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果然是弟弟的脸。
他清瘦而高挑的身影几乎挡掉了一大半的光,开门后没有先说话,而是目光迅速的往房间内瞥了一眼。
听到涂蝉的问话后,他也停顿了几秒。
“嗯,外面有人找你。”他笑眯眯的说,“哥他正在和人说话呢。”
“找我?”
“嗯。”弟弟的长睫毛眨了眨,轻抚着手指,笑意温和,“因为哥说那人很奇怪,连门都没让人进了。”
涂蝉一愣,迅速冲回房间。
她扒着窗框往下一看。
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整齐及腰,瓷白的侧脸上贴着医用纱布,嘴角和眼尾带着显眼的擦伤,露出了殷红色,反而像是为他原本苍白的脸添加了一抹颜色。
他的手用绷带固定着,用悬挂在脖上,露出来的脖颈上也有淤青。
怎么又是他——
看清了楼下的人的脸后,尤那没忍住抓紧了窗框,还没来得及转开视线,楼下的人就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忽然抬起了眼睛。
长发少年仰着脸,微微眯眼,漆黑的上挑眼凝视着她。
涂蝉看到他的口型。
“下-来—”
涂蝉一边套外套,一边迅速的下楼,打开房门的时候,外套还有一个袖子没套上,狼狈地冲到兰佑的面前,兰佑将没吊着的那只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冷淡微凉。
“你……你找到我家来做什么?”涂蝉缓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冷,“你不会是跟着我过来的吧?”
是因为竹马打了他,他才刻意找过来,准备算账?
兰佑摇了摇头,举起自己的遥联。
微微闪烁着荧光的屏幕上显现出一大串涂蝉看不懂的数据,兰佑挑了挑眉,漆黑微冷的眼睛,在浓密的睫毛遮挡下,静静的注视着涂蝉。
接近黄昏时的暖黄色阳光,也没有将他的眼瞳照暖半分。
“我被留在那边,包扎了接近半个小时,才被放出来,你觉得我能跟着你吗?”
“看得懂吗,这些代码。”他停了停,耐心极好的等待涂蝉脸上出现焦急的神色后,才不急不慢的继续说,“这是我为了找寻尤那特意编写的,可以侦辨出她流动微量代码的位置的定位编码。”
他凝视着浑身一震的涂蝉的表情,微微向前一步,凑近她的脸,盯着她的瞳孔。
“没有想到又在这里见到你。”
“尤那果然是在你身边。”
他带着些微上扬的尾音的话,在耳边消散,气流拂过,涂蝉㛄婲浑身汗毛倒竖,扭头看向兰佑,距离极近下,他自然下垂的漆黑睫毛,以及被睫毛遮蔽了的瞳孔。
光看兰佑的这张脸,还真够有欺骗性,看起来高傲又难以接近。
但想想今天的遭遇,和他干的事,涂蝉只觉得心中有火在烧。
她冷下脸,“你知道,总是纠缠不休的家伙会让人觉得讨厌吗?”
兰佑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怒火。
或者说,察觉到了也没有在意。
他仍然喋喋不休。
涂蝉深吸了一口气,捏紧拳头,“你这家伙太自我了!”
看着面前近距离的漂亮脸蛋,她想起刚才看到过,并且无师自通了的技能,抓住兰佑固定胳膊的绷带,用力一撞,“给我学会尊重人啊!”
一记头槌。
兰佑被撞翻在地,睁大了眼睛,凝视气势汹汹的涂蝉,逆光的少女双手叉腰,又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我看你还敢纠缠我!”
