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重彦不想耽搁下去,直接明了的说明了来意,“二叔去哪是二叔的自由,我留不住,但阿锦,你不能带走。”
沈二爷冷哼一声,“你封家若真心待她,谁又能带得走,兄长嫂子已归天,我是这孩子的二叔,也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在哪儿我便在哪儿,岂有分开的道理,如今婚书阿锦已退,我沈家便与封家没有半点关系,封大人这般拦着,怕是不太体面。”
封重彦不答。
似乎也不在意体面不体面。
沈二爷拉着沈明酥硬往前闯,没走两步,两旁的巡捕手中长枪一架,锋利的枪头相碰,发出了令人却步的刺耳声。
离开青州后,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了,阿音吓得缩进了婶子怀里,担忧地看向沈二爷,哭出了声:“爹爹。”
沈二爷脸色一变,“封重彦,你欺人太甚!”
封重彦无动于衷,等着沈明酥转身。
半晌后沈明酥妥协了,“送他们走,其他的,我与你再谈。”从见到他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沈明酥便知道她今日走不了。
她本也没打算同二叔一道走。
封重彦面含笑意,应得很爽快,“听阿锦的。”
沈明酥将沈二爷一家送去城外,坐的也是封重彦的马车。
车内两人无言,昨日一夜未睡,大抵是犯困了,路途上封重彦闭着眼睛养神,时而睁开眼睛瞟上一眼。
沈明酥偏开头望着窗外,始终没往他身上看。
扭着脖子不理人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两年前。来封家也有一年了,她乖乖巧巧,他以为当真能省心了,熟不知临了突然同他倔起来。
连婚书都敢还给他。
昨日饮了酒,又没睡,脑子昏胀难耐,闭眼当真睡了一阵。
下车时,封重彦先下,转身朝她递上了自己的胳膊,沈明酥却没承他的情,从另一端利落地跳了下来。
没了那一套沉重的规矩加身,她周身都轻松,到了沈二爷跟前,也没多说,给他说了一个住处,“有何事,二叔记得写信于我。”
沈二爷拧不住她,更奈何不了封重彦何,咬碎了牙,也只能骂出一声,“兄长当年可真救了一只好狼崽。”
封重彦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沈明酥走向婶子,蹲下身看着她怀里的阿音,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阿音先走,姐姐以后来找你。”
阿音似乎被刚才的长枪短刀吓住了,怯怯地点了点头,虽有不舍,但也不敢再挽留,“那姐姐快些来。”
“嗯。”
“阿锦,是你二叔和婶子无用。”
“不怪你们......”
沈二爷站在一边瞧着,封重彦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突然问:“二叔是何时找到的月摇。”
沈二爷一愣,很不想同他搭话,但见他问得认真,且想到阿锦还在他手里,只能压住心中火气,不情不愿地道:“一月前。”
谁知他又问:“何处找到的。”
“青州捞尸人手上。”
“姓什名什。”
沈二爷眉头一皱,他这是何意,这一年来他要真心想帮忙找月摇,早就找到了,何至于现下这般惺惺作态。
“我沈家的事,就不劳封大人费心了。”走到沈明酥跟前,沈二爷再一次问她:“阿锦,真要留下来吗。”
若她摇头,今日即便是死,他也要带她出城门。
阿锦却点了头,“二叔放心,我总得去一趟青州。”
“你多保重,二叔会一直留意信函。”
“二叔也保重。”
......
春季的日头带着一股清风,没有灼热,反倒有些凉意。
一辆马车停在城外不远处的柳树下,车帘撩起,露出一张公子的脸,目光打探着城门口的一幕,问身后的人:“真不去见一面。”
“见了又如何。”
公子回头一笑,“心还挺硬。”
姑娘的声音平静冷漠,“封重彦是什么样的人,她能看清楚,还不算愚蠢。”
漫天飞絮蒙蒙,半卷的布帘挡住了姑娘半张容颜,轻纱下的眸子望向道中的几道身影,迟迟没有收回。
目送马车奔向城外黄土官道,瞧不见车尾了,沈明酥才转身。
封重彦站在她面前,等着她上车。
沈明酥没动,冲他一笑,“封大人要绑了我?”
