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遥只是站在此处,在这两位圣境强者眼中,她的真身就如同摆在了台上。
宗主这话的意思也很明显,旁人之所以不曾察觉魔族气息,便是因为当师父的在徒弟身上层层施咒掩盖。
崇云仙尊显然一清二楚。
玉尘仙尊沉声开口,“宗主的意思是,此事并无商议的余地?”
崇云仙尊与他对视一眼。
他们俩相识千年,虽说并非同门师姐弟,但素日里关系也不差,此时都不必多说,就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崇云仙尊弯起嘴角,“师弟不如问问苏师侄?此事原是她发起的,本座既为宗主,自当执行门规。”
玉尘仙尊眼露了然,他微微转过头,看向了苏蓁,“敢问苏仙君,希望如何了结此事?”
苏蓁淡淡道,“师尊觉得不守规矩的人就该滚出宗门,我也这么觉得。”
她不想背上悬赏徒惹麻烦,但也并不怎么留恋这门派,即使被逐出师门,也不会因此痛苦。
然而——
她就算走也是自己走,不能是被人赶出去的,更不能是这种荒谬的理由。
若是玉尘仙尊直接明言,说老子就是看不顺眼希望你滚蛋,这都罢了。
偏偏他拿魔门法术来说事。
——他将魔族拴在身边那么多年,还有脸来说她?他们俩到底谁先违背门规?
大不了鱼死网破,看看谁更倒霉。
“……原来如此。”
玉尘仙尊似乎并不意外,转身向前方深施一礼,“宗主,我徒儿全然无辜,原是我之过错,我自当认罚。”
崇云仙尊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师弟是要按门规行事?”
玉尘仙尊微微垂眸,“是。”
崇云仙尊看向下首的律纪长老,“七师妹,这种情况怎么说?”
长老们修为都在准圣境之下,无法完全看穿柳云遥身上的伪装。
然而他们都颇为精明,这一番对话下来,皆猜得七七八八。
律纪长老微微垂首,“回宗主,若将门规所禁者引入宗门,应上惩仙台,受雷殛之刑,然后逐出门派。”
玉尘仙尊低头不语。
这就算是认了。
崇云仙尊缓缓抬手,掌中浮现出一枚金光闪闪的方形令牌。
“柳师侄入门后,不曾伤人为祸,身上并无杀业,师弟若是愿意一力承担,本座自当应允。”
她将其扔给了下面的律纪长老,“劳烦师妹了。”
说完站起身来,“我与苏师侄去往后山。”
柳云遥的神情变了几次,听到这话终于稍稍镇定,眼中闪过几分庆幸,显然知道自己已死里逃生。
很快又面色哀然。
不知道是为哪件事而难受——师父要因她受刑,还是她从此要离开宗门,她的寻剑大业也会因此受影响。
但这也无法改变。
玉尘仙尊认下了此事,故此他要去受刑,他也要从宗门中离开,而柳云遥只能跟着他一起,别无选择。
苏蓁悠然上前,“劳烦宗主。”
崇云仙尊含笑摇头,轻轻握住她的手。
萧郁原本靠在座位上,见状坐直了几分,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那两人瞬息间消失不见。
凌霄峰后山。
幽静深林间,青翠竹木掩映着一汪温泉,树叶间依稀可见结界的光泽闪烁。
水面上碧波粼粼,空中暖意熏蒸,白气丝丝缕缕漫空而起。
苏蓁走上台阶,脚步停了一下,“我还需要进去么?”
崇云仙尊站在下面。
以她的实力,自然能感觉出来,面前这年轻人,身上没有契印,虽说和谕法之魔神间略有牵扯,但绝非是寻常魔修眷属的状态。
至于究竟是什么,倒是有很多种可能。
崇云仙尊这么想着,略有些玩味地看她一眼,“师侄随意。”
苏蓁想了想,“既然按着门规来,那就这样吧。”
言罢转身迈入水中。
那温泉只堪堪没过膝盖,里面蕴藏着极为浑厚的灵力,池底镌刻着无数繁复符文,透过水波不断闪烁金光。
苏蓁慢慢解开了腰带。
崇云仙尊并没有一直盯着她。
池中的人影破碎,化成了一株参天碧树。
枝条招摇伸展、叶片随风曳起,层层叠叠,遮蔽了竹林上方的天空,巨树巍然耸立,投下幢幢阴影。
树冠正中,黑发少女的躯骸显现,周身花丝战栗,雪肤覆上树皮,荧荧绿辉在眸中燃烧、流淌。
崇云仙尊微微侧过头,“师侄控制得极好。”
“……就算我失控了,显现出更大的形态,应当也不会将池子撑破吧,既然有那么多保护咒文。”
苏蓁低头看了看,“宗主从来不好奇么?他为何将魔族带入宗门?”
