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于瑜是美人鱼,杨楚也不应该联系他。他是美人鱼,那他的美人鱼同事那天肯定是找来到家里了。杨楚不了解美人鱼的具体事务, 但她猜测于瑜收到了新任务。也正是那天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大变, 并且开始否认所有关于美人鱼的事。
她的家可能不再适合他居住,她发微信和接近他可能都会被他同事那样的人监视。所以,他选择跟她断联。如果于瑜对她有情意,他势必比她更了解状况,等着他来联系自己才是对的。
这一套“劝自己不要再做无用功”的逻辑,杨楚用上全部的理智,盘了整整三天。
后来,她没有继续想这件事,因为她没有时间了。
三天后,假期结束,杨楚回到公司上班。
春节期间没有回复的工作群、工作邮件,如哗啦啦落下的雪片。
被压雪山底部的杨楚卡在工位上动弹不得。大脑没有空间留给私人情感,她必须把自己的情绪压得薄薄的,去应对繁重的工作任务。
实习生小莹越来越能干了,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她已经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杨楚的得力助手。见她这边忙得不可开交,小莹挑出了她能解决的活,主动替杨楚分担。
午饭,杨楚和小莹一起在工位上应付了。
点的外卖送来都凉透了,吃起来油汪汪的,腻得难以下咽。一边工作一边吃饭的午休,根本不算休息,哪怕肚子不饿了,精神仍是萎靡的。
浑浑噩噩撑到下午,到了公司的下午茶时间。杨楚看了看时间表,离下个会议还有一会儿的空闲,赶紧让小莹去休息。
“去喝个咖啡或者茶吧,等会儿再继续。”
小莹冲她点点头,离开了工位。
杨楚也不在位置上呆着,她去了茶水间。
早上的公司集体大会,她稍稍留意了一下,没看见于瑜。
下午他会到公司吗?业务部和设计部共用一个茶水间,她想着过去那里碰碰运气。
咖啡喝了两杯,茶点吃了三块。杨楚在茶水间呆满了十五分钟,见到了不少业务部的同事,但于瑜没有来。
仰头喝完杯里的咖啡底,杨楚失落地赶往下一个会议。
不止是刚上班的那天,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杨楚都没在公司里见到于瑜。
杨楚一天最爱干的事,变成了去茶水间喝咖啡。
她总期待走进那里的时候,能恰巧碰见他和同事在聊八卦;她总期待某一个抬头,他忽然走进来,他们不期而遇。
找了些机会,杨楚陆陆续续地问过一些业务部的同事。有人说于瑜被外派学习、有人说他在休假,也有人说他被领导带着出差去了。
总归,大家似乎都不太清楚于瑜的行踪。
他还会回来吗?杨楚常常在想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每天上着班,有很多事要忙的时候,杨楚心里反而觉得好受一点。
她安慰自己:没有于瑜怎么了,她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早上的时间很紧张。没人跟她抢着用厕所,没人做了早餐要让她吃,没人和她一起赶地铁,算下来,她能节约不少时间,很不错。
中午,杨楚会找小莹跟她一起吃午饭,但小莹不会像某人那样嘴馋,觊觎她盘子里的食物。她吃饭吃得舒舒服服,很不错。
加班到很晚的时候,她一个人坐上回家的地铁,按闹钟提醒着自己,就不会坐过站了,完全没问题;从地铁到家的那段路,她一个人走,戴着保暖的帽子手套和围巾,完全没问题。
不过,杨楚不会提前下车去吃拉面。主要是不想吃。
每天的结束就是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空无一人的家。
摸着黑,杨楚进屋、锁门、脱鞋,她静悄悄地,跟做贼一样,走到屋子里。
当筋疲力尽的杨楚倒在于瑜睡过的那张床上,她会冷不丁地想起,他把她拉黑了这件事。
要是,不用理智不用逻辑去思考背后的目的。一个人拉黑另一个人,也许,只代表着他不想要跟她有往来了,仅此而已。
