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玉君城出现时，已经是天日濒临陨落，黑日快要取而代之的时候了。”
他耐心道：“黑日第一次出现，是比玉君城出现更早的万年之前。”
“当黑日第一次出现时，我化出人身的那抹灵识，就被感染而成了鬼物。”
“那位鬼物，就是你认识的智鬼。”
◎“他只是在遗憾，遗憾你出现得太晚，而他诞生得太早。”◎
怪不得智鬼知道这么多隐秘, 合着他就是诡域意识自己开的一个小号？
“所以你想说，智鬼后来做的那些诱导我的师兄变成鬼物，偷取他们心核之力的事情，你也一概不知吗？”
少女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尖锐的质问之意。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 界灵竟然坦率承认了。
“我都知道。”
他浅黑淡薄的瞳眸注视着花盛妙眼眸中逐渐燃起的火光, 他温和问道。
“盛妙是想问, 我为何不阻拦他做出那些恶事吗？”
“可是, 何为恶, 何又为善呢？”
界灵的唇角仍然带着淡淡温柔的笑意，然而他的目光像是将整个世界都囊括其中，而不是只注视着花盛妙一人。
“黑日侵染着天日，祂早晚有一日会吞噬天日。”
“我不愿意让这世界的万物都化为鬼物。我的化身拥有了他自己的神智，他愿意承担化为天日的重任。”
“而每多出一分心核之力，智鬼化成的天日就会更强大一分, 他也能更好地保卫界中的万物万灵。”
“他唯一犯的错，是他的野心，与他的实力不相配, 所以才会招致失败。”
界灵温和平淡的口吻不像是说着他的化身，而像是在说着一个与他无关的人。
“他本就是我的一部分，只要安安分分修炼万年，哪怕修炼出的心核之力不算强大, 也能等到黑日陨落的那一日, 成为真正的天日。”
“只是他贪心不足蛇吞象, 既想要成为天日，又想要修炼出比曾经的天日更加强大圆满的心核。”
“所以他开始养心核。”
“天地万物, 总有一些生灵适宜蕴养心核之力, 他便如同人养牲畜一样, 挑拣寻找着那些心核‘种子’，然后将他们一代又一代地放到最为适宜成长的地域。”
“他确实养成功了，只是也养出了更为恐怖的怪物。”
“黑日侵染万物的能力太过恐怖，这个世界变为诡域，其中生长出的邪祟与怪物，有些是我也不敢过于探知的。”
界灵叹了一口气。
“他确实太蠢了，我提醒过他，最好尽早收网。他或许有考虑过此事，只是从黑日中回来后，他就不愿意再与我有过多联系。”
“他是怕我会中途窃取他的收获，所以刻意将心核种子养得连我也不敢轻易下手吗？”
界灵温柔又略微叹息的语气，如同是同着他的朋友抱怨着些许烦心琐事。
“盛妙觉得呢？”
花盛妙：……
她听出来了，界灵的意思，他就是遗憾智鬼没能成功是吧？
如果智鬼成功了，他现在就能为他拍手叫好，而不至于现在要费尽力气和她这个“心核种子们“的师妹聊天了。
花盛妙心情大起大落，她直接问道。
“所以您是想接过智鬼还没有完成的‘大业’吗？”
看着少女紧绷着一张脸，似乎又回到了与他初见时的警惕样子，界灵失笑。
“盛妙，不用害怕我。我既然已经是这片天地的灵识，就不可能再成为远离这片世界的天日。”
“或许你不相信，但我确实对你，还有你的师兄们，没有任何敌意。不然我刚刚也不会将你放进此处。”
界灵轻描淡写地抛下了一句话。
“你的那位大师兄，应该是天外非物吧。”
“他身上的气息很恐怖，像是邪祟，又像是把邪祟藏进身体里的怪物。”
“但他的门似乎被封上了，所以门中的邪祟不能在短时间内穿破身体，阻拦我关上门。”
界灵平淡的声音中多出了些许兴味。
“他的气息很有意思，有些像是在吸收这个世界的力量，养出他自己的心核之力。”
“不过你可以放心，这处世界是我在许多门中寻找到的荒芜之界。你的那位大师兄，短时间之内不可能找得到此处。”
“即便他真的找到了此处，我也有足够的时间感知到，带你一起离开。”
花盛妙突然问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他在你没有感知到的情况下，还是找到我了呢？”
界灵脸上温柔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像是她在说着一件天方夜谭之事。
