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好像是一句为她独家定制的魔咒,只要在唇齿间滚过一遍,心底的勇气便会增添一分。
对黑暗的恐惧压倒了一切,陈盐顾不上这么多,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抓住他的手臂,整个人紧贴着他的半边身子,不敢离开半分。
谢珩州不可避免地浑身一僵,不太自在地轻轻向外抽了一下手,抽到一半又似想到什么,滞住了动作。
他的嗓音含着几分无奈:“就这么怕黑?”
陈盐猛然点了点脑袋。
谢珩州眺目往窗外望去,发现对面的楼层依然灯火通明,看来只是他们这栋,或者说他们这一层电路老化,短路了。
“拿上东西,我们下去,”他拖着个不撒手的陈盐三两步进屋拿了箱子,临到门口发现她还像个树袋熊一样亦步亦趋地抓着他的小臂,不免觉得好笑。
“陈盐。”
谢珩州腾出另一只手,打开自己手机的后置电筒,打在前方不远处的台阶上,抬起下颔冲她示意。
“胆子放大点,直接往前走。”
“怕什么,我会一直在你后头。”
即使这样说, 也没有完全打消陈盐的恐惧。
她用左手勾着谢珩州袖口,还裹着纱布的手轻轻搭在楼梯扶手上,这才感觉到了点实感, 于是便以这种别扭的姿势, 踩着被手电筒照亮的光线区块, 慢慢下了楼。
今晚的月光明亮, 陈盐的心跳亦像是被光线悄无声息煮沸的水,不断地泛出气泡。
这样的频率甚至令她产生一点错觉。
是不是其实没有那片袖口也没关系, 没有那点微弱忽闪的光也没关系, 只要谢珩州站在她的身侧,她便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安定的力量, 什么也不用怕。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 陈盐猛然抬头,发现自己走神之下居然一口气带着谢珩州走到了最常吃的那家面馆。
还没待他们俩走近,正坐在面馆前打游戏的老板娘儿子单乐已经认出了陈盐,惊喜地抬头:“陈盐姐姐, 好久没看见你了。还没吃晚饭吧,快进来,我让我妈给你多加两块排骨。”
陈盐立刻看向身旁的谢珩州:“你想吃这个吗?”
“你经常来这?”他反问。
“嗯, ”陈盐勾起一个很浅淡的笑,“离家近而且很实惠, 阿姨做面很劲道。”
听她这样评价, 谢珩州自然地迈腿推帘进去:“那就吃这个。”
陈盐还是头一次带人吃饭, 心里不免压着点忐忑, 她指着菜单问:“你喜欢吃什么?”
这家面馆的顾客都是附近的居民, 此时正值饭点,店里的生意也还算红火, 喧闹声淹没了她有些轻缓的嗓音。
谢珩州第一遍没听清,打算起身走到她身侧再问一遍。
还没有所动作,便看到陈盐已经率先俯身凑过来,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喜欢吃哪个,我一起帮你点了。”
她说话的气息轻轻掠过他的耳畔,谢珩州的眼神变稠,喉结不自然地轻滚,手指没带太多思考地随便在菜单上指了一下:“这个吧。”
陈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怔了下,随后了然,将脸畔散下的发捋回耳后,走到前台熟练地点菜:“一碗千张排骨面,一碗牛肉腰花面,腰花少一些,牛肉多一些,我怕他吃不惯。”
“对了,两碗的葱都少放点,他不喜欢吃。”
正拿着笔记本做记录的单乐意味深长地点了下笔,坏笑道:“这么了解他的口味?男朋友?”
