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竹玉怜看到垂头丧气的她,心中的愉悦一闪而过。
她还说不在乎他……口是心非的家伙。
他想了想,还是缓缓地掀开自己的衣袖,露出洁白的手臂。
“喏。”他指了指手臂上妖冶的红色砂痣,示意她看。
柳若烟刚开始没懂他的意思,转头一看他面上浮现的红晕,灵台瞬间清明。
这这这……倒也不用给她看这个自证清白。
“我不喜欢误会。”他开口轻声道,热乎乎的气息洒在柳若烟的耳边。
那守根砂像是禁忌的野玫瑰,在这种氛围中,柳若烟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她躲避着垂眸,模糊不清应了一声,“嗯……”
谁知,竹玉怜向下俯身,以一种伏低做小的仰视姿态,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轻声祈求:“所以,只要主人再道一次歉,我就原谅你。”
“我不是已经道歉过一次了吗?”柳若烟不懂为何他刚刚不接受,现在又要让她重新说一遍。
“就要两次!主人抛弃过我两次,我要两次,不过分。”他撅嘴,脸上是委屈的怒意。
好吧,不无道理,柳若烟再次认真道歉。
竹玉怜这才起身,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肩头的青丝,轻飘飘来了一句:“那我就原谅你吧。”
那高傲的小表情,让人看得牙痒痒。
“那我和你道歉了,你是不是也要和北柠道歉?”她又戳了戳竹玉怜的腰,小声道。
“北柠……他是谁啊?”
这次,他不再躲避了,眸子转过来,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的头顶。
“你不是说不戴我送你这只簪子吗?说它有什么定情的含义。”他轻飘飘哼了一声,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自得。
柳若烟捂住头,尴尬地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你、你不都丢了吗?再说,不是我捡的,是北柠捡的,我根本就不想要!”
两个人一个傲娇,一个嘴硬,最后还是最在乎的那个先低了头。
“又是北柠,就是那个说我是姑娘,被我掐了脖子的?”竹玉怜问。
“你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嘛,怎么样,去和他道个歉?”
“没兴趣,不过我倒是想和他道个谢。”他淡淡道。
那晚只有月亮知道,他在柳若烟走后,回到了丢簪子的地方,一遍遍地寻找着。
快要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他想要送出去的礼物。
当时,他只觉得一切都仿佛和他作对一样,主人不喜欢他,连一只簪子都故意躲着他。
结果,簪子正正插在主人的头上,莫名其妙,他心情又好了起来。
躲在不远处灌木丛中的顾深与叶燃衣出来。
看到竹玉怜来了,顾深想让他先带柳若烟出森林。
柳若烟直接拒绝,“你们不是想要找王师兄的尸体吗?人多速度快。”
四人飞快往森林深处走去。
穿过无数高大的树木,躲避了许多魔人的搜寻,柳若烟悄声道:“这里的魔人修为看起来也不是很高啊。”
“小心为上。”顾深走在最后面,警惕后方是否有魔人。
柳若烟点点头,紧跟着叶燃衣的步伐,竹玉怜亦步亦趋跟着她,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身上。
“总看我干什么?”她察觉到那灼热的视线,转过头问。
他依然看着她,上下扫视,问:“主人今夜身上不痛了吗?明明我的灵气已经没有压制你体内的毒了……”
“害,这个啊,现在没有毒发……等等,你今夜来找我,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情吧?”柳若烟这才后知后觉联想到。
谁知他嘴硬道:“不是。”
柳若烟:……
好的,是她自作多情了。