“不可能。除非他远胜过黑日……”
仿佛说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的笑话，界灵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花盛妙只觉得，界灵不愧是智鬼的主身。
他的这股自信，真是和智鬼一模一样。
感觉到手腕上一点点缠紧的力道，她的余光瞥到湖水中，冒出的一根黑线，如同是她熟悉的枝叶一样，直接缠到她的手上，像是连带着要把她整个人都包起来，花盛妙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好消息是，她应该不用害怕界灵对她的威胁了。
大师兄既然能找到这里，而且现在看起来也没有直接吞了她的想法，那么短时间内她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坏消息……坏消息看上去已经很明显了。
“大师兄”竟然能穿过诡域之门来到这里，而且还能瞒过界灵的感知，看来她余生都要在诡域安家。
坏消息后的一个好消息，继续留在“大师兄”身边，那她的余生应该会很短，也不用担心什么道不道侣的事情了。
花盛妙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她背过手，拉了拉那逐渐缠紧的黑线，又拍了拍它，示意它不要再乱动。
其实她已经有了暴怒的大师兄不会再听她使唤的准备，然而她只是轻轻再揉了揉黑线，祂似乎就被她简单的动作安抚了下来。
这么好哄的怪物，到底是怎么变成界灵口中比黑日更强的存在的？
可恶，会不会她如果早一点直接拜“大师兄”为师，现在都能直接把界灵的嘴给堵了？
花盛妙漫无边际地瞎想着。
“盛妙在想什么？”
看着少女沉默不语的样子，界灵以为她被他的话吓到了。
他少见地吐露出了一句真心之言。
“盛妙不必害怕。智鬼心核过于强烈的情绪与记忆，有些时候我是能感知到的。”
花盛妙的心思此刻还放在“大师兄”身上，她没有心思多想界灵的真正意思。
只是不想让界灵看出他的分心，她随口道。
“智鬼的谋划被我破坏了这么多次，他应该很恨我吧。界灵前辈为什么要帮我呢？”
界灵沉默片刻，突然道：“他没有恨过你。”
“他的人身，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只是在遗憾，遗憾无法成为你真正的师尊。”
“他遗憾你出现得太晚，而他诞生得太早。”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没有成为鬼物，仍然是我在人族中的一处化身，那么你应该会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小徒弟。而他以诚相待你，你应该也会真心将他当成师尊。”
“这是他在万年里，唯一一次的后悔。”
花盛妙下意识以为界灵又在忽悠她。
然而在这件事上骗她，界灵似乎也没有什么收益。
毕竟如果不算突然出现的“大师兄”，在界灵眼中，她应该只是落在他手心，任人鱼肉的一个凡人。
然而花盛妙实在没有什么想回应这种虚空画饼的意思，她如同玩笑般道。
“所以，您是想收我做徒弟吗？”
界灵竟然真的应了一声，他深深凝望着花盛妙，温柔平和道。
“我现在的面容，应该不如智鬼般这么老迈，应该配得上——盛妙的一声师尊？”
花盛妙：……
不是，脸和师尊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是看脸拜师的，不然她应该拜的是大师兄才对。
可经界灵这么说，她这才发现，界灵的面容虽然与智鬼极其相似，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皱纹，如同是智鬼的年轻版本，轩然霞举，让人心折。
如果真的只看脸，在师门所有人里，大师兄排第一，界灵应该可以排第二。
但一想到界灵所做出的事，花盛妙就没有了欣赏这张脸的想法。
可这不妨碍她从善如流地喊道。
“师尊，我的师兄们呢？你也可以放过他们吗？”
然而界灵温柔望着她的目光，似乎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可以让他们的人身来陪你。”
