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珠没有立马举杯子,而是先看向对面,见对面母子俩慢吞吞举起杯子,她才举起来。
但没有一个人说话附和。
金秀珠十分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坐在对面的陶倩云有些不满问:“你笑什么?”
觉得这女人很没有礼貌。
金秀珠眨了眨眼,无辜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怎么大家都不熟似的。”
嘲讽他们一家子惺惺作态,信上写得那么好听,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下首喂饭的钟雪意外抬头看了她一眼。
上首的潘盛林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他狠狠瞪了一眼陶倩云,然后压着脾气笑了笑,打破气氛道:“确实不熟,明川,快来介绍一下。”
江明川虽然心情不怎么好,但听到这话,还是介绍起来。
他知道养母和弟弟的性子,所以为了不冷场,先介绍养父养母,金秀珠跟两个孩子乖乖喊人。轮到介绍金秀珠和孩子时,对面果然没什么反应。
一顿饭下来,全程都只有江明川养父在说,江明川本来话就少,只有问他才回答,而金秀珠,完全就是看心情,心情好她自然有本事不会让场面冷下来,心情不好,她一句话都不会说。
所以她只埋头吃饭,筷子不停,不仅给自己夹肉,还给两个孩子夹,偶尔还会给江明川夹。
坐在对面的陶倩云有些看不下去,几碟子肉几乎都被她夹光了,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她故意伸出筷子去挡。
哪知金秀珠笑嘻嘻道:“妈也喜欢吃?我给你夹。”
很是体贴的给对面夹了一筷子,然后拿起勺子,将剩下的全都舀到自己碗里去了。
嘴上还甜甜说着,“还是城里日子富裕,我们在乡下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陶倩云听到这话,心里有火发不出,暗暗骂了一句乡巴佬、穷鬼。
本来看着金秀珠长得细皮嫩肉的,还不太敢说什么,现在看她这做派,以为就是个眼皮子浅的乡下妇女,就是长得比较白而已。
所以吃完饭,就让金秀珠也过来帮忙收拾洗碗,嘴上还说的好听,“让他们父子三个好好聊聊,我们母女俩也说说贴心话。”
江明川听到这话,正准备起身自己来收拾,被金秀珠压下去了,她又笑嘻嘻站起来,脸上笑容极为甜美可人,“妈也太客气了,您快去坐着,都交给我,我最会干活了。”
说着客客气气把人推到一边,麻利收拾起碗筷,还道:“等我收拾完,我们母女俩再说。”
陶倩云满意的看了眼金秀珠,觉得她还算有眼力见,嗯了一声就不管了,真坐到沙发上休息去了。
只有江明川父子三人默默看了她一眼,觉得今天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金秀珠才不管,开开心心的将大一堆碗筷搬回厨房,钟雪跟在她身后,卷起袖子准备给她帮忙,还被金秀珠热情推了出来。
她已经好久没有被人这么热情对待了,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孩子过来缓解了她的尴尬,女儿抱住她的腿说:“妈妈,我想上厕所。”
钟雪松了口气,抱起女儿去了楼上卫生间。
上楼的时候,女儿摊开小手里一直紧握的糖,小声道:“妈妈,这是那个新哥哥给我的,我留给你吃。”
钟雪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一红。
过了一会儿,就在众人都坐在沙发上不太熟络的聊着天时,厨房里突然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里面还伴随着金秀珠的叫声。
江明川也没多想,赶紧朝厨房冲过去,“秀珠——”
贺岩也着急喊:“妈妈——”
只有陶倩云感觉不好,大叫一声,“我的碗!”
全都冲到厨房门口看时,就看到整个厨房一地都是碎片,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而金秀珠则躲在门旁边瑟瑟发抖。
看到江明川过来,一把抱住人,将脸埋在他胸前哭,娇滴滴道:“吓死我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碗,太滑手了,呜呜呜……”
“都是我不好,想着第一次来要好好表现,给你家人留下好印象,所以还特意将柜子里的餐具都拿出来洗,没想到这些餐具自己会动,洗完放在那里全都掉下去了,怎么办?你爸爸妈妈会不会怪我,都是我不好,你妈妈要是不让我洗碗就好了,呜呜呜……我不是怪你妈妈的意思……”
江明川:“……”
付燕燕:“……”
只有贺岩傻乎乎的以为妈妈真的伤心,赶紧哄道:“妈妈不要哭,你是不小心才打碎的,奶奶一看就是好人,不会怪你的。”
陶倩云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出不来,全部想冲出口的脏话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睛死死盯在这对母子身上。
贺岩有点怕怕的,不过还是鼓起勇气问:“奶奶,你不会怪我妈妈的,对吧?”
“……”
陶倩云在心里狂骂,谁是你奶奶?她才没有这个孙子。
那都是她花大几百买的碗啊,全都没了,全都没了,还有那些珍藏在柜子里,只有重要客人上门才拿出来的一套餐具,竟然也被摔得一干二净。
这母子俩是来克她的吧?
