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非痛苦地咳嗽起来,卫骋贴了贴她的额头,发现比刚开始还要烫很多。她的神志渐趋模糊不清,身上更加软绵绵的。卫骋面对过那么多病患,直面死亡的机会也不少,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
“谢轻非……”他听到自己的声线颤抖到破碎。
谢轻非眼皮又重又热,闻声动了动嘴唇。
卫骋立刻俯下身去,听到她用气声说,“其实,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没有那么怕黑了。”
卫骋怔然追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
“那……你想清楚之后会告诉我吗?”
谢轻非没有回应,她的呼吸已经很微弱,就像睡着了一样。
卫骋彻底慌了神,摸着她的脸颊想尽办法帮她取暖,但也什么用都没有。
“谢轻非,你再和我说说话好不好?你现在不可以睡!”
“你、对了,上次在合意镇你不是和我交换秘密吗?我答应要告诉你为什么总和你争第一,你还想不想知道原因?因为……我想让你记住我,想每次都能站在你身边,想多有几个和你说话的机会……这些都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许下的心愿。”
“我不爱学习,讨厌做没完没了的试题,也从来没想过当什么优秀学生。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厉害,我做的所有选择都是想要跟上你的脚步,这一点始终没有变过。”
“谢轻非,我从来没有赢过你。”
“一直以来,你都是第一。”
谢轻非耳边嗡鸣不断,她知道卫骋很慌张地想要她保持清醒,她也努力了,可就是做不到。卫骋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只能勉强捕捉到几个字词,什么“赢你”,什么“第一”,这人怎么到现在还要比输赢啊?
好想让卫骋闭嘴。
他的手心也烫,捂得她的手都跟着出汗了,黏腻腻的好不舒服。
谢轻非咬了咬牙,四分五裂的意识终于聚集了些许,她听到卫骋说:“谢轻非,我要怎么做你才能醒过来,你一定不要死,我求你……”
死对头央求自己不要死,谢轻非有点感动了。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要留点遗言给他吗?真要说的话,其实没什么好交代的。她这一生唯有父母一事上的疏漏算脱轨,已经活得够光辉灿烂了,怎么也算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了吧?到这里画句号其实不亏的。
愧疚也有,他不顾危险跑来救她,她对不住他这份好心。
谢轻非挺想亲口再和他说声谢谢,嘴唇还没张开,头顶的光亮忽然被遮挡住。
卫骋的气息几乎是瞬间倾轧过来,谢轻非只觉唇上一软。
急切的,滚烫的。
哀伤的,恳求的。
他吻住了她的唇。
谢轻非脑子里一根神经彻底断裂,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个问号——
让她非要醒过来问问清楚不可。
冀州人民医院。
谢轻非刚有清醒的迹象, 疼痛感就从四肢百骸灌入大脑,震得她头脑嗡了一声。
然后她听到了辛岫云的声音,从小心试探到惊喜激动, 自己被握得紧紧的手上骤然一松,是辛岫云跑到门口去叫医生。
医生护士们给谢轻非检查了全身,说没事了, 辛岫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护士嘱咐道:“病人刚恢复意识,可以适当喂她点水。”
辛岫云忙止住悲伤, 用棉签先润了润谢轻非的双唇, 把温水杯里的吸管小心翼翼送到她的嘴边。
谢轻非喝了两口, 嗓子不再那么干涩, 开口便问:“卫骋呢?”
“他去给你拿药了。”辛岫云摸摸她的头发,有些感慨道, “把你带回来以后他一刻也没有休息, 你手臂上的伤口还是他拜托这里技术最好的外科医生亲自给你缝合的, 说如果不是不方便, 还想自己上手, 给你缝得漂漂亮亮不留疤。”
谢轻非皱起眉, 觉得卫骋真是胡闹。他不是害怕吗?
说话间房门被打开, 卫骋还不知道谢轻非醒过来的事,与她四目相对, 第一反应是心虚地躲开了目光。
然后抿了下唇。
谢轻非心里冷笑一声。
“阿骋来了, 刚刚医生看过说轻非已经没有大碍, 你要不就先休息休息吧, 这儿有我呢。”辛岫云道。
卫骋拿着电子体温计给谢轻非亲自测了一下, 确定她不烧了才放心,推说道:“我不累, 倒是您照看了她这么久,先回去睡一觉吧。”
谢轻非道:“妈,您去歇歇吧,我有话和他说。”
辛岫云本还犹豫,听到她这么说又心下了然,忙道:“对了,是该让你们两个人好好说说话。”
她又眷恋地摸了摸谢轻非的脸,走前带上了门。
病房内只剩下谢轻非和卫骋,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一个看天花板一个看地板。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你……”卫骋硬着头皮开口,“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轻非木然道:“哪里都不太舒服。”
他一下子有点慌,俯下身去,“具体位置知道吗?我帮你……”
谢轻非突然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人又拉低了几分。卫骋眼睛倏然睁大,从耳尖一直到脖子全红了。
“你给我解释解释,”谢轻非嗓音还很沉,却中气十足地发问,“那个时候……为什么要亲我?”
