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骋抬起头,一脸的“果然如此”,道:“好好坦白,编得不好我可不会轻易原谅你。”
谢轻非静默片刻,觉得自己没法儿看着他的眼睛说明一切,还又将自己贴在他身上,确保他不会看到她的表情。
“我知道你喜欢我什么,说句自夸的话,我身边的大多数人都和你一样,觉得我是个多了不起的人,人因为慕强心理,就很容易把这种情感误解成爱慕。”
卫骋当即就想反驳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他并不是出于这点而喜欢她。
谢轻非却没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继续道:“因为习惯了事事做到最好……坦白来讲,我这个人很接受不了失败,失败带给我的打击比任何体肤上的疼痛都难忍受,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伤害的到来,我只有让自己始终保持不败的地位。这是个好办法对吧?可这样很累,特别特别累。我一直想改掉这种想法,可这毕竟是我从小坚持追求的东西,改不了,只能受着,当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蠢人。
“我并不是很在意大家知道我生病的事情,但要让别人看到被病情折磨得失去原本面目的自己,我接受不了,所以我会告诉他们‘没有事’‘不难受’,来挽回我那点自尊心。我不信任医生,不接受药物治疗,也都是因为我还侥幸地觉得凭我自己能够战胜一切不可能,毕竟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做的。”
卫骋道:“可你上次还是告诉了我,当时怎么就愿意了?”
“因为在你面前我从来没什么面子啊,”谢轻非笑笑,道,“当时我还没有喜欢上你,也并不知道你喜欢我,我们那些过往注定我在你面前不需要做任何伪装,如果必须要选择一个人敞开心扉,全世界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尽管她还不曾深切地爱上他,已经给了他全部的信任。
卫骋不知道在想什么,嗓音沙哑道:“现在你依然可以相信我。”
“我从来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隐瞒你,”谢轻非叹了口气,道,“你笨啊,因为我现在爱上你啦,爱让我方寸大乱了。”
卫骋是个很难得的情绪稳定的成熟男人,虽然谢轻非觉得自己情绪也还算稳定,不会有太多抱怨生活的时刻,就算偶尔心态上有极端偏移也能很快控制住,并对外展现出自己理智淡然的一面,她尽管没有完全放开自己去接受卫骋的心理干预,可她得到的全部力量来源都是他,怎么会没有得到帮助呢?反过来,她所能提供给卫骋的情绪价值远不及他付出的多,而这种不平衡让她心怀愧疚,甚至久而演变成了种自卑。
自卑对谢轻非来说可是个稀罕玩意儿,她最大的苦恼该是自己太过优秀,而非自己哪方面做得还不够。
可偏偏就在爱里滋生了。
第89章
“真实的我并不厉害, 我总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获得最好的结果,跟你们这种嘴上说着不爱学习实际上瞄两眼书就能考高分的天才可不一样,我啊, 其实装得挺累的。长大之后我越来越看清楚这点,渐渐也能和自己和解了,承认自己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接受自己不够完美的事实,可……我不想让你知道这点。我还和以前一样爱面子, 对外是为了不让自己一贯保有的形象崩塌, 只有对你, 是因为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
卫骋:“……”
谢轻非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手上没轻没重地玩他的衬衫扣子,闷闷道:“我没喜欢过别人, 不知道人在恋爱中是不是都这样, 我就觉得我得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你看。以前一个人怎么都无所谓了, 但现在不一样啊, 我们未来还有很多日子要在一起呢, 你可以为了有朝一日见到我时足够光彩照人而从恩师逝世的阴影中振作起来, 我也能迈出那一步。我找王医生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配合治疗, 等我好了,我才能……”
“谢轻非, ”卫骋打断她, 他真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 “我们俩之间到底谁才是最笨的, 我有说过我是因为看你足够优秀才被你吸引的吗?你懂不懂什么叫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的意思就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不知道你的姓名, 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了解你一切的一切,但还是爱上了你。”
谢轻非道:“唉。”
卫骋:“唉什么?”
“我怎么没早发现你这么好?你上学那会儿就应该嘴巴这么甜,把‘我讨厌你’换成‘我喜欢你’每天在我面前说个百八十遍,那我高低要和你早恋一场。”谢轻非颇为遗憾地感慨。
“不要转移话题,我还没说完。”卫骋继续正色道,“你担忧的事情我都不在意,别说你只是生病了,你再有什么缺点都改变不了我爱你的心意,是我求着你跟我好的,你不用为我做任何改变、担心任何问题,因为我爱你全部的模样,所以你根本没有必要瞒着我什么,我说的这些……你到底明不明白?”
