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怯懦万人迷美而自知以后(君幸食)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虞渔觉得自己可能快死掉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声音——是一道女人的声音:“在这?把门打开,我看看。”
光有些刺眼,可虞渔没力气睁开眼睛。
她感觉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抵了抵她的脸,似乎是鞋子。
“瘦的跟猴儿一样,丑死了,给她换身干的衣裳,等她醒了让她洗干净了来见我。”
虞渔感觉到自己被人带到了另外一处地方,一双粗糙的女人的手给她三下五除二换了新衣裳。
等虞渔醒来的时候,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神态刻薄的老女人正端着盆从走廊尽头走过来,看到她,便叫她“小贱人。”
“小贱人,跟我去洗澡。”
虞渔没动,她放下盆,抬起手猛地一巴掌扇了下来。
力气之大,虞渔的脸都被扇得偏向了一边。
“耳朵聋了?现在好了么?小贱人?”
“再不跟我来,我就让龟奴打死你。”
“呸!”
她朝着虞渔吐了一口腥臭的口水,飞沫喷到虞渔的脸上。
虞渔内心一阵翻涌。可她现在浑身无力,别说还手,就连说话都得做心理建设。
她跟着老女人来到柴房,自己烧了热水,用简易的盆洗了澡。
洗干净了,她被带到了那个叫做红娘的女人的房间里。
一阵脂粉香扑鼻而来,虞渔看到那女人斜斜地躺在榻上,一双眼睛朝她睨过来。
她支着下巴的手涂着朱红色的丹寇,和滑腻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那一眼,虞渔便理解了所谓的“媚眼如丝”。
可接下来这女人的话,却将虞渔打入了冷宫。
“看起来精神气挺好,留你当个粗使丫鬟,先给我洗三个月的衣服。”
虞渔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玩家喊累了。
现在外面在下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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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渔发出来的声音非常的沙哑, 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轻柔好听的嗓音,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一时半会儿有些愣神。
“我很饿。”
“请姑娘给我一点吃的。”
她的声音如同麻袋在尖锐不平的石头路上被拖行。
忽然感知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或许是从那女人朝她投来的眼神开始的。
那双眼睛未免太薄凉, 虞渔第一次知道, 有些眼神不需要任何语言的搭配, 便能让人感到窘迫的。
就好像她的脏污和不堪无所遁形一样。
虞渔狼狈地垂下了眸子。
“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寺庙还是官府?”
她语气中一点也不显讥诮,可这么温柔说出来的话,却令虞渔感到极端的难堪。
因为她感觉到的饿甚至让她开始喉咙涌出了酸水, 又因为今日下午的毒打,她的背高高肿起来。
太难受了。
她喉咙很痛,头也很痛,跪在地上没一会儿, 便开始眼皮往下垂。
那软塌上的女人的脂粉味道慢慢靠近,虞渔感觉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挑起了她的下巴。
是一根簪子, 红娘拔下了脑袋上的簪子,用尖锐的那端迫使虞渔抬头
也许是虞渔的眼神带着几分涣散。
大概是求生欲,让虞渔看向红娘的时候, 眼神中露出神采。
“求求姑娘,给我点吃的。”
红娘愣了一下。
“叫什么姑娘,我可不是姑娘。”
虞渔迷迷茫茫之间感觉自己掉了眼泪,脸上一片冰冰凉凉。
“你哭什么?”