卫骋沉默了几秒,忐忑地反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了什么?”
谢轻非道:“我是晕了不是醉了,当然记得。”
卫骋顿时紧张起来,“那、那……”
谢轻非:“你说从第一次见到我开始,就想赢我当第一。”
卫骋:“啊?”
说完她还很疑惑:“这和你亲我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转移话题。”
卫骋:“……”
谢轻非发现原本紧张得好像第一次入洞房的卫骋渐渐平静了下来,气息吐纳非常深长,无欲无求得能立地成佛。
就在她纳闷的时候,卫骋问道:“我这样做,你会生气吗?”
谢轻非愣了一下,诚实道:“没有很生气。”
相反,虽然她昏昏沉沉,感官却在他气息靠近的那刻格外灵敏,所以清楚地记得绵软触碰时的感觉。以前她以为卫骋浑身上下就嘴最硬,体验过才发现也不尽然,他嘴唇原来也挺软的,总而言之……他这种逾矩的举动并不让她反感,比起生气,她更想知道他这么做的动机。
“我想着你会很生气,急着找我问个明白,或许就能坚持下来等到救援。”卫骋解释道。
谢轻非听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虽说他的解释针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合乎情理,且也证明了有效,但她想听到的不是这个原因。
那她想听到的其实是什么?
谢轻非皱皱眉,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还没完全恢复,所以脑子混乱。
卫骋又问道:“你既然不生气……那是什么感觉?”
谢轻非想了想,说:“你技术好差。”
卫骋:“?”
谢轻非:“磕到我牙了。”
他难以置信道:“没别的了?”
谢轻非偏开头,不知不觉有些心虚,佯装镇定道:“谢谢你来救我,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卫骋气笑了,“行。打算怎么还啊?”
不等她说,他主动道:“我有个提议。你不是嫌我技术差吗?可这种事我一个人也练不来,要不你帮帮忙?”
这要求料想谢轻非肯定不会答应,卫骋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没想到她想也不想应了:“行。”
还没来得及高兴,谢轻非又道:“你不会我就会,区区……那什么,我还能不如你?”
卫骋:“……你别后悔。”
谢轻非身体素质很强,早上清醒后到了下午已经能起床自由活动。
她最严重的伤在手臂上,好险没伤到筋骨,缝合后据卫骋说恢复起来会很快。她还自己一个人洗了澡,换了身病号服,盘坐在床上吃不知道哪个热心好人切的水果。
晚上辛岫云的学生们都赶来看她,病房里被挤得满满当当。
他们跟谢轻非其实不熟,但没人不爱嗑CP,话题的中心都放在卫骋是怎么不顾危险只身进山只为救她这一点上,言谈间也不叫“卫先生”了,一口一个姐夫。
“诶?姐夫人呢?”
谢轻非已经习惯了这个叫法,道:“我让他去帮我请杨助理了。”
“杨师姐?说起来杨师姐自打昨天下山就一直待在酒店里,不知道是不是受凉生病了。”
辛岫云为照顾谢轻非忙前忙后,确实忘了这回事,好奇道:“轻非,你找幼宜有事吗?”
谢轻非道:“有些事想找她谈一谈。”
小媛便道:“那轻非姐,你们一家人说话,我们就先走了。”
“不用,涉及到她还算什么家事?大家都能听。”谢轻非淡淡道。
正说着,卫骋推开门,身后是被几个黑衣壮汉跟着的杨幼宜。
谢轻非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辛岫云走上前去,“幼宜,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杨幼宜嘴唇都是白的,被她触到时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我、我没事。”
谢轻非诧异地看了卫骋一眼,后者把随行的人打发走了,又关上房门。
行吧,想必是杨助理不大配合,少爷被惹毛了。谢轻非心想,他还真是很在意这件事。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只有辛岫云还在关心杨幼宜的身体。意识到诡异的寂静后,辛岫云皱着眉道:“轻非,出什么事了?”
谢轻非道:“您不想知道我昨天为什么没及时下山吗?”
杨幼宜额上的青筋鼓了鼓。
“因为杨助理亲手把我从高坡上推了下去,”谢轻非补充道,“通讯设备因此摔坏,我呢,也没办法拖着一身伤走出去,这才没能和你们会合。如果卫骋没去找我,我现在应该已经躺在负一楼太平间了吧。”
辛岫云睁大了眼睛:“什么……幼宜,真的是这样吗?”
杨幼宜捏着拳,紧盯着谢轻非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昨天进山之后我分明没有见过你,哪来的机会去害你?”
辛岫云是绝不可能相信杨幼宜会害人的,但对象是谢轻非,她下意识地更相信谢轻非的话,所以即便杨幼宜解释后,她也没有立刻相信,反而继续等谢轻非开口。
杨幼宜发觉握住自己的人松了力,忙反手回拉住她道:“老师,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不清楚吗?怎么能仅凭她一句话就认定我推了她?轻非,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你可以私下好好和我说,何必当着这么多学弟学妹的面污蔑我?”