崇云仙尊不置可否,“我以为师侄会问我,既然早就知道你师妹的身份,为何一直装聋作哑。”
苏蓁摊开爪子,“宗主真的早就知道么?我总觉得宗主即使见了她,也懒得去深究她身上那些咒文是做什么的。”
“师侄倒也没说错,她入门时我就在闭关。”
崇云仙尊失笑,“确实比今日略早一些,但也早不了很多,此事也是我失职,师侄因此受了委屈,我倒是该与你赔罪。”
苏蓁瞬间收回妖身,从池子里跳了出来,前胸背后皆光洁一片,看不出任何烙印痕迹。
“宗主不必……”
话音未落,崇云仙尊又继续道:“其实我也有魔族朋友。”
苏蓁:“……”
合着没一个守规矩的。
苏蓁:“我其实并不觉得与魔族魔修交往、或是身为魔族有什么干系……我也有认识的、还与之相谈甚欢的魔族。”
崇云仙尊笑了笑,“我知道,你都去过魔界多少回了,若非你师父用此事为借口欲将你逐出宗门,你也并不会发难。”
苏蓁沉默了。
遂想起萧郁将自己从魔界带回来时,直接穿过护山大阵进了危云峰。
宗主必然有所感应。
她想着想着又觉得不自在。
崇云仙尊微微弯起嘴角,“至于你方才所说,我大致能猜到几分。”
苏蓁一愣,“他为何将魔族带进来,又为何因此牺牲良多?”
崇云仙尊不答反问:“你们相识百年,你觉得他是什么人?若是无利可图,他为何会这么做?”
苏蓁皱眉,“他既然不在乎什么魔族魔修,又知道我与萧郁……相熟,却还向我发难,就唯有一个解释。”
他绝对料到事情有两种结局,要么她怒而离去,要么他自己滚蛋。
无论是哪一种,都会让苏蓁和柳云遥远离彼此。
“之前发生的那些事,让他怕我对她动手……他要她活着。”
这真的只是报恩么?
苏蓁:“宗主说有利可图,所以,要是怎样的大利,才值得如此付出?”
崇云仙尊含笑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一致百虑,你我也好,他也好,不过是各取其一而从之。”
苏蓁若有所思。
修士的归途是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不过柳云遥当真能助他飞升?小说结局了他好像也没飞升吧?
苏蓁不由迷惑起来。
崇云仙尊打量她片刻,慢慢开口道:“师侄身上并无契印,此间已然事了,我送你回去见小师叔?”
苏蓁回过神来,“……敢问宗主,倘若今天我只是个化神境,你还会不会为我出头,最终将我师父逐出宗门?”
崇云仙尊沉吟道:“会的吧,毕竟师叔站在你那边,我总不能与他兵戎相见,虽说想想也有趣,但还是免了。”
苏蓁挑眉,“我以为宗主会说,你并没有为我出头,只是按照门规办事。”
“这是废话,师侄如此聪明,自当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唯有于我有利时,规矩才是规矩。”
崇云仙尊淡淡道:“但师侄不必多想,毕竟没有这种‘倘若’了,你以百岁之龄晋入玄仙境,斩杀噬魂教祭使,这等成就可谓空前绝后,别说值得我为你赶走你师父,就算要我为你单挑顾氏兄弟,我也不会推辞。”
苏蓁故作惊喜,“宗主当真愿意为我单挑两位天都城主?”
崇云仙尊:“……”
崇云仙尊神情微妙:“你还真和他们有仇?”
