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倒觉得有趣,”冯乐真浅笑,“他一开始传来的信里,倒也是在聊正事,可渐渐的就变成这样了,估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写信的他与平日的他有多不同。”
阿叶看到她眼底的笑意,心里啧啧两声,不由得想起忙得连长公主府都来不了的傅大人,还有那个兢兢业业照顾情敌的沈先生。
嗯,这俩人其实都挺好的,但是……阿叶又悄悄看冯乐真一眼。
但时也命也,说不清,不好说。
禁军是天子近臣,唯一使命便是保护皇上,虽然冯稷民心已失,但也鲜少有人愿意归顺冯乐真,不过好在被冯稷折腾了几年,又被陈尽安弄走一部分人,剩下的相比从前已经少之又少,冯乐真尝试收拢,失败后索性就暂时关押起来。
在忙活了多日后,冯乐真身上的淤青淡了不少,也终于有空进宫看看她那个好弟弟了。
她进宫那天,京都下起了连绵的细雨,带着秋寒的雨水落在地上,将红墙青瓦描了一层水色。皇宫里这段时间人心惶惶,愈发显得这座宫城陈旧、无聊,冯乐真坐在步辇上,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寝殿。
寝殿门窗紧闭,屋里燃着重重的熏香,却依然盖不过浓郁的药味,冯稷穿着龙袍坐在里间的地上,低着头把玩一张空白的圣旨,听到身后响动也没有回头。
冯乐真倒不介意他的无礼,只是施施然坐在步辇上,对着手里的小镜子整理妆发。秦婉看了周围人一眼,周围人当即低着头离开了,秦婉倒了杯热茶递给冯乐真,便往后退了一步。
“皇上屋里的茶,果然是最好的。”冯乐真轻抿一口热茶,缓缓开口。
冯稷头也不回:“朕屋里的水皇姐也敢喝,就不怕被毒死?”
“本宫从不以身犯险。”冯乐真平静回答。
冯稷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她,发现她脚上缠满绷带后,唇角扬起一点笑意:“看来皇姐这次,也不是毫发无损。”
“本宫是人,不是神,受伤也是正常,”冯乐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手里的圣旨,“伤得有价值就够了。”
冯稷轻笑一声,挺直了后背与她对视:“皇姐觉得,朕这封圣旨上会写什么,是退位诏书,还是让位诏书?”
“无所谓你写什么,反正朝臣百姓最后看到的,都只会是本宫想让他们看到的。”冯乐真轻描淡写地反驳,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冯稷笑了,先是浅笑,后是大笑,最后直接趴在了地上,笑得肩膀都颤抖得厉害。
冯乐真眼底闪过一瞬不悦,却也平静地看着他发疯。
冯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终于停了下来:“皇姐还是太天真了,你真当自己有了兵权,有了民心,就可以安枕无忧地坐上这个位置了?朝臣也好,百姓也罢,都不可能接受一个女人做他们的天子,纵然暂时接受,日后只要皇室有男儿出生,他们都会逼着你让出这个本就不该属于你的位置。”
“这些事,就不必你来操心了,”冯乐真视线落在他发红的眼睛上,语气依然淡然,“你只需要做好最后一件事即可。”
“做什么?从这个位置上下来?”冯稷笑了一声,眼睛红得愈发厉害,“不可能的,这是我的皇位,你可以杀了我,硬生生将它从我手中抢走,但绝不会是我主动让给你!”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冯乐真抬眸看了秦婉一眼,秦婉立即叫人进来抬步辇。
步辇被缓缓抬起,朝着门外去了,冯稷看着渐行渐远的冯乐真,突然激动怒喊:“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安守于室!为什么要有那么多野心!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守着丈夫!儿子!守着你的荣华富贵过一辈子!你为什么要跟我争!”
“这是我的皇位!这是我的江山!是当年先帝临终前亲自交给我的!你为何要如此不孝,为何要忤逆你的父亲!”