封重彦同样对她笑,但隐忍的眸子内却像是在努力克制着怒意,“需要我做到那一步吗?”
“我不管封大人是什么意思,如今二叔已经走了,于封大人而言,便没了后顾之忧。毕竟退亲之事封大人还未对外交代,沈家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若出了事,多少折损了你一朝宰相的颜面,我理解封大人,但也请封大人给我一条活路。”
封重彦瞅了她半晌,似是不解,“在封家你活不了?”
沈明酥答:“宁死不屈。”
一阵风刮上柳枝,封重彦站在五步之外,隔着茫茫飞絮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目光冷寂,一时喜怒难测。
似乎没想到她会同他倔强到底。
若是换成在封家,他要用这般眼神看她,沈明酥多半会生怯,但如今她出来了,即便不敢保证他接下来的举动会不会对自己有利,至少内心有了一份同他相抗的底气。
他久久不语,她心头有些忐忑,知道只需要他一个念头,她就会成了真正的笼中之鸟。
想了想,她道:“腰弯久了,总得要挺一挺,才会觉得舒坦。”
这话是当初封重彦告诉她的,今日她原封不动地还给他,“我的路,封大人当年走过,什么滋味大人清楚,还请封大人高抬贵手。”
她不需要他报恩,只想要让他放过自己。
就当她一年前没来过京城。
沈二爷走了,封重彦带来的那些巡捕也都撤了,福安到城门口候着,马车旁只剩下了两人。
自从来到京城后沈明酥从未好好看过他,封重彦也一样,此时借着城外的缕缕晨光,大胆地看向记忆中那张清晰的脸。
那张久违的面庞,正一脸漠然地看向他,瞳仁里的防备像是斜刺里横插过来的一道刺,心口蓦然一缩。
长大了。
见他偏开头也不吭声,沈明酥试着往前,脚步越过他身后时,突听他道:“阿锦,没有我,你过不好。”
沈明酥松了一口气,“多谢封大人。”
“十日,十日后你要过不好,别让我再等。”
晴朗了一日,河岸两边的柳条像是一夜之间换了新枝,嫩绿垂柳蜿蜒,铺满了河道。
沈明酥肩挎着木箱,上了桥梁。
桥底的一群孩童,伸头来张望,面露欣喜,一人突然朝他抛出一物,“十锦哥哥,桃,干净的......”
沈明酥笑着接过,“谢了。”
铁匠铺子的生意不错,门前站了好几位客人,沈明酥没去打扰,路过他铺子时打了声招呼:“魏大哥。”
魏铁匠抬头只看到了个背影,笑了笑,扯着嗓子回应:“十锦来了。”
雨一停,街边摆摊的人都来,昨日一日没见到十锦,王嫂子还担忧他是不是被一场春雨凉坏了身子,如今见他一脸容光焕发,倒是自己想多了,关心地问道:“昨日怎么没见到人,是耽搁了?”
沈明酥笑道,“春雨时节容易犯困,偷了个懒,今日我多唱会儿,夜里再收摊。”
王嫂子愣了愣,他来这里也有大半年了,还从未见过他夜里起过活,每回太阳一落山便开始收摊,哪次不是比他们先走。
“赶夜活儿好啊,夜里人多才赚钱。”
王嫂子说得没错,弄影戏到夜里更受欢迎,白日唱了两场,多数都是妇人们爱听的本子,到了夜里沈明酥换了一个热潮本子。
《斩关羽》
拿出羊皮做的小人物,套上线,摆好位置后,投下灯光,声调一起来,与前几日凄婉的唱腔大不相同。
上天没给她继承沈家医术的天赋,也没给她继承鲁班绝学的聪慧,却赏了她另外一碗饭。
她能变换不同的声调。
即便没人帮衬,一人也能分饰不同的角色。
“众将士齐下跪,恳求释放,啊......”悲切的唱腔从帷幕后传出来,婉转哀恸,回肠荡气,直叫人感心动耳。
“战赤壁,多少人血染长江......如今我斩关羽,以效军状.....”
