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日,崔舒若一早被喊起来梳妆打扮,天色还昏沉着呢。
然而最后还真是硬生生装扮到了天光大亮,盖因这回可是要进宫面见皇后的,倘若有失仪,并非一顿斥责可以了事。
崔舒若还算好的,她没有正式册封郡主,不用穿上全套钿钗礼衣。像赵平娘,一身大袖对襟罗衫,头上云鬓被梳得极高,让人心疼她的头皮,而除了满头的珠翠,还有足足八根金钿钗,窦夫人则更隆重。
不过,当崔舒若见了赵平娘以后,才算知道为什么窦夫人不担心赵平娘了。赵平娘不愧是从小在膏粱鼎盛地长大的贵女,别看她平日里舞刀弄剑,动不动打马上街,没有什么郡主的端庄稳重,可她顶着这身礼服和沉重首饰,依旧走的稳稳当当,从容自然,甚至有一股说不出的矜贵气质。
别说是平民百姓,就算是庶族做官的男子到了她面前,都要被气势压倒,伏低做小。
这才是大晋郡主的风华。
孙宛娘应也是好好打扮过的,但不及赵平娘的明艳贵气,她没有穿礼服,即便想富贵锦簇如何也越不过赵平娘。故而,她索性朝素净清雅打扮,衣裳的颜色都是偏浅的,也就使她看着愈发柔顺恭谨。
等到人都齐了,她们坐上马车,朝宫里去。
虽说是迁都建康,但再如何也不至于让有实权的皇帝过得委屈了,加上建康本就有座行宫,从帝后到此以来,就不断修建壮大,如此一来,照旧巍峨。
崔舒若她们没能一直安稳的坐马车,等进了宫,按规矩她们该步行去拜见皇后,可齐国公是皇后的外甥,那么她们也算是皇后的自己人。
皇后对窦夫人也就比寻常命妇要体恤不少,特意命人派了轿辇,否则还不知道要走到何时。
皇后住在未央宫,她们直到未央宫前才下轿,然后被一位有品级的女官领了进去。崔舒若也是在昨日才清楚,原来这个朝代内廷有许多女官,并不一定是宫女晋升的,也有不少是听闻宫外女子贤明,特意征召入宫。
她们可以选择终生不嫁,也可以在服侍后妃,教导后妃德行后几年,被皇帝厚赏出宫嫁人。
女官中甚至不乏世家女。
崔舒若观察到那位领她们进殿的女官品级应是不低,一路往来的宫女和低品级的女官都要向她行礼。
后来崔舒若才知,她竟是皇后身边帮着训导后妃的正三品女官郑司言,是望族荥阳郑氏的女儿,才德出众被礼请进宫,如今已三十多,恐怕是准备终身不嫁。
崔舒若进了未央宫后,谨记窦夫人的教诲,次她一步,低眉敛目,绝不抬头,也不开口说话。
在走了不短的路后,终于到了地方。
郑司言停了下来,向皇后回禀。崔舒若正是这个时候才听清皇后的声音,她咳了一声,似乎不大舒服,声音虚弱,但没有喋喏小声,反而尽力出声,叫人听的一清二楚。
看来皇后是个生性好强的人。
仅凭她的一句话,崔舒若就推测出了对方的性子。
而窦夫人领头对着皇后行跪拜大礼,嘴里还说着参见时的吉祥话,崔舒若也跟着一一照做。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是否标准,头低的是不是刚好,起身有没有快了些,但总归没出大差错就是了。
皇后又咳嗽了一声,让她们起来,命人赐下坐席。直到这时,崔舒若才算是松了口气,能稍微抬起眼睛,但还是不能肆意打量四周。
崔舒若双眼不动弹所能瞧见的不过是一尊香炉,一根柱子,哦,貌似还有侍立在柱子旁的宫女。但宫女站的无声无息,总感觉她连眼睛都没怎么眨,倒叫人分不清她和殿内任何一件做摆设的死物有何差别。
她尽量挺直脊背,露出修长的脖颈,用被教导过的姿势,不让自己失礼。
皇后已经开始在上首问起了窦夫人齐国公的近况,还有府中的几位郎君。没说上几句,皇后又开始咳嗽。
“唉,你们平安就好。胡人部族狼子野心,竟联合起来攻打洛阳,我北地大好河山泰半落入蛮夷之手。咳咳咳。”皇后说的激动,竟猛地咳嗽起来,窦夫人不敢接话,偌大的殿内只能听见她剧烈咳嗽的回声,甚至是胸腔起伏时的呻|吟。
一旁侍立的宫女端着托盘跪下,伺候皇后喝水。
皇后饮了几口水,稍微平息,又挥手示意宫女退下,她继续道:“我听闻你们回并州的路上也遇刺,先头是位女娘有急智救下你,后来还为并州祈来雨救了百姓?”
