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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莲觉醒后(松庭)


副将见谢策玄与濯缨二人直入正殿,立刻派人去给城外候着的燕王部队传讯——
进宫!夺城!
重华殿内,九枝灯倾翻在地,烛泪在明灭火光下融融淌了一地。
沉邺痛苦地抚着额头,只觉得一阵不属于他的画面正涌入他的大脑。
怎么回事?
是什么术法?还是有人给他下了毒?
不只是他,就连一旁的大司命和其他几名荒海属官也察觉到脑内一阵刺痛,只是反应并无沉邺这么大。
还未等他们理清脑中纷乱的思绪,外面的动静已经传了进来。
大司命道:“少君!我们没有与上清仙人交锋的必要,快走吧!”
周围的九泽将士们早就想走了,沉邺推开了大司命,咬牙忍痛催动仙力,召来了一身玄衣的小柳儿。
“去……拦住赤水濯缨和谢策玄。”
单膝跪地的少女缓缓起身,失焦的双目落在殿外之人的身上。
隔着殿门,濯缨与小柳儿四目相对,心中对沉邺的恨意更添三分。
“快去追。”
身后的谢策玄推了濯缨一把,他凝眸望着小柳儿。
“一炷香的时间,我就能恢复仙身,身上还有炎君留给我的醉蛊香,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的小柳儿少半根头发。”
濯缨握住落日弓的手紧了紧。
以她对沉邺的了解,他肯定会带着她父亲一起离开,到时候再想要打入荒海,牵连甚广,这一次就是最佳时机。
“你……”
“况且,我还有话想跟你说呢,完事之后,爬也得爬去跟你说……你不想听都不行!”
他挠挠脸,神色还有几分难为情。
……这种时候,竟还有空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目光空洞的小柳儿已经开始擦剑了。
他们怎么还没说完。
濯缨见谢策玄这副模样,稍稍放心了一点。
“那我去追,你记得不要伤到小柳儿——一点小伤可以,你也得保护好自己。”
“嗯嗯。”
“不用爬,站着说坐着说都可以,你说多久我听多久。”
“嗯嗯嗯。”
最后看了一眼又安静又一身煞气的小柳儿,濯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相信谢策玄,绕开她朝后殿追去。
“人皇呢?人皇去哪儿了?”
大司命赶到人皇的寝殿,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守门的宫人惶然跪地,大司命气得踹了他一脚,沉着脸道:
“派九泽的人去找吧,少君你还是跟我们回荒海,城门一破,恐怕那些上清仙人都会陆陆续续赶来,此处不安全,少司命她肯定不会放过……”
这个称呼一出,大司命与沉邺皆愣了愣。
他方才……怎么会脱口而出,将上清天宫的那位濯缨公主叫做少司命?
少司命怎么会是上清天宫的人,赤水濯缨本就是荒海的少司命啊。
……不对不对不对。
怎么回事,怎么脑子有点乱七八糟的?
大司命正处混乱之中,沉邺的思绪却被少司命这三个字逐渐理清。
玄武道,迎接质子的队伍。
他接回荒海的人……是濯缨。
是濯缨,劝他团结兄弟,上下一心,将荒海的势力一步一步扩大。
是濯缨,替他治理内政,让他每一次出征都无后顾之忧,让荒海不必再靠以战养战的办法饮鸩止渴。
也是濯缨,替他担下了改行新政的压力,她是他站在台前的刀,是荒海最负盛名也最负骂名的权臣,也是他眼中一座永远也无法逾越的山。
……然后呢?
然后,他做了什么?
陈旧的前世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如抽丝剥茧般一一清晰,在被巨大的震撼吞没的同时,万箭破空声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势迎面扑来。
几乎来不及躲闪,整个大殿都被灵箭在这一瞬间射成碎片与废墟。
而在光与飞灰之中——
立于巨大弓阵前的少女,以一种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姿态,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乌黑瞳仁里的情绪沉静而平缓。
仿佛在看一具已死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
昨晚失眠没睡,今天就提前更新啦!本章二合一,睡觉去咯,明天见!

