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寥寥数语,就编织出一个有关齐平永和他心上人来日的美梦。
齐平永也跟着畅想起来,他漂泊多年,也许真的能有一个安身之处了。
连日来的辛苦似乎都在此刻消弭,即便身处乱世朝不保夕,可好歹人还有盼头。或许情绪真的能感染人,即便是旁人的幸事,也叫崔舒若跟着高兴了许久。
大抵是见到的苦楚太多太多,这天下有太多的不平事了。
所有人都等得太久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怀抱着盼头以后,接下来几日的路都好走了许多。
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晴朗的好天,直到他们到了汾水郡。
这是权臣寇志的地盘,他早年在此地做过刺史,后来皇帝封赏他的三千户食邑也正是在此,可以说他的势力根深蒂固。
而路上也断断续续听到过流言,说是皇帝早已被寇志囚禁,整个皇室都被严加看守。齐王他们收到的消息也是如此。
但具体如何,还要崔舒若她们自行判断。还有如何伺机而动,如何潜进去救人。
所有的事情都得崔舒若自己来决定,她身份最高,之所以来这,除了取信与人,也是为了能够做主周旋的。
他们的商队刚进城就被搜查,好在准备得当,毫无纰漏,官兵拿着他们的路引,来回查探也发觉不出什么问题,这才挥手让他们进城。
之后的每支商队都是这般待遇。
汾水郡在南边也算富庶,往来商队络绎不绝,可竟这般戒备,可见消息不假。
进城以后,同样有人接应。
訾家势大,并非只有明面的产业,有不少还是托在其他人名下的。只能说訾家老太爷的确聪明,留了不少后手。譬如南边最大的布行,一家是訾家的,一家是廖家的。
两家斗得和乌眼鸡一般,可实际掌权的全是訾家。
也正是因此,才叫崔舒若她们能得到接应,还如此安稳。否则,若是在訾家产业歇脚,怕是要被搜查个底掉,毕竟訾家子娶了齐王家的安阳郡主一事,人尽皆知。
好不容易能有个安稳地休息,即便是敌人的地盘,也叫人身心放松。
在伙计们卸货的时候,崔舒若也准备下马车进客栈,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貌美的女子进了酒肆。
一直心态平和的齐平永却宛若失了魂一般,崔舒若瞥见变故,上前低声询问,“大哥,怎么了?”
齐平永虽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可他心思细腻,一惯能照顾人。但此时,他一反常态,对崔舒若的问题置若罔闻。
而是怔怔上前几步,正是那貌美妇人进的酒肆方向。
酒肆的窗扉大开,能叫人瞧清楚里头的场景,但也正是因此,齐平永愈发沉默,视线紧紧注视着里头的某道身影。
“夫君,家中已无多少钱财,婆母的病还需……”
貌美女子才开了口,就被一个相貌端正的男人推开,很是不耐烦,“你一介妇人,怎敢管我的事,速速回去!”
貌美的妇人被她夫婿咒骂推搡,言语间甚至指责她不够忠贞,心里记挂着别人。
妇人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开,却不期然与齐平永的目光对上。
可她并不闪躲,眼里反而是厌恶。
崔舒若站在一旁,隐隐嗅到什么风向,并不上前掺和。
貌美妇人一反先前的失魂落魄,毫不犹豫的离开,齐平永却追了上前,但又不敢当街拦住她。假使她真的嫁做他人妇,自己拦了她,又是否叫她难做?
眼看就要错过那貌美妇人了,系统忍不住在崔舒若的脑海里催促。
【亲亲,你不管管吗?】
系统连吃都顾不上了,焦急的催促,生怕真是有情人错过。崔舒若是不清楚历史上的齐平永是否有过一段错过的感情,但既然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直接走上前去,拦住了那貌美妇人。
他怕自己是男子拦住不宜,那么同为女子的人拦了总不成问题吧?
