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难以辨别的字缠住了即使死亡,即使被砍下,仍旧扣住不放的手掌。
化成代码,逐渐消失。
只剩下一枚蓝宝石的戒指,咕噜噜滚落,滚到下水道边,被花洒的水冲刷,成为浅红色的血液涌入下水道中。
瑞叶迟钝了好几秒,水冲落到他的身上的时候,也冲落他睫毛上挂着的血,他不停的眨眼,呆愣愣的看着面前出现的这一幕,视线都被冲淡了的血水模糊。
是杀人太多……终于出现幻觉了吗?
他终于疯了吗?
他挪到下水道边,捡起揽宝石戒指。
对着浴室的光,他用满是细小伤痕的手,举起戒指,对上浴室顶光,戒指折射出光芒,他模糊不清的目光,这一瞬看见了。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疯子不止他一个。
埃尔伯特也好,这个世界也好,都是不正常的。
“真希望他的尸体没有消失啊,不然现在您不相信我杀死了他的时候,我就可以把他四分五裂的身体展示给您看了。”
“看您现在的反应,这么不相信我能够杀死埃尔伯特,您也是明白的吧。”
“他到底是什么。”
瑞叶稍稍往后侧头,目光停顿在尤那的脸上,仔细描摹她的每一寸神情,扯着唇角,无声微笑个不停。
啊,真是的,凭什么埃尔伯特能够那么轻松呢?凭什么他能拥有那样的能力,而他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什么都没有,只能卑劣的,疯狂的去嫉妒呢——
凭什么埃尔伯特拥有那样的能力,却仍旧能够拥有这样的余裕,冷静对待这一切的发展呢。
能够传递游戏外的东西进入游戏内,联系现实与虚拟世界,能够担任游戏系统的向导,如同新手指引npc般的存在。
能够轻松计算几百位数字,瞬间记忆无数数据、永远保持理性思维与冷然的埃尔伯特。
被他杀死,被分解,尸体消失于代码的埃尔伯特。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只旁观的埃尔伯特。
啊啊,没错。
他即是直视游戏系统的存在,代表着绝对公众的旗帜,判别游戏进度的裁决者。
埃尔伯特即是系统本身。
但无所谓,杀死埃尔伯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抢走了埃尔伯特的能力了。
作者有话说:
我:判别游戏、直视游戏架构、联系虚拟现实……
我朋友:说人话。
我:管[存档][读档]and[游戏面板]的捏(对手指)
“拥有那样的能力, 却根本丝毫不加使用,只是在旁观,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杀死埃尔伯特, 并且意外抢夺了他的能力之后,瑞叶才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也明白了埃尔伯特的能力。
组成这个世界的,是无数代码, 他的人生, 也不过是一场异常的游戏罢了。
瑞叶的嘴角上扬。
存档, 读档,数据, 背包, 现实与虚拟, 啊啊, 埃尔伯特过去就是这样直视着游戏外吗?知道自己不过是游戏中的人物,看到游戏外的世界——
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直视着游戏外的世界的呢?
明明有足以干扰着一切的能力, 却一次都没有使用过。
只是这样注视着, 就足够了吗?