接二连三有人开口为杨幼宜说话。
“杨学姐不是那样的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对啊,杨学姐平时对我们很好的。”
“怎么能这么说她……”
杨幼宜有了支持者,更有底气,她早就弄明白了一点,就是远近亲疏放在任何人际关系中影响力都很大。谢轻非是辛岫云亲生的没错,但她们真正相处的时间能有几年?陪在辛岫云身边的一直是她杨幼宜。更不用提这些弟弟妹妹,他们和谢轻非更是素昧平生,全无感情基础。
谢轻非年轻,被捧惯了,想来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以为叫来这么多人就能让大家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只会反噬给自身而已。人家凭什么相信她呢?一个自己对父母不闻不问,反过来还要嫉妒真正照看她父母的无辜者的人,说话能有多少分量。
“轻非,你是怪老师对我太好吗?我知道你们是亲人,可我……我对老师也像对亲生母亲一样尊敬。你懂事一点吧。如果你实在觉得我的存在很碍眼,那我辞掉研究所的职务好了。但你……你能不能代替我好好照顾她呢?”
杨幼宜双肩颤抖,拭了拭眼角的泪花。
“轻非姐有点过分了。”
“对啊,杨学姐对老师怎么样我们都看在眼里的,反而是她……从没为老师做过什么。”
病房空间不大,学生们的议论声清晰地传入谢轻非的耳朵。
辛岫云虽然没说话,但看着身边隐忍流泪的杨幼宜,眉宇间凝着纠结。
谢轻非耐心地等杨幼宜表演完,问道:“你说你可以辞掉研究所的职务?”
杨幼宜当然点头,诚恳道:“只要你能放下对我的陈见。”
“我记得……你明年博士该毕业了吧?”谢轻非道,“这么多年走来,也不容易。让你辞职的事我说了也不算,毕竟是你自己考上的。”
杨幼宜短促地皱了下眉。
谢轻非笑道:“可要是你本来就不符合参考条件,就算已经成功进了体制内也能被开除的。省得你自己辞职,显得好像是我逼你一样。”
“什、什么意思?”
谢轻非从床头柜够来自己的手机,指尖飞快地点了几下,一段对话就清楚地传了出来。
“你学术造假啊?”
“如果不这样,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我也用成绩证明了……
“我要改变自己的处境……抓住每一个机会。”
学生们纷纷惊讶道:“这是杨学姐的声音?”
杨幼宜立刻要冲上来抢谢轻非的手机,谢轻非无意与她纠缠,任由她疯了一般将手机砸碎在地,直到屏幕彻底熄灭才罢休。
完毕后她身子一抖,怔然站在原地。
辛岫云失望又伤心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幼宜,你说的……都是真的?当年的事情……真的是你?”
杨幼宜愣了几秒,飞快道:“不是,不是!这是假的,这个录音是伪造的!”
但她的反应已经没有说服力了,大家又不是傻子,如果是假的她坦坦荡荡就好,何必这么急着要销毁手机呢?
辛岫云痛心疾首道:“你知不知道,本科论文查出造假,你后面所有的学位都是要被取消的!就连学籍也……”
“我知道我都知道!”杨幼宜红着眼质问谢轻非,“你说过不会告诉别人的,你答应过我的!”
谢轻非坦然道:“我言而无信食言而肥不讲道德。”
说罢她又觉得好笑,“你既然这么相信我的承诺,那干嘛还要推我下坡啊?是觉得我死了才最安全是吗?”
“胡说!那个高度根本不会死人,顶多是……”
杨幼宜忽地一顿。
“哦——‘那个高度’。你不是说昨天上山之后没见过我吗?怎么连高度矮度都这么清楚?顶多什么?坡下都是石块,顶多撞伤脑袋要么变傻要么失忆,本来嘛,山路不好走,一时失足掉下去算我倒霉,哪能怪到你呢?”
谢轻非用指尖顶住她的肩头把人推远了些,低声道:“这个世界上能让我忍气吞声的人还没出生,你该后悔当时没狠狠心直接把我弄死。”
杨幼宜脸都烧红了,十几双眼睛盯着她,那眼神不再是信任与安慰,而是充满了震惊、恐惧,乃至厌恶,就像在看一个怪物。她语无伦次地拉住离她最近的辛岫云,磕磕绊绊地解释道:“老师……是、是因为谢轻非说话太过分了!是她威胁我逼着我不放!老师我求求你,你念在我们十几年的师生情分上,你别怪我,别……”
“轻非是我唯一的女儿。”辛岫云甩开她的手,痛苦地闭了闭眼,“在我心里,她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任何人都比不上她。”
谢轻非闻声看了她一眼,心像被扎了一样,有种奇异的颤动。
杨幼宜大声道:“可她对你呢?!她对你和谢教授又是什么样!如果没有我你们就只能没儿没女孤苦终生,她会问候关心一句吗?她会来看你们吗?是我,是我一直孝顺你们陪伴你们,这些还不够吗?我哪里做得不如谢轻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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