崔舒若头戴幂篱,虽身穿商户的粗丝布,但行走时仪态规整,倒不像是什么三教九流能有的。
她对发生什么事压根不清楚,更不会横生指责,而是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开门见山道:“这位娘子,我大哥半年来都在忙于前程,可时时记挂一位心上人,洁身自好,更是决定回程时三媒六聘迎娶那位有婚约的心上人。
请问娘子,可是出了何差错?”
貌美妇人原有一腔怨恨,但听见她这么说,先是皱眉不可置信,而后白了脸。
她总算是将目光落在了齐平永身上,眼神惊愕、自嘲、后悔,最后化作苦笑,“我、我……
那女子等了他整整两年,佳期不再,她阿耶迫使她嫁人,她写信寄予那人,为了等他,不惜绝食,可等到的是一封决绝书。”
崔舒若了然,系统也在她脑海里发出惊叹。
【哦~是棒打鸳鸯呀!】
最后,貌美妇人忽而一笑,晶莹泪珠落下,“小娘子,你不妨告诉你大哥,那女子托你转告,前因后果已不重要,错过便是错过,罗敷有夫,此生无缘。”
说完,她用指腹随手拭泪,仿佛洒脱放下。
崔舒若看着她远走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能做到如此决绝,可见她亦是心志坚定之辈。崔舒若叹了口气,转身把貌美女子的话告诉给了齐平永。
齐平永整个人失魂落魄,犹如垮掉一般,好好一个北地大汉,忽而又笑又哭,最后以手掩面,便如小儿一般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是我负了她,是我负了她!”
崔舒若叹了口气,没料到来了汾水郡以后,正事还没办呢,齐平永倒是先痛失所爱。
她实在不知怎么安慰对方。
这时候,目睹了一切的严小妹站了出来,她之前是爱慕齐平永的,但也有江湖儿女的豪气,最见不得婆婆妈妈,直接道:“齐大哥,你真要是喜欢她,就别在这哭。横竖那倒霉汉子不是个好的,我替你们杀了他,你们俩再在一块!”
崔舒若拦住了严小妹,免得把事情越弄越乱。
齐平永和那貌美的妇人的确是有缘无分,可事情已然翻篇。依崔舒若所见,就凭那女子的心性,若是齐平永真这么做了,二人才真是要断了最后的情分,成死仇了。
她又给随行的鲁丘直使了个眼色,鲁丘直为人混不吝,却最是识眼色,直接上来带着人把他搀扶进去,免得在大街上丢人,又显眼。
真没想到齐平永还真会大哭,确实和他平日稳重的模样不大相干。
许是情场失意的缘故,他们来汾水郡的真正目的却开始一帆风顺起来。权臣寇志把皇室全都看管起来,想要接近十分困难,而皇帝则被关在他的府邸里头,一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模样。
晋朝皇帝虽然昏聩,好歹南边有点威信,留着还名正言顺。
所以寇志的守卫十分森严,若是想强闯进去,再把人带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话。可崔舒若一行人到时,寇志正准备让公主下降自己的儿子。
仔细想想不难明白,先做皇帝的亲家,将来弄死皇帝,再做新君的老丈人,最后再把新君也弄死,一步步蚕食,直到彻底收拢权利。
但要是叫崔舒若来看,寇志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惜忽略了局势,即便真叫他最后称帝了,怕也不过是过个瘾,很快就得穿着龙袍死。
因为所谓的名正言顺,是依托在有足够的实力之上,是锦上添花。若没有这个实力,怕是痴人说梦了。否则,如今的晋朝皇室自己就够名正言顺了,怎么不见他们坐稳皇位?