跨越两世的对视, 在这一瞬间漫长得仿佛永恒。
周遭朱墙金瓦在流矢下轰然碎裂坍塌,大司命与其他的属官不得不躲在沉邺张开的结界之后, 才能勉强得以喘息, 看清那个以恐怖的杀意笼罩住他们的女子。
“少、少司命……?”
躲在沉邺身后的大司命颤抖着念出这个称呼,无边的恐惧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濯缨眉梢微动。
视线逐一扫过在场众人的脸。
不远处那几个九泽仙族并无一样,但这边几位荒海属官, 都仿佛见了鬼似的看着她,神情里是显而易见的惊惧与惶恐。
他们当然害怕。
这里的每个属官,前世都是站在代表着荒海世家利益的那一派, 与濯缨朝堂对峙,在背后对她暗下杀手。
仗着她只是个无根无基的质子,而沉邺又有让他们两方制衡的意思,故而肆无忌惮地针对她。
一个病秧子而已,纵然有些权势, 可身份尴尬, 生杀予夺都在君上一念之间, 有何可惧?
但现在——
众人对视一眼, 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骤然多出一世记忆的错乱之感。
“你们是不是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不上这些了,先拦住少司命才是正事!”
摒弃杂念,大司命压下心中不安, 摆出了一副自认为和气友好的态度,对濯缨道:
“虽不知方才天地震颤是出了什么异样,不过, 少司命应该也同我们一样, 多了一份与今生不太一样的记忆吧?既如此, 身为荒海少司命, 怎可箭指少君, 少司命还是化干戈为玉帛,休战止……”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大司命便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所击倒。
低头一看,他这才发现一只灵箭竟然冲破结界,直直地贯穿了他的大腿!
“啊啊啊啊啊啊——!!!”
方才还故作和善的大司命此刻腿上血如泉涌,剧痛令他毫无形象地在地上翻滚,简直恨不得能晕死过去。
位高权重的大司命何时受过这样的伤?
“……少君!杀了她!杀了赤水濯缨!!”
沉邺眸光复杂地看向上空的少女。
她还维持着方才挽弓射箭的姿势,弓弦上留有些微余震,她眼底似也漾开几分波澜,但却并没有同其他多出前世记忆的人一样,有震撼惶然之色。
沉邺瞬间明白——
她一直记得,前世的这些记忆,她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了。
所以,当初他派蚩随去救她,濯缨却在与他相见之时毫不犹豫地给他一箭。
他一直以为濯缨是在记恨他当初没有努力争取,将她选去荒海,但现在想来,只是因为这个,濯缨不会恨他至此。
他在她眼底看到的刻骨之仇,是前世日复一日积攒下的利用、猜忌、争执,是对他的最后一丝旧情耗尽后的失望与怨怼。
“少司命啊……真是个久违的称呼。”
濯缨轻念着这个许久没被人提起的称谓,即便她不知道缘由,但从他们的反应和只言片语也能判断出,大约是昭粹那边有了什么动作,才让他们全都有了前世的记忆。
就连她都忘了,昭粹虽然的确浅薄愚钝,但就是这样一个浅薄愚钝之人,却能让所有人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重来了一世。
难怪昭粹那么决绝,那么有恃无恐,原来真是有一条退路。
这就是命好的人。
无论做出什么愚蠢的选择,都有给她试错的机会,而命不好的人则如行独木,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濯缨看向沉邺。
同样的深渊,她不会再跌进第二次了。
“你也应该全都想起来了吧?”乌黑的瞳仁里浸着幽深浓郁的情绪,濯缨缓声道,“既然如此,你也算是能死个明白了。”
语罢,上空的弓阵收束至她挽弓一箭之中,浑厚仙力伴随着烈烈杀意倏然而至,瞬间击碎了沉邺张开的结界!