而被拉黑的人要是还想着那个把自己拉黑的坏蛋,就是一件很怂很丢脸的事情。
杨楚也讨厌自己这种软弱的不干脆的样子。
可她不知道怎么办,真的不知道。
最初只是回来的时候会在于瑜的床上小坐一下,后来她会裹着毛毯在床上躺一会儿,渐渐地,她把自己所有的床上用品都搬到了他的床铺,最后,她直接睡在了这里。
这么做其实是种自我欺骗。于瑜睡在这张床的时候铺了床单,现在他的被子枕头床单都没了。这张床闻不到他的气味,没有他的东西,根本跟他毫无关系。杨楚并不知道睡在这里图个什么。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会上网搜索“美人鱼”,搜索图片、百科、逸闻、传说、小说,她甚至看起了美人鱼绘本和美人鱼的电视剧。可是,那些跟于瑜依旧毫无关系。
他走得真干净,连点念想都不留给她,像故意的。
杨楚跟自己有个约定:她会用于瑜留下来的钱,继续付他那份的房租。等钱用完的那天,她就找个新的合租室友,并且不再惦记于瑜。
要知道,人类是善变又健忘的。她对自己有信心,再过一阵子,她可能连于瑜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月底,交房租的日子。
杨楚豪气地交完一整份房租,健忘的人类选择忘记她和自己的小约定。
这时候,杨楚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于瑜了。
没见到于瑜的第二个月。
入睡困难、睡眠质量差,是杨楚近期最大的问题。
作为996工作制的上班族,睡觉的时间本就有限,没有回家沾了枕头就睡着的话,已经算是在透支,在熬夜。
满腹心事的杨楚却是常常在上完一天的班之后,回家躺在床上一夜无眠,第二天闹钟响了,她又接着去上班。
睡觉变成了一种随机的,看运气的事。
眼下的黑眼圈愈发严重,上班走路像在飘,注意力不集中,经常头痛,工作时哈欠不停,杨楚很清楚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尝试了各种睡眠办法:
喝牛奶,喝中药;听ASMR,听雨声和白噪音助眠;学网上的空军睡眠法,四七八呼吸睡眠法,正念冥想……
魔怔的时候,杨楚睡前一边念经,一边喝着牛奶配褪黑素,一边开着白噪音帮助舒缓精神。
可惜,即使是四管齐下,依然效果甚微,她仿佛戒掉了睡眠。
杨楚不得不承认,她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她多想在脑子上装个开关,要睡觉的时候就按一下,把杂念关掉,把睡眠放进来。
基于这个想法,杨楚在周日休息时去看了精神科,让医生给她开了点强劲的睡眠药物。
准备周日睡个好觉,打起精神迎接即将要到来的新一周的工作。杨楚打算吃了药早点睡觉,这时候,她的微信响了。
杨楚拿起手机一看,是小莹发来了消息。
【打扰了。杨姐,你有空吗?】
她放下安眠药,回复她:【有啊,怎么了?】
微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杨楚等了半天,小莹没有打完字,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
杨楚索性给她发:【我们可以电话聊。】
小莹的电话打了过来,杨楚马上接起来。
“杨姐,我、我……”
“你怎么啦?”杨楚听着她的声音好像不太对劲。
“我感觉我做错事了。”小莹说完这一句,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地哭了出来。
被她一哭,杨楚慌了:“你做什么错事了?你别哭啊。”
“杨姐,我很不开心,”小莹抽抽噎噎地说:“我很憋屈,但我找不到有人听我说话,我不知道对于这个世界,我还重不重要。”
这话似乎有些轻生的意味,杨楚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你当然重要啊,小莹,我可以听你说话的。你先别难过了好吗,是怎么了?你跟我说说,我帮你想想办法。”
小莹哭得更厉害了:“杨姐,你现在方不方便?我可不可以过去找你?”