不管寇志的念头是否可笑,而今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得小心行事。
崔舒若她们下榻的客栈就是齐王府的势力,她一听说下降公主一事,就命人打听宴席上会请来哪些人表演,并且命人打听他们的来历、身份,事无巨细的报上来。
从这一方面入手,还真叫她们俘获了些端倪。
崔舒若命人重金买通了原本要表演剑舞的娘子,让严小妹替换上了。
她剑术卓绝,稍加收敛,表演剑舞甚至有些大材小用,至于原本表演剑舞的娘子,在崔舒若的安排下被送出了汾水郡。
而崔舒若跟鲁丘直一个扮做婢女,一个扮做仆人。
最为可靠的齐平永则带人在外接应。
虽说崔舒若的面孔曾在建康贵族里头露过面,但这年头女子出门有一样好处,可以戴幂篱,不但能遮盖容貌,更能遮掩身形。
前头的一切早已安排好,崔舒若只要跟着人一道进去便是。因为是表演的伶人,所以走的是侧门,进去后更是被管事的一再吩咐要谨言慎行,万不能惊扰了贵人。
崔舒若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冒头,不论管事说了什么,全都应是。
而她跟着严小妹一块去了专门空出来安置伶人们的院子。管事还一再告诫,要等到晚间着人来喊,万不能自己跑出院子,免得惊扰了贵人,到时候就是一万条命也赔不起。
不过,管事的担忧多虑了,崔舒若她确实不会在白日出去,而是要等到晚间,那时候瞧人不是那么清楚,才容易浑水摸鱼。
等到管事走了,崔舒若就言笑晏晏的和侍候的婢女攀谈,一会儿说府里好大的气派,一会儿又说听闻连公主这样高贵的人都会下降府里,还说自己是刚被拨到娘子身边做婢女的,还是头一回赴宴,这辈子就没见到过王公贵族,今日要大开眼界了呢。
崔舒若想要和人套交情时,能做到让人心里和吃了蜜一般的甜,小婢女拿着崔舒若分的有瑕疵的饴糖,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听见崔舒若的最后一句话,随口道:“王公贵族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哩,西边院子里全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跟我们仆婢一样要吃要喝,夜里还哭呢。”
“哇!”崔舒若满脸的不可思议,她不但将脸涂得蜡黄,还在脸颊两侧点了许多斑点,看着就像是一个土气没见过世面的婢女。
崔舒若不停得吹捧小婢女的厉害,直到把人的话都套了个干净。
等到小婢女被喊去干活时还兴高采烈的,犹如喝了仙露般。
等人走了以后,崔舒若的神情一变,她给了鲁丘直一眼,确认了二皇子妃她们被关在了何处,余下的便是等天黑了。
若是不出意外,恐怕这场昏礼除了皇帝皇后,其余的皇室宗亲都不会参与,也免得有谁乱说话,届时场面不好看。也正是因此,才能叫崔舒若有机会见缝插针。
当最外头传来迎接公主花车的热闹响声时,崔舒若和鲁丘直对视一眼,心中有数,准备悄悄溜出去。
趁着夜色,热闹的主要还是前院,崔舒若偷偷换了身府里婢女的衣裳,挑着小道走。虽说每座府邸的修建多少不同,但只要是按规制修建的,就能找出规律。
崔舒若一路上都还顺利,尤其是端着托盘。
许是这位权臣寇志当真自信,觉得只要城门守好了,那么自家府里就不必担忧,路上道还算松懈。真要是遇到什么人怀疑,崔舒若便用乌鸦嘴把人弄昏。
这么看起来,也许不是人家自信,看守松懈,反而因为遇上的是崔舒若。
但有时候变故来得还是挺快的,别人也许因为夜色昏暗,加上崔舒若一再掩饰,不一定能认出她,可有些人拿她当毕生之敌,夜里做梦都想生啖她的血肉,别说是乔装打扮,就算化成灰都能认出来,再踢上两脚。
尽管崔舒若觉得自己得罪的人并不多,然而汾水郡内还真有这么一位。
崔七娘!
两个冤家即便是都分别了如此之久,还是能遇上,且互相之间一眼认出。
崔七娘身边还跟着她的贴身婢女,她准备大喊,然而崔舒若更快一些,直接在心中默念,“崔七娘一张嘴就会闪到舌头,半天不能说话。”
崔舒若心念一动,崔七娘明明张嘴准备大喊了,却突然面色扭曲的捂住嘴巴,瞧着十分痛苦的模样。
吓得崔七娘的婢女连忙扶住她,一个劲的问,“七娘子,七娘子您怎么了?可是何处身子不适?”