“瞎说什么,”陈盐拿手机扫码付了钱,转身时还不忘叮嘱,“让阿姨帮忙弄干净点,他估计第一次吃这个。”
单乐得令去了后厨。
陈盐重新在谢珩州对面坐了下来,拆开面前的一次性筷子。
她裹着纱布的手行动起来有些笨拙,掰筷子的时候手滑了一下,差点戳到手腕。
下一刻,那双筷子已经被谢珩州接到了手里,他几乎没怎么使力便轻松将筷子一分为二,将筷子上的木刺削干净,确定不扎手后,才重新递还给她。
有时候陈盐会对他产生一点莫名的好奇,例如现在。
他明明拥有这么富裕的家境和劳务替代的生活,平时下厨有阿姨,洗碗也有清洁工,寻常家务根本不用他亲自动手,按理来说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子弟,却意外很懂得照顾人。
“你怎么知道这样的一次性筷子会扎手?”陈盐将筷子接过来,顺口问了一句,再抬眼时便对上谢珩州有些似笑非笑的懒散目光。
“陈盐,我看着就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她不置可否,目光却袒露出一点赞同。
“是我妈教我的,”谢珩州提起的时候神色如常,像是平常聊天,“那时候我饿了两天,饿急眼了,她急着给我喂饭,拆筷子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手就扎破了,流了不少血。”
听到这话,陈盐握筷子的手一紧。
在这个衣食普遍实现富足的时代,她想象不出该是什么样的场景,才会让谢珩州“饿两天”。
正打算进一步询问时,他们俩点的面上了。
牛肉腰花面算是这家面馆的特色之一,腰花切片被爆炒得鲜嫩充当浇头,牛肉裹上淀粉勾芡,汤底是用番茄熬的,香醇浓郁。
陈盐放下筷子,将那碗面推到谢珩州的跟前:“尝尝看。”
他的目光落到腰花上时,眉头轻拧:“这是我点的?”
“嗯,我们这边的特色,外地来的可能吃不太惯,”陈盐怂恿他,“你先吃一口这个,看看能不能接受。”
谢珩州盯着那块腰花许久,夹起来半天才迟疑地送进嘴里。
他的那道浓眉很快蹙起来,咀嚼一阵后,好歹也是咽了下去。
“吃不惯,”谢珩州沉默一会,坦诚地答,不过很快又夹起了一块,“但能咽。”
他这副模样在陈盐的意料之内,她伸手将两个人的面碗对调了个,语气轻快:“你还是吃这个吧,早料到了,就是为你点的,一口没动。”
这回轮到谢珩州怔住了,反应过来后,他皱着眉想要将碗换回来:“我只是吃不惯,不是吃不了,你没必要……”
没必要什么?
谢珩州后头的话自动消了音。
没必要对他这么迁就,像是哄小孩一样,让他尝一尝新鲜口味,满足完那份好奇心,却不用为此负责。
陈盐却不以为意:“我在这家店可吃了快三年,吃哪个口味都一样,既然你是听我的才进了这家店,我好歹也要负责让你吃饱吧。”
她笑意盈盈:“快吃吧,凉了的话味道会变差哦。”
谢珩州重新拿起筷子,喉咙却有点意外的干涩。
记不清他有多久没被人这样重视地对待过了,自从母亲去世后,没人在意他喜欢什么,家里的菜式变了又变,都是为了他长身体肉菜均衡的营养餐。
他很少能拥有这样任性地尝一尝和选择味道的时刻。
谢珩州将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底都没剩下几口。
陈盐向单乐要了两粒清口的薄荷糖,递给他一颗。
“谢珩州,”她含着糖,低头看着路灯下两人的影子重新并肩,“这次分班考我好像有点没底。”
他顶腮挑了下眉,看向她惆怅而又淡静的侧脸,半眯起眼睛:“这话好像不应该从你口中说出来吧。”
陈盐抬起自己裹着纱布的右手,有些苦恼:“不好说,现在感觉连写字时间长一点都觉得吃力。”
她仰头对上他的眼睛,左手拎起右手手腕摆了摆,像只卖乖的招财猫:“我一定尽量发挥。”
期末考试的时间很快定下来,就如陈盐所预料的,正好和她的康复期重合。
因为涉及到高三的尖子班选拔,师资力量倾斜等原因,这次考试的排名竞争尤其激烈。
陈盐依旧按照之前排的计划给自己温习功课,顺便给贝莉和谢珩州补课。