谢轻非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还能听到他怦然跳个不停的心,被这劈头盖脸一顿表白搞得有点震撼。
她抬起头,犹豫着道:“你……”
卫骋道:“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这辈子没你活不下去,你当警察我就帮你查案,你当杀人犯我就给你递刀。”
谢轻非笑道:“那我把你抓起来。”
“行啊,你把我抓起来,我给你洗衣做饭捶腿捏肩,你最好关我关得久一点,我可爱伺候你了,我的人生追求就是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为你付出一切中去,你放了我我才要跟你急呢。”
卫骋吻了下她的鼻尖,又吻她的唇,非要逼得她求饶才气喘吁吁地道:“我费了这么大努力才站到你身边,一辈子最拼命的时刻都是为了能和你比肩,我也曾经绝望到活不下去,连自己姓什么都不在乎了,可那时候偏偏让我又看到了你。谢轻非,你穿警服的样子好正啊,我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净是些龌龊的念头,我到现在都不敢和你说。然后呢,我就想着最好能把你弄到手。
“之前你问我在加油站见面是不是我蓄谋已久,这件事不是,但我和警方合作是因为知道你是警察才决定的,想着万一哪天能见到你呢?我都想好了要以最帅的面貌和你重逢,肯定比盖茨比见黛西时还要郑重,结果老天非让我胡子拉碴地顶着长途开车的苦瓜脸猝不及防碰见了你。”
谢轻非忍不住笑了一声。
卫骋道:“我心想完了,全搞砸了,你肯定看不上我了。结果你说——”
“我说,那天晚上我对你一见钟情。”谢轻非接话道。
卫骋紧跟着道:“那你现在该明白了吧,至少在相爱的人眼里对方永远是完美无瑕的,眼睛会自动开启滤镜,任何伪装都是多余,我就觉得你好得不得了,所以谢轻非,你别害怕啊。”
谢轻非眼眶有点不受控的酸涩,没敢出声告诉他的是,听完他说的话后她更加不后悔自己的选择,确信要正式接受治疗的决定是值得的。从前每一次生病都是因为想要保护自己坚硬外壳下那颗柔软的心,她没有任何退路只能硬撑,背着沉重的大山踽踽独行。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的世界除了一小段过不去的坎余下都是美好,她怎么舍得放弃这样的美好停滞在原地呢。
她是为了他,也不完全是为了他,只是在一刻才真正和自己和解,在持续两年的噩梦陷阱里找到了闪通向光芒的门。
谢轻非重重点了下头:“我不怕,我相信你啊。”
卫骋知道她想通了,胸口憋了许久的闷气终于能纾解,现在真想把她这样那样狠狠教训一顿。她为了表达自己真的相信他,不安分地乱动,有一下没一下在他脸上脖子上乱啄,卫骋又没多正人君子,可以说本质是个色批,被她这么浑然不觉地撩拨,目光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谢轻非正沉浸在他刚才那通比任何海誓山盟都顺耳的真情剖白里,其实她做过关于卫骋知道自己隐瞒病情后会怎么样的猜想,本以为无论如何都会大吵一架,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他太懂她的心思了,尽管生气也给了她最大的尊重,相信她自己能够处理好一切,就像他说的一样,支持她随心所欲去做自己的事情。
然后再独自一人安安静静等她回家,从白天等到深夜,再到此时又快迎来一个黎明,也毫无怨怼,这种体谅换成其他人未必能有。
谢轻非觉得自己有必要也和他分享一下内心的想法,不能吝啬对他的夸奖,根本没注意到这人变色的心,笑眯眯地问他:“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点吗?”
卫骋道:“长得帅。”
谢轻非道:“哎呀别这么肤浅,我说的是更内涵的方面。”
卫骋眼神灼热,手也不安分地顺着她腰线往上滑,“身体棒。”
谢轻非:“……”
他又补充:“活儿好,花样多,你还说喜欢听我叫……唔唔唔!”
谢轻非赧红着脸去捂他的嘴吧,“你不要乱讲话!”
卫骋毫无求生欲地扒开她的手,“实话实说怎么了,又没别人听到,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喜欢听我……”
谢轻非脸皮没有他这么厚,正经时段不太听得他说这么露骨的话,本来还想肉麻兮兮表个白,谁知被他这么没情调地打断,一时心急和他打闹起来。当然她也没有真要做什么,只是想让他闭嘴,哪知道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三道红痕赫然出现在卫骋脸侧。
谢轻非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凑上去,心疼道:“你怎么不躲啊,疼不疼?有没有事?”
卫骋摸了摸自己的脸,板着脸道:“有事。”
谢轻非歉疚道:“对不起,我没想到……这印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
卫骋享受了会儿她的心疼,把脸凑过去让她吹吹,其实她的力气一点也不大,他都没叫疼,反而是她吓得不轻。
卫骋垂眸看着她,调侃着问:“消不掉怎么办?毁容了不帅了,要把我甩了吗?”
谢轻非瞪了他一眼,故意道:“是啊,到时候我找个别的帅哥在一起。”
卫骋嗤道:“那我给他五百万,让他离开你。”
谢轻非道:“直接给我吧,我到时候分你二百五,不能让别人白赚了。”
“好,我听你的。”卫骋大腿动了动,谢轻非被他颠得一晃,听到他说,“领导,审讯结束了,可以展开下一个流程了吧。”
谢轻非顿了顿,“下一个流程是什么?”