少女如同看不懂眼色般，不依不饶地问道。
“那他们的真身呢？师尊要杀了他们吗？”
界灵温和却缓慢道。
“不，我不会杀了他们。只是他们本就是此界养成的心核，都拥有着成为天日的潜力。”
“智鬼已经没有吞噬他们的心核之力，成为真正的天日的希望。那么他们之中，就必须诞生出真正的天日。”
花盛妙不解问：“剑鬼师兄不是已经成为天日了吗？”
“他还不算真正的天日，他现在拥有的心核之力，远不如曾经的天日。”
似乎要彻底打破少女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之心，界灵温和却不容有半点反驳道。
“只有他们全部的心核之力融为一体，才能诞生出真正的天日。”
“我知晓，盛妙或许会觉得我是如同智鬼一般，心口不一的伪君子。”
“可我本就不是人族，我无需遵循人族的善恶之道，只要最终能确保此界中的大部分生灵安然无恙，我就无愧为此界中的界灵。”
◎“盛妙，你的大师兄，也来到了这里吗？”◎
“在黑日取代旧日前, 我已经将大部分的生灵万物，都迁入了此界中，避免他们被黑日所害。”
“对于在此界生活的万物而言，我是他们最大的善人, 盛妙是我唯一的弟子。日后, 你还可以与我一起庇护更多的生灵万物。”
界灵体贴地说道。
“我知道, 盛妙现在很难在你的师兄与天下万物间做出抉择, 所以我不会逼迫你立刻给出答案。你先随我回屋休息吧, 我为你煮鱼汤。”
花盛妙听出界灵不打算透露出更多消息给她的意思，但她丝毫没有放弃想法地坚持道。
“我要师兄！你刚刚不是说，可以让师兄的人族之身来陪我吗？”
“我现在就要见到他们。”
界灵竟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好，我带你去找你的师兄。”
白茫茫的湖边，周围的景象似乎是被浓浓的云雾遮掩着。
只有当界灵前进时，他的面前才出现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
花盛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没过多久就见到了一处如同白雪冰砖砌成的洞府。
当她进入洞府后，花盛妙一眼就看到了空荡荡的洞府中，身体与面孔如同融化的雪堆, 红白骨头血肉半融半流，摊成一地的寄鬼化身。
如果不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看到地上那一摊目光空洞，整个人化得不成人形, 只勉强认出一点五官轮廓与四肢形状的寄鬼, 她或许会被吓得一大跳。
“你把寄鬼怎么了？”
界灵温和道。
“智鬼想要吞噬他体内的心核之力, 但他这具人身中，还没有积攒足够多的力量, 可能被炼化了些。但是养一养, 应该还能恢复出原本的形态。”
花盛妙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要怎么养？”
界灵若有似无地看了她耳下的花苞一眼。
花盛妙突然有了些预感：他真正想看的, 或许是藏在她花苞中的五色之石。
果然，界灵开口道。
“他可以吸取你的心核之力。但是心核之力格外宝贵，盛妙其实不必将力量浪费在这个废人身上，将他留在此地，他早晚有一日会恢复成原样的。”
界灵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她此刻能清晰听到，寄鬼身体中的血肉试图黏合成一团，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骨头与血肉发出如水般晃动的轻微声响。
虽然寄鬼确实做出过让他不开心的事情，但寄鬼真身已经被黑线吞了，寄鬼化身现在顶多算是个刚刚出生的傻子。
反正留着这点心核之力也打不赢界灵，还不如将它用在有用处的地方。
花盛妙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直接把五色之石丢给他，他就可以吸取五色之石中的力量吗？”
界灵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似乎早有预料道。
“我就知道，盛妙心软。”