贝莉相比一个月之前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在大小周周考里的排名前进了不少。先前她做题只懂生搬硬套,现在已经隐约懂得了举一反三,有些开窍的趋势。
只要考试的时候正常发挥,到时候分班考一定没什么太大问题。
而谢珩州更是每天接近凌晨三点才去睡觉,即使没有测试,她也能感觉到他做题的状态越来越稳,现在甚至已经不需要她在边上手把手教题了。
相比之下陈盐的身体状况反而更令人堪忧。
温邵帮她掐表计时做过一张卷子,像是数学英语这种只需要涂卡和不用大篇幅写字的科目没什么很大影响,但是像语文这种科目便影响很大。
陈盐本身语文就有些拉后腿,这下甚至连作文都不一定能够完成,分数肯定会受到不小的波动,说不定还会被挤出前五十名的一班。
温邵给她出建议:“要不然你和老师说一声延迟考试,等到手伤稍微好一些了再补考。”
陈盐摇了摇头:“如果是普通的期末考也就算了,这次还涉及到分班考,我如果搞特殊,很容易让别人怀疑作弊。”
她最终还是没有和校方提出延考申请。
期末考试这天,陈盐将手上的纱布一圈圈拆开,手腕那圈其实已经消肿,只是摸上去还有些泛酸。
她从笔盒里拿笔填写准考证,神色淡然而又镇静。
一路考完上午的数学和英语,除了写英语作文的时候她的字迹有些发抖,其他都姑且还算顺利。
午休时贝莉帮忙买了热水袋敷在她的腕上,说这样能够缓解一些疼痛。
下午先考了理综,陈盐感觉腕部开始有些不适,但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轮到考语文的时候,她答到第一道阅读题,明显感觉到腕间传来一股突突的灼热感,伴随而来的是尖锐的疼痛感,像是手腕的二次扭伤。
陈盐一时半会儿使不上力气,额上冒出点细密的汗来。
她通读着题干,握着笔的手却越来越无力,几乎快要抓不住笔。
陈盐立即死死抿住唇。
都答应了谢珩州要和他考进同一个班,都到这个时候了,不能因此功亏一篑。
她深呼吸一瞬,强迫自己忽略掉手上那一阵又一阵的痛感,硬着头皮写了下去。
所幸答题的思路很清晰,因为写不了太多字,陈盐努力将词句缩得简略易懂,争取用最少的字拿最多的分数。
最后写作文的时候,她的字迹都快要飞起来,心跳一下跳得比一下快,几乎是在和时间赛跑。
在结束铃响起的最后一秒钟,陈盐终于写完了作文的最后一个句号。
她满头都是虚汗,唇瓣干涩,右手不住地颤抖,收拾笔盒的时候不受控撞掉了好几支笔。
然而心底的一块大石终于坠地,陈盐捂着手腕释然勾笑。
她一定能和谢珩州进同一个班。
考完试要收拾期末放假要带回去的作业, 陈盐收拾到一半,被贝莉哭嚎抱着不肯撒手。
“下个学期回来就要分班,到时候我们就不能做前后桌了, 盐盐, 我会想你的。”
陈盐哭笑不得:“说什么呢, 如果你考到五班, 和一班也就是隔壁,要找我的话走两步就到了。”
“说是这样说, 但隔着堵墙, 总感觉离你和班长好远,” 贝莉深叹一口气, 扁嘴看着她收好卷子, “对了,暑假培训的事情,你和你家珩州哥哥老实交代过没有。”
“……什么珩州哥哥?”陈盐被这个称呼噎了一下,随后无奈答, “他最近忙着备战期末考,我还没找到机会告诉他。”
听到这话,贝莉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他忙着备考?他难道也想去一班?会不会是为了你啊盐盐。”
见班里几个同学已经转过头看过来, 陈盐忙推了一下她的胳膊让她闭嘴:“别瞎说。”
老张开着车去保养了,陈盐和谢珩州今天一起坐公车回去。
下车的时候落了小雨, 谢珩州肩上背着两个包懒得撑伞, 两手空空的陈盐便努力将自己的伞举高, 半踮脚撑过两个人的头顶。
回到别云公馆时, 难得看见谢之平坐在客厅的身影。
然而一踏进家门, 陈盐便感觉到了客厅里弥漫着非比寻常的低压气息,下意识回头看向谢珩州。