箭矢擦过他的侧脸,刺目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无声滑落。
沉邺知道,她对他恨意难平,唯有迎战,方能消解她心底翻涌的怨憎。
此念生出的瞬间,沉邺足下风雪骤起,朝他飞驰而来的箭矢如汤沃雪,眨眼便消融在了他气场所及的范围之内。
濯缨眸光微沉。
“阿缨,你杀不了我。”
天水碧的衣袍在凄寒风雪中缥缈似寒烟,他凝视着濯缨的目光复杂沉痛,却又既残酷地说出事实。
“我既回忆起了前世种种,实力自然也不再是这一世的水平。”
哪怕仙力并未提升,但前世作为四海之主的沉邺也算是身经百战,道法的参悟,箭术的精纯,已经与濯缨同他交手时不再是一个等级。
濯缨握紧了手中的落日弓,并未作答,仍然蓄力连发。
“我无心与你为敌,前世,我是对你心存猜忌,可阿缨,你又何曾将你自己完完全全交付与我?如果你有得选,你敢说你会对我一直效忠?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但这世间,哪有不相互利用的关系!”
“你若不利用我,你如何能从一介质子成为执掌权柄的少司命!你若不利用我,你就只能被荒海那些贵女欺凌!我们本就是相互利用,生死相依的关系!赤水濯缨,你今日对我恨之入骨,但我说的这些话你敢否认吗!你能否认吗!”
冷若寒冰的箭矢与杀意沸然的灵箭在半空对撞,碎裂成点点光芒,耀如星辰,灿如火星。
勾弦的手指被割伤,鲜血浸没了落日弓的弓弦,顺着冷白如玉的手指一滴滴往下淌。
然而濯缨却似是感知不到痛觉,挽弓射向沉邺的箭矢一箭比一箭凌厉,一箭比一箭更狠。
水魂珠里的雨师瑶察觉到她身上仙力的剧烈波动,忍不住出声道:
“濯缨!濯缨!你冷静一点!你这样下去会伤到你自己的!你再等一等呀,等其他上清仙人赶到,有他们帮你——”
就连落日弓都察觉到濯缨此刻状态不太对劲,喊道:
【你的呼吸乱了,心也乱了,这样下去你是射不中他的!】
射不中吗?
濯缨看着从自己手中释出的箭矢,果然,不仅失了准头,还被玄霜弓全数挡了下来。
沉邺没有夸口,他的实力与之前那一晚相比,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玄霜弓不如落日弓强大,但沉邺本就是个绝佳的弓手,他的经验更是远在濯缨之上。
“那就不用弓。”
落日弓还未来得及抗议,就被濯缨收了起来。
沉邺只见过她挽弓而射的模样,却不知濯缨还能近身作战。
一时的怔愣,濯缨的拳风已然尽在咫尺,下一刻,便带着在天王殿校场里练出的力道,将沉邺一拳击飞十数丈!
朱墙轰然坍塌,就连旁边抱着腿大喊的大司命都呆住了。
那个体弱得一场风寒就能十多日下不了床的少司命……竟然一拳就将少君击翻在地!
众人看着少女藏于宽袍之下的身躯。
与记忆中那副瘦削孱弱的模样似乎有了些许不同,尽管仍然清瘦修长,但众人再看她是,已记不得她迎风咳血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今日的这一拳,这一掌!
“你……”
就连沉邺都没有想到濯缨会使用这么野蛮又原始的打法。
他刚从废墟中站起,接二连三的攻击顷刻便又杀至他眼前。
宽大的袍袖在翻腾之间如风卷流云,乌发随风裹挟,擦过他面颊时是冰冷的,但她近在咫尺的眼眸更冷,落下的每一掌都浸着令他心尖震颤的力道。
“你错了,沉邺,这世间,就是有不掺杂任何算计与利用的感情。”
四目相对,近得足矣让沉邺看清她眼中清冽笃定的光。
“有人真心待我,将我求而不得的东西捧到我的面前,不求回报,只要我为自己而活。”
“有人心怀苍生,愿意散尽家财,割肉换婴,只为了救与自己无亲无故的百姓。”
“也有人,明明心悦于我,却全然不在意我是否会压过他一头,只想着助我完成我心头所愿。”
呼吸重归平稳,濯缨眸光紧盯着眼前之人,一瞬也不曾错开。
“沉邺,如果我对你真的全然只是利用,全然没有半点真心信任,你觉得以我的聪明,我真的不知道替你做那些事会有什么后果,会将我自己置身于怎样的险境吗!”
“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方才那些话,到底是你真心如此以为的,还是你在为你的多疑,你的自卑所找的借口!”
