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仁怔怔看着她,难得生出一分茫然。
许久,她冷下脸:“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今日迟迟不出现,任由父亲擅闯长公主府,不就是为了逼我站队与父亲决裂?如今倒是来劝我与家人和好了,冯乐真,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蠢不蠢?”冯乐真赶着回去陪沈随风,已经没了耐心,“让你来,是为了告诉百姓,你比你爹更理智聪慧,让你跟家里和好,是为了确保你爹娘不会生出、把兵权扔了也不给你这个小白眼狼的心思,这二者能有什么关系?”
祁景仁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冯乐真便摆摆手打断了,“本宫是说了可以让你不必跟亲人决裂,也能直接拿到兵权,但也得你有几分悟性才行,若是什么都要本宫嚼碎了吐给你,那你还是回家等着嫁人吧。”
说罢,便直接回了府中。
祁景仁眉头紧锁,在长公主门前站了足足一刻钟才离开。
往兵营的路上,她反复思量冯乐真说的话,终于在快到城门口时回过劲来,骑着马折身往侯府走。
侯府内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今日祁景清出门去了,祁镇不必再顾忌什么,冲进家里便东踹西砸,就连前来阻止的宋莲都险些被他伤到。
“白眼狼!白眼狼!”祁镇怒吼,一鞭子抽在了假山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祁景仁就是在这时进了院中,宋莲一看到她,连忙要把人推走,结果下一瞬祁镇便与她四目相对。
“你还有脸回来?!”他怒喝。
祁景仁一言不发,直接跪在了地上。
院子里突然静了一瞬,连祁镇都愣住了。
“女儿为了大局考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父亲的面子,还维护害得哥哥再无法做个正常人的冯乐真,女儿该死,求父亲责罚。”
祁镇直接懵了。
他这个闺女,从小就喜欢跟她哥争,一点不如意就要闹上一闹,长大后略收敛了些,但每次也是寸步不让,好像全家都欠她的……确实对她有所亏欠,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还是第一次不吵不闹直接认错,还是下跪认错。
祁镇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心里那点火气也因为她膝盖上的泥散了大半,宋莲在短暂的怔愣后赶紧推了祁镇一把:“女儿跟你认错呢。”
“认错?”祁镇回过神来,冷笑一声道,“本侯可受不起,祁参将铁面无私,当着百姓和将士的面都敢对本侯大声斥责,本侯哪敢让她认错。”
“父亲若不原谅,女儿就长跪不起。”祁景仁面色平静。
祁镇还不信这个邪了:“你愿意跪就跪,本侯倒是要看看你能跪多久!”
说罢,他还真转身回屋了,宋莲赶紧去拉祁景仁,见她怎么都不肯起来,只好去追祁镇说情。
前院伺候的仆役众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祁景仁面色平静地跪在地上,思绪从未像今日这般清楚过。
祁景清被送信的人急匆匆带回侯府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他一看祁景仁跪在地上,脸色顿时又苍白了几分:“父亲把你的腿打断了?”
祁景仁:“……”不想理他。
“不是的世子,是小姐自己要跪。”知情的仆役连忙将事情简单说了。
祁景清的脸色从紧张渐渐转为从容,等仆役最后一句说完时,他也笑了一声:“既然妹妹诚心认错,那便跪着吧。”
他扫了一眼书童,书童立刻推着他往主院走。
“世子,小姐都跪一个时辰了,你怎么不替她求情啊?”书童小声问。
祁景清唇角微扬:“她哪需要我去求情。”
书童更不解了,只是再问祁景清却是不肯说了。
前院的厅堂里,祁镇躲在窗户后偷看,当看到祁景清离开后顿时急了:“这个景清是怎么回事,平时不是最疼妹妹吗?今天怎么看着她跪在外头,也不来跟我求情?”