“看我干嘛?我长得像你的黄狗拖鞋?”谢珩州恍若无觉地等着她将布丁狗拖鞋换好, 把书包递回到她的手里,“上楼关门,等下听到动静也别出来。”
还没等陈盐将为什么问出口,已经被他推着后腰强行驱赶。
她的目光在明显脸色沉郁的谢之平和一脸无所谓的谢珩州之间辗转两秒,最终没拗过,还是听话上楼去了。
陈盐坐在床上等了一阵,刚打开书包拿出文具盒,还没来得及翻开书页,便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响亮的重叱,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到她的耳边,是被怒火裹挟着的谢之平发出来的。
陈盐慢慢磕住手里的笔,实在担心,有些坐不住地站起身踱步到门侧,按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敞开一小条门缝。
也是凑着这么丁点空隙,陈盐得以看见谢珩州被楼梯栅栏分隔的那张过分野痞散漫的脸。
他的神色很淡,眼尾沁着一点嘲,轻佻中又带着点不羁,很标准的听训姿势。
陈盐将近一个月谢珩州的言行都在脑海里过了一边,没想起来他有什么不懂事值得挨训的地方。
唯有一点——
她呼吸着咬住下唇。
是上次回嘉城附中的时候,他替她出头打了架。
楼下说话声被长廊过滤,只漏出几句含糊不清的争吵,陈盐听不清楚,扣着门板将脑袋又往外伸出几寸。
还没等陈盐将内容听个分明,目光已经看见谢珩州被谢之平操起一旁的棒球棍狠狠挨了一下,正中肩膀,脊背一下子塌了下去。
她吓了一跳,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然而谢珩州连哼都不哼一声,甚至背对着那头,挑起眼角无言安抚她。
即使没开口,她也看懂了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在说,别过来。
排山倒海袭来的不安压倒了一切,陈盐顾不得先前的告诫,冲动地跑到房间外走廊上。
这下,谢之平的声音再无阻隔,清晰传进她的耳朵。
“你这副模样怎么对得起你妈妈?谢珩州,是不是要气死我你才满意!”
“有什么事你不能打电话给我解决,非要自己动手,更多清水完结最新文在气俄群思而而二无九依思其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拳头硬,不打架手痒得发慌吗?”
谢之平刚打过他一轮,扯开脖子领带给自己顺气,沉着脸毫无商量余地地一指。
“给我跪到外面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谢珩州连回嘴都没回,扭头就往外走。
恰在这会儿,天空溜过一道崎岖的闪电,沉闷的雷声炸开,连老天都像在和谢珩州刻意作对,外面原本只有一点的雨势瞬间变大。
见状,陈盐连忙急匆匆地奔下楼,想要解释清楚这件事的原委,刚踩到最后一阶楼梯,就被谢珩州率先拉住胳膊。
“没用,别白费力气,”他的语气漠然又平静,“他这个人只相信他相信的,你解释再多,他也只会觉得你是在替我狡辩。”
“平白浪费你在他心里乖巧听话的好形象。”
“谢珩州,”陈盐的眼圈都红了,眼睛黑得发亮,辩驳他,“只会乖巧听话那是狗,不是人。”
“他觉得是他觉得,我解释是我解释,这是两码事,即使是被当成狡辩我也要说出事实。”
她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孤倔,看得面容紧绷的谢珩州缓慢放松了腮帮,他很轻地抬起唇角,给她展露了一个疲惫的笑。
随后大掌粗糙揉过她的软发发顶,身影交叠,留下的嗓音又低又沉:“知道了,陈小狗狗。”
目送着他出门,陈盐把那点泪意憋回去,重新抿起唇。
小姑娘的脊背绷得很直,身上带着股凛然正气,背影看起来像是一个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