过了会儿,风中传来他低低浅浅的声音,“如果我说是的话,主人要不要吸食我的灵气?”语气蛊惑。
“当然不吸,上次吸食你的灵气是我没有修为后的权宜之计,我怎么能一次次做这种事情。”柳若烟连忙摇头。
竹玉怜哼了一声,“所以,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
柳若烟还想调笑他两句呢,结果身体啪一下撞到前面的人。
她摸着被撞得生疼的鼻子,惊讶朝着前方的叶师姐看去。
叶燃衣突然站定,目光愣愣看向前方,和平时的冷静镇定完全不一样,背影在月色中颤抖。
顺着叶师姐的视线往不远方的林间深处看去,柳若烟看到了这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恐怖又恶心的画面。
一具无头尸体躺在地上,不、不能说无头。
因为那颗头颅已经被踩碎了,颅骨破碎成好多片碎片,平躺在鲜红的血液中。
他的身旁是五六个恶魔。
那些恶魔伸出青黑色的长指甲,将头颅中的脑花给挖出来,送入腥盆大口中。
白色的汁液与鲜红的血液纠缠在一块儿,滴答滴答从金属光泽的指缝中滴落至地上。
咔呲咔呲,是此起彼伏的咀嚼的声音。
恶魔们吃得很香,连手指头上的液体也要嗦一嗦才继续下一捧。
浓郁的血腥味儿和恶魔身上的腥臭味交杂着扑面而来,柳若烟几欲作呕。
忽然,她看清楚尸体上套着的那件已经破烂的衣服,颜色与花纹是那么熟悉。
风狠狠刮过,卷起地上的寒叶,她面上的神情瞬间凝固了下来。
眼睛上被一只修长的玉手盖住,识海中的魂玉发出温柔的声音,“不要看。”
不看, 她不看……
可是,那一幕一直挥之不去,那些恶魔是如何挖尸体脑髓的, 是如何享受吃下去的……明明, 就在昨晚, 他还笑着分给了她符箓, 叮嘱让她保护好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即使通过扩音器已经知道了他的结局, 可柳若烟还是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他就这样曝尸荒野,接受不了他就这样被魔分尸而食。
他和齐师兄一样, 都曾真心真意地帮过她。
他们还意志昂扬地说要完成自己的远大理想, 要继承家业, 要改变整个修仙界。
泪珠, 沿着覆盖在眼睛上的指缝滑落。
她终于明白叶师姐为何要浑身发抖了, 因为她也忍不住抖起来,等她意识到的时候, 她的手已经拔出了冰迹刃。
叶燃衣先她一步攻上去,那五六个恶魔完全没有注意到来人了,它们的弱点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 几秒钟就成为了叶燃衣的剑下亡魂。
死前,他们自爆了。
轰隆隆的响声震响整个森林。
大批大批的魔人往森林的中心聚集。
天地间风云忽变,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奔涌而来。
茂密的森林中响声簌簌, 四人收敛起王七莘的尸骨后, 神色严肃地互相对视。
“杀, 还是逃?”顾深抿唇,双手有些颤抖, 擦了擦指尖上的血,声色却极冷。
叶燃衣手腕微微一转,凌冽的剑光划过她坚忍的面颊,她无声告诉了他们她的答案。
柳若烟却皱起了眉,冷静分析,“你们应该也听到了王师兄说的不要进入森林,我们找到他的尸体,就先撤出去吧,这里的局势太复杂了,不要白白葬送性命,若是要报仇,未来有的是机会。”
竹玉怜无所谓地站在旁边,顾深沉默着没有反驳。
只有叶燃衣一脸倔强,眼中是深深的恨色,握着双剑的手背上遍布鼓起的经络以及斑驳的血渍。
“叶师姐……”柳若烟叹口气,走到她身边,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轻柔道:“王师兄他不会希望我们在这里出现什么意外的,尤其是你……所以,我们先逃好不好?”
叶燃衣神色悲切,想到了王七莘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在喊她快逃……
他为什么最后要喊她……为什么要喊她逃命……
他凭什么自己不逃!凭什么将所有的烂摊子都留给她们来处理!
