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怯懦万人迷美而自知以后(君幸食)


他想,这不就是林椿么?
是真的爬到了很多人头上之后的林椿。
他也曾在深夜读剧本读到很晚,每每为林椿这个人而沉醉伤感的时候,总知道,林椿这个人只是虚幻。
然而就在刚刚,在虞渔捻着烟和气地看向他的这一刻,他忽然感觉林椿的灵魂似乎就从她的身上逸散出来,在他的目光中,虞渔与林椿发生了某种奇异的重合。
他形容不了这种感觉。
可是作为一个有点“执着追求”的导演,他现在痴痴地望着虞渔。
因为虞渔勾唇的那一抹和气的、带着一点点轻佻又很随意的笑容,仿佛灵魂都被一道名为“欣喜”的雷电击中,整个人从内而外,剧烈地震颤起来。
他失态地朝虞渔短暂道别,而夺门而出飞也似地走近了厕所。
他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温度令他的烫热降了下来。
邹全在喜悦和疑窦之间喃喃自语:“怎么会呢?她……难道真的是天生的演员么……是林椿……真的是……”
等他洗完脸回去的时候,他略微颤抖地朝虞渔看去。
虞渔手里捻着那根有些皱的烟头,朝他看来。
淡淡的烟草香气随着他走近,变得分明。
邹全看着虞渔,确定并非梦境。
林椿那么一个充满复杂性的人,仿佛就这么活生生呈现在了他面前。
怎么会如此恰到好处呢?
“你真是虞渔?”他惊魂甫定似地问了句傻话。
虞渔微笑起来。
“邹导,你觉得我是谁?”
邹全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朝虞渔吐出两个字:“林椿。”
虞渔脸上的笑容因为这两个字而加深了点。
“我是虞渔。”
是虞渔,也是余鱼,她进入戏里,才是林椿,现在她是她自己。
这句回答似乎令邹全清醒了些。
尽管清醒了些,却好像也还是半梦半醒。
他似乎想听到虞渔的回答是:“我是林椿。”
可虞渔没有随他的愿,回答的是:“我是虞渔。”
要是她真的是林椿……真的是林椿,该多好啊。
他再抬起眼皮看虞渔的时候,看到虞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邹导要抽烟么。”
“林椿可不是我,但邹导要信我,我可以变成林椿。”
“但得等摄影机开机,才行。”
“不然我怎么当林椿呢?不是痴么?”
虞渔好像在推心置腹同他谈话似的。
被虞渔这么一点,邹全好像忽然全醒了。
在看向虞渔的时候,坐在那里的哪里是林椿,分明是虞渔。
可邹全心里揣着疑惑。
因为就算此刻,虞渔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也将虞渔和林椿的影子重叠。
“可你很像林椿?”
“到电影正式开拍的时候,我会更像。”
邹全揣着疑虑问虞渔:“你喜欢演戏么?”
他是说不上来为什么问虞渔这个问题的,但虞渔给他造就的这种疑惑,却必须让他以一个问句的形式,将这些东西泼洒出来,无论如何。
“演戏?”
“嗯,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
“但挺有意思的,有时候……沉溺在里面的时候,会看到一些生活在自己的角色里完全看不到的东西。”
“好像用另一种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了,就像成为了完全不同的人似的。”
“仅仅如此么?”
邹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进一步深问。
虞渔微笑,露出那颗尖尖的牙齿,令邹全宛若在雾里盯着什么明亮的东西。
邹全是真正想要搞电影艺术的人,偶尔他会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乃至找到一个称心的演员的时候,他会发自内心的颤栗,就像拍出某个合适的桥段的时候,也会高兴到灵魂也在舞动,他常常思索这些莫名的东西,便渐渐得知,这种颤栗便是他一开始成为导演的初衷和始终在追求的事。
她的声音淡淡的好像有些遥远。
“仅仅?”
“很多东西都不能用仅仅二字来概括的。”
虞渔顿了一会儿,然后又用那种令人放松的语气说道:“在很多时候,我们成为某种人,并不带有必然性。演戏的时候,就成了那种偶然性的自己,偶然的几率很低,但譬如我成为了林椿,其实并不代表和与她合为一体,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人,过着和林椿人生轨迹相似的人生,我只不过透过剧本,透过寥寥的台词,看到这种人也如同我一样度过无法更替的一生罢了。”
“我很有兴趣,作为林椿,或者是作为什么别的人。”
“但并非以林椿的身份,而是以我自己的身份。”
“令有人看着这些片段的时候,就如同看到那种人也嚣张又刻薄的活过那样。”
“那真的挺有意思的。”
她将那根被自己揉得皱起来的香烟举过头顶,透过灯光观察它身上的每一丝皱纹。
就好像曾做过千百遍那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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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根烟, 不是林椿的烟,而是虞渔的烟。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邹全好像蓦地突破了某种制约,意识到了一点生活、现实的真相。
可仍旧说不清, 说不清。
只是意识到了而已。
虞渔说的话一点也没错。
她没说大话。
等换上林椿破破烂烂的衣服的时候, 洛岐闻也被惊了一下。
她抬眼看过来的时候, 里头藏着和她本人并不相符的怯弱。
破旧的带着明显水洗痕迹的衣衫穿在她身上,她如同盖上了一层全然不属于她自己的内容。
那个从山村里跑出来的从小被男孩养大的林椿,仿佛浮现在了他面前似的。
瘦骨嶙峋,充满野性, 也充满韧劲,黑漆漆的眼里,透出的便是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
这时候便不再觉得她漂亮到令人动容了,至少人们第一眼看到的, 不再是那生动的五官,而是别的东西, 是一种气质。
这种气质超越了容貌,当她出现的时候,便令人感到她就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主角, 是平凡而充满生命力的沉默“少年”。
就如同邹全也无法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虞渔的情绪一样,邹全也蓦然想不起她第一次试戏时挺有灵性却并不恰当的演技了。
她此刻举手投足都恰当起来。
“你头发真的剪了?”