“好,可以,我方便的,”杨楚马上把这事答应下来:“就是我家比较远啊,你过来可能要花比较久时间,我们可以约个离你近的地方见面。”
“你方便的话,我想去找你,远也没事。”小莹的声音冷静了一些。
杨楚也不推脱:“行,我微信发你我家的地址,你过来吧。”
从床上爬起来,杨楚把安眠药放进抽屉,再紧急收拾了一下乱糟糟的家里。
半小时后, 小莹来了杨楚家。
讲礼貌的小莹不是空手来的,她拎上门一大个塑料袋,袋子里全是酒。
从酒精的数量,杨楚可以看出, 小莹今晚要讲的事必定非常严重。
“我们明天还上班呢, 最好少喝点。”她像个操心的长辈, 把无聊的话先说在前头。
小莹规规矩矩地连声应好。
她在客厅坐下, 好奇地打量着家里:“杨姐,你家收拾得好整洁, 好有生活气息。”
“哈哈,是的是的。”
杨楚心虚地想:杂物都堆到房间了, 你看不见而已。
“杨姐,你一个人住啊?”小莹的大眼睛中闪烁着满满的羡慕。
“是的是的。”
小莹进门的第二句话就戳中了杨楚的伤心事,她“咔”地开了一罐啤酒, 换了个话题。
“你怎么了,快说说。在电话里哭得那么惨, 把我都吓到了。”
提到这个,小莹的表情突然变得黯淡,她也“咔”地开了瓶酒, 又“吨吨吨”地喝了几口, 这才开始跟杨楚讲她遇到的事。
上次在手机店, 小莹跟杨楚讲老板老给她发暧昧短信,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杨楚当时建议她“要想清楚,什么东西尚且可以忍受,什么东西是绝对不可以放弃的”, 小莹把这话深深地记住了。
后来,老板再发来短信, 小莹都十分小心地应对。老板要约她出去或者送她礼物,她会第一时间拒绝。即便如此,老板每天跟她的交流也依然有增无减。他似乎把她沟通上的回避视为一种欲拒还迎的情趣,一点点地挑战她的底线。小莹不答应跟他出去吃饭,老板就特意在来公司的时候跟她打了个招呼;小莹不回复他的信息,他转天就拍了一张她交上来的报告发给她看。
春节休假归来,老板的骚扰再度升级。他会在很晚的时候给小莹打语音或者视频电话,小莹没接,他给她发消息:【员工不接老板电话,牛。你是不是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看到消息的小莹心里不好受,好像她真的成了钓着老板,配合他玩游戏的那种人。
这个月,算时间小莹已经度过了实习期,主管也夸过她的工作表现不错,她理应收到她的转正合同。心里惦记着这件事的小莹在上周的时候又收到老板的信息:【听说你要转正啦?】,短短一行字,让小莹脑补出很多很多背后的信息。
她斟酌了好几天,给老板发了个长长的小作文。她严肃地说明了,老板天天给她发消息让她感觉困扰,员工和老板不应该以这种方式聊天,她希望他们能保持清爽的上下级关系;她也写了,自己是很喜欢这份工作的,有转正的机会她很乐意作为员工为这家公司效力。
这篇小作文,措辞刚正不阿,将她心中所想明明白白地写清楚。把小作文发送出去的时候,小莹期盼老板能够明白她的态度,以后注意对她说话的分寸。
小作文发出去整整过了三天,老板回了她四个字:【你想多了】。
而这四个字才真正地让小莹想多了。她开始反思自己在小作文中的用词,反思是不是自己把话说得太绝太过了。深刻地反思之后,她又给老板发了一条消息,指出自己的之前说的话确实有几处是不太妥当的。
消息发出去不久,老板直接给她打来语音电话,这回小莹接起来了。在电话里,老板对小莹说:他只是关心新员工罢了,小莹发的小作文让他震惊。他本来很看好她,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在北京不容易,想要多多照顾她。没想到小莹会这么想自己,是她龌龊的思想玷污了他的善意。他说了许多羞辱她的话,反过来指责她之前回复他的话才是有暧昧成分的,他当时顾及她年纪小,才没有说出来,是她一直拎不清员工和老板的关系。