她不想管这些莹莹绕绕,可是,她又忍不住找了过来。
好好活下去,将他带回家吧。
她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柳师妹,听你的。”
四人往黑气最薄弱的地方狂奔。
一路之上,靠着系统的指引,四人躲避了许多的魔人,他们也动手杀了许多。
眼看着就要出了森林,再往外就是无尽的地裂,地裂之上有无数修士与魔人战斗。
一想到要逃离这种被围剿的危局,柳若烟心微微松了松。
她回过头来,想和三人说希望就在前方。
可是——她没有说话,她瞪大了眼睛,瞳孔猛缩,惊恐地看向后方森林的深处。
一团巨大的火球飞速朝着他们冲过来,似流星,又似移动的山火。
火球在膨胀,热气燎地整片森林都在燃烧,明明是午夜,却恍若白昼。
红色的焰后面走出了一个魔人,眉心一颗血红的月牙,赫然是魔族的左护法。
在那白光要吞灭他们身躯的前几秒内,柳若烟看清了左护法的脸——是他,堪比大乘期修为的魔人。
一种无意识的恐惧像是一张巨大的手掌钳住了她的喉咙。
她喊不出来,等终于喊出来的时候,那三人已经发现了异样,同时往身后望去。
铺天盖地的灼热来到了这逼仄的一角,四人像是低贱卑微的蝼蚁,抬头仰望着宣告他们死亡的火球。
久远的往事像是浪潮,一浪一浪侵蚀着柳若烟的朦胧视线,那几秒里,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关于救赎四位男主,关于必死的命运,关于现代的一切。
高温已经灼烧了她身旁的高大树木,绿叶燃成火海。
葳蕤火光在她的眼底摇曳,她眼中全是惊慌与凄凉,“系统,我在这里死了,便再也回不去了吧?”
系统沉默,没有回她已知答案的问题,而是道:“主人,您还有一条性命。”
“可是,这里有四个人,我只有一条命。”
她了然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高温将她吞灭,将她融化在这片籍籍无名的森林中。
忽而,一股浓郁的木香味卷上鼻尖,她感到腰部被什么东西捆了起来,那东西拉她飞向空中。
“主人……快逃啊!”识海中,是颤抖又大声的呼唤。
她迷茫睁开了眼,往下方望去,发现自己腰上的是一根粗壮的藤蔓,而叶燃衣与顾深也被藤蔓给抛出了最危险的高温区域。
竹玉怜红衣半跪,一手撑地,于滚烫的热风中,狠狠将另外一只手掌也拍到地面上。
一片雄厚的淡绿色灵气宛若陨石坠落时地面上激荡起的那一圈灰尘,宕开了数十丈。
衣摆飘散,长发飞扬,寒月下,火光潋滟中,他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浓浓的狠意。
这一掌几乎耗费了他全身的灵气,他脸色苍白地和火球背后的左护法遥遥相望。
一道紧密的藤墙闪电般出现在火球面前,拦住了火球的灼热温度,也挡住了火球的滚动。
“主人,你们先走,我马上就跟上你们。”识海中的魂玉在震动。
柳若烟看着自己腰上的藤蔓缓缓降落,它将自己放在了森林的边缘,不远处就是顾深和叶燃衣。
她回头去看孤身一人拦住左护法的少年,努力咬紧了牙,才强迫自己扭回头,不去多看。
她要冷静,要相信他能逃出来。
“走!”不再犹豫,她喊上顾深和叶燃衣往前飞奔。
无数奔涌的魔气蠢蠢欲动,朝着柳若烟她们追去。
竹玉怜直接唤出抚月,翻手就是一波重重的音波攻击。
浩浩汤汤的琴音宛若最锋利的匕首,回旋着刺碎了无数魔人的身躯。
此起彼伏的爆炸在森林中发生着,火光一闪一闪,柳若烟三人速度更快了。
参天大树烧成红白色的余烬,在一道隐秘的音波攻击下,轰隆一声,连根倒地。
巨大的冒火树冠砸向左护法,他却嗤笑一声,面不改色接受火焰的洗礼,“不过雕虫小技。”
“能拦住你,便够了。”竹玉怜漫不经心挑眉,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依然伪装出自己还有一战之力的模样。
“拦住我?就凭你吗……不过可惜,魔主的意思是不用抓旁人,不然,我就和你好好玩玩了。”左护法阴阴一笑,消失在竹玉怜的面前。
竹玉怜猛地睁大眼睛,心道不好,立刻转过头去找柳若烟的踪迹。
柳若烟跑啊跑,一边紧密注意着竹玉怜的生命健康值,一边寻找出森林的最近的途径。
虽然大部分追杀她们的魔人已经被竹玉怜给拦下,可是一路之上,也有许多其他方向追来的魔人。
这些魔人不像最初她们遇到的那些魔人那般修为低下,他们有许多修为与她们相当的,十分难缠。
杀到眼红时,冰迹刃的小剑灵忍不住出来挥拳头了,“你一天天的 ,不是杀来杀去就是被杀来杀去,就不能安分一点儿吗?窝总是出来帮你打架,很累的啊!”