“你又不原谅她,儿子求情有用吗?”宋莲也是心疼,说起话来阴阳怪气。
祁镇冷笑一声:“她都有脸去护着冯乐真了,我为何要原谅她。”
“那就让她跪着,跪死了最好,若是跪个半残,咱们的一双儿女就全是病秧子了,那可真是太好了。”宋莲鼓掌。
祁镇冷哼一声,继续盯着外头的祁景仁。
半晌,他嘟囔一句:“别说,她这次其实还算懂事,都学会认错了。”
宋莲闻言扬了扬眉,直接转身离开了。
最后一个能给自己递台阶的人也走了,祁镇眉头紧锁,半晌到底还是不甘心地出去了。“
“一直傻跪着做什么,以为这样本侯就会心软了?”他冷声质问,“赶紧给我回屋去,少丢人现眼!”
祁景仁已经做好长跪的准备,没想到只一个时辰就结束了,因此颇为意外地看向他。
“看什么看!”祁镇恶声恶气,直接扭头走了。
有眼色的下人赶紧去搀扶祁景仁,见她还跪着不起,连忙苦口婆心地劝:“小姐,您就别跟侯爷置气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您多跪一刻,他便多痛一刻啊!”
“我没有置气,我只是……”只是什么,祁景仁也说不清楚,这些年光顾着跟他们闹了,全然没想到自己这回让他丢了这么大一个脸,他竟然轻而易举就原谅了。
这可真是……祁景仁蹙了蹙眉,隐约领会了冯乐真的意思。
这次给将士加的俸银,是沈随年先垫出来的,之后米款陆陆续续送回,冯乐真终于在半个月后将他垫的钱还清了,且府衙账上还剩不小的一笔,激动得胡文生大白天喝了一壶酒。
“殿、殿下,您真是厉害!”作为一年不喝几次酒的文官,胡文生舌头都直了,“才来一年,就给营关修了好几条路,连赋税都增加了将近三成,下官、下官以后一定唯您马首是瞻,绝对不再质疑您任何决定。”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大白天就酗酒?”
胡文生一个激灵,立刻站直了。
“怎么也该等晚上叫上其他同僚一起吧?”冯乐真不紧不慢补充后半句。
胡文生哎哟哟叫苦:“您能别吓唬下官吗?叫叫叫,下官这就去通知其他人,今晚哪也不就去,就在府衙,就在这间厅堂里,咱们不醉不归!”
冯乐真失笑,却也没有阻止。
营关冬日寒冷,不少人都喜欢喝酒暖和身子,时间久了以后不管男女都练出一身好酒量,虽然碍于冯乐真的身份,不敢像灌其他人一样灌她,但也来来往往的不少人敬酒。
酒过三巡,已是深夜,冯乐真酒意上头,独自走到屋檐下看月亮。
今日十五,月亮很圆,却因为被乌云遮挡,好似少了一小块。她静静靠在门上,脑子昏昏沉沉,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胡文生是第一个发现她不在位上的人,四下看了一圈注意到她在门口,便要上前关心,可走着走着,脚步便慢了下来。
她背影透着疏离与孤寂,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她和周围的一切隔开,叫人不忍心靠近。
冯乐真察觉到身后有人,缓了缓神回过头来,看到是胡文生后笑笑:“你们慢慢喝,本宫先回了。”
“下官派人送您……”
冯乐真摆摆手,独自一人朝外走去,胡文生顿了顿,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于黑夜。
冯乐真不紧不慢地走着,来往的下人看到她连忙行礼,她没有言语,只是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府衙门口,看到沈随风在外面等着,她的脸上才浮现一丝笑意。
“殿下,我来接你回家。”沈随风眉眼带笑,温柔地看着她。
冯乐真朝他伸手,沈随风笑着来牵,却被她躲开了。
“本宫不胜酒力,想请沈先生背一背。”她说。
沈随风惊讶:“这里?”