瑞叶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到尤那的脸颊,她的发丝冰凉而柔顺,垂落在脸颊边的碎发,他轻轻用手指抚动, 尤那的眉头收紧,瑞叶的手停在半空, 一动不动。
片刻后, 他不留痕迹地收回了手。
他扯了扯唇角。
“……所以, 你就这样获得了他的能力?”尤那的语调很冷淡,“怪不得。”
怪不得她会在电梯坠|落时,忽然受到干扰。
她早就有埃尔伯特拥有干扰游戏的能力的预感,但是没有想到,瑞叶能够杀死他,并且夺走他的能力。
毕竟以埃尔伯特的能力权限来说,他掌控着存档、读档、游戏开始、结束、判别好感度是否达标,并且触发好感度剧情、串联外界,与现实生活联系……等等一大串功能。
哪怕瑞叶是游戏中的变数,埃尔伯特所掌握的剧情,并不了解瑞叶是凶手,对埃尔伯特来说,尚未觉醒的瑞叶也不过就是一个游戏角色,即使是被偷袭,也不应该会被杀死。
就是这一点,怎么想都想不通。
哪怕是到了现在,尤那也仍旧无法接受埃尔伯特已经死亡的现实。
但在埃尔伯特掌握着这项能力时,游戏确实没有出现过任何状况,外界和游戏内的联系平稳,正常到她最开始甚至没有发现游戏系统是被埃尔伯特掌握着的。
如果不是涂蝉设计的服装由埃尔伯特送进游戏,尤那或许根本不会往此联想。
但埃尔伯特失踪后,在漫展上就出现了状况。
这大概也是瑞叶拿到了权限后的第一次尝试吧。
“电梯的事情,是你做的吗。”她抬起眼睛,直白的审视着他的表情。
瑞叶毫无隐藏,“是的啊。”
他的笑意甚至格外灿烂,仿佛在因为尤那产生的情绪而欣喜,唇角的弧度不断上扬,“因为你说过,看到了可爱的东西吧。”
他做得,他嫉妒到发疯。
内心的感情强烈到不断的撕扯,又像是熊熊的烈火疯狂燃烧,只能注视到游戏内的时候,他只对游戏能下手,能看到外界时,他只会更加疯狂。
涂蝉快被这意料之外的剧情吓傻了。
从游戏被暂停,瑞叶忽然出现在尤那的身边时,她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吓得连气都不敢出,心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无论按什么键都没有用,页面无法关闭也无法缩小,游戏就像是被钉在了面前。
此刻,虚拟不像是虚拟,反倒像是出现在现实中的突兀之物,无法清除的数据怪物。
她正紧紧的屏住呼吸,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屏幕时。
游戏内,瑞叶的目光忽然转向她。
隔着屏幕,他冰冷的目光,如同玻璃弹珠的浅色眼瞳,直直看向她。
冰冷,无机质,杀意涌动。
人说杀人魔大多冷静,就像是瑞叶,哪怕与尤那对话时再怎么疯癫,满含杀意时却面无表情。
涂蝉被吓到肩膀一缩。
“不要吓唬她。”尤那不想让涂蝉牵扯到这些事例,迅速开口,将他转移的注意力引回,语调冰冷,“只有这件事情,我无法原谅你。”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这是她在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数据后,仍旧不断告诉自己的。
不要因为自己的特殊,而模糊了对生命的定义。那边的世界与他们是不同的,死亡之后,没有重新读档。
听到尤那的话后,瑞叶沉默了几秒。
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话一样,他忽然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维持不住表情,眼泪溢出,不断的用手擦拭,然后撑住膝盖。
长出一口气后,他抬起眼睛。
琥珀色的眼中,只有平静。
“难道杀死埃尔伯特的事情 ,你可以原谅吗?”
尤那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在这几近静止的画面中,她清晰的在瑞叶在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的睫毛微颤,被水意浸泡的眼瞳中有细细的红血丝,瞳色浅淡。
“哦哦,我差点忘记了。”他的语调中笑意盈盈,眼瞳中却似有绝望,有崩溃,有丰富的感情。
但这感情太过糅杂,尤那想要看清,却难以辨别,不论什么样的细微感情,都被他的疯癫搅成一团,让感情变异,难以以常理判断。
“大家都是代码,在游戏中可以无限再生,无所谓的对吧,游戏game over,大家都可以再次重逢……”
这次他连声音都难以保持笑意,尾音不断震颤。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只有我一个是废物。”
不,并不是幻觉。
他语调中的泪意,并不是幻觉。