“在笔录上签字。”卫骋手指滑过她的膝弯,将丝绸的裙子撩高,“我看看签在哪里合适。”
谢轻非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动迎上去,和他接了个难舍难分的吻。
卫骋眸中欲色正浓,刚将她的手牵到腰间,谢轻非冷不丁来了句:“我月经来了。”
卫骋:“……”
谢轻非理直气壮:“干嘛一脸怀疑地看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不准时,它就是下午突然来了我有什么办法。”
卫骋被她气笑了,“那你招我?”
谢轻非:“我故意的。”
卫骋沉默两秒,狠狠在她胸前啃了一口。
谢轻非也不是完全没有良心,屈指蹭了蹭他的腰腹,提议道:“卫骋,你想不想……”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克制着的呼吸还是带有难平的起伏,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用你为我做这些。”
谢轻非:“我是想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看书?我回来的时候就想问了,你刚才在看什么啊?”
卫骋:“……”
他感觉自己要被她玩儿死了。
没办法,自己惯出来的得自己哄着。卫骋将书封亮给她看,她又一副困倦的样子:“你念给我听吧,我想听你的声音。”
卫骋有求必应,一手拿书,一手轻轻拍打她的背。
他的声音低缓柔和,停顿节奏也刚好,谢轻非伏在他的肩头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手里拿着蜡烛,站在我身边,默默不语,然后他那高大而瘦削的身影向我俯过来。
“‘我说,华生,’他低声说道,‘你现在和一个神经失常的人,一个头脑失去控制的白痴,睡在同一个屋子里,不觉得害怕吗?’
“‘一点也不怕。’我吃惊地回答道。
“‘啊,运气还不错,’他说道,这一夜他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卫骋念完几段,发现谢轻非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他轻悄悄地将书本放回桌面,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低喃了一声:“我爱你。”
傅念君清醒了。
符合临床症状的是, 她对谵妄时发生的一切都尽数遗忘,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身边的环境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看到屋内家具上喷漆的“升州市人民医院”字样, 她反应了几秒,猛地坐起身,下意识就想跑。
人撞到大门上, 正好外头有人说着话进来,她惊弓之鸟般想要逃跑, 然而病房内除了扇只能开45度角的窗户, 完全没有第二条逃生通道, 她不得不带着恐惧和绝望看向推门进来的人。
然而来者竟是个高大英俊的医生, 他没有用任何令人不适的眼光打量她,只是随意瞥来一眼, 淡淡道:“你醒了啊,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傅念君张开干涩的唇, 总共问了两个问题。
一是郑寻在哪里。
二是金昊宇还不肯放过我吗。
卫骋捡了点能说的说, 把她不记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前因后果讲解了下, 傅念君最记挂的是先是郑寻, 其次就是金子骞, 对于金昊宇这个人她多提一嘴都觉得恶心。
卫骋带她去了金子骞住的病房。
和金子骞床位相连的,是已经恢复身体的许奕诚。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正遇上打完热水回来的江照林, 傅念君透过门上的玻璃朝里看, 两人就到一旁说了会儿话。
“酱酱在里头跟他俩玩儿呢, 仨小孩撞一块闹腾得要命, 我头都大。”江照林吐槽了一句, 朝傅念君方向努努嘴,“她好了?能配合调查吗?”
卫骋回头看了一眼, 傅念君的病服套在她瘦小的身上显得空荡荡,她明显因身体原因而倍显憔悴,脸上却挂着温柔满足的笑,只是隔着门看就能让人感受到她对孩子深切的爱。
“她不记得这些天发生的事,抑郁也没有缓解,最好别问太多敏感问题。”卫骋收回目光道。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不弄金昊宇这孙子这心里头就过不去。”江照林不忿道。门内传来孩子们的说笑声,他略微抬眼,动容道,“哎,我是真心疼小骞,你说他爹不疼奶奶不爱的,又遇上这么个事儿,以后的日子怎么办?谁来照顾他?金昊宇不会被判多重,出来之后照样是他爹,可小孩子做错了什么摊上这么一爹,我光是想想就……”
卫骋道:“如果提出诉讼,按金昊宇的罪名有多大机会能把孩子改判给母亲?”
江照林一愣,忙道:“应该挺大几率的吧?找个靠谱点的律师,没准儿能把孩子要回来。”
“那就要回来。”卫骋道,“只要傅念君愿意,我会帮她。”
江照林笑笑,不大赞同道:“哇卫医生,咱这行可不兴多管闲事啊,人是永远帮不完的,闲钱再多也没必要掺和进来。同情受害者是一回事,因为同情而给他们善后那大可不必。”
“谁说我是出于同情?”卫骋高深莫测地一抬眉,“我只是觉得和这小朋友有缘,毕竟找到他算是圆了谢轻非一桩心事,于情于理我都挺感谢他的。”
江照林莫名其妙:“什么故事?我怎么不知道?”
卫骋但笑不语。
房门被打开,酱酱跑在最前面,原本打算找爸爸来着,一看到卫骋在门口眼睛都发光了,跳着扑到他腿边要抱。
卫骋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听她脆生生地叫:“卫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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