“若不是碰到我, 别人已经把你打死了。”
红娘对虞渔这么说。
在昏迷之前, 虞渔用最后一丝力气, 握住了那根冰凉的簪子, 因为太用力, 导致手心传来一阵痛楚,继而又什么黏黏腻腻的东西留了出来。
“我好饿,请给我点……吃的。”
“我不想死。”
她的声音更为沙哑,这时红娘却盯着她看,出了神。
很快,虞渔意识便如同跌进湖底的石头,陷入了无尽的冰冷和黑暗。
她恍惚间,感觉到有人把她背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等她醒来的时候,眼睛因为干涩留下泪来。
“来,把药喝了,瘦猴。”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方脸姑娘,把一碗药递到她唇边。
闻到浓烈的刺鼻的苦味,虞渔忍住作呕的欲望,把烫口的药吞下了肚。
“真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要为你浪费抓药的钱,我看你又瘦又丑,还是个贼,做了粗使丫鬟,恐怕也安不下心来,万一以后易春楼又掉东西……”
这姑娘如同倒豆子似的,从嘴里倒出一串噼里啪啦的话。
语速快,声音是不符和年龄的老成,但听声线,却还能听出她的稚嫩。
虞渔从此很久没见过红娘。
当她的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水里的时候搓洗衣物的时候,手会麻木地涨大。
而给她药的姑娘,是红娘的另一名粗使丫鬟。
在随后的三个月相处里,虞渔得知了这姑娘的一些身世。
她叫绿云。
名字是红娘起的。
她爹把她买到了易春楼,换取银钱过冬,老鸨把绿云安排给红娘,从此以后绿云再也没见过爹娘。
现在时间长了,她也忘记了回家的路。
在虞渔没来之前,虞渔的这份活也归她干,绿云手脚很麻利。
她和虞渔的床铺都在柴房里,如果冷了,她们可以生火,就是因为烟太浓,眼泪会被熏出来。
这种苦日子的苦,如同木盆里的冰霜,冷、崎岖不平,还刺人。
在第一次用棒槌用力的捶打衣物的时候,虞渔便想过那些小说里提到的,女主角如何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不想洗衣服,她不想受苦,她想快一点吃饱穿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可有一天,她正想着这些快捷的方法出神的时候,乌云忽然散开,阳光照在了正在晾衣服的她身上。
那一刻,她脚下踩的土地是硬的,冰的,手却因为太冷和暖和起来。
太阳照在她身上,带给她冰天雪地里一种稀薄的热度,虞渔忽然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株濒死的禾苗忽然照到了太阳的光。
人似乎只会在特定的境地里感受到特定的感觉。
就比如说,若她没有在冰天雪地里晾晒过衣服,便永远无法在阳光照到她身上的时候,若刚刚那样,福至心灵。
虞渔顿觉一种奇妙之滋味。
原本想要离开的意愿,竟变得没那么强烈了。
她在现实世界的一生,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不过是按照她既有的身份和遭遇活着。
而现在,她却忽然走上了与自己先前的道路完全无交集的另一条路,甚至在另一个时空。
意识到这一点后,虞渔便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好像……这种体验,忽然从枯燥,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她开始想,如果以她如今所占据的这副身体来度过完整的一生,她将会体验到多少她在现实中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到此,虞渔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这个演技提升系统好评无数了。
若是她在这里度过一生,而在现实生活中,却不过经过了十天二十天。
那么她现实中的人生的长度被分割到系统中的每一个剧本世界中之后,她的生命也将无限延长,甚至可以将在系统世界所学习到的经验、知识运用到现实世界中去。
对于玩家来说,这简直就是开挂。
而若是什么实用性的知识也没有学到,在完全不同的世界所度过的一生仍旧具有意义。
比如方才虞渔在阳光之下一瞬间福至心灵的感受——相似的所有人生的体验,都会为她的灵魂增加厚度。
因此从这一天起,虞渔忽然变得格外积极。
她对于洗衣服这件事的热情提高了很多,洗得比之前认真许多倍。