崔七娘实在受够了自己身边的蠢婢女,她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下意识捂住另一只手的袖口,气得直跺脚,疯狂使眼色。
“七娘子,您别吓奴婢啊,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动静不能再闹下去了,崔舒若微笑着看着她们,在崔七娘要冲上来的时候,又在心中默念道:“崔七娘再往前一步就会绊倒自己,摔昏两个时辰。”
下一刻,崔七娘就莫名平地摔跌倒。
而崔舒若则补充了一句,“她的婢女也一样。”
于是主仆两人纷纷昏迷。
看着昏迷的两人,想起她们毕竟是女子,崔舒若只好亲自动手,把她们藏进假山夹缝,还推了灌木丛掩了掩,确保不会叫人从外头看见端倪。
她虽不喜欢崔七娘,但却不会折辱对方的尊严。
崔七娘可以受到报应,却该是合理的惩戒,而非失去尊严的□□。
崔舒若想了想,又对着假山默念道:“若有男子进了此处假山内缝,便会绊倒昏迷两个时辰。”
她念完才睁开眼,以前的乌鸦嘴是不能提前许下的,还是她功德值超过了十万点以后才有的。
据系统所说,只要她的功德值足够多,乌鸦嘴的能力其实比想象的更大。
就在崔舒若准备走人的时候,突然回想起了什么。她突然回身移开灌木丛,走到了崔七娘的身边。
崔舒若的目光落在了崔七娘的袖口,她记得崔七娘似乎连摔倒时都不忘护住袖口,很难不让人怀疑里头是否有什么东西。
她翻起崔七娘的袖子,果然,里头藏着一封密信。
崔舒若打开一看,竟然是柳家的,原来柳皇后和柳家早已有所谋划,他们要把柳皇后的幼子带出去,日后还能带着幼子称帝,这封密信唯一的要求是柳皇后必须连带玉玺一块送出来。
至于崔七娘为何会做这个中间人,只怕因为她的生母是柳家人。而崔家依旧如日中天,让崔七娘可以随意进出参加宴会,所以崔七娘是最好的人选。
崔舒若才看完密信,就听见了前院的嘈杂之声。她静静藏在假山里,等着守卫们全都涌向前院。好不容易周遭安静了下来,崔舒若才脚步轻忽的小心出去。
只怕是柳家人做的好事,说不准前头已经出了什么变故,她不能再耽搁在此处了。
当崔舒若准备走时,拐角传来细细脚步声,喘息声还很急,崔舒若正准备躲,却发现不过是一个少女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看到了她以后,少女加重步子,尽管穿着婢女的衣裳,可衣领袖口已经将她白皙的肌肤磨出红印子,一看就知道少女绝对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所以才受不了粗衣麻布。
她牵着男孩的手跑到崔舒若面前时,已经是气喘吁吁,可还不等咽个口水,便慌忙道:“你是外祖家派来传信的人?”
崔舒若没回答,少女则自顾自道:“快带我和四弟出去,寇志老贼非要将我嫁给他那混账不堪的蠢儿子,阿娘没法子才选在递消息的今日让我们逃走。
你不必怕担责任,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只要今日把我们带出去,玉玺也是你们的!”
尽管只是寥寥几句话,也够崔舒若听明白了。
只怕前院的动乱并非是柳家的安排,而是柳皇后做的好事,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娇女,这才孤注一掷的想要趁机把女儿送出去。
反正幼子柳家是一定会救走的,但自己的女儿却不一定,便只能出此下策。
崔舒若虽然来汾水郡的时日不长,可为了救人,又怎么可能不把挟持皇帝的权臣寇志并他家中亲眷探个明白。
今日这位公主要嫁的是寇志的二儿子,长相还成,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喜欢在内帏之事上虐待女子,常常有侍奉他的女子伤痕累累白布裹身被抬出去。
这样一个浑人,只要是个阿娘,怕拼死一搏都不愿叫女儿嫁的。
在崔舒若敛眉沉思时,公主却已经急得不行,“你快些带我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等到了我外家,要什么赏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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