“哇,等等——”
兰佑慌了神,手脚并用试图站起来,又被涂蝉一把压住,骑在腰上。
“别抓我头发!等等等等,不行!别,头发不行!啊——”
等到涂蝉重新打开家门时,就看到正站在门边,脸上有着相似的目瞪口呆的兄弟二人组,涂蝉心情很好的拍了拍衣服,哼着小调上楼去了。
兰佑早就跑掉了。
回想起兰佑刚才那个表情,涂蝉的脚步都快飘起来了。
他应该是再也不敢来纠缠她了——
涂蝉心情愉悦的推开房门。
微风吹动浅蓝色的窗帘,晚霞落在窗上,温暖的空气在房间内流通。
桌上空空如也。
没有了各式各样的零食,也没了尤那和千秋的身影。
涂蝉一怔,关上门,走到桌边,桌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绘画工具和资料整齐的摞在一起,窗外浮云的影子,在桌上流动。
干干净净的,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像是做梦一样。
之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的指尖,划过桌子,在面对窗台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对着桌面的流云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目光,停留在桌面上的漫画上,才发觉漫画的夹页中,露出了粉红色的一角,看起来像是折纸。
涂蝉顿了半晌,才轻轻翻开漫画,翻到夹着东西的那一页。
【to 最棒的漫画家】
【‘每天都是新的征途,我的脚步永远不会停下。’我很喜欢这句话。你给我们点的炸鸡蛋糕,我带到下一个游戏里去吃喽。】
【我也很喜欢你的漫画。】
【在电子数据的世界里,我们总会有一天,还会重逢。】
涂蝉望着这张折成蔷薇形状的粉红色纸片,手指轻轻拂过最下方龙飞凤舞的签名。
【yona】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了哦!!鼓掌(海豹拍手——)
嘿嘿嘿嘿嘿嘿,好开心!旋转撒花
我休息两天,然后开始修前文ww,番外也会有的,目前暂定的有你们想看的小情侣番外,还有一个后日谈ww
非常感谢一直追文的老板们,呜呜呜,非常感谢!
好像从有记忆开始,尤那就一直和千秋在一起了。
身边一直有人陪伴,看电视的时候也不会孤单一人,零食总是两个人分着吃,出去玩也不需要什么约定,只要拉开窗户,对着对面叫一声,就会有回应。
尤那有的时候会想,她不会连出生都是和千秋一个产房的吧。
但这个疑惑没人能够回答。
千秋的双亲在她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千秋也没有和她提到过多少关于双亲的事情,他家里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只曾经听说过在老家的爷爷曾经想把千秋接回去养,千秋拒绝了,这事也就作罢,爷爷把这间房子留给千秋居住,偶尔会打钱过来。
他一个人居住在遗产中。
尤那时常想,怎么会有这么心大的长辈呢,就留下钱和一间空荡荡的房子,让一个小孩一个人住,也能够放心吗?
不过,她的父母也没有千秋的长辈好到哪里去。
比起因为意外去世的千秋的父母,她的父母,甚至更加无情一些,千秋的家是因为父母出意外而只留下他一人,她的家明明父母健在,她却连父母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就像是粗制滥造的设定,被遗忘了一环。
她的父母工作很忙,她隐约记得母亲应该是和她一样的长发,父亲或许和她一样是紫发,从小到大,她没有见过父母几回,钱倒是源源不断会汇到银行中,她从没有缺过钱花,但也没体验过什么家庭的温暖。
小的时候,会有雇佣好的保姆上门。
打扫,清洁,做饭,照顾她。保姆们几乎不和她聊天,似乎也不觉得一个小孩住有什么奇怪。
尽管一个人住,从没见过家里的大人,也算是有钱人家,尤那从来没有遇见过新闻中看见的保姆虐待孩子的状况,保姆兢兢业业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对其他任何事都丝毫不感兴趣。
保姆不会管尤那,她可以随意去找千秋,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她只要想找千秋玩,都可以自由的出门。
比起身边这些像是人偶一般的存在,尤那显然更喜欢千秋。
不,哪怕没有这些奇怪的人对比,她也喜欢千秋。
尤那时常跑到千秋家去玩,也常常把千秋带回家,坐在沙发上的保姆看着电视,根本不会管她和千秋在做什么,只会在到饭点时,将营养均衡的饭菜端上桌。
保姆不会盛千秋的饭,尤那想,这会不会无声的抗议呢,他们看起来像是机械一样,但其实还是有感情的。所以,不喜欢千秋,就用这样的方式表示抗议。
但尤那才不管呢。
