以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他似乎是有些受伤的。
不然，他根本连这个问题都不会问出来。
“我知道了。”
裴陌等了一会儿却没有见她回答，于是移开视线，淡淡地说道。
这一次，阮莹从中准确的捕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
你知道什么呀……
她忽然很想反驳他，打断他自以为是的猜测，但是话到口边又收了回去。
她能说什么呢？
我不讨厌和你待在一起，我之前那样说，只是因为我还在生你的气，想故意让你体验一下被欺骗后的心情，同时也让你彻底远离我，防止我们之后产生更深的交集，防止……
她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微微发烫，于是立刻勒令自己停下思绪。
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啊……何况说出口了，之前所做的事不也就白费了吗？
阮莹本来已经快步向前追了两步，却忽然发现自己没法反驳他的话，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又把步子缓下来，承受着裴陌疑惑又带点奇怪的目光。
这目光落在她身上宛如刀刺——而且是用刀柄轻轻挨着她，虽然不会让她感受到尖锐的刺痛，但是那宽厚的触感总是如影随形，让她不由得紧张起来，甚至觉得浑身发烫。
“别看我了。”
阮莹终于忍不住把话说出口。
随即她又后悔了，因为这句话一说出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更紧张了，气压低得让她自己都感到不适。
这四个字可以说是冷漠到极点了，尤其是在这种语境下面说出来……虽然她的本意并非如此。
裴陌也确实依言移开了视线。
随后，他们都主动离彼此远了一些，各走各的路，就像是一条小道上的陌路人。
傍晚是情侣牵手，依偎，彼此温柔耳语的最好时候，走到主干道时，阮莹便看见了旁边经过的一对对情侣，卿卿我我，甜蜜极了。
在这样的对比之下，他们的关系就差得更明显了，简直像是上辈子的冤家怨侣这辈子又重新相逢。
往来的情侣中，甚至还有人好奇地往他们这里看一眼，然后露出了半含着暧昧的善意笑容。
其中有一个漂亮小姐姐，还给阮莹递了一个眼神，又偏头示意她旁边的裴陌，然后眨眨眼。
最离奇的是，阮莹一个母胎单身的人竟然看懂了她的意思。
她是看出了他俩吵架了，然后让自己去哄哄傲娇男朋友。
于是，阮莹回了那小姐姐一个礼貌的微笑，但是没有做出任何实际行动。
小姐姐有些生气地撅了撅嘴，然后也笑起来，摇摇头叹了口气，表示那就很遗憾了，她也无能为力。
阮莹被她这番举动弄得有点无奈，似乎有点想笑的冲动，但想起裴陌，她又无法这么轻松的笑出来。
“到了。”
裴陌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一圈走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胁迫结束了，这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阮莹听他的口气竟然也像是完成了某项很不愿意做的工作任务一样，不由得心情有点微妙。
他既然这么不愿意陪自己散步，当时干嘛不换一个人威胁呢？
“嗯。”
于是，她也用不冷不热的语气回答道。
但是说完这段话之后，谁也没有率先离开，而是都站在了原地，彼此对视。
两个人又莫名其妙地较上了劲。
仔细想想，这种情况似乎发生过很多次了，在古堡伯爵副本中，她和他不也经常因为牵手，拥抱，吃饭……各种奇怪的事情较上劲吗？
难道说他们俩的本质都是幼稚鬼？
阮莹才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呢。
但是她更不愿意在眼前这场计较中输掉，率先迈出离开的脚步。
很明显，他也是。
而这微妙的平衡，最终被从天而降的外部势力给打破了。
“原来你在这里！”
肖宜川从隔壁的斜坡上跑了下来，转眼间到了阮莹面前，微微气喘，显得有些着急。
然而当看到裴陌之后，他又把想说的话收回去了，转而蹙起眉头。
但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问，而是说道。
“我送你回寝室吧？”
阮莹不太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说不用，那么就暴露了他们关系也没有那么好的事实，还给了裴陌之后继续对她造成威胁的机会。
如果说她需要他送……
“走吧，正好我顺路要去一下超市。”
像是看出了她的为难，肖宜川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而且我也有事情要找你商量。”
“好的。”