苏蓁不敢和她多开玩笑,老老实实摇头,“没有,我只是开玩笑,也着实感动了一下,夭折的天才不在少数,宗主却愿意为我下注。”
“你紧张什么,我也是在和你说笑。”
后者微笑起来,“在我看来,舍了你师父留下你,最差也不过一换一罢了,准圣境有何难?你就算死也得死在进阶圣境之时吧?”
苏蓁:“……”
“对了,师侄也不用太感谢我,你师父身上另有官司,他在进入宗门之前,也有过往,他愿意退出宗门,也有他的考量。”
苏蓁微微点头,并不多问,“不过是取舍罢了,他又不醉心权势,危云峰首座的身份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崇云仙尊颔首,“所以你想当吗?”
苏蓁:“……不,事多,而且目前我修为不够,够了也不想。”
崇云仙尊不置可否,“不想就罢了。”
说完挥了挥手。
下一刻,苏蓁已经站在明心殿外的广场上。
凌霄峰弟子众多,纵然会试走了一大批,这会子山顶依然算得上热闹。
她才落地,周围的人纷纷回头,数道目光投了过来,众人神情各异地打量她。
很快有熟人上来打招呼,说了没几句,背后忽然响起嗤笑。
“……虚情假意的做什么,这都快要被逐出宗门了。”
“嘘!师兄慎言!不过是捕风捉影……”
“她师父亲口说的,这还能有假?”
苏蓁回过头去。
方才说话的修士猛地后退一步。
附近的十数个人都有些紧张,甚至还有人运起灵力,仿佛准备见势不妙就逃跑。
“怎么,你们怕我在这里大开杀戒?”
苏蓁轻轻一哂,“这消息真是传得有点慢了。”
话音未落,好几个人都拿起发烫的玉简,匆匆忙忙划了一下,接着面露惊骇之色。
“什么?!”
“雷殛之刑?而且是他主动认罪的?”
“一峰首座被逐出宗门,还是准圣境仙尊,这大约也是头一次吧……”
“哦,这个倒是有前例,还不止一个,有处死的,有早早逃跑的,逃跑的那位是真正入魔了,这边叛逃,那边当了血神的大祭司……”
“还有这种事?你说真的?我草……”
“嘘,这事也算个秘密,但也是很多年前了,如今也没什么人在意了……”
他们很快就无暇去琢磨苏蓁了。
在这些年轻人看来,事情很简单,就是玉尘仙尊自己违背门规,反赖给徒弟,谁知道被宗主发觉真相。
最终他遭了应有的报应。
至于他究竟做了什么,大约也不是极为恶劣的事,否则他早就该逃跑了,因为不跑就是死。
——纵然是惩仙台无法杀死他们,但真有需要,宗主会亲自动手去杀。
“肯定还是和魔族有关系!”
“废话,都这个境界了,他们还能求什么?突破无门不就是要寻求那些东西的帮助了?”
也有那年纪大些阅历丰富的,彼此对视一眼,都想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脑子里顿时浮现出无数猜测。
这边一群人或热烈讨论,或猜来猜去,都没闲着,消息很快传开,远处的道场上也是惊呼声连连。
苏蓁已经闪身消失了。
她在凌霄峰里漫步闲逛,不知不觉间,竟又走到了东后山。
眼见着竹林间显现出湖水的轮廓,以及那栋精巧别致的木屋。
前方幽径曲折交错,蜿蜒着没入深林。
花荫斑斑驳驳洒落一地,拖曳过路边的长椅。
有人坐在长椅上,神情略显紧张,婆娑树影在风中摇荡,落在他英气硬挺的眉目间。
那双璀璨如星的眸子里,仿佛也覆盖了一层阴翳。
但在他回首的瞬间,黯影仿佛霎时消失,那双蓝眸里焕发出笑意,那喜悦太纯粹太炽烈,如同两团烧灼的火炬。
苏蓁愣愣地驻足,“……我若说我是乱走到你家门口的,你信吗?”
“嗯?”
萧郁愣了一下,猛地站起身来,“我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如果这是谎话,说明你是故意来的,如果这是真话,那……”
他忍俊不禁,“所以不管如何,我都高兴疯了,怎样,你那边已经解决了?”
“我自然无事,不过是走个过场。”
苏蓁轻叹一声,想起先前听到的那些话,迟疑了一下,“前辈去看处刑了么?”