窦夫人答道:“回皇后殿下,正是。”
“她人呢?”皇后问道。
崔舒若低头敛眉,慢慢从坐垫上起来,小心朝前走,直至站在殿中,对皇后弯腰拱手行礼。
“回皇后殿下,正是臣女。”崔舒若鼓足一口气,尽量口齿清晰大声回答。
崔舒若能感觉到有目光正在打量自己。
“咦。”突然,皇后疑惑了一声,“瞧你倒是面善,来,抬起眼睛叫本宫仔细瞧瞧。”
崔舒若依言抬眼,这一抬不仅叫皇后面露怀念,也叫崔舒若看清了皇后的长相。
她五十多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可能算老妪,但就崔舒若来看,美人迟暮仍旧是美人,眉宇依旧英武,可惜脸色蜡黄,眼底青黑,显然是被病痛折磨的。
“你的眉眼,倒是像极了一位故人。”不知皇后是想到了谁,凌厉英气的眉宇顿生柔情,看崔舒若也亲近了不少,“你近前来。”
“是。”崔舒若依言往前几步,然后拘谨停下。
皇后却摇了摇头,“你停下做甚么,来,坐我身旁。”
崔舒若心里已经开始警惕了,但她克制住回头看窦夫人的念头,浅浅一笑,眉眼弯弯,真的走到了皇后身边坐下。
皇后看了眼桌上的点心,突然道:“快去叫膳房送一道水晶龙凤糕上来。”
她在看到崔舒若笑起来时的样子,眼底恍然,竟似想补偿什么一样,突然亲近起来,“你一会儿尝尝水晶龙凤糕的味道喜不喜欢。”
窦夫人在下首适时道:“怕是殿下和舒若有缘呢,这孩子就爱吃甜口。”
“爱吃甜口好,爱吃甜口好。”皇后连续重复了两遍,看崔舒若的眼神竟隐隐有愧疚。
底下的窦夫人到底不是在皇后身边的旧人,不怎么清楚皇后怎么突然对崔舒若这么好,但对崔舒若好总比无端厌恶要好,所以只能顺着话头说。
崔舒若倒是猜出了原因,皇后病痛缠身,这样的人恐怕夜里都无法安眠。不管她们年轻时心肠多么硬,到了年老多病的时候,都免不了想起过往诸事,尤其是愧对的人。她们会变作梦魇缠身,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不断在黑夜煎熬。
这种情况下,她们的脸隔的年月越久,反而越深刻。而有些人功成名就,志得意满,曾见过的面孔不断被淡化,偶尔见到和故人有两分相似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
皇后是前者,而齐国公则是后者。
依照崔舒若的推断,这具身体的生母永嘉公主当初被崔家人在生产时动了手脚,活生生害死。难道皇帝会一点授意都没有吗?那皇后呢,她是不是也默许了?甚至是认可?
自己面对的兴许全是原主的仇人,而这些人权势滔天。想到这里,崔舒若非但没有怕,还出奇的兴奋起来,越是如此,她面上笑得越甜,倒叫皇后愈发亲近。
皇后急要,膳房很快就把点心送上来。
皇后指着这盘点心,看着笑靥如花的崔舒若,不知怎么就晃神了,脱口而出,“快些吃,这些年我每日都叫人在膳房备着这道点心。”
她的话,叫下首的几人都迷茫起来。
崔舒若心里觉得可笑,但也装着疑惑迷茫,好似听不懂的样子。
皇后自知失言,干脆指着点心叫崔舒若快些吃。她是皇后,没人敢对她的话盘根问底,所以崔舒若假作兴奋地点头,“嗯,多谢殿下恩赏。”
然后夹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还真是崔舒若喜欢的口味,这下到不需要她装了,吃的十分香甜,皇后的眼神也慈爱起来。
皇后亲自命人做点心也就罢了,还令人厚赏崔舒若,其中竟还有套九根钿钗的头面,按律怎么也得是公主才能戴的,崔舒若要是戴了就是逾越。
可皇后还是执意命人赏下,不少东西都是超了规制的。
不仅如此,皇后还握着崔舒若的手,“既是到了建康,便常常进宫瞧我。”
说罢,皇后想起了什么,“这样好了,我赐你自由出入宫中之权。”
皇后一再殊荣,可谓是不合礼数。但她缠绵病榻,近日来愈发病体沉疴,说句难听的,谁能清楚她还有多久可活,连圣人都因此一再优容,难不成窦夫人她们还能说什么不成?
