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属于糕点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这些都是临行前从灶上端出来的,还热着呢,散发起香味也厉害,勾得不少孩子馋虫都起来了。他们这几年就没吃过好东西,连顿饱饭都难,肚子里没食,吃什么都会觉得香。
但不知为何,尽管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肚子咕噜声,但始终没有人主动上前拿起来吃。
崔舒若想起他们防备的眼神,自己从离得最近的碟子里拿起了一块单笼金乳酥,里头有馅,吃起来是奶黄包的味。
她一咬开,香味愈发浓郁。
许是解除了孩子们的防备心,先是几个看起来十二三岁年纪大的拿了,其他的孩子犹如得到首肯,立刻拿起离自己最近的,狼吞虎咽吃起来。
吃了崔舒若带来的东西,孩子们似乎就和崔舒若亲近了不少。
也就是那几个带头的十二三的少年还能忍住,其他还有五六岁、七八岁的小孩子都忍不住偷偷看崔舒若。
她温柔美丽又善良,很难不引起小孩子的好感。
但崔舒若也不会因此责怪那些十二三岁的少年,她很清楚,若不是有他们在,若不是他们的防备心足够重,怕是这些小的一个都保全不了。
对于他们而言,年纪小的其实是累赘,不能偷不能抢,即便是逃跑都会拖后腿,但崔舒若看了仍旧有好几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被围在中间。
这就足以证明他们是好的。
崔舒若继续道:“倘若你们有何需要,甚至是何处不足,亦可告诉我。”
见到那些少年们满脸不信,崔舒若微笑着说:“或许你们听过我,并州的衡阳郡主。”
听到衡阳郡主几个字,他们的神色直接变了。
崔舒若虽然在乐东郡已久,但真正露面也不过是在施粥第一日时曾短暂的揭开幂篱。这些小孩子们没有见过她的真容,因而认不出她。
为了取信他们,崔舒若干脆来点真章,“衡阳郡主会祈雨对不对?我唤雨来给你们看好不好?”
还好只是针对自己下一刻的雨,耗费不了多少功德值。
崔舒若催动乌鸦嘴技能,于是四周晴朗无云,独独是廊下能瞧见一小块雨水落下。有她亲手验证,孩子们自然没有不信的道理,几乎都对她敞开心扉,态度也好了许多。
仙人弟子,那就像是娘娘庙里的娘娘,会保佑所有的小孩。
民间的习俗,若是自幼多病多灾,便要给神仙做契子,如此一来就会被庇佑,平平安安的长大。乐东郡便有这样的习俗,所以神仙对于孩子们而言,拥有一种难言的亲切。
若她只是上位者,孩子们会有所顾忌,怕说出有孩子带病会被抛弃,但她是衡阳郡主,是仙人弟子,那她一定是菩萨心肠,说不定还会医治小孩的仙术。
于是他们不再藏着掖着,有什么便纷纷说出来,譬如有孩子高烧许久了,还有人身上长了许多红点……
崔舒若都命人一一记下,还说自己会派郎中过来,又问他们夜里睡得暖不暖?吃食能不能饱?
等等的问题,问得极为细致。
在崔舒若关怀他们的时候,突然感觉裙角有动静。
她低下头看,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她瘦得只剩下骨头,就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崔舒若蹲下身子,帮她把散乱的头发一点点捋好,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呀?”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郡主娘娘,你是神仙,能不能帮我问问耶耶,什么时候回来接岁岁呀?”