这通电话让小莹的心态彻底崩了。她陷入了巨大的内耗,她怀疑是不是之前自己说话暧昧,让老板误会了。她觉得自己发的那个小作文太蠢了,像个跳梁小丑。她觉得很难为情很羞耻,也许老板只是一番好意,觉得她是有潜力的下属想多多栽培。她自己想太多误会了,敏感地写那么多东西给人家,把一切都搞砸了。
一个人呆着,她一遍遍看着那篇发出去的小作文,小莹的自厌达到了顶峰,身边又没有合适的能诉苦的人选。
能理解她的,或许只有先前给过她安慰的杨楚,所以今天小莹鼓起勇气,给杨楚发了消息。这种事在公司说在外面说都不合适,她冒昧地提出了来她家找她。
杨楚静静地听完了小莹的叙述。
小莹如果不说,杨楚不会知道老板对她的纠缠竟然持续了这么久。离上次修手机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她难以想象这段时间小莹是怎么独自应对这些糟心事的。
即使是在跟杨楚诉苦,小莹也在不断地说自己的不好:她多虑了她敏感了。
实在是心疼她,杨楚直接把窗户纸捅破:“你哪有错啊!老板就是个烂人屎人,他被你戳破、他没你磊落,所以他心虚了,狗急跳墙了。给你打电话说那些难听话,是他的面子挂不住了找你发泄。小莹啊,你的敏感是很宝贵的,正是因为你的心思细腻,避免了你遭遇危险。你敢于对职场骚扰说不,你很勇敢,你做得很棒。”
杨楚的认可让小莹一瞬间泪眼汪汪。
低下头,小莹默默喝酒,默默流泪。
杨楚陪着她一起喝酒。
她真心认为老板的行为太恶心了,不光骚扰小莹,还对她精神施压,竟然让小莹这样的深受其扰的受害者陷入了自我反思。
杨楚很生气,她一边生气,一边想着,能不能帮小莹做点什么。脑子里没有好的主意,拿出手机,杨楚现场搜索:遇到职场性骚扰应该怎么办。
令人惋惜的是,搜索出来的建议都不太适用。
学会拒绝、沟通反馈,增加自我保护意识,这点小莹已经做到了。
内部举报、寻找法律途径,社交媒体曝光,这些对于小莹自身的伤害可能会更大。
坐在她旁边的小莹也看到了她手机上的内容,她对杨楚说:“杨姐,如果现在我仍然想要这份工作,你会不会有点看不起我?”
杨楚关掉手机,抬头看向她。
小莹真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姐,掏心掏肺地说道:“我的学历算不上特别出众,跟我一起毕业的同学很多现在都找不着工作。来我们公司实习之前,我投了上千份简历,去了几十个面试,收到的offer寥寥无几,这家公司是我眼前最好的选择。北京找工作太卷了,一大堆985、211,世界名校毕业的硕士博士,他们在跟我竞争一个岗位。要是不在这家公司了,我得重新进入求职市场,说实话,我没有信心。还有,我是很想和杨姐你一起工作的,在你手下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不会看不起你,你的想法,我完全理解。小莹,我跟你说过,刚入职不久,我们团建的时候,老板也骚扰过我。当时的我也觉得憋屈,心想,这破公司有这种破老板迟早要完,我还得给这种人打工,创造效益,真不值。不过,我还是干着这份工作,干到了现在。”
说到这儿,杨楚不自觉地笑了,她们俩多像啊。
“想活下去,需要钱,我们现有的最踏实的来钱方式,就是打工。但那么点微薄的工资里,包含了受气的钱吗?包含了受老板骚扰的钱吗?我认为肯定是不包括的。可我们能怎么做呢?辞职再找份工作要承担吃不起饭的风险,这份风险,为什么是想着脚踏实地干活的我们要去承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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