冯稷字字泣血,似乎要将所有不满全都嘶吼出来,即便步辇已经出了皇宫,依然好像被他凄厉的声音萦绕。
秦婉察觉到冯乐真心情不太好,正想问她要不要去散散心再回府,可话还没说出来,余光便瞥见不远处的马车前多了个人,表情顿时带上了笑意:“殿下,您看谁来了。”
冯乐真闻言抬眸看去,在轮椅上坐着的陈尽安顿时紧张地挺直了腰杆。
冯乐真无奈笑了,待步辇落到马车前时,才含笑问一句:“随风肯让你出来?”
“……卑职偷偷跑出来的,”陈尽安讪讪,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听说殿下来了皇宫,卑职怕您心情不好,就赶过来看看。”
“听阿叶说的吧,那丫头真是多事。”冯乐真直接猜出了罪魁祸首。
陈尽安愈发局促,正要解释两句,一只透着凉意的手突然抚上他的脸。陈尽安微微一怔,茫然地看向她。
“伤口还疼吗?”冯乐真温声问。
陈尽安喉结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殿下的眼眸里,仿佛有一整片温柔的湖泊,他曾无数次在她眼睛里看到这片湖泊,在她看向傅知弦时,看向沈随风时,看向祁景清时,可第一次,在她看向自己时的瞳孔里,也出现了相同的湖泊。
他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前往周家村的路上,躺在了路边干涸的沟渠里,旁边是开始抽芽的麦苗,目之所及是无垠的天空。
他独身一人,他身受重伤,他命不久矣。
他却很高兴。
因为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殿下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她说只要他好好活着,她就给他想要的。
清醒之后,他时常因为这个梦夜不能寐,时而高兴,时而哀伤,时而唾弃自己连殿下都敢肖想。
可这一刻,他却清楚地意识到,那不是梦。
所以他活下来了,殿下要给他什么?什么才是他想要的?陈尽安有许多问题想问,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哑巴了?”冯乐真看着他呆愣愣的样子有些好笑,捧着他的脸揉了揉,“写信的时候不是很能说吗?”
陈尽安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脸颊突然红透了。
冯乐真不舍得再欺负他,便同他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远去,在皇宫偏门等着接冯乐真回府的傅知弦目睹一切,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一场秋雨一场寒,在接连下了三天的雨后,京都城正式进入了冬天。
不知不觉间,皇宫已经被围困将近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冯乐真全面监国,距离皇位只剩一步之遥。
然而哪怕只有一步之遥,也不算真正的皇帝。
古往今来皇权更迭,除了改朝换代的谋逆掠夺,要么父死子继,要么□□三让,鲜少有第三种和平交权的法子。冯乐真眼中的冯稷,懦弱,愚蠢,无能又暴怒,几乎全身都是错漏,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满身错漏的人,这一次竟然表现得极为强势。
“朕说过了,这是朕的皇位,朕绝不退让。”冯稷双眼通红,死死盯着再次来劝说的余守。
余守叹气:“皇上这又是何苦呢,你们本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亲人,本该相互扶持相互照顾,又何必非要骨肉相残?”
“余爱卿说话可真好听,不如去跟冯乐真说说,让她放过朕的江山如何?”冯稷嘲讽。
余守渐渐皱眉:“皇上这是一定要执迷不悟了?”
冯稷挺直了腰杆,面无表情:“你回去告诉她,想要朕的皇位,就先杀了朕,否则朕绝不让她得逞,朕如今虽然一无所有,但只要身着龙袍,就仍然是这大乾的皇帝!你也告诉她,这世上的好事,没道理都落在她一个人头上,她想要皇位,可以,那就得背负谋逆反叛的罪名、背负朝臣百姓对她的批判与辱骂!”