“只是你要小心，直接丢给他，他会把你的心核吞得干净，不如一点点将心核之力引给他。”
如同真的是一位温柔体贴的师尊一样，界灵耐心详细地向她讲解了救治寄鬼化身的流程。
花盛妙耐心听完后，如界灵刚刚所言的，她的手触碰着寄鬼化身软绵绵的面孔，一点点将心核之力引渡到他的身上。
寄鬼化身似乎一点点活了过来，可他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虫子，拥有一点清醒意识后，仿佛是想将整个身体都黏在她引渡力量的手臂上。
然而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让人畏惧的气息，寄鬼化身抬起到一半的血肉，陡然又瘫软成水球似的液体，安分地贴回了地面上。
界灵敏锐地似有所觉般看了一眼少女柔软洁白的手腕，他没有察觉到少女身上半点值得寄鬼畏惧的气息。
然而刚刚寄鬼化身的举动，勾动起了他脑中属于智鬼的稀少记忆。
界灵陡然想到了少女刚刚莫名问出的那句话，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许凝滞，他陡然出声问道。
“盛妙，你的大师兄，也来到了这里吗？”
花盛妙感觉着仿佛背后灵一般紧贴着她背后和缠绕她手臂的黑线触感，诚恳地回头对上界灵的目光。
“师尊，怎么可能呢？如果我的大师兄都进入了这个世界，我还有什么和您废话的必要吗？”
少女的这番话语简单直白，有种让人忍不住相信的天真之感。
然而看着花盛妙脸上微微灿烂的笑容，界灵沉默一瞬。
“盛妙不是想要见到你真正的师兄吗？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他们。”
花盛妙无辜问道：“师尊怎么改主意了？”
界灵毫无破绽的温柔面容对着她，仿佛还是刚刚那个慈爱的师尊。
然而花盛妙能够听到，界鬼的身体中，发出微弱的，却想要逃离她的低语心音。
他竟然害怕了？！
花盛妙若有所思地想道。
看来智鬼的怂，和界灵是一脉相传的。
那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让大师兄帮她拿下界灵呢？
然而仿佛敏锐意识到了危险靠近的猎物，界灵突然温声道。
“盛妙，你的师兄们，此刻正在决出最后的天日胜者。在你进入此界之前，他们都知道了我的身份后，你知道他们都与我说了什么吗？”
花盛妙心底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界灵温柔道：“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在他们决战时，让我看护好你。”
“他们所指的看护，一是为了保护你，二是让我看住你，不让你离开此界。”
“即便你知道他们的所求，你也还是想要参与到他们的战斗中吗？”
花盛妙刚想斩钉截铁地说“这绝对不是师兄会说出的话”，然而一想到鬼物们真正的性格，她在心底默默删除了天鬼，虫鬼，路师兄，剑鬼的名字后，再犹豫地划掉了兽鬼，玉鬼化身，斩钉截铁地说道。
“至少……嵇师兄，或者是影鬼前辈，不会这么说。”
这两个大鬼，是平日里和她交集最少的两个，她不相信他们还会说出这种极端之言。
然而界灵就如同等着她这么说一般，她面前陡然浮现出了几道虚影。
这几道虚影，呈现的是大鬼刚刚进入门后的景象。
在界灵简单的叙述后，虚影中的嵇明洛竟然是所有大鬼中最先问出：“花盛妙呢？她也会被留在这里吗？”
“在我们决出胜负前，你能将她强留下来吗？”
花盛妙：……不是，她和嵇师兄到底什么仇什么怨？都这种时候了，嵇师兄不想着怎么对付界灵，只想着怎么把她扣下？！
总不能是因为她之前不肯喝嵇师兄那碗鸡汤，嵇师兄到现在都还记着她的仇吧？
唯一能让她有些欣慰的是，剑鬼和路师兄，还有虫鬼立刻对界灵出手。
然而，影鬼拦住了他们。
“不能杀他。”
“只要此界的生灵万物还存在，界灵就不可能被彻底杀死。我们，也是此界中的一员。”
气氛陡然压抑了下来，影鬼继续道。
“决出最终的输赢吧。你们应该可以感觉到，修炼得越强，诡域与我们之间的联系就会更深一层，我们本来就不可能离开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