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脱下来的校服外套随意的塞在包里,只穿着白衬衫,简单的白衬衫被熨的平平整整毫无褶皱,将少年人的肩线展现的明明显现。
他摊开手,向尤那展示手心的粉色花瓣,是刚从她肩膀上取下来的。
尤那的视线先停在了他被挽起两圈,有着浅色疤痕的手腕上,那是他们小的时候,为了接从树上掉下来的她,而留下的疤痕。
她的目光在他手腕内侧浅青色经脉和疤痕上停留了片刻,才恍惚的转开视线,看向他掌心的花瓣。
大概是刚才和野江梨走在校道上时,花树上飘落下来的。
她抬起眼注视着金发的少年。
金发少年也没有说话,依旧伸出手,迅速而轻盈的又轻轻的在她的肩上摘下几朵漂浮的毛絮,依旧是刚才那副微笑着,心情格外愉悦的模样。
他就像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好心情,就像是不会生气一样。
他身边的数据,也表里如一的展示着他的好心情。
【心情:愉悦】【心情值:100】【心情:愉悦】【心情:愉悦】【心情值:100】【心情:愉悦】……
摘完毛絮,他拂了拂尤那的肩头,就自然而然的从尤那手中接过她的手提书包,换到自己拎包的那只手上,一手熟稔的拎着两只包,再用空出的手抓住她的手腕,自然而然的抬起脚,开始往前走。
尤那被他抓着手腕,踉跄了两步。
他们从小一起上学下学,从幼儿园开始,他就开始这样牵着她的手了,哪怕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脚步还是下意识的跟随了上去。
他们的步调几乎一致,这是这么多年所养成的习惯。
尤那垂下眼,指尖无意识的颤抖,千秋松松的拢住她的手腕,就像是感觉不到她的颤抖,依旧心情愉悦。
千秋的身高在同龄人中一向属于标准水平,在小学的时候,和她一样高,初中时已经比她高上半个头,升入高中那一个暑假,又猛地长高了一些,现在已经比她高上一个头。
但无论身高差是多少,千秋的步调永远都几乎和她一致。
他的腿长,跨出去一步就相当于她的一步半,但他从来不会停下来等她,他的步伐慢悠悠的,等她走上两步,他刚刚走上一步,不经意的和她保持着相同的步调。
因为总是和她走在一起,他已经习惯了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悠然从容的步伐,即使一个人走在学校里时,也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模样。旁的人笑他温吞如同树懒,他也不以为意。
倒是尤那,听说之后气得不轻,捏紧了金发少年的胳膊,“那些人就是嫉妒你罢了。嫉妒你有青梅竹马,有可以一起上学下学的对象!”
他的笑容依旧温温和和的,“你说的对。”
“带头这么说的那个A班的那几个人,我都知道,棕色头发的那个,上次圣诞夜的时候还许愿说想要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呢,哼,他重新出生一次倒还有可能。”尤那气鼓鼓的,“自己就是青梅控,自己没有,嫉妒别人,就到处说坏话,他下次再来问我运势,我绝对不会告诉他了……”
千秋没有说话,目光含笑的注视着她,仿佛只要静静的听着就够了。
“再说,世界上像我这么好的青梅仅此一个,他就算有也比不上我的,嫉妒你也嫉妒不过来——”
尤那等到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脸一下红了起来。
千秋的笑容依旧温和而不急不缓,“你说得对。”
他专注的看着她,“像那那这么好的青梅,世界上只有一个,他们怎么嫉妒也嫉妒不来的。”
看来他没有在意她的话,尤那松了一口气,又莫名的失落,随即又不满起来,“千秋,你根本就只是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已嘛,太敷衍了!”
他躲开她伸过来的手,微笑着按住她的脑袋,轻轻的抚摸她的发顶,“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我重说一次。”
他的目光真挚,垂下的浅金色长睫毛,半遮住了瞳孔,浅淡澄澈的琥珀色眼瞳,专注的注视着她,“你是最好的。”
过去她还在纠结着,少年未曾说完的话里,“最好的”,到底指的是什么?
最好的朋友,最好的青梅……还是什么?
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了。
尤那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身边的少年依旧保持着和自己同样的步调,一如既往,仿佛没有丝毫的变化。
但是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心中沉甸甸的,胸口仿佛被压了千斤的石头,压的她喘不过气。
她想要甩开身边的人的手,径直走回家去,可是她不能。任性的做法只会导致未知的结果,而过往总会纵容着她的任性的那一个人,现在已经变成了最难以预估的未知数。
她知道有些台词该说了,而且要在回到家之前说完,如果不按照剧情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今天好像没有什么精神呢,是因为刚进入学校第一天,所以很不安吗?”就像是有本无形的台词本在心中一样,她清楚的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台词。
她看着身边少年脸上的微笑,心想,睁着眼睛说瞎话。
身边的少年扭过头来。
他盯着她看了半天,勾起嘴角,“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呢。”
他轻轻的笑了两声,又扭头看向前方的道路。
道路上有一辆公交行驶过,他将尤那拉到自己的内侧,“我们从来没有这样分开过吧?没有分到一个班,你不在我身边,我就感觉什么事情都弄不清楚了。”
“千秋你从小就靠不住,一直是这样晕晕乎乎的,只不过不和我一个班而已……”说到这一句,她的鼻子有点酸了,她不得不扭过头,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才将莫名的哽咽给咽了下去,“我问你,你的名字,生日,还记得吧?”