洛岐闻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演员为了影片剪头发并不算什么大事,可虞渔那一头乌黑的头发长在她脑袋上,几乎是她作为美人的标志, 对于虞渔这样的女孩来说, 头发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才对。
虞渔:“没有, 做了个妆造, 得先进镜头看看效果, 合适的时候才能剪。”
但他从话里透出来的意思,也是自己愿意剪的。
“哦?”
“那你愿意剪啊。”洛岐闻问着,又觉得自己的话没有营养,好像有点瞧不起人家演员素养的意思。
但虞渔很和气的。
“是啊,我没什么的。”
“头发长短,无所谓啊。”
洛岐闻又忍不住想和她多聊几句,就和先前的邹全一样。
“粉丝不会介意么?”
听到粉丝的时候,虞渔扬了扬唇。
“粉丝?粉丝这种东西……我又不是偶像,也不靠他们给我送资源,他们介意或者不介意,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且我不算有粉丝吧,没想过,也不太爱去看。”
她声音里透着对舆论的无所谓,倒是半点不像年轻演员。
可这通透得比他还通透。
“你这样的想法很难得,作为演员,我见过很多人,虽然也称不上偶像派,也多少会在乎别人的眼光,就连我也不能免俗。”
虞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这样的,我只不过比较自私。”
“自私?哈哈哈哈哈。”洛岐闻难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这种感觉倒是很久没有过了,好像和某个人推心置腹聊了心底深处的话似的,有种畅快感。
“这种自私我也想学一学,倒是能省下很多的事。”
虞渔对这个观点表示极度的赞同:“自私……嗯,确实能省下很多的事。”
自己舒心了,哪管无关紧要的人的死活呢?
她自重生以来,便一直秉持这这种观点走到现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一会儿。
等工作人员来叫她们,他们才从起身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虞渔朝镜子里头看了一眼自己,只觉得自己陌生又熟悉。
她有点想六子了。
按理来说,一个人最多能演好一种类型的人物。
因为剧情末尾有虞渔留长了头发从大桥上一跃而下的场景,若是剪了短发,之后接头发不自然,反而麻烦,所以邹全的安排是先拍最后留了长发的戏,拍完后面,再从头开始拍前面的戏。
只是这样一来,对演员会有些要求。
因为没有前面的剧情过渡,要忽然拍摄最后的结局,情感的浓度一旦上不来,便无法达到拍摄追求的效果。
洛岐闻见过虞渔短发时候的气质,便也有些担心她无法一次性集满复杂的情绪和人物的气质,以演好最后一幕。
很多工作人员也是这么想的。
虞渔第一次的妆造的确掩盖了她的容貌,更多令人感到的是复杂的气质。
“新人演员,多ng几次也很常见。”
“听说要打算剪短发啊,虽然倒着拍难度大,但这种牺牲精神演艺圈少有了。”
“就是现在天气冷,真的跳下去,我们拍摄是另说,她身体不一定受得住。”
工作人员就这次的拍摄聊了起来。
可等虞渔在车上化好妆,踏上架好摄像机位和威压的桥梁的时候,所有人朝虞渔一看,便闭了嘴。
就仿佛邹全那日见虞渔那样。
但凡是看过剧本的,知道拍摄内容的,都觉得,林椿好像真的来了。
她微微地笑着,脸色有些苍白。
嘴唇颜色单薄,漆黑的发丝垂坠在脸颊两侧,如同两道黑直的匕首,风一吹,狂暴性地散开,风停了,便又合拢。
此时虞渔所扮演的林椿,是经历过很多尔虞我诈和帮派头枕,同曲明出生入死过很多次,成为了曲家二把手的林椿。
只不过因为被曲明送给他的死对头作为人质,以换取他的情人,所以她在他的死对头那边,被软禁了好几年年,然后被曲明的对头发现了女子的身份,甚至还爱上了她,想要强硬地强迫她和他在一起,经历过很多次的折磨,尽管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是林椿再也忍受不了这样如同质子一样的生活。
她自然是没有爱过曲明的,可从再现实的角度来说,曲明也曾经是她生命中的英雄,把她从一个什么也不同的山村里走出来的文盲,带成了如今人人敬畏的二当家。乃至也让她尝到了权势的滋味。
可尽管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把他当成是她的亲人一般。
可回过头来,她这自以为充满波澜的一生,也不过是他随意制造的一个意外而已。
她林椿生下来便是一个意外,后来活成了人样,也只不过是个意外。
此刻选择跳下去,也并非对人生感到失望。
而只是厌倦了这看似跌宕起伏,实则了无意义的一生罢了。
归于沉默。
而曲明从远处看着她朝他看了一眼,黑发横飞。