唱到此处,突然一道声音从外面人群后传来,“慢!慢斩,公子刀下留情,刀下留情啊。”
沈明酥硬生生地被那道声音打断。
她没有戏班子全套,平日来她这儿听故事的人多数都是老看官,妇人居多,难得有生面孔,还是一位公子。
底下的看官也应声回头,见到此人戴着一张挡住半张脸的银制面具,有人立马认了出来,“哟,慢斩公子今日怎么到这来了。”
众人听到这名头,倒明白了,纷纷哄笑。
沈明酥听说过他的传闻。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纨绔子弟,常年混迹在这一带,每回只要听到有人唱《斩关羽》,都会出来打断,恳求刀下留情。
为此这条街的人背地里给他取了一个名字:慢斩公子。
沈明酥应了他的要求,可再如何慢,历史长河里的真相终究是真相,最后还是斩了。
今日共唱了三场,沈明酥收了摊,出来时众人已散去,唯有那位公子还坐在石桥上,似还沉浸在适才的悲伤之中,一动不动。
沈明酥走到他跟前,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便唤了一声:“慢斩公子?”
那公子抬头,半边银制面具遮住了他容貌,从露出的半面脸来看,长相当不俗。
“你也取笑我?”
沈明酥自知失言,“小的失礼了,还望公子莫怪。”
‘慢斩公子’倒没同他计较,从石桥上慢慢起身,突然问他:“公子斩杀之时,可有不忍?”
沈明酥一笑,“关云长之死,可非小的这弄影戏。”
公子埋下头,神色低落怅然。
沈明酥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想不开的人,早上孩童给她的那颗桃子,还没吃,伸手递给了他,安抚道:“众将士扼腕痛哭,又怎会没人惋惜呢?”
公子反应过来,眉间瞬间舒展开,似是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转头看向已上了桥梁的背影,提声道:“明日这时,我再来听公子唱戏。”
说话算话,第二日‘慢斩公子’真来捧了场。
一连三日都没缺席,也不用他再提醒,每到要斩之时,沈明酥都会慢上几拍。
公子不胜感激,上回得了一颗桃,隔日便送了一大筐,沈明酥见他除了满身富贵之外,其谈吐儒雅,并不像传言中的纨绔,也不能再叫他慢斩公子,主动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十全。”
沈明酥一愣。
公子忙问:“你呢?”
“十锦。”
十全公子也怔了一会,随后爽朗大笑,“看来,我与公子实有天缘。”
如此安稳了三日,到了第四日午后,封重彦口中所说的不好过,终于来了。
荣绣隔着窗扇,将她端详了片刻,冲她弯唇一笑,云淡风轻地同身后人道了一声:“都砸了吧。”
作者有话说:
慢斩公子历史真实存在,借鉴一用。(男三)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争夺了几日的青州军功,终究还是落到了康王头上。
封重彦在早朝上支持康王爷前去青州请缨时,满朝文武眼珠子一阵乱转,谁也摸不着头脑,就连康王爷自己都觉得意外。
出了大殿,被如尝所愿的喜悦冲晕了头,如同饮了美酒,踩着醉熏熏的步子,唤住了封重彦,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伯鹰有空来本王府上,本王珍藏的美酒,连凌国师那张叼嘴都赞不绝口......”
凌墨尘就在不远处,康王爷喜上眉梢,说话时回头张望了一眼。
要说这朝中最耀眼的两个人,一个是国师凌墨尘,另一个便是他封重彦了。
年轻有为,深得陛下赏识。
凌墨尘性子随和,与谁都能说上话,时而阴晴不定,但万事有商有量。
封重彦不一样,看着一张笑脸,实则是个硬疙瘩,一到关键翻脸不认人,指不定还会让你阴沟里翻船,荣绣就是个例子......
本想着王妃和封夫人也算是至交,一年前他去求皇上赐婚,想将荣绣许给他,以此为笼络,却被他以与沈家的婚约在先为由婉拒。
可惜自己的话已经说了出去,再想收回来,荣绣不干了,要死要活宁愿做妾。
这样的亏自己在他身上吃了不少,这回青州之行本也没有把握,毕竟触碰的是他封家二公子的利益,也不知道凌墨尘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说服了这块硬铁......