陶倩云气得脸色扭曲。
旁边的潘盛林心里也十分生气,他不知道这个便宜儿媳妇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小心,但现在只能压下这口气,他脸上挤出笑容,活跃着气氛道:“没事没事,岁岁平安,也是好兆头,快出来,等会儿我们来打扫。”
说着就吩咐小儿子,“去把地扫了,你嫂子是客人,你一动不动站在这儿,真是一点眼力都没有。”
潘军懒得理他,直接扭头对身后抱着女儿的妻子道:“没听到吗?爸让你把地扫了。”
态度十分轻慢。
女人愣愣看着一地碎片,听到这话低下头,她放下女儿,转身去拿扫把。
潘盛林见小儿子这么不听话,气得瞪了他一眼。
潘军无所谓的走了。
江明川看了眼忍气吞声的钟雪,眉头一皱。
不明白现在两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潘盛林又招呼江明川夫妻俩去客厅里说话。
江明川轻轻拍着金秀珠的后背,小声道:“没事了。”
贺岩也在旁边帮腔,“妈妈,我就说爷爷是好人吧,没人怪你。”
现在又变成爷爷是好人了。
金秀珠娇气的点点头,将脸从江明川怀中露出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羞涩的笑了笑。
潘盛林也笑,“快来坐下,喝口茶歇一歇,你也真是的,回到家就是客,哪需要你做这些?”
金秀珠开心道:“还是爸好,下次不做了。”
潘盛林点点头。
陶倩云恨恨看着几人背影,再看厨房里一地狼藉,越看越心痛。
厨房里钟雪弯腰扫地,她走过去压着声音骂:“刚才你人跑到哪里去了?净想着偷懒,看看这一地碎的,我们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钟雪死死握住手中的扫把,眼睛瞬间红了。
当初爸妈没出事时,他们家上赶着讨好她,一出事,立马就变了一副嘴脸,她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听爸妈的话,非要嫁给潘军?
想到刚才明川哥对嫂子的爱护担忧,心里又苦又涩。
陶倩云将气发泄出来后才去了客厅,拉着脸坐在了潘盛林旁边,看着丈夫跟江明川两口子有问有答,而自己儿子只能坐在角落里撑着脑袋睡觉。
心里又堵了一口气,没忍住开口道:“你们回来怎么不打个招呼?家里也没收拾出房间给你们,天也不早了,今晚你们睡在哪儿?”
她努力压着脾气想把这话说的温和些,但心里的火气实在是压不下去,听在别人耳里就像是在赶客。
这话一落,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金秀珠这次没开口了,只是似笑非笑的看向潘盛林。
江明川也看向潘盛林,沉默不语。
潘盛林顿时下不来台,刚才他说了那么一大堆盼着他们回来的话,全都被妻子一句话打回原型,他眼神犀利看向陶倩云,冷冷道:“没有房间你现在就去收拾一间出来?不行就让小军回去住。”
潘军立马不满,“凭什么?这是我家。”
陶倩云还想说些什么,江明川突然开口,“没事,我亲妈还给我留了一套房子,我记得房产证和钥匙在妈这里,我今晚去住那里吧。”
陶倩云脸色一僵。
潘盛林也愣了一下,他看了江明川一眼,似乎没想到江明川会说这样的话,回过神后赶紧道:“这也是你家,哪有住外面的道理。”
然后呵斥陶倩云,“还不快去收拾房间。”
陶倩云态度立马软了下来,“你这孩子,我就是气你不早点说回来,又不是赶你走,我现在就去收拾房间。”
说完就赶紧往楼上去了,关于房子的事,半个字也没提。
江明川抿了抿唇。
晚上躺在床上,江明川轻轻摸着金秀珠的手指看。
白嫩嫩的食指背上有一道红色划痕,应该是先前在厨房不小心划伤的,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都是我不好,下次不来了。”
他之前想着,总得带金秀珠和两个孩子回首都一趟,这里不仅有他的养父母,还有父母的朋友,让那些长辈见一见她。
只是没想到,养母和弟弟连装都不装。
金秀珠笑了,“这有什么?”
她曾经做丫鬟的时候,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更多,什么样的人都应付过,对她来说,像陶倩云母子这种,她根本都不放在眼里。
她想了想道:“你现在已经很不错了,会主动为自己争取了,跟你养母要房子。”
江明川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要回来。”
换做以前的他可能就忍了,但他不想让金秀珠和两个孩子跟着他一起受欺负。
金秀珠趁机给他吹枕头风,用很温柔的声音跟他说:“明川,我之前看那些从首都寄过来的信,还以为你养父母还不错,但今天回来一看,我突然发现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江明川听了不说话,可能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但是从来没想过改变什么。
但金秀珠不行,她不是爱吃亏的性子,也不允许江明川没有原则的对别人好,所以用更加温柔的声音道:“你知道吗?我今天特别心疼你,我们难得大老远的回来一次,都到门口了,你养母和弟弟也没说来接我们,开门的时候,你养母态度也不好,更别说你弟弟了,还用很不舒服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是想给你上眼药,我只是觉得,你养父母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江明川抬眼看她。
金秀珠脸上露出一丝苦恼,“你跟我说过,你父母生前都是很厉害的人,他们的朋友现在也都很厉害,当初为什么不是他们收养你而是你的养父母?你看看贺岩,我们把贺岩当作亲生的一样,他能感觉到,所以他很喜欢很信任我们,但你仔细回想一下小时候,你养父母能做到我们这样吗?”