“哈哈,我的生日吗……十二月四日?”
“你这副犹豫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啊?那我问你,我的生日,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啊,五月十六日,对不对?”千秋稍稍往后侧头,眯着眼睛笑了笑,拉着她的手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什么啊,这种对话。
尤那垂下脸,她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落后了千秋半步。
她无端的联想到小学时的舞台剧表演,她感觉她和千秋两个人就像是在对台词一样,僵硬的读着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对话。
“哼,还好你还记得,如果连我的生日都忘了,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鼻腔中犹如灌入细沙,哽的她喘不过气来,整个世界都是由数据组成的宏大恐惧,已经无形的笼罩在她的身上。
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握住她的手腕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是不是和她一起长大的那个少年?
从他的行走的步伐,微不可查的小动作,以及她对他的了解,她都能判断,这是她的青梅竹马。
正因为能够确定这就是他,这种对台词般僵硬的进行的对话,就更让她不安了。
在思索这些之前,她更想活下来。
因此无论怎么恐惧,她都要打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将对话进行下去。
“我的生日|你当然要记得!但是以千秋你的性格,别的事情肯定会迷迷糊糊的忘掉了。”
她的台词已经念的干巴巴的了,但好歹勉强继续了下去。
“……看到对话框上方的【数据】键了吗?把光标停留在上面……]
[【数据】页面打开了。]
眼前骤然出现了如同屏幕一般的平面,上面整整齐齐的罗列着各种各样的数据,将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少年的所有,都总结成了或高或低的数字。
尤那过去只在电影里看到过这种画面,但她已经没有反应。
这一天见到的无法用常理来形容的东西已经太多了,震惊到最后,已经成了麻木。
至少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是这个世界不正常,而不是她。
对于这个游戏的规则,她仍旧不清楚。然而只要仔细观察,总会有迹可循,过度的情绪化只会影响判断,她要冷静下来。
一切都要等到梳理清楚后再做决定。
她下定决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介绍的同时,也仔细的观察起出现的屏幕。
【数据】【查询好感度】【选项】……
她要在辅助的同时,逐渐的掌握这个游戏的规则。
在小心谨慎的前提下,一切都顺利的进行着。进展的比她预想中的情况要好,看来只要按照剧情进行,暂且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顺利的回到了家门口,千秋松开了她的手,尤那则迫不及待的往前走了一步。
虽然没有办法明确自己的剧情,但她早上的时候就有预感今天放学后会发生的事情。因此未来虽然不能预估,但到了剧情点的时候,大概是会提前有一些预感的。
“背包里的礼物可以送给别人,喜欢的礼物会提高好感度,不喜欢的东西会降低好感度,所以送礼物之前,好好调查一下女生的喜好吧。”
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她发自内心的松了一口气。
这样,这一天的剧情应该就可以结束了吧?
这一天接触的数据量比她过往的十几年都要多,她需要时间去好好的整理。
“那那。”在她转身离开之前,身后的少年突然开口,“放假前,你说过想要耳环的吧?”
尤那一怔,迅速的回过头。
千秋站在两步之外,阳光的笼罩中,他的唇角上扬,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无限耐心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等待了接近五秒,尤那才反应过来。
她僵硬的伸出手。
少年耐心的将她蜷缩起来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展开,才将手中的软陶耳扣认认真真的放到她的掌心中。
“这个就作为升入高中的第一个礼物吧,喜欢吗?”他嘴角的弧度不变,垂下睫毛,专注的望向她。
“……谢谢。”
直到这一刻,尤那才差点绷不住自己的情绪,鼻头发酸,眼泪差点脱眶而出。
[花朵形状的耳扣:彩色软陶的耳扣,花瓣由淡蓝淡黄淡粉色组成,重量很轻,是受女孩子喜欢的礼物。]
她知道的,这是游戏屏幕那头的那个人的选择,她知道的。
但是有一瞬间,她还是以为,她面前的这个人,依旧是和她一起长大的竹马。
他的语调依旧温柔,“你不用对我说谢谢。”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打开了家门,缓慢的上楼梯,尤那能感受到自己的腿肚子在发抖,她几乎是拖着自己的双|腿在往上走,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出来,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手中的软陶耳扣被她紧紧的攥在手心,用力到几乎嵌入肌肤。
那是屏幕对面的那个人的选择,不是千秋,那个人或许只是打开背包的时候,看到里面有这个,为了尝试这个功能,就随意的送给了她。
她看到了背包内侧,也看到了选项,也看到了游戏询问玩家是否送礼物的。
那不是她的青梅竹马。
但这礼物是送给她的,是他为她准备的。
她进入房间,走到窗户边。
金发的少年依旧站在楼下,与她上楼之前的姿势没有分毫变化,他依旧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站在每天送她回家都会站着的位置上。
夕阳已经快落下,天空逐渐变成深蓝色,天空与地面交际的地方,蒙着一层朦胧的浅红色,云朵的形状像是蜷曲的蔷薇花瓣。
他站在电线杆下,天空有白色的海鸟飞过,时不时有学生推着自行车经过,路灯也一个接一个都亮了起来。
他仍旧站在那里,抬起脸朝着窗户的方向长久的凝视着。
刮过的风吹动了他的金发,碎发将他琥珀色的眼睛遮挡,黑暗中有微弱的银色偶尔反光。
尤那用力握住窗框,眼泪无声落下。
在进入高中之前,她曾经想过打耳洞,但是她很怕痛。
即使别人都和她说打耳洞一点都不痛,她仍旧踌躇,但如果让她放弃,她又很不甘心,因为下个季度会流行的软陶耳环非常可爱,她第一眼在杂志上看到时就喜欢上了。
她犹豫不决,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打耳洞。
但是让她一个人去,她是不敢的,于是她就找了青梅竹马的千秋陪同,千秋当然毫无异议的就乖乖跟着她去了。
到了医院,她看到闪闪发光的器材,又害怕了。
只是痛还好,她从小就害怕针头,看到就双|腿发软。站在身边的竹马自然是最了解她的人,一看她发直的眼神,就轻轻的圈住她的手腕,“回去吧?”