两人的对话是虞渔站在桥上,而曲明站在远处进行的。
最后的这场戏,对女演员的要求很高,因为虞渔要站在桥上,也要表达出那种走到一生尽头的复杂的无奈和厌倦。
表演的环境艰难,表演要求的情绪也复杂。
且中间没有任何过度。
因为是第一场便要演。
可等摄像头开机的那一瞬,虞渔赤着脚走在铁桥上,风一吹,林椿的确来了。
一种窒息的绝望朝着在场的所有人蔓延开来。
她的动作很随意,也并没有女气。
安静地走到大桥正中央,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来,然后靠着铁桥,摸出一个塑料的打火机。
点火的动作很熟练,只可惜风太大,她唇角叼着的那根烟一直没有点燃。
为了将这根烟点燃,虞渔弯下腰,做成了一个很别扭的弓形。
穿着薄薄的单衣,一弯下去,背后的蝴蝶谷便如同匕首一般朝外突,清瘦伶仃。
她的动作很随意,好像此种动作她做过无数次,也并不因为自己是个女人而认为粗鲁,她大抵已经忘却了她的性别,而镜头外的人则看得心惊,那动作粗鲁中带着一股沉静,痞气、暴躁而忧寂。
终于点燃了,可虞渔只是将那根烟叼在唇角,然后将烟盒里的烟,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地丢进了下头的江里。
等烟盒空了之后,她才曲起食指,将烟盒戳得皱皱巴巴。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混混的粗蛮,却还带着一股强烈的条理性。
乃至于每一个动作,都令镜头外的人看得目不转睛。
他们见过真正的混混么?没有。
他们见过真正的掌管过权势、黑而精的混混头子么?没有。
再多的描述也只是在书里,他们再多也只是隔着那一夜纸去读林椿和曲明。
而如今,短短的一分几十秒,虞渔便让他们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从底层爬起来的,浑身习气的混混。
明明是女人的长发,女人的脸,可那淡薄的唇色里,透出的是某种雌雄莫辩的气质来。
令人忘记她的漂亮,而从她浑身透出的所有感觉,去看她这个人。
将她当成了一个充满张力、暴力却极端压抑着的人。
是林椿,真的是林椿。
她爬上天桥的动作很利落,可因为被禁足太久,多少有些僵硬。
可甩掉鞋子的那个动作,却又体现出那种极端的痞气来。
镜头凑近了点,她盯着下头翻滚的江水,在桥的栏杆上走了几步。
那充满锈迹的栏杆,显得她□□的脚很苍白。但她没露出什么孱弱的意味。
那几步,走得充满力气,仿佛当年她在街上,后头领着一群人,闲庭散步一般。
只是此刻跟着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下头滚滚的奔腾的江水。
又些清冷了,但真是这种清冷,使风在包裹住她清瘦的躯体的时候,令人鼻头莫名酸了一下。
洛岐闻望着那桥上的女孩,心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的脚步有些迟疑。
这是洛岐闻第一次,还没有入境,便被人带得入了戏。
这是第一次。
她,好像真的就是林椿。
洛岐闻没心思去观察其他人的表情。
如果他留意的话,他会看到邹全在微微颤抖。
“是林椿……是她……不,是虞渔。”
邹全喃喃自语。
她走了两步,便朝后看了看。
好像在看曾经总是跟在她身后的那些人一样。
可什么也没有。
林椿身后没有人,虞渔身后也没有人。
六子现在过得怎么样呢?虞渔想。
她看的这一眼,不是什么桥头,而是那些璀璨的、意气风发的年头。
替林椿看,也替余鱼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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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眼, 便是多年以后、混出头的林椿才会有的眼神。
她还真的,在一开始,在没有任何过渡的情况下,便成为了多年以后的林椿。
如同一颗经历了磨难的树, 笔挺的同时, 却还张牙舞爪。
就像她那天对邹全说的那样:让人看到她表演的画面的时候, 仿佛看到真的有这么一些人,曾如此嚣张而刻薄地活过。
洛岐闻走入镜头的那一刻,时空割裂的错觉如同山崩的碎石一般砸在他身上。
他心情有些忧虑,却又不由自主地朝虞渔看去。
虞渔听到动静, 朝他看来。
面色算不上冷漠,却也还带着几分和气。
桥上的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张牙舞爪,她嘴上叼着那根烟,烟雾袅袅, 被风也吹得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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