“你养父母领养你却不爱护你,我也不懂他们为什么那么做,难道想从你身上图什么?”
江明川想到这些年养父母的工作,小时候养父只是一个快要退役的普通士兵,现在是后勤部门主任,养母也从一个没工作的人被安排进了妇联,弟弟现在也是工厂的副主任……
金秀珠叹了口气,心疼的反握住他的手,“你和他们一起生活着长大,自然没有我这个旁观者看得清,我只知道,今天我很心疼你,不想让你傻乎乎的被人欺负还不知道,你性子好,很多事情不计较,可是有些事不是计不计较的,你现在是丈夫,是孩子爸爸,咱们这个家需要你给我们撑起一片天。”
她低垂下眼睛,“我从老家跟着你出来,就没想过再受谁的气,也不想孩子受气。”
江明川握紧她的手。
“我不阻止你当个好人,但你不能对谁都那么好,那不是好,那是蠢,是纵容坏人欺负好人。”
江明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他养父母从小就教他忍让,让他跟亲生父母一样做个无私奉献的好人,那些长辈也告诉他,他亲生父母有多完美勇敢大义。
没人会说心疼他,会说不能对谁都那么好……
金秀珠有些低落道:“睡吧,我也想早点回家了。”
江明川看着她闭上眼睛,伸手给她扯了扯被子,又看了看躺在中间的两个孩子,一家四口紧紧挤在一张床上,被子是潮湿的,隐隐闻到一股霉味。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记性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养母的情形,那时候养母对他还好,后来养母生了弟弟后,养父的工作也稳定了,她对他的态度就差了,但在外人面前又总会表现出很喜欢他的样子。
那几年他遭逢父母双亡的刺激,一下子变得不会说话了,还是后来有一次被老太太打狠了,他才愤怒喊了出来,但后来话也不多。
想到以前的生活,他其实不知道什么是苦,因为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但金秀珠说心疼他。
他就有些难受。
江明川脑子里想到了很多,直到后半夜才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突然对金秀珠道:“今天我带你们去拜访一下章老爷子。”
金秀珠抬头看了他一眼。
江明川给贺岩套上袖子,解释道:“章老爷子认识我外婆,他的小儿子和我父亲死在同一场战役中。”
金秀珠点点头。
穿好衣服,随便吃了点零食,一家四口拎着糖果点心下楼去,潘盛林和陶倩云坐在沙发上,旁边是两个孩子,厨房里瞥见钟雪忙碌的身影。
江明川皱眉看了一眼,然后跟他们说:“我们出去有事,晚上再回来。”
潘盛林开口道:“吃了早饭再出去吧。”
陶倩云不做声。
江明川摇了摇头,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鼓起勇气回头说了一句,“我记得,你们以前不是这样对钟雪的。”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潘盛林看。
潘盛林脸色一僵。
只有陶倩云皱紧眉头,等人走了才没好气问:“他这什么意思?越来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是吧?还管起我们的事来了。”
潘盛林总觉得江明川这次回来,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又听到这话,气得扭过头骂,“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你得罪他有什么好处?他也就回来这么几天,你就不能忍忍?哪天我要是出事了,就是你害得。”
陶倩云不满,“为什么要我忍,我好歹也是他妈,你没看到他媳妇把家里碗全都打碎了吗?全都是你惯的,你就是对他亲妈念念不忘……”
话还没说完,潘盛林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直接把陶倩云打懵了,难以置信看着人。
潘盛林眼神骇人,“你再说一遍试试?你要是过够了好日子就回你的农村去,我能把你弄来,也能把你弄走。”
陶倩云吓得不敢再说话。
潘盛林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转身就去了楼上书房。
旁边小男孩被姐姐捂住了嘴巴,他瘪着嘴想哭,刚才爷爷太吓人了。
女孩看了眼奶奶,带着弟弟偷偷去了厨房。
只有陶倩云捂着肿高的脸颊呜呜哭。
厨房里,钟雪眼睛也红红的,刚才江明川说的话她听见了,这个家里,只有明川哥是好人。
出了门,金秀珠忍不住问江明川,“钟雪怎么了?”
她还记得方敏跟她说的,好像江明川跟他弟弟的爱人曾经有婚约。
江明川不知道怎么说,“以前养父养母和弟弟对钟雪特别好,家里什么好的都紧着她,她父母都是很厉害的人,她妈妈跟我妈妈认识,两人以前还开玩笑定下娃娃亲,不过都是很早的事了,我也不知道。因为我父母都不在了,小时候她父母经常让她来家里找我玩,但我性子闷,她不爱跟我玩,反倒是跟弟弟玩得来。”
潘军娶钟雪算是高攀了,当初她父母好像还以婚约阻止过,不过那时候他在部队,弟弟写信给他,他说不反对,后来两人就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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