崔舒若也不会说不好,她只会做犹豫惊慌的模样,惹得皇后更加怜惜。
系统在崔舒若脑海里吐槽。
【亲亲,您做戏也太像了。】
“呵呵。”崔舒若没空理系统,冷笑一声做算回答。
趁着皇后现下心情好,女官送上汤药,皇后先是厌恶的皱眉,崔舒若突然捧起案几上的蜜饯,贴心道:“良药苦口,您吃完药用一用蜜饯,能好受不少。”
平日想要劝皇后用药,得废好一番功夫,可今日崔舒若一劝,皇后顿时眉开眼笑,径直将一碗药喝了,心情还是见好。
要知道皇后病痛多年,已到了闻药味都能皱眉生气的地步。
而这时,崔舒若脑海里传来提示音。
【叮,功德值+200】
“???”崔舒若不敢置信,她问系统,“劝皇后喝一碗药就加200点功德值?”
系统觉得没有毛病。
【她是皇后嘛,而且后世有名,对这类影响力极大的历史人物,涉及到的功德值也非常高。】
“那我要是想不开用乌鸦嘴害死皇帝呢?”崔舒若追问。
【嗯……】
【以亲亲您现在攒功德值的速度,恐怕皇帝自己会先死。】
“好吧。”崔舒若不说话了。
而在这时,话题的主人公竟也下了朝赶来。
他一进来,就见皇后已将药都喝下,顿时大笑起来,“密云你今日喝药倒是快,可是心情愉悦的缘故?”
而跟在皇帝身后的,还有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看他身上的纹样,加上进未央宫熟门熟路的样子,恐怕就是广陵王。
果不其然,窦夫人她们都站起身,对皇帝行礼,崔舒若自然也跟着走下去行礼,“臣妇/臣女,见过圣人、大王!”
“好好好,起来吧。”皇帝看起来得有六十几了,虽然不似皇后缠绵病榻,瞧着也精神抖擞,可眼底也是青黑一片,单看面色,倒像是纵欲过度……
皇帝一来,皇后的面色就冷淡了不少,也说不上厌恶,就是没有寻常夫妻的亲密无间。
倒是对广陵王,皇后颇有慈母之意,冷硬的神情松动,关怀道:“听御医说,王妃要临盆了?”
广陵王长身玉立,虽是堪堪中年,但依旧面如冠玉,他身上有一股儒士的文雅味道。
他笑吟吟地拱手道:“正是呢,阿娘又要添一位孙儿了。”
“好极好极,难得你与王妃如此恩爱,柳氏家教严苛,女儿都颇有贤名,德行出众,当年为你聘了柳氏女,倒是没看错人。”
崔舒若在底下听着,心里生出不屑,上位者果然还是自私自利。一边能因为她和永嘉公主眉眼上微不足道的两分相似而厚赏关怀,一边还能对整个柳氏的女子夸赞有加。若真是疼爱永嘉公主,难道对替代了她做崔家主母的柳氏不会有所猜疑么?
说到底还是粉饰太平,恐怕并非疼爱永嘉公主,而是年老了怕死后被追责产生的愧疚恐惧。
崔舒若觉得可笑,一旁的皇帝也因为皇后的刻意不理睬生了些不自在。
他恰好瞧见崔舒若,也朗声问道:“你就是齐国公向朕请封的衡阳郡主?”