无论多冷的天,她都会蹲在木盆边上,仔细清洗着衣服上每一个细小的污点,一遍又一遍地打水、换水。
她最喜欢的时刻,是她的手从冰冷到没有知觉到自动温暖起来的那一刻。
然后便是晾衣服时把一切都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之际,若逢晴天,阳光则如期而至,而此刻她便能感受到脸上和脖颈间洒下的温暖的光辉。
她开始喜欢在肚子很饿的时候,绿云拿着一碗带着点剩菜的饭放到她面前时的场景。
那是她不会顾及自己形象,狼吞虎咽,感受热气在身体里冒开,浑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背上的伤渐渐好了。
易春院里的龟奴和老婆子个个待她都很刻薄。
她总是被他们喊贱人、黄毛丫头、瘦猴儿。
无人问她的名字,并没有谁在意。
这种不被人重视的感觉,令虞渔逐渐感到稀松平常。
她有时候甚至开始细细品尝那些加诸她身上的屈辱。
在这样的世道下,一个普通人,能活下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她因此心里有了这样的感慨。
她开始习惯各种骂声和冷眼,无论对谁,她都沉默寡言宛若哑巴,唯独对绿云话会多一些。
这种成为另一个人的感觉,如同根茎扎在另一个地方长出了幼苗。
她如同一个变态,藏在这副躯体里,去体验这个世界加诸他身上的一切。
三个月的时间,冬去春来,冰雪也消融了。
虞渔那天照常端着沉重的木盆子出门的时候,忽然瞥到院子里的树下面,冒出了一朵黄色的小花。
她忽然感觉那是她自己。
这里没有什么男人,也不需要她使坏。她成天想的只有一件事——晚上可吃饱了睡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能喝上温热的粥。
三个月后的一天,绿云来喊她,跟她说红娘喊她去她房间。
虞渔凭着记忆,来到了红娘的房间外面。
正要敲门,忽然听到了里头传来了一些古怪的动静和女人的娇哼声。
虞渔的身体顿住。
一种脂粉香味,不受控制地从门缝里飘进虞渔的鼻尖,虞渔站在原地如同一个木偶一样,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进她耳朵里。不知等了多久,那声音终于停了。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在穿衣。
“吱呀”一声,门开了,门里头走出一个身着精细的中年男人,他一脸餍足的表情,似乎在里面得到了极致的享受。站在阴影处的虞渔低着头,身材瘦弱,并没有引起这男人的注意。
等这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里面才传来一声懒懒的声音,“进来。”
虞渔推开门,低头走了进去。
“过来点。”
虞渔凑近了几步,一些脂粉的味道混合某种糜烂的气息一同在虞渔鼻尖盛开。
她一时间暂停了呼吸。
红娘说:“怎么?受不了这味道?”
虞渔这才不得不抬头看她。
床上的女人脸色殷红,头发凌乱,一股媚色从她身上荡漾开来。
在这糜烂的香气中,她看起来如同腐败却漂亮的花。
“你现在不再是粗使丫鬟了。”红娘说。
“从现在起,你当我的贴身丫鬟。”
虞渔嘴唇动了动,她并不适应这里的氛围,可是红娘这么说,她知道,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个机会对于她来说,是很难得的,她的待遇会好很多,也不用每日被寒风吹痛手指。
“多谢夫人。”喊夫人是一种尊称,在这里的女子早就不是黄花大姑娘,也不能叫小姐,下人便喊她们夫人,她们是哪门子的夫人,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红娘的眼神闪烁,对虞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喊你做我的贴身丫鬟么?”
虞渔用那双漆黑的有有点木的眼神望向红娘,红娘笑了下,想到什么似的,眼神变得幽怨:“你和我小时候很像。”
红娘记得那样清楚。
哪天她用簪子挑起虞渔的下巴时,虞渔晕过去是眼里迸发出的光亮,几乎要刺伤她。
红娘多次回忆起虞渔那双眼睛。她以前眼睛也这么亮。
偶尔她会去院子里看一眼虞渔,每次去她都是同样的姿势,低头洗衣,认真而卖力。
她以前也是这样认真,这样卖力。
身上有股野草般的韧劲。
只是和虞渔不同,虞渔是为了活着,而她是为了她的心上人。
“我会把你培养成苏州城最有名的花魁,然后送你去上京。”
那里有她的心上人。
也是她的仇人。
听到这话,虞渔猛然抬头看红娘,眼神中掩饰不住惊愕。
“花魁……我么?”