崔舒若一怔,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岁岁就被另一个小姑娘抱起来,小姑娘脸上混杂着泥和灶灰,看起来脏兮兮的。
那小姑娘看着都没到豆蔻的年纪,手腕细得似乎轻轻一掰就能折断,但抱起岁岁的姿势却十分熟练。她还在不停地对崔舒若道歉,“郡主娘娘,求求您别怪岁岁,她脑子烧傻了,逢人就问她耶耶什么时候回来接她,绝不是有意冒犯郡主娘娘您的。”
崔舒若见她神色惊恐,顺着小姑娘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裙摆,原来那里沾上了岁岁手里的灰和黏糊的稠状物,想来她们是怕自己责罚岁岁。
尽管她已经穿上了最素净柔和的衣裳,可是和满院子脏兮兮,衣裳东平西凑不合身的孩子们对比起来,还是显得格格不入。
太干净、太齐整了。
哪怕看着再普通,可仍旧是最好的布料,流光浮动时还能看见暗纹。
崔舒若沉默了一瞬,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抚这些孩子们。见到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重新充满害怕,崔舒若平静的上前,她对着岁岁轻轻笑,惹得岁岁高兴的扑进崔舒若怀里。
崔舒若无视他们恐惧的目光,取出自己的帕子,一点一点的帮岁岁擦掉脸上的脏污。
随着岁岁的脸渐渐干净,院子里的孩子们的神情也渐渐恢复正常。
崔舒若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粽子糖,拿起一颗放进岁岁的嘴里,“甜吗?”
“甜!”岁岁回答的超大声,呵呵笑起来,那是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可愈是如此,愈是叫人心里发酸。
成功把岁岁哄开心了,崔舒若也不着痕迹的送了口气。
她刚刚也是偶然想起自己荷包里放着粽子糖的,这是魏成淮托人从北地送来的,足足有一匣子。于是,崔舒若用来装吃食的荷包就装满了粽子糖,但糖吃多了太甜,以至于她都有些忘了。
幸好今日派上用场。
等到岁岁拿着崔舒若给的粽子糖,哒哒的跑到小姑娘身边,给她也塞了一半以后,整个院子重新热闹起来。
崔舒若还是继续关怀孩子们。
等到快走的时候,崔舒若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小姑娘的面前,问她岁岁的阿耶怎么了。
雨已经停了,岁岁开心的庭院里拔小草。
瘦弱的小姑娘瞧着竟有些老成,“回郡主娘娘,岁岁的阿耶是守城的将军,胡人攻打乐东,岁岁的阿耶死守城门,可最后城还是破了。
我们当时明明已经被困了三个多月,全城百姓上下一心。百姓们甚至主动拿出自己家里的粮食给守城的将士们,宁可饿着肚子吃野菜吃观音土,就想着守到转机。可我们等啊等,等到树皮吃完了,等到将士死光了,可也没等到王师,也没等到援军。
郡主娘娘,您说既然世上真的有神仙,为什么神仙不救我们呢?不救岁岁的阿耶呢?明明他们都是好人,是不是我们上辈子有罪,所以这辈子要受苦偿还?”
崔舒若最是能言善辩的人,可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因为她睁着眼睛,里头只能瞧见如死水般的平静,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在经过战乱,亲人死光,自己也朝不保夕、颠沛流离以后,所产生的刻骨的冷静。
难道要指望这样的孩子,眼里有光不成?
崔舒若只好抱住这个瘦弱的不到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她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抚着对方硌手的脊背,“你没有错,你们更没有罪,有错的是世道,是胡人,是……”
崔舒若在心里默默说出了后半句,是醉生梦死、不顾百姓死活的当权者。
明明错的是他们,最后承担一切的却是百姓。
稚子何辜?
崔舒若想起自己方才去里屋见到的另一些孩子们,他们大多身有残疾,有些身上的伤都长蛆了,可是大孩子们生怕他们被人发现以后会被丢掉,想尽办法瞒下来。
就算是最开始看着精神好些,四肢健全,可因为总是啃食野菜,还有吃观音土饱腹,肚子基本都像是球一样鼓鼓的。
崔舒若回去以后,立即让郎中去给孩子们医治,她甚至把每一个需要立即治伤的孩子的名字都记了下来,写上他们治病的进程,免得有任何遗漏。
在崔舒若一刻不停的为善堂、为乐东郡忙碌时,齐国公总算是带着大批人马赶到了乐东郡。
乐东毕竟只是打下来的地方,真正重要的还是并州大本营,而且这里人少,所以带谁来,带多少就相当重要,正是为了权衡这些,齐国公才会姗姗来迟。
齐国公来到乐东郡以后,见诸事都已步入正轨,故而对崔舒若大加赞赏。
不仅是崔舒若,还有打下乐东郡的赵巍衡,齐国公也是万分满意的。恰好齐国公到的时候,前线就传来赵巍衡打败丹恒的喜报,而且还将丹恒治下的另一个郡云沧郡也给打了下来。
连夺两郡,怎能不叫齐国公欢喜?