崔舒若走上前,低头行礼,态度恭谨,“回圣人,正是臣女。”
皇帝仿佛起了兴致,“哦,朕听闻你夜梦仙人,不但收你做弟子,还授予你祈雨之术。听说你们乘船南下的一路来,可都是靠你占卜,才叫船只逢凶化吉,顺顺利利的到建康。
既然有此等本事,不若替朕算一算,胡人能猖獗到几时,何时才能收复失地,迁都回洛阳?”
皇帝所问,一下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去。
有同样好奇的,譬如广陵王,也有替崔舒若担忧的,譬如窦夫人赵平娘等。
这个问题一旦回答不好,只怕真会有性命之忧。
但崔舒若却并不慌张。
第33章
她知道最多不过十年, 天下就会被齐国公父子打下来,百姓休养生息,天下重新海晏河清。
被赶回草原了。
而且之后的一百多年, 再不敢冒头, 龟缩在一隅之地, 互相争斗。
崔舒若印象深刻的还有在历史课上, 老师曾提到过的武安嗣,大齐武将里的后起之秀, 性刚烈, 在取道攻打完在北地作乱的前朝余孽后, 顺带把周边的胡人部族像砍白菜一样,屠了人家分裂后的十几个小部族。
后来被弹劾,卸去一身官职,结果没过几年又被重用。
兴许正是因为大晋的贪图享乐以至胡人作乱、民生凋敝,才叫后来的大齐武德充沛, 随随便便拉出一个将领都能把胡人打到灭族。
再一想自己乘船南下, 沿途遥遥瞧见的惨象,崔舒若心里对这个朝代愈发厌恶。
但她不能说, 反而用起了简易版预言术。
结果定睛一看, 连简易版答案都需要耗费五百点功德值, 而尊享版本需要三千功德值,崔舒若险些要气笑了。
虽然每日里都有绣坊女工们的功德值,少说也有五十, 但一路上消耗了不少,她还又兑换过一次寿命。
现在的寿命还剩两百天, 功德值三千二百五十一点。
她总不可能为了给狗皇帝算出日子,就把自己的功德值耗费到只剩下两百多吧?
偏偏简易版的预言术是被动触发的, 即便她想换个方式钻漏洞,也必须找其他人问出口,她自己问是没有用的。
崔舒若只能凭推测来了。
她记得赵巍衡之所以备受赞誉,也是因为他征战沙场时,年纪还很轻,是极少数既骁勇善战,又能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君主。
他收复中原时应不会超过三十岁,要不然怎么能被称为天纵英才,少年得志?
而赵巍衡现在才不过十八。
崔舒若心里有了主意,但怎么用适合的方式表达出来也很重要。
她闭上眼睛掐诀,似乎在演算什么。
突然,睁开眼睛,一脸喜色,“恭喜圣人,十年左右,胡人将被驱逐回草原,而汉人收复北地,定都长安,洛阳繁华依旧。不仅如此,此后数年,西域诸国也将俯首称臣。
我汉家天下昌盛繁荣,万国来朝。”
原本以为崔舒若只会模糊的说些大概年份,没料到她能说的如此仔细,甚至牵扯到西域诸国。愈是如此,愈显得她所言真实可信。
皇帝也难掩激动,下意识坐直,身子朝前,“你、你所言为真?”
崔舒若垂首轻拜,面色平静,“臣女字字真切,不敢虚言。”
“好,好,好!”皇帝大笑,连声道好。
崔舒若很坦然,她确实没骗人,不到十年,汉人王师北定中原,天下大安。不过那个时候的王师可不姓卞,而是姓赵。
你们卞氏做了皇帝,不是不遵循礼法,薄待前朝宗室,毒死你做过皇帝的亲外孙么?晋朝覆灭后,你的子孙同样没有好下场,不是被挟持让位后赐了一杯毒酒,就是死于乱军。
所做所为,终将自食恶果。
但眼前的皇帝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日的一切,他因沉迷酒色而变得浑浊的双眼迸发满满惊喜笑意,他甚至激动的和皇后说,“太子向来喜爱长安风光,他日夺回中原失地,定都长安,哈哈哈哈,说的过去,说的过去。”
底下的广陵王眼神晦暗,但抬头时俨然一副欢喜不自胜的模样,“恭喜阿耶,贺喜阿耶,我大晋他日不但能重回中原,还能万国来朝,可见国力强盛,定是皇兄贤德,即位后治国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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