“皇上说笑了,您品性不端不堪为大乾之主,长公主殿下即便取而代之,也是为大乾、为黎民百姓着想,朝臣百姓夸她还来不及,又怎会批判辱骂。”余守双手叠在腹前,已经没了最初的恭敬。
冯稷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阴沉地笑了:“名不正则言不顺,即便登基,也难以服众,这一点冯乐真明白,余守你也明白,否则又为何日日来劝说我一个被你们囚禁的将死之人。”
余守到底是多年的老狐狸,即便被他当面拆穿也不恼,只是笑笑道:“皇上说得哪里话,这世上又不全是谋害血亲的阴毒之人,想来只要皇上安分些,长公主殿下也不会对自己的亲弟弟做什么的,您说是吧,皇上。”
“你……”冯稷倏然气血上涌。
余守也不多废话,当即转身就走。
“朕只要有一口气,冯乐真就休想光明正大地继承皇位!你们都休想……”
身后传来冯稷声嘶力竭的怒吼,余守眼神暗了暗,径直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长公主府内。
冯乐真放下手中最后一本奏折,神色淡淡地开口:“我还真是难得见他如此硬气。”
“他若执意不肯让位,殿下又打算如何?”余守眉头紧皱,只觉此事过于麻烦。
皇位禅让总是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三让,再于登基大典那日,在万民的瞻仰之中,由冯稷将玉玺交给她,双方都把戏演足了演够了,才算是体面的交接,如今冯稷一步都不肯配合,那接下来又该如何?
冯乐真却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那就逼他退位,他做了这么多错事,铁证如山,我本想给他留点脸面,既然他给脸不要脸,那最后的体面也没必要再替他留着了。”
“殿下说得容易,他冯稷即便做了天大的错事,只要在位一日那也是皇帝,你若是逼他退位,一是留了口舌把柄,二是等于开了先河,就不怕将来有一日,也有人效仿同样的法子逼你退位?”余守头疼道。
冯乐真神色平静:“那也得本宫像冯稷那样做了错事才行。”
“你身为女子登基,就是最大的错事!”余守脱口而出。
满屋俱静。
一瞬之后,余守慌张道:“我不是那个意……”
“乐真明白的,”冯乐真放缓了面色,“外祖也是忧心我的将来,我都懂的。”
余守见她没有动怒,这才松一口气:“那就好,所以逼他退位这件事还是不要……”
“外祖还有别的法子?”冯乐真打断他。
余守顿了顿,不说话了。
冯乐真失笑:“可见,若冯稷始终不肯配合,那就只有这一条路了。”
余守欲言又止,冯乐真却摆摆手,“外祖如今所有忧虑,皆是因为我并非男儿身,我心里明白,却难以认同,您知道吗,我去营关之前,营关的风气比京都也强不了太多,就连祁镇之女,那个能深入漠里取漠里王头颅的英勇大将军,那时也被逼着尽快嫁人,好生个继承人出来。”
关于营关的事,余守也听说不少,但还是第一次知道那个祁景仁也有过被逼婚的事……还以为女儿天生英才,是爹娘教得好呢,听自家外孙女这么一说,合着全是她自己的造化。
“继承人,说得倒好听,不就是想要儿子,”冯乐真摇了摇头,想起往事都觉得好笑,“不是我自吹自擂,外祖若有机会,一定要去如今的营关看一看,看街上有多少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子,又有多少小姑娘在学堂读书,立志将来要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相比连镇边侯之女都不得自由的时候,也不过是隔了四年。”
冯乐真眼神渐冷,“我可以用四年时间改变营关,就可以用更多的时间改变整个大乾,外祖可以因为我昏庸无能而忧心,但实在不该因我是个女子而畏首畏尾。”
余守怔怔看着高堂之上的女子,许多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必要说了。
她从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余守缓缓开口:“你若都想好了?”
“想好了。”
“若是逼他退位,只怕又要生出不少风波,你当真应付得来?”