因为此刻,他通红的眼眶,浅色的睫毛湿润,被粘成一缕一缕,大滴的眼泪溢出滚落,他真的哭了出来。
埃尔伯特也好,奥特姆也好,月嗣也好……只要游戏结束游戏结束……
只有他。
他忽然用力握住尤那的肩膀,将她一把按在玻璃柜上。
尤那紫色的发丝散在肩上,有些狼狈的落在脸颊边,瑞叶紧紧地盯着她的碧绿的眼睛。看到这张脸都会觉得痛苦,心脏砰砰的在跳,绝望的爱欲与疯狂涌上心头,扭曲的感情让胸膛作痛,仿佛连同肋骨和五脏都要一同融化。
他的声线颤抖,“就这样停留在这里吧。”
他已经拿到了这样的权限,他已经能够掌控游戏——他在这场博弈中占据的是上风。
在明白了世界的真谛后,还能满足于此吗?他不会像是埃尔伯特那样,他做不到。
如果不久后就是结束的话,就让时间暂停于此刻。
崩溃的、扭曲的、卑劣的情感,连指尖都在颤抖,胃酸仿佛从喉咙深处往上冒,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躯壳一般。
他将尤那抵在墙上,握住她的脖颈。
亚麻色的发丝散乱的垂下,遮盖住色泽浅淡,却闪烁着光的琥珀色眼瞳,尤那的背紧紧抵在玻璃上,触感坚硬而冰凉,她仿佛能够听到剧烈的怦怦心跳。
但不是从自己的身体内,而是从对面的这个人的胸膛。
紧握住自己脖颈的手掌滚烫,指尖神经性的颤抖个不停,肌肤紧密相贴,仿佛能够感受到他手上细碎的伤口和掌纹,他的发丝几乎垂落她的侧脸,能够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带着哽咽,带着滚烫的气流,与绝望的眼泪。
他全神贯注的盯着面前的这双绿色眼睛,从来都没有这么近过,像是情|人之间的距离。
他虔诚信奉的,他深爱的,憎恨着的——
他充满了血腥、泥泞、肮脏卑劣的人生旅途中,唯一的月亮。
一切爱意,一切罪孽。
尤那的目光平静,如果不是因为怕刺激到状态不稳的瑞叶,她甚至想对屏幕外的涂蝉说一句,“不用担心,没那么可怕。”
可怜的涂蝉看起来吓坏了。
但作为当事人之一,面前这个正惨白着脸,掐住她的脖颈的人,似乎正面临着比她更加艰难的状况。
那可以轻易地扭断任何人的脖子的有力手掌,也痉挛似的颤抖个不停。
此刻不说扭断什么,恐怕收紧手指都很困难。
他充盈着眼泪的瞳孔,无法聚焦,意识游离的大脑也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有眼泪不断的溢出,滚热的,大滴的眼泪,从他通红的眼眶内,落在她的脸上,缓缓往下滑。
尤那等了半天,瑞叶也依旧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手背青筋爆出,滚热的指尖颤抖。
尤那对上他的眼睛。
明明他才是那个正死死勒住她的脖颈的人,表情看起来却更像是接近窒息,大滴大滴的眼泪,汇集到他尖尖的下巴,滴落在他的手背,顺着指缝,沾上她的肌肤。
他的内心似乎在剧烈的挣扎。
看的出来,瑞叶想杀死她,并且正在实施。
但他做不到。
尤那感受到自己脖颈上的双手松开又收紧,指尖颤抖个不停。在这僵持的几十秒中,她甚至犹有余裕,大脑飞速运转,开始思索这一切的发展。
还有什么是被她漏掉,还没有想到的吗。
瑞叶的呼吸犹如风箱,滴落的眼泪带着热腾腾的湿气,呼吸滚烫。
“如果……”尤那在心中酝酿了一番,缓缓抬起睫毛,对上瑞叶的目光,语速放的很慢,“你……”
瑞叶的睫毛上挂着碎到细碎的眼泪,将浅色睫毛濡湿成一缕一缕,在听到尤那的声音时,他怔了怔,下意识地向她靠近。
但还没听清尤那的话,他的表情忽然空白。
他怔怔往后转头。
奥特姆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破了游戏的暂停,无声来到他的身后。
鲜红的血痕,在地上拖出长长一条蜿蜒的痕迹。
“放……开……她……”他的声音发出的艰难,就像是从牙缝中挤出,被千斤的石头压住。
瑞叶目光逐渐下移。
血液迅速濡湿黑色布料,利刃穿透腹部,堪堪停在尤那半寸之前,一只蜜色的手掌落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扣牢,将他一寸一寸往后拉离。
他脸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迷茫。
哪怕是腹部被穿透,鲜血迅速渗出,他也像是感觉不到一样,用一种像是发的高烧,神志不清似的迷茫目光,在尤那与奥特姆之间打转。
“你,为什么……”
他怔怔望向挡在尤那面前的奥特姆,身形高大的男人的银发尾端都沾着血,表情痛苦,却仍旧牢牢的遮挡住尤那,他连她的一点发尾都看不见。
他看不见尤那的脸,只能看到挡在面前的奥特姆。
那一张他最厌恶的脸,在这样的狼狈状况下,仍旧如同英雄般的脸。
明明游戏已经暂停了,明明他应该无法突破游戏的限制。
为什么?!!!