“不要。”她想着软陶耳环,虽然很害怕,还是拒绝了。
“……”千秋沉默的注视着她的表情,过了半晌,突然微微笑起来,“既然这样,我先打吧。”
“?”尤那一惊,睁大了眼睛,“这怎么行?”
“没关系的,那那你能承受什么度的疼痛,我最了解了。”他笑着松开她的手腕,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先试一试,再告诉你痛不痛。”
尤那还想拒绝,但从来温和的少年偶尔也很强势,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医生就已经开始给器材消毒了。
眼见着已经开始,她紧张的捏住了竹马的手指。
“咔嚓”一声,少年尚且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她就已经差点蹦起来了。
“怎么样?痛不痛?”她紧张的吞咽,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千秋,严阵以待他的回答。
少年却望着她的手指出神。
直到她问道第三遍,千秋才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抬起眼睫对着她微笑。
“是不疼的意思吗?”
竹马的反应过慢,她都快要急死了。
“嗯……”他先嗯了一声,又很快的补充上一句,“但是对你来说,可能会觉得痛。”
“那我不打了!”她回答的很快。
即使她再喜欢软陶耳环,她也不要打耳洞了,光看着尖尖的针头扎进耳垂,她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了,而且她相信千秋,千秋对她的感觉的把握,或许比她自己还精准,他说会觉得痛,那肯定就是痛的了——
她急匆匆的抓着千秋站了起来,也没让反应迟钝的竹马再打上另一侧的耳钉。
现在她站在楼上,看着微风吹拂过,站在楼下的少年一如既往的在楼下等到她出现在窗口,才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明天见。”
她的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为她打耳钉的那个少年,究竟是被抹灭在了数据的洪流之中,还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正常的生活只是浮在假象之上,但是如果能够就这样维持着现状,是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会更加幸福?
她可以念着台词,糊弄过每一个剧情,帮助千秋恋爱,就这样生活下去吗?
不,她无法接受,这种如同巨大机械内的齿轮般被束缚的人生。
在此刻,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到办法,逃离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尤那:金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还谈个p的恋爱,想办法跑路了!
【nana努力研究游戏内核跑路ing】
一天的工作是很枯燥的。
安泽里三年前曾经在星际军中任机甲维修师,那个时候是多么忙碌。现在的工作虽然和那个时候一样的长时间,工作内容却远不如那时的复杂繁琐。
他需要在智脑前坐上十三个小时,反复验算检测十年都没有出过任何错误的程序。
然而工作虽然枯燥,安泽里却没有什么不满的。
机器人芙美美给他倒上了一杯八倍浓缩度咖啡,轻手轻脚的放在了他的旁边,机器人弯腰时,如同杂草般的卷曲金发,扫过他的手背。
他忍不住抬起眼,机器人的金发下是金属质地特有的简单而平直的五官,湛蓝色的眼珠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
狸琥总是夸赞这双眼睛的蓝色就像是地球,其实只不过是两颗玻璃珠而已。
安泽里静静的端起咖啡杯,抿了两口,芙美美已经转身离开,去为他准备营养剂。芙美美身为机器人,家务却做的乱七八糟,现在的机器人中时兴起来的地球菜她也完全做不好,只能每餐都瞎对付着。
不过安泽里对于生活质量也从没有什么要求,只要能对付的过去就行了。芙美美也原本就不是为了照顾人类而被生产出来的机器人,家务事上自然和那些陪伴机器人没法比。
一个笨手笨脚的机器人管家,一个什么都不在意的潦倒主人,竟然也这样凑合着过了三年。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安泽里这样想着,眼睛又有点发干,他觉得有些疲劳了,于是决定晚上稍微增加一些娱乐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