她自己给千秋盛了饭,拉着千秋到桌上,保姆做完饭就离开了,他会在晚饭的时候再来,对尤那和千秋在一起吃饭的事情,和刚才无声的抗议不同,此刻他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尤那不知道小时候千秋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对小时候模模糊糊的记忆,就是她敲千秋的窗户,叫千秋来她家吃饭,日日如此。
再长大一点后,千秋就开始学着做饭。
说是长大,其实根本也就是小孩子,尤那还记得那个时候,千秋还需要踩着椅子才能够到灶台,顶多也就是幼儿园的年纪,因此她对那个时候的记忆都模糊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千秋开始学烧饭时,被烫伤的事情。
他弄不动锅,尤那在旁边帮忙洗菜,转身就听到千秋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他的胳膊被烫伤了一大片,尤那吓了一跳,丢下菜跑到他身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急得要命。
她记得那是她小时候哭得最厉害的一次,但千秋却呆呆地看着手臂,对于受伤缺乏反应,正在客厅的保姆也没有反应。尤那哭着拖着千秋去医院,一个人去挂了号,又买了药膏。
没人帮她,只有她一个人忙来忙去。
到晚上回了家,她就给父母发了消息,这也是她第一次对父母提出要求。
[我想换一个保姆。]
父母的回答也很简短。
[知道了]
第二天上门的果然不是同一个人,但态度和上一个也没有什么区别。
千秋的伤好后依旧自己学习做饭,尤那跟在他后面,胆战心惊,深怕上一次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千秋,要不算了吧。”为什么一定要学会呢,明明有人做饭啊。
千秋对此不予回答,只是温温柔柔的一笑。
“我想让那那吃我做的饭。”
他是笨蛋。
千秋小的时候很不起眼。
当然,长大了也是这样。
话很少,很沉默,几乎不会主动跟人说话。
他理所当然的被人忽视着,在尤那看来,有许多优点的千秋,在其他人眼中如同一团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空气。
上幼儿园的时候,千秋时常被排挤。
刚开始的时候,也算不上欺负,只是无视,千秋总是呆在角落,别人主动找他搭话,也得不到回应,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再找他搭话。
然而,能够称得上是尽职尽责的幼儿园老师,却也察觉不到这明显的忽视。
这是尤那到幼儿园后发觉的。
因为流行性感冒,她迟了一周才进入幼儿园小班,然而她来的第一天,就发觉了这一点。
刚开始上幼儿园的时候,尤那也曾经很新奇。她一直和千秋呆在一起,几乎没有机会接触到其他同龄小孩,进入幼儿园后,她出乎意料的还算得上受欢迎。
大概是因为千秋给她编的辫子,每天都不一样,千秋还会收集漂亮的蝴蝶结和发夹,给她夹在头上。
刚进入幼儿园时,就因为头上的樱桃发夹,她被其他小孩搭话。
“这个,红红的,好漂亮哦。”
很新奇,因为过去大家好像总是因为她和千秋不过是小孩而已,就忽视他们的表达,父母也好,保姆也好,医生也好,都是如此。
原来和人交流是这种感觉。
尤那回头看了一眼送给她樱桃发夹的人,千秋正坐在角落,低头摆着积木。
明明这么乖巧又温柔,为什么千秋总是没有朋友呢?是因为他不擅长和人说话吗?千秋确实不习惯表达自己的感受。
尤那很快也对交朋友失去了兴趣。
她实在是对拖着鼻涕,只会说昨晚看了什么动画片的幼稚小孩不感兴趣。尤其是这些小孩总是想把她从千秋身边拉走。
“尤那同学,尤那同学,到这边来嘛。”
“你的发型好可爱哦,表情酷酷的,好帅——”
她被叽叽喳喳的声音挟着,夹在中间,不由自主往前走,但她总忍不住想要回头,看孤孤单单坐在角落的千秋。
和她一样,穿着幼儿园班服,天蓝色的T恤与鹅黄短裤的千秋一个人坐在角落,他的面前散落了一大堆的积木,他的金发垂落在眼前,看不见那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只能看到脸颊圆润的弧度。
他正慢慢挪动着积木,一如既往的慢节奏和游离于人群外。
不行,果然还是不行。
尤那挣脱拉住她的手,甩开缠着她要一起玩的小孩,回到了千秋的旁边。
她果然还是要更加遵循本心。
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千秋,更想要和千秋一块玩,和其他小孩一块玩或许会表现的更合群,更加容易被集体包容,但她果然还是不喜欢。
面前被阴影覆盖,金发散在眼前的千秋这才慢慢抬起眼,他看着气势汹汹双手叉腰的尤那,迟疑了一下,“那那,不和他们一起玩吗?”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么问就格外不爽,“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一起玩啊。”
“因为,和大家一起玩会比较有意思吧。”
“既然觉得和大家一起玩有意思,千秋你又为什么不和大家在一起?”