首战告捷,大振军心。
齐国公当即命人准备赵巍衡回来以后得庆功宴,还有犒劳三军的酒水、牲畜,都是必不可少的。
等到赵巍衡率军回来时,齐国公亲自到城外十里迎接他。回来以后,不论何时都将这个儿子挂在嘴边,甚至有时用着饭菜,觉得好吃,突然想起赵巍衡,就会让人将菜给赵巍衡送去。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一时间,赵巍衡甚至盖过崔舒若,风头无两。
所有人都知道齐国公对赵巍衡这个儿子是多么的宠爱。
不过,上位者的宠爱大多是怀有目的的。既然已经起兵了,粮草又十分充足,自然是不能满足于区区两个郡。在齐国公的示意下,赵巍衡开始攻打其他州郡,为自己的阿耶攻城略地。
而齐国公,也正式改称齐王。
但称王以后,免不得惹人注目,加上先前打得丹恒直接族灭,未免严苛,很快就引起附近的羌族注意。如今的羌族也像模像样的建了国,称为西秦。其实羌族内部并不太平,分裂成好多个势力,有的建国,有的没有,但西秦是其中实力最强的。
但西秦时不可能耗费举国之力来攻打齐王,不过是想着能否趁赵巍衡带着大军出征,跑来占便宜,说不准能夺下乐东、云沧两郡呢?
不过是抱着占便宜,妄图捡漏的念头。
但有齐王坐镇,就未免异想天开了些。
齐王可是纵横沙场多年的武将,也做过统帅,即便留守的将士不多,可都是齐王用惯了的,想要趁着赵巍衡打下乐东、云沧,不亚于痴人说梦。
若是西秦的将士能打上半年,指不定还有可能。
比起西秦举兵,反倒是另一件事惹人意外。在这个时候,一惯喜欢明哲保身的訾家竟然如约来迎娶赵平娘。
而且他们带来了极为丰厚的聘礼,除了那些礼数要求的,最最贵重的一座铁矿和一座铜矿。
这些对军队而言这二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外人看来颇为艰险的时刻,訾家没有选择抛下赵家的大船,反而送上了诚意,这就让人十分欣慰了。
虽说訾甚远看着对赵平娘是万分喜欢的,可他一人却做不了这样大的主,因为訾家老家主还在世,掌管大权的自然还是老家主。
崔舒若听说了以后,免不得感叹,訾家老家主不愧是走南闯北独自攒下这样一份家业的人物,有眼光,也足够有魄力。若是他真赌对了,齐王来日继承大统,那么以他们今时今日的作为,至少可抱訾家三代富贵。
崔舒若忍不住摇头,她自以为不算蠢笨,但也不免讶异与訾家老家主的心计魄力。她不过是靠提前知晓历史才能下对赌注,占了先机。若是自己能有訾家老家主的玲珑心和眼光,想来即便没有乌鸦嘴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也不知何时才能修炼到那等地步。
崔舒若不过稍作感叹,很快就忙碌起来,因为战事已起,压根不可能让訾甚远把赵平娘迎回昌溪。那么就只能在乐东郡简单的拜天地,在齐王夫妇和众将的见证下军中成婚。
虽说简单,可披红挂彩总是要的吧?
窦夫人嫁女已然够烦心的,崔舒若心疼她,便主动出来帮衬着些,多少能为她减轻些负担。
在崔舒若将写好的信纸塞进信封,小心放进妆奁后,才走了出去。
如今围城,信怕是送不出去了。
但在妆奁旁的红木匣子,若是有人打开,怕是能看到一大摞信,全是开封后被小心放起来的。而上头的字迹龙飞凤舞,赫然是男子所写。
崔舒若不让婢女碰什么,她们总不能故意对着干吧?