封重彦笑笑,“胡人的首级还等着王爷前去擒拿,臣等王爷凯旋,再来喝这杯庆功酒。”
“好,等本王提着胡贼的头颅回来,叫上国师,咱们三人不醉不归!”
康王爷意气风发,走路自带一股风,单看架势还真像是一位杀敌万千战场猛将,到了殿外却没能爬上马背,两个仆从一人捧着他一边臀往上推。
身后一众臣子齐齐撇开眼,周观道更是垂头没脸见人。
那日凌墨尘上门,几杯酒下肚后,省主竟爽快地让了步。
若非自己的儿子闯了祸,省主何至于如此。封家二公子的一桩军得是多大的荣耀,说没就没,周观道心中有愧,私底下把自己的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还关在屋子里。
正埋头自责,封重彦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低声道:“明日让周戍到兵部兵器库领职。”
周观道一愣。
他那儿子鬼迷心窍,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却偏爱钻研兵器,喜欢冷冰冰的刀刀枪枪,这回做出来的那混账事,目的也是想在封重彦跟前立功,好去兵部讨个职位。
封家这回丢了那么大的军功,省主不仅没责备,还要成全那兔崽子?
周观道看了封重彦半晌才回神,眼里的激动分不出是感激还是自愧,“省主......”
“封大人。”边上一道声音打断,是皇上身边的近侍文公公。
封重彦转身离去。
周观道看着他的背影,若是此时无人,此番大恩,定会给他跪下。
皇帝召封重彦,也是为了青州之事。
见人跪在外间,皇上让公公扶他坐上了装有轮子的椅子上,笑着朝他道:“伯鹰进来吧。”
封重彦起身踏入内。
皇帝拍了下身下的木椅,“上回你替朕打造的这把椅子,极为方便,用着甚好。”转头让人备坐。
待封重彦落座后,公公奉完茶,皇帝才问道:“康王有多大本事,你心中也有数,就凭他那肥身板能上阵杀敌?他胡闹,你今日竟也怂恿,逼得朕不得不同意,意为何?”
封重彦道:“陛下忘了,王爷当年生擒过雪狼,威名曾传遍四大世家,虽说近些年拳脚有些落下,刻在骨子里的血性岂会丢失,”
突听他提起四大世家,皇帝陷入了回忆。
当初四大世家,梁,赵,邵,封共同效忠皇室周家。
后来皇室人丁凋零,惠景帝前去定州亲征之时,只剩下了一位小儿坐守宫中,最终走向灭亡,赵家拥有了天下。
其余三大世家,包括封家都对赵家俯首称臣。
十七年过去,再来看当初的三大世家,虽没有赵家尊贵,但人丁兴旺,后辈各有千秋。
赵家呢?
死的死病的病,只剩下了太子和康王。
太子坐守东宫多年,仅育下一位皇子,此子聪慧倒是聪慧,但生性软弱,成日为了已故英雄的悲惨落幕而伤怀,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康王膝下倒有一双儿女。
城郡王不学无术,只知道混迹在烟花之地。
荣绣更有出息了,要去做妾。
他自己?
双腿已废,再也站不起来。
从头看到尾,除了太子,这朝中赵家竟没有一人能撑得起来。
像是在步先朝的后尘。
皇帝沉思片刻,便也明白了封重彦的心思。
不仅是他封家需要立功,身为皇室,赵家人更应该在大邺子民心中立功。
如今封重彦把这份功主动让了出来。
当年他辜负了惠景帝所托,没扶持幼子上位,自己登基,得到的是一片骂声,骂他叛主,忘恩负义。唯有封元骥沉默不语,跪在殿堂,对他呼出了第一声,“圣上万岁。”
后来也是封元骥助他建立了府弟,广纳贤士,将名士白阁老请出奉上尊位,以老师之礼相待。
白阁老死的那一日,封元骥连夜进宫觐见,带他去了白府。
他跪在雨中一夜为白阁老送葬,其诚心终于打动了一批老臣,也得到了前朝几名猛将的支持。
动荡的朝堂渐渐安稳,他的名声也从那之后日渐起来,到今日已是一代贤明之君。
可后来封元骥出兵大败,他却因一时之怒,将封家贬为庶人,险些酿下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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