“我不明白……你们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从刚才开始的对话,他完全难以理解,但是,“我绝对,不允许……你在我面前……伤害她……”
他的尾音都是模糊的,一次一顿,咬着牙才能艰难的发出声音。
瑞叶突然像是醒了过来一样。
他用力的眨着眼睛,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脸色骤然苍白,眼眶却迅速的通红,只一秒之间,他的神色就发生了巨大变化,因为极怒而面容变形。
“啊啊,对啊,对吗,你是男主角啊,哈哈,难怪啊——”
他跌跌撞撞往后退,一把抄起身边的电锯,微笑起来,拉开开关。
电锯轰鸣。
“你这样什么都有的人,分到了这么多的人!凭什么光冕堂皇的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家伙这么轻松的什么都有,为什么不把感情分给他一点啊!为什么只有他是要被清除,要被抹消的部分啊?
刀片链条转动,发出巨大声响。
奥特姆仍旧死死挡在尤那的面前。
尤那只能看到他的后背,他将她牢牢按在身后,轰鸣的电锯迎面而来,被游戏系统影响着的他难以还击,直接抬起手臂。
他握住了快速运作的电锯。
“我根本不明白……但……但是至少我会保护她……”他一步不退,尤那与他坚硬的后背紧密相贴,感受到他如同山峦般的肌肉紧绷,他并非没有痛觉,但还是选择了徒手去握迎面的电锯。
“至少我不会做……伤害她的事情。”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后背滚烫。尤那的手掌紧紧抓住他的衣摆,近距离下,仿佛已经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温度,以及侵略性极强的气息。
看不到面前,却听到瑞叶低低的,神经质的笑声。
“你以为……”他仿佛彻底被激怒了,声音尖锐到已经不像是人类,“只有你懂得爱吗?——”
幸运儿!男主角!他只是比他们幸运罢了,他以为他为什么能说这样的话!
尤那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不祥的气息,反应过来之前,就抱住了奥特姆的腰,将他用力往后拽,但瑞叶却没有像是她预料的那样,再次攻击过来。
他反而往后退了两步。
尤那这才看清楚他的脸。
他急促的呼吸,胸膛起伏就像是风箱,发出巨大的声音,眼泪不断溢出,冲刷着脸上的血迹,腹部巨大贯穿伤,他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
他摇摇晃晃地后退,像是受伤的野兽般。
被血和泪濡湿的亚麻色发丝贴在额头上,他的脸仿佛都被泪水蒸腾,不断滚落眼泪的眼睛死死凝望着她,那目光不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杀人魔,反而更像一个受到委屈的小孩。
他一直退了好几步,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呜呜的哭。
说的多轻松,多么像一个男主角,多么像一个会被喜欢的角色,一个英雄,而不像是他,阴沟里的老鼠,卑劣肮脏的存在,被人厌恶的存在。
凭什么只有他是男主角。
凭什么分配的这么不均匀,获得了那么多,又轻描淡写的说出这样的台词,更加显得他像是一个小丑一样。
他是废品啊。
即使瑞叶显示出非同寻常的痛苦以及异常的状态,尤那仍旧没有轻举妄动,瑞叶身边的电锯还在轰隆作响,疯狂运作。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撕扯嚎哭了好一会,才如同过呼吸,无法支撑般,踉踉跄跄的倚在电锯上,亚麻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划向一边,露出他悲伤的眼睛。
他喘着粗气。
房间内,只有他野兽般的呼吸,断断续续。
过了好几秒。
“尤那!”
他忽然大声的叫尤那的名字。
这也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
“你不是想明白为什么拥有着能力的埃尔伯特为什么会被我杀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