沉邺瞳孔微缩。
怒视着他的那双眼目光灼灼,不复平日的清冷平静。
若从没深信过,又怎会因他的背叛而憎恨至此?
若从没倾注心血付出过,又怎会两世都意难平?
她对他,从没动过男女之情,但却交付过远超于男女之情的生死信赖——他真的不知吗?
在他失神的片刻之间,濯缨欺身而上,从后方缠住他的腰身,随后一手抓住他的长发,用尽全身气力猛然朝地面重重砸去!
轰——!!
所有人都看呆了。
没人见过仙人这样打架,更何况这还是两个弓手,两个本来远距离斗法斗得绚烂撩目的弓手。
被按着头连砸了数下的沉邺也从没跟人这样打过架。
简直粗鲁、野蛮,丝毫不讲章法,简直就像——
他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个身影。
谢策玄。
这些都是那个人教她的。
脑海中顺势便联想到了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
无论是前世今生,他都从没见过濯缨如此信任过谁,又在谁的面前那样放松过。
……他凭什么?
谢策玄与濯缨相识的时间加起来,连他的零头都没有,为何濯缨偏偏对他另眼相待,甚至言语之间,处处皆是他不如谢策玄真心——
他不信这世上真有男子能容忍自己的心上人胜过自己。
他不信谢策玄对她就真的没有半点忌惮与妒意。
人心是最不可久视之物。
他谢策玄又凭什么例外?
周围空气微微震荡,濯缨眸色微变,在沉邺周身灵流朝四周冲开的同时朝后退避数丈——
额头鲜血染红了眼睑,形容狼狈的沉邺缓缓起身,并指掐诀:
“牵机,万法全开,杀——”
另一头。
正与谢策玄僵持不下的小柳儿蓦然一僵。
单膝跪地,气喘不止的谢策玄也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握紧剑柄随时准备迎战的同时,只见小柳儿掌中短剑翻飞——
剑尖指向的却不是谢策玄,而是她自己。
血肉刺穿的瞬间,仿佛能燃尽生命的仙力骤然暴涨。
谢策玄瞳孔蓦然一缩。
作者有话说:
快饿晕了,吃个饭回来再给阿缨开挂!第二更大概八九点的样子!

朦朦胧胧之间, 牵机蛊发出的命令从阻拦改为了杀令。
【谢策玄……是那个,时常跟在濯缨公主身边的人吗?】
【为何要……杀他?】
因为只要有他在, 阿缨的心就不会偏向我们, 她会留在上清,会遗忘我们,她会有新的同伴, 再也记不得小柳儿是谁。
【……不行!】
是啊,这怎么行呢?
所以,去杀了他吧, 小柳儿。
小柳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她好像被困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小屋子里,有人在对她说话,似乎是少君的声音,但她却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少君说……濯缨公主要被抢走了。
她心中发急,想要阻拦。
为什么要走呢?就留在荒海不好吗?就像从前那样, 像她第一次见到濯缨公主和少君时那样——
“你就是柳引璋?”
荒海十年一次的试澜会上, 她偷偷吃下隐藏女子身份的丹药, 上台斗法, 力压无数荒海男子,却在最后一刻丹药失效,暴露了女子身份, 被撤销了试澜会魁首之名。
下台时,她却被一个雪衣少女叫住。
那少女身披狐裘,如芍药般的容貌血色极淡, 对她轻笑道:
“这名字不好, 你本就是如玉如璋之才, 又何须再引?柳姑娘, 若有一日我能改了这荒海女子不得从军的规矩, 你可愿来我麾下,为我和我的师兄效力?”
少女说这话时,似有一层朦胧神光穿过幽深海底,笼罩在她的身上。
少女没有食言,她牵着她,走出了从没将她放在眼中的柳氏家族。
从此,她成了荒海皇子的亲卫,后来,皇子成了少君,她也成了鳞甲卫的统领。
曾经踩在她头上的哥哥弟弟,都需仰她鼻息,恭维着她办事。
她的年纪远远比当时只有十六岁的濯缨要大,然而在濯缨面前,她却是那个被包容,被宠溺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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