“谢谢你!”柳若烟十分感激。
多了小剑灵的帮助,三人这才不那么慌乱,绞杀了所有拦路魔人,用法器抵抗了它们的自爆冲击,负隅顽抗,一步一步往外移动着。
很快,三人来到了地裂之上。
血月下,满天的刀光剑影,无数咒法灵气乱飞。
这危险的景象居然让柳若烟松了口气,因为,在战场上极目远眺甚至可以看到越清桉的身影。
她摇晃着手,想喊越清桉救她们,可是还没发出声音呢,喉咙就被一只大手掐住。
宛若溺水的窒息感涌来,一切都难以控制。
她的耳边,阴森森话声响起。
“柳小姐,魔主说想要好好问问你那个秘密……所以,和我走一趟吧。”
左护法的手死死禁锢住柳若烟纤弱的脖子,像是瞧一个玩偶,视线淡淡从她眼角的泪上滑过。
“无论那个秘密是真是假,你不会活着从魔主的手中逃出来,认命吧,这是你作为玉泉剑尊徒弟的宿命。”
柳若烟拼命挣扎,手疯狂地去掰那抑制住她呼吸的手掌。
可是,螳臂当车,她太弱小了,她的力气就好像一株蒲公英,怎么有力气去晃动大乘期修为的魔人呢。
眼眶底部泛起酸涩,逐渐的,她感到四肢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旁边的叶燃衣与顾深瞧见了这突变,立刻拔剑而上,却被这魔人一掌给拍到神魂震荡,原地匍匐吐血,再也无法动弹。
柳若烟彻底绝望了,同时,心底又多了一抹生的希望。
无论如何,只要这个魔人的目的是她,他不伤害竹玉怜、顾深与叶燃衣三人的性命,那么,她就还有绝地翻盘的机会。
李青峰不一定会直接杀死她,就算他杀死她了,她还有一条性命可以用。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她咬紧了那个秘密,她就有可以活下去的尚方宝剑。
她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抵抗,任由那魔人拎着自己的脖子。
只是——
身前突然出现了竹玉怜的身影。
他脸色惨白,分明是又燃烧了一次神魂才来到她的身边。
疯子……不要命了。
“你走吧,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能应付。”在识海中,她道。
竹玉怜没有说话,但是脚下动作分明是要拦住左护法的意思。
“你胜不了我,不想死就滚远点。”左护法冷哼。
他只道:“放了她。”最简短的一句话,拥有泰山般的力量。
“竹玉怜,你走啊!我不用你救,我自己有办法救我自己,你快走!”柳若烟着急地通过魂玉喊。
可是他纹丝不动,甚至还拿出了抚月来。
柳若烟:……
“你怎么那么不听劝呢?你这种人真的很让人讨厌,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信我,竹玉怜,我让你滚!”她忍住心痛用言语激他。
上一次他就因为她的几句话被气走了,这次她说这种,应该也能把他给气走吧……
可是,他没走。
他仰着下巴,隔着凄惨的皎洁月光,静静看着她。
声色极具忧伤,“主人一定很后悔吧,当初就不该救我,不然就不会被我给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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