至于跟窦夫人告密, 那就自找苦吃, 谁不清楚窦夫人都崔舒若的疼爱。况且崔舒若御下有术, 早已将自己身边的婢女都笼络清楚, 没人会违逆她的命令。
崔舒若出去以后,直奔窦夫人身边, 被窦夫人安排去盯着下人有没有哪里做的不妥帖。
昏礼于女儿而言是大事, 赵平娘前一桩亲事又受了委屈, 这回成婚说什么都该要办得热热闹闹,可谁让身逢乱世,便是尊贵如郡主也同样受影响。
窦夫人对两个女儿都十分疼爱,如此简陋的昏礼,甚至没能大宴宾客, 无一不是叫她心中难受。她只好多转悠几圈, 仿佛府里收拾得尽善尽美了,心里的歉疚也能少一些。
崔舒若是最懂窦夫人心思的, 即便窦夫人什么都没说。而崔舒若也没有指出来, 她尽力配合着窦夫人。
本来府里就整齐干净, 被她们一通打扫,这也不成那也不行,最后竟像是被重新修葺过了一般, 亮堂得很。
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天边竟浮起金色的霞光。
来了乐东郡这么久, 还极少见到这样寂静而震撼的景色,崔舒若临进屋子前还抬头望了好几眼。
希望这是真正的吉兆, 能让赵平娘往后一生顺遂安稳。
崔舒若在心里暗暗祈祷。
然后便推开门,跟着窦夫人一起进屋。
一进去就被赵平娘身上的嫁衣耀花了眼睛,不同于孙宛娘出嫁时的绿衣,赵平娘的嫁衣是绛红色的大袖,繁复不已,是有规制的钿钗礼衣,层层叠叠下带来无限威严,并且色彩艳丽,恍如先声夺人,叫人移不开目光。
而且上头的刺绣精美,是十多位绣娘联手绣了半年才绣成的。故而赵平娘的这身嫁衣才要早早备好。
正是因此,在一切从简的这一日,光是这身代表了品秩的嫁衣就够将一切撑起来。只要她是一日的郡主,只要齐王一日还握有权势,就没人敢欺负她,夫家也不敢对她不敬。
许是察觉到了窦夫人跟崔舒若的到来,赵平娘回头粲然一笑,明艳无双,倾倒众生。
窦夫人望着娇媚艳丽,容色灼灼的女儿,眼底多了些欣慰和感叹,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也到了出嫁的一日。她下意识的拂了拂鬓,那里还有她早起时刻意藏起的几根白发。
也不知窦夫人此时心中是欣慰多一些,还是感叹多一些。
她牵起后进来的崔舒若的手,朝着赵平娘走去。
赵平娘的面容上全无新嫁娘的惆怅,反而尽是兴奋与笑意。是了,她这回出嫁,不但仪式是在自家,就连新郎也是装模作样的带着她上花车转悠一圈,最后还是回到齐王府。说来说去,都在自己家里,她怎么想都难有离别悲意。
原本有人向齐王进言如此不妥,哪有女子出嫁以后又回到自己家中的,然后被齐王一顿臭骂,指着那人的鼻子说,难不成硬是要打开城门让花车穿过西秦的军队走到昌溪去不成?
那人被骂得讪讪。其实只要在城里另寻一处府邸就成,但齐王显然是刻意歪曲他的意思,说到底就是疼女儿疼得不顾规矩。齐王的态度摆得坚决,自然就没人敢说什么。
不提一些人的腹诽,赵家上下对这个提议相当满意。
赵平娘坐在铜镜前,窦夫人过来后,直接依偎上,撒娇道:“阿娘。”
窦夫人浅笑着点了点她的头,“都要嫁人了,怎么还是长不大。”
赵平娘平日里和窦夫人撒娇的少,今日许是要嫁人了,即便不怕,可也忍不住留恋,哪怕她还能住在这里,可到底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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