虽然平日在房中十分亲密,但在外头时,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止乎于礼,还没有试过在大街上做如此亲密的举动。
“沈先生不乐意?”冯乐真问。
沈随风失笑:“哪会,殿下不介意就好。”
冯乐真笑了一声,在他主动背过身去后,趴在了他的肩膀上。沈随风拢起她的腿,掂了掂后略过马车,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重吗?”冯乐真抱紧他的脖子。
沈随风:“重。”
冯乐真笑着将脸埋进他的后衣领:“本宫今日的头面足有二斤。”
“殿下可真不容易。”沈随风感慨。
然后两人就不说话了。
夜晚漫长,月光将两人的影子照在地上,拉出合二为一长长的痕迹,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安静看着影子慢吞吞移动。
“本宫突然想起当初在李家村时,你似乎也这样背过我。”冯乐真轻声道。
沈随风无声笑笑:“殿下是记错了吧,那时你对我很是厌烦,又怎么肯让我背。”
“有吗?”冯乐真闭上眼睛,任由醉意上头,“是你记错了罢,本宫怎么可能厌烦你,明明本宫……第一次见到你,便对你生了兴趣。”
一袭白衣,摇着蒲扇,不羁得像山林间的风,明知抓不住,也不该抓,却还是叫人生出困住他的心思。
冯乐真抱得更紧了些:“本宫一向是喜欢你的。”
“那我得多谢殿下了。”沈随风轻笑。
冯乐真闭着的眼睫颤了颤,难得没有说话。
从府衙到长公主府,乘坐马车尚且得一刻多钟,他就这样背着他的心上人,一步一步地走。
起初是手腕酸痛,腰也有些弯不下去,慢慢的呼吸的节奏变得急促,鼻尖开始沁出汗意,被营关十月的风一刮,又很快干涸。沈随风慢慢地走,慢慢地走,每次听到身后均匀的呼吸,心底都觉得十分安定,连这条路也显得不再漫长。
冯乐真似乎睡了一段时间,又似乎很快醒来,她在他背上略微动了一下,沈随风便停下来,等她调整好姿势再往前走。
“还有多久到家?”她问。
“快了。”沈随风回答。
冯乐真看着他被汗湿透的鬓角,半晌才低声道:“本宫不好。”
“殿下何出此言?”沈随风累得呼吸发颤,脑子都快不转了,每一步却落得很踏实。
“本宫因一己之私,豢养一只不该被豢养的鸟儿,还从不用心待他,想起来时就给些吃的,再哄一哄,想不起来便任由他留在家中空等,本宫不好,辜负了他。”冯乐真的额头贴在他的后颈上,任由他的汗水沾到自己脸上。
沈随风闻言,唇角翘起一点弧度:“鸟儿也对殿下不好,明知殿下有鸿鹄之志,却不管不问不帮忙,任由她一个人辛苦煎熬,她被自己的兄长为难,自己也是最后一个知道,他对殿下……心有歉疚。”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冯乐真从怀中抽出手帕,轻轻帮他擦脸上的汗,“他放弃了所有,给了能给的一切,已经做得很好了。”
“殿下也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总觉亏欠。”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长公主府门前。
大门紧闭着,门两边的石狮子憨厚可爱,脑袋上还顶着照明的灯。
沈随风把冯乐真放下来,想要摸摸她的脸,却因为双手脱力发颤抬不起来,只能就此作罢:“我去敲门。”
他转身要走,冯乐真突然握住他的手。
沈随风微微一顿,不解地看向她。
“沈先生一路辛苦,就送到这里吧。”她垂着眼眸道。
沈随风失笑:“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就送到这里吧。”她看向他的眼睛。
沈随风眼底的笑意淡去,逐渐被不知名的恐慌代替。
“随风……”
“你前几日不是说想吃红豆饼吗?我给你买过的,但带回来就软了,还是得去集市上吃才行,我们明早去吧。”
“随风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沈随风突然爆发。
冯乐真愣了愣,怔怔看着他。
“抱歉……抱歉……”沈随风指尖仍在颤抖,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我不是故意的……吓着你了?”