冯乐真浅笑:“再大的风波,本宫都应付得来。”
余守深深看她一眼,最后恭敬行礼:“那微臣……便全力辅佐。”
冯乐真脸上的笑意顿时深了几分。
她一向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跟余守聊过之后,便决定在翌日的早朝之上提起此事。
这一夜注定无眠,冯乐真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过了子时才勉强睡下,然而刚睡不到两个时辰,便又被秦婉唤醒了。
“殿下,该上朝了。”秦婉低声道。
冯乐真答应一声,任由婢女们将她收拾来收拾去,直到要出门时还在犯困。
“殿下,卑职来背您上马车。”
熟悉的声音响起,坐在梳妆台前险些睡着的冯乐真睁开眼睛,从铜镜里看到一张清俊的脸。
她笑了一声,又板起脸:“你不好好在你的将军府歇着,来这儿做什么?”
“听说殿下今日上朝有重大事宜宣布,卑职陪您同去。”陈尽安一身盔甲,挺拔又高大。
冯乐真蹙眉:“今日早朝时间必定不短,你身子能撑得住吗?”
“卑职没问题。”陈尽安眼底多了几分认真。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冯乐真招小狗一样朝他招了招手,刚才还威武挺拔的大将军顿时露出笑意,一路小跑到她跟前蹲下。
冯乐真挪了挪受伤的右脚,小心趴到了他身上。
上了马车,冯乐真靠在软榻上,对陈尽安说了句:“本宫睡会儿,快到时唤本宫起来。”
“是。”陈尽安低声答应。
冯乐真又看他一眼,这才闭上眼睛休息。
马车摇摇晃晃往前走,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刺穿了黎明的寂静,又很快消失于黑暗之中。
冯乐真闭着眼眸,却始终没有睡着,虽然同外祖夸下了海口,但她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起来,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能全然掌控的,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除非……
“殿下。”陈尽安低低唤了她一声。
冯乐真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他小心地单膝跪在自己跟前。
她静默一瞬才问:“怎么了?”
“也、也没什么,卑职只是想告诉殿下,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卑职会永远支持殿下。”他早已经看出她的不安,纠结许久还是说出这样一番像是夸口的话。
冯乐真静静盯着他许久,突然笑了一声。
这世上本来就没什么是能全然掌控的,除了……陈尽安。
她摸了摸他的脸,撑起身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陈尽安愣了愣,耳朵突然红透了。
“快点好起来啊。”冯乐真叹息。
好、好起来……然后呢?陈尽安不敢问,只是低低应了一声,便轻飘飘回座位上了。
马车又走了一阵子,终于在宫门前停下。
下了马车,步辇已经准备好了,陈尽安低着头将冯乐真背到上面,淡淡吩咐一声:“起。”
步辇腾空,陈尽安低着头便要退后,冯乐真却突然开口:“不必后退。”
陈尽安一顿,抬头看向她。
“陪本宫走完这一段。”冯乐真平静与他对视。
陈尽安答应一声,便伸手扶上了辇轿。
两人来得不算早,等进文宣殿时,文武百官早就已经等候在殿内,虽然早就猜到‘杨阅山’是长公主的人了,可亲眼看到他搀扶冯乐真前来,百官还是惊愕不已。
还没登基,不能坐那个位置,冯乐真看一眼高高在上的皇位,转头在台阶下的软椅上坐下。
随着太监一声高亢的传呼,百官下跪,同呼殿下千岁,冯乐真淡定示意众人起身,开始商议今日要解决的国事。
文宣殿外,一缕阳光刺穿黑暗,接着便是旭日东升,宫人们低着头,开始了一天的洒扫。
直到日上三竿,一天的朝务总算结束,太监殷勤地看向冯乐真,用眼神询问是否退朝,冯乐真却摆摆手,淡然看向朝臣们。
“今日,本宫还有一事宣布。”她缓缓开口,顿时百官皆静,等着她下面的话。
一片安静中,她再次开口说话:“冯稷谋害血亲刺杀官员,实施□□害得岭南一带民不聊生,还屡教不改炸毁皇陵,实在是罪不可赦万死难辞,如此德行有亏民心尽失之人,实在不配再做大乾百姓的天子,却偏偏不肯主动退位,为大乾百姓考虑,本宫虽心中悲痛,却也不得不下定决心,亲自请冯稷退位,诸位大人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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