红娘:“对,是你。”
“我说了,你和我很像。”
“有点可笑,可确实因为……你和我像。”
“你想听我的故事么?这些年来,我从没和别人说过。”红娘的声音多了几分沙哑。
“很多话,憋在我心里,太久了。”
在这样的场合,似乎不太适合听故事,可虞渔看着红娘的眼神和之前不一样了,她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红娘的语气并不快。
她说,她曾经有个青梅竹马,家境贫寒,却聪慧过人。
为了那个男人,红娘进了易春楼打杂,她做着最苦最脏的工作,每天舍不得吃饭,把钱都攒了下来,为的是给那人凑够去京城赶考的路费。
临走前,她问他会不会嫌她脏,因为她在易春楼这样的地方做事,乡里的人都说她是妓女。
他说:“红娘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姑娘,如果我能功成名就,第一件事便是接你去京城。”
那时,别人并不喊她红娘,红娘是那人对她亲昵的称呼。
她本名叫陈红玉,乡里人都喊她红玉。
可自那人离开后,便再没有了消息。
红娘等啊等,等啊等。
一年过去,红娘才在城墙上看到进士放榜的名单。
最上面画了一个朱红的圈,圈里面有一个她朝思暮想的名字:“谢如君”。
她没有门道去打听谢如君是不是做了官、在哪里做官。
她死心塌地地认为,谢如君一定会回来接她。
于是她等啊等,等啊等,又一年过去了,谢如君还是杳无音讯,没有回来。
谢如君父母早亡,这里早就没有他的亲人,除了红娘,可红娘一来没和他成家,而来也和他没有实质的血缘关系,他们之间只有约定而已。
可放进他行囊里的那一颗颗铜板,都是红娘洗最脏的床单和衣物、打扫最肮脏的地方、给女人洗澡沐浴、每天如同陀螺一样旋转赚来的,是从她满是补丁的衣物里省下来的。
谢如君肯定会记得她对他的好,若是做了官,又有什么理由不回来见她呢?红娘死心塌地地想。
可一年又一年过去,她熬成了大姑娘,又即将变成老姑娘,谢如君还是没有回来。
为了生计,她重新回到了易春院。
整个易春院都知道,红娘有一个心上人,叫谢如君。
谢如君没回来找她,旁人大致能猜到里头的猫腻。
他肯定是在上京找了别人。
奈何红娘痴情,总认为谢如君重情重义,会回来找她。
在勾栏里活下来的女人,见惯了风月,对男人这种东西里外都看得清晰。
男人在外面再花,要娶女人,也还是要取干净清白的女人,最好有点娇媚,听他的话,于家于室,以他为天。
而明眼人都看得出,陈红玉并不娇媚,也不听话。她顽固,如同野草。又在勾栏里工作,不太干净。哪怕她只做脏活,不卖皮肉,只要进了这个地方,在别人的口中,她就已经脏了。
若真如陈红玉所说,谢如君才华横溢又一表人才,那他金榜题名之时,榜下捉婿之权贵不知几多。
谢如君若是和权贵结了亲,仕途一帆风顺不说,还能娶回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娇妻,为什么会想不开回来接陈红玉去上京,惹得一声腥臊呢?
苏州城多的是浪荡的权贵公子。
有人便有心问了谢如君的名字。
有人把谢如君在上京的事说给了陈红玉听:“谢如君娶了刑部尚书的千金,现在颇受器重,不久前被派去处理了阴江的水患,立了功,现在在京城炙手可热,别等了,趁早找个老实男人嫁了,我看街口那卖猪肉的张大就不错。”
在知道了谢如君已经娶妻之后,陈红玉大病了一场。
病好了之后,她便和老鸨说:她不想做粗使丫鬟了,她要开门接客。
老鸨那时上下打量陈红玉,估算她的皮肉价值,大抵因为陈红玉身材丰满,最终老鸨还是应了她的要求。
接客那天,代表她的牌子上写着“红娘”二字。
不是陈红玉,而是红娘。
——是只有谢如君喊过她的,宛若情人之间的称呼——红娘。
——谢如君的红娘已经死了,从她的牌子被挂上去的那一刻,她就成了大家的红娘。
从那日起,红娘的气质便慢慢改变。
她身上多了女子的娇媚。
她开始学着温言软语,她开始练自己的体态,渐渐的,她粗壮的身材变得苗条,皮肉生意因此赚了钱,她便又去中药铺子里,抓美容养颜的药材自己熬着喝。她又开始练习唱曲儿,开始练习弹琴。男人越来越爱她,可从男人身上,她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了赤裸裸的欲望,看到了他们的薄情寡义和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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