冯乐真没有言语,只是握紧他的手。
“你不能这样……”沈随风眼圈瞬间红了,“冯乐真,你不能这样。”
“我知道,对不起。”冯乐真低声道歉。
“那你收回刚才的话,我当没听过。”沈随风坚持。
冯乐真却不说话了。
十月的营关已经冷了,两人在门口站这么久,身上的热气一点点被带走,沈随风心里那点犟,也一点点地跟着体温离开。
“……算了,不收也没关系,谁还能不吵架呢。”沈随风勉强笑道。
他说罢,便牵着冯乐真的手要往家里走,冯乐真却始终站在原地不动。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他声音发颤,透着一丝哀求。
冯乐真叹了声气:“随风,你知道的,我做过的决定,就不会再改。”
“怎就不会再改,怎就不能再改?”沈随风声音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冯乐真你不能这样,你是不是忘了,前些日子我兄长那样逼迫你,你都没有妥协?怎么在事情都解决之后,却来跟我说这些话,你怎么能……”
冯乐真不说话,只是悲悯地看着他。
沈随风受不了她的眼神,红着眼眶后退一步:“你怎么能……”
“随风,”冯乐真低着头,与他十指相扣,“你还记得自己从前的模样吗?”
“我从前什么模样?”她没说几句话,却快要将他逼疯了,沈随风感觉自己好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喜怒无常,对着她发疯,另一半飘在空中,冷眼看着这一切,“殿下,我什么模样?”
“我也快忘了,你自己去找好不好?”冯乐真声音愈发低了。
沈随风笑了一声,笑容莫名悲戚:“找什么?我不想找,殿下你不能把我变成现在的样子之后,又要我去找从前的模样,你不能这么自私地做决定,不能就这么不要我……”
冯乐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沈随风深吸一口气,又重新冷静下来:“这样、这样……我知道殿下想要什么,想要我像以前一样,行万里路,观千万人,那、那我就去,我按殿下说的去做,你别……”
别什么,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只能无力地补充一句,“你别不要我,行吗?”
冯乐真想用帕子给他擦擦脸,但帕子方才已经湿了,她只能伸手抹去他脸上多余的水汽,温柔道:“你本是一只自由的鸟儿,若是本宫不与你断个干净,你就成了一只风筝,风筝也可以去任何地方,只是永远有一根线绊着,无法做到真正的自由,时间久了,也会疲惫,会痛苦,本宫不能这样自私。“
“你凭什么擅自决定,我是做一只鸟,还是做一只风筝。”沈随风质问,从前的潇洒与肆意全然不见。
冯乐真无声笑笑,安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很大,也明亮,就这样看着他时,沈随风能清楚地从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脸,看到自己此刻是多么……狼狈。
这样的难看,他再辩驳,只会惹她厌烦吧。沈随风后退一步,试图让自己在她瞳孔中变小一点,难看也少一点。
马车碾压路面的声音响起,冯乐真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了他的身后,沈随风若有所觉,却始终不肯回头。
冯乐真垂下眼眸,独自回了长公主府,沈随风下意识要跟,却被快速关上的大门拒之门外。
他怔怔看着紧闭的大门,第一次发现这道门如此的坚硬,仿佛他耗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撞开半分。
许久,一只手扶在了他的肩膀上,“走吧,跟我去客栈。”
是沈随年。
沈随风僵硬回头,看到他后艰难开口:“哥,是不是你之前做的事惹她生气,她才会如此对我?”
“殿下是那种人吗?”沈随年不解释,直接反问。
是啊,她是那种人吗?当然不是。
她虽在高位,却很会爱人,她总是给予他最大的尊重,所以才会在兄长以整个营关相要挟时,也不肯妥协半分,却在事情都解决之后,同他说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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