“那那会很受大家欢迎,会交到很多朋友。”千秋垂落睫毛,话语微微顿了顿,“我的话,更习惯一个人。”
尤那差点被气笑了,“什么叫一个人就好啊!”
她一把捏住千秋的脸颊,软软滑滑的,像是布丁,很好捏,“千秋,在你眼中,难道我不算是人吗——”
什么叫一个人就好,那一直陪着千秋的她,难道不是人?是空气?——
千秋被她捏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尤那解了气,哼了一声,望着千秋琥珀色的瞳孔,那双眼睛正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脸,她望着千秋眼中的自己的倒影,郑重其事,又一字一顿的向他宣誓。
“我不管,我就要和你玩,别人我不要。”
有许多玩伴或许会挺有意思,
但这些玩伴全都加起来,也没有一个千秋更加合她的心意。
或许是她捏的太大力,千秋琥珀色的眼中慢慢漾出水光,尤那吓了一跳,有些心虚的收回手,下一秒,千秋就用力地抱住了她。
千秋抱的有些过于用力了,有点喘不过气。
但尤那没推开他。
她回抱住千秋,拍了拍他的后背。
从那以后,又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玩了,和千秋在一起,连她都连带着被忽视了,不过尤那也无所谓。
千秋有耐心,非常非常的有耐心。
具体表现在他幼儿时期最爱的项目是拼拼图,一万块的抽象图案拼图,他能一点一点的拼回去,尤那在他家看到过那副拼图,乱七八糟的图案根本看不出什么规律,他一块一块捡起来,慢慢拼起来。
光看就够让人心烦意乱了,他居然喜欢玩这些。
但是完全拼完后,尤那就没再看到过那副拼图了,问千秋,千秋只说已经拼完了,就没什么价值了,所以卖给二手回收店了。
明明那么辛苦才拼完,尤那搞不懂的就是他这一点,千秋似乎很喜欢这种类似于无用功的娱乐,过程近乎折磨,完成后又没有任何的回馈,能够称的上是战利品的完成拼图,又被他随意出手。
千秋唯一保存下来的拼图应该是那一副——
一副梵高的向日葵拼图。
那是上初中的时候,参加圣诞舞会时,尤那投进去的礼物,在千秋家看见拼装好的成品被摆在桌子上,连尤那都吓了一跳。
“怎么在你这…不……千秋你怎么没有卖掉啊?”
每一次尤那看到的都是千秋在拼图,几乎没在他这里看见过拼完的拼图,因为拼完后他很快就换下一副了。
“因为……这是那那你送的吧?”
千秋站在画框边,他已经把拼图细心的裱装起来,他的手指温柔的划过画框,落在画框上的眼神格外温和。
“……”尤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怎么就知道是我送的?”
这可是圣诞交换礼物啊,整个年级的人把准备的礼物都丢在大箱子里,随机抽出来的,千秋这都能抽到她放进去的,这是什么概率?难道她竹马其实是隐形欧皇吗?
千秋笑眯眯的摇了摇头,“我看到我们班的同学拿着这个礼盒,我看出来蝴蝶结是你打的,所以就拿我的和他的换了。”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慢吞吞,长长的睫毛自然下垂,显现出几分无辜。
“只是没想到那那你准备的礼物是拼图。”
尤那咬牙。
她听得懂千秋的意思,既然不是互相交换礼物,干什么特别准备千秋特别喜欢的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