阮莹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往回寝室的方向走。
她知道裴陌在她身后，甚至于还站在原地。
因为她感受到了他正目视着她的背影。
阮莹低头加快脚步向前，心里犹豫了一瞬，强行压抑住回头看他的冲动。
内卷之王41
回寝室之后，阮莹习惯性的做了一下寝室卫生和整理内务，然后写完了那份情人坡散步体验的报告。
她突然想起裴陌要怎么写这份报告呢？
难道要写他被原配搭档抛弃了，或者是他道德败坏，直接来了个红杏出墙？
想到这里，阮莹忍不住有点想笑。
不过她倒由此对裴陌的搭档产生了些许好奇。
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和她碰撞出CP感，让他这样的恋爱绝缘体心甘情愿地和她组队啊？
阮莹无所事事的脑补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真的无法构想出来。
他的气场很独立，不需要和其他任何人互补就可以展示出最完美的一面，因此也是排外的。
除非他愿意主动接纳谁……但那看上去简直毫无可能。
划水的美好时光总是过得如此短暂，眼看着将要到晚上9点了。
肖宜川已经在发消息提醒她出门了。
不得不说，他是一个非常贴心的队友，在每个细节上都会关照一下她。
他也很尊重她。阮莹想起，之前从情人坡回来的时候，他曾主动问过自己，想不想知道苏云逸和他说了些什么。
她当然看出了他疲惫的脸色和目光中的些许排斥，于是主动婉拒了。
他果然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甚至对她说了一句谢谢。
夜色虽然已经全黑了，但是在a大的基础设施做得不错，路边的灯光覆盖了绝大部分的路面，加上路上许多玩家都在向大厅的方向走，非但没有阴森恐怖的气息，反而还怪热闹的。
阮莹走进堪称金碧辉煌的晚宴大厅。这里场地宽阔，摆放着十几张大圆桌，每张桌台上都放着一个雅致的花瓶，几束精心摆放的干花，以及一个镂空金篮子，装着些餐巾纸，牙签等小物件。
场子里闹哄哄的，部分圆桌上已然坐了人。有个西装革履的人在台上调试着话筒，应该就是本场晚宴的主持人了。
阮莹忽然看见有人站起了身，大幅度的向她这边招了招手臂，显得诚恳而热情。
那是肖宜川。
她于是就找到了他所在的那张圆桌，见到他的眼神示意后，便在他旁边坐下了。
“嗨！”
阮莹刚刚抬起头，便看到对面的女生欢快的朝她招着手。
“好巧！”
看见乔雨，她也有点惊喜，不由自主的向她微笑起来。
乔雨于是立刻换了个座位，在她身旁的控位置上坐了下来，并且向他的同伴招手。
“我想住在这里，你也过来吧，我们一起换个位置！”
“这……”看清楚她的搭档之后，阮莹颇为愕然，随即觉得把差异写在脸上很不礼貌，于是收起了情绪，“她是你的搭档吗？”
“是啊！”乔雨无奈的耸了耸肩，“你也很诧异，对不对？”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我所在的是文科学院，男女比例有点失调，所以最终剩下的女生们就只能两两之间相互组队了。”
同性之间组队进行恋爱探索……a大的思想倒是挺前卫的。
“你的搭档怎么样？”
乔雨凑过来，用很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看上去，他好像是那种可爱型的男生，没有什么攻击力的样子。”
她偷眼打量肖宜川，停顿了一下，最后还补充道。
“他还挺适合你的。”
阮莹微微一怔。
“为什么？”
她不想谈恋爱，担负不起把自己的世界分给另外一个人的风险，所以也从来没有思考过与之相关的任何问题。
所以……她适合什么类型的男生呢？
也许是今天上午听了两个小时的恋爱知识，也许是这里两两成对的场面，也许是大厅四周的粉色气球所营造的氛围……阮莹忽然没由来得想到了这个问题。
“因为你太温柔了啊，但凡那个男生坏一点，都会伤害到你。”
说到这里，乔雨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
“我倒是真的建议你，以后要么别谈恋爱，要么就找看上去比较普通，但是特别老实善良的男生。反正不管怎样都要远离那种一看就很优秀，出类拔萃，是天之骄子的人。和这样的男生谈恋爱苦恼会很多，太招摇太麻烦了，尤其是你的性格太好了，不太受得起那种折腾……”
“呐，比如那个人就不行。”
她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左前方的一个人身上。
阮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最前边靠近舞台的地方有一列短短的队伍，那人正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旁边是大学生心理健康课程的主讲老师林春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