“我没去现场,用神识看的。”
萧郁点头又摇头,“他受伤了,但虽然他很垃圾,好歹也是准圣境,所以不算什么……他说和你们解除师徒关系。”
苏蓁颔首。
玉尘仙尊被逐出宗门,也就是失去危云峰首座和天元宗弟子的身份。
除此之外,即使他不说这句话,他原先的徒弟们,除非是跟他一同离山,一起放弃天元宗修士的身份,否则也等同于自行解除关系。
但他说了也算爽快,省得让那些记名弟子苦恼重新拜师的事。
苏蓁自然就无所谓了,她并不是特别需要师父,虽说也不是完全不需要,但至少也要等金仙境之后。
“……所以,你还是有点喜欢他么?”
萧郁忽然问道,“若是不喜欢……”
苏蓁拧眉,“啊?”
萧郁低声道:“我知道这问题很傻,但你方才看上去不太高兴。”
苏蓁望天,“不是因为这个!我在想别的事!”
“什么?”
“算是拜师的事吧。”
“嗯?你可以拜我为师?如果你想的话。”
萧郁眨眨眼,“或者我拜你为师也行,这个我还是很乐意的,只要你点头,你就再也不用叫我前辈了,虽然这么喊倒是也挺有意思,或者我当了你徒弟之后,你依然唤我前辈,咱俩各论各的,是不是也很不错?你觉得呢?”
苏蓁:“……我觉得你有病。”
萧郁很淡定,“如果脑残也是一种病,那大概是有的。”
苏蓁:“???”
她以前听他骂过这词,也知道是哪两个字,一时无语。
萧郁满脸认真地看着她,“毕竟我是你的脑残粉,我做过的有些事可能都无法用这三个字形容了。”
苏蓁沉默了一会儿。
“是吗。”
苏蓁忽然开口道,“恶毒女配也会有脑残粉吗?”
“当然。”
萧郁几乎不假思索地道:“而且我觉得你不是恶毒女配,你就是……女配。”
苏蓁眨了眨眼,“你是见了我才这么想,还是从看那本书的时候,就这么想了?”
萧郁忽然回过神来,震惊地看着她。
苏蓁平静地看着他, “前辈有话要说?”
萧郁愣了一会儿,随即苦笑,“我原本想都告诉你, 但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而且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苏蓁微怔,“是否与……”
说着抬头看向天空。
萧郁微微颔首, “有些事我不便多言,涉及此世规则, 但主要因为你尚未到圣境,有些话你听不得,我先捡着能说的讲。”
苏蓁默默点头,忽然又问道:“脑残粉是什么意思?”
萧郁失笑,“我以为你猜出来了?”
苏蓁思忖道:“……那是诈你的,我大略猜出你那句话是、是很喜欢我的意思, 脑残二字我懂了, 粉字究竟该如何理解?”
萧郁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苏蓁状似镇定, 实则也有些不自然,尤其是说出喜欢二字后,她的视线就一直落在远处,死活不肯看他。
萧郁歪头盯着她,一时间没说话。
苏蓁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复,不由也转过脸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
苏蓁瞪了他一眼, 颇为不爽地道:“前辈是傻了, 还是在琢磨如何敷衍我?”
萧郁回过神来,微微扭头, 抬手抵在嘴边,掩住不断上翘的唇角, “咳,不是。”
他轻咳两声,调整了表情神态,随即正色道:“这涉及另一种语言,音译过来如同粉,本意是某人的仰慕者、崇拜者,而且还称得上狂热,前面再加脑残二字,就更过分一点,说喜欢自然也没错,但喜欢二字可能都不足以形容这感觉,毕竟我看到街边摆出来卖的盆景也会喜欢,但那肯定不一样对吧。”
苏蓁欲言又止。
这家伙是故意用盆景来说事的。
她身为树妖血脉的半妖,本体和盆景也没本质区别。
苏蓁默然片刻,“……前辈其实也并没有认真掩饰,之前我就想过,你是否认得我,或是吞噬了我的哪位亲戚朋友的记忆,故此对我了解颇多,但你嘴里时不时吐出些新奇的词,其中有几个我从未听过,却是在那本书的评论里见过,后来你说的那些城市名字,听着更是奇怪,之前没有戳破,一是和你没那么熟,二是怕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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