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柴则的名字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咧的弧度越来越大:“你是不知道柴则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你可是一刀捅穿了他的丹田呢,你捅了整整十三刀,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有还一剑,他到死都喊着你的名字。”
柴厌捧腹大笑:“哈哈哈真是好笑呢,我也是他的孩子,可是他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我,他那么多的孩子,能入眼的只有你一个,只因你是他的发妻所生,他爱你娘,也爱你,但最后死在你手上,这算不算是喂了个白眼狼。”
柴行知的手在抖,握刀的手不稳。
谢卿礼低声道:“别听他废话,动手!”
他清楚知晓柴厌这人的不要脸,比起动手,柴厌更喜欢动嘴让人失去神智难以迎战,随后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取胜。
少年白衣翩转,手挽剑花刹那间便迎了上去。
密林之中涌出来数百道鬼影,妖气和魔气浓郁。
柴厌一边应付谢卿礼一边道:“上,杀了他们。”
柴行知应付着那些人,黑衣转瞬间淹没不见。
谢卿礼不管那些朝他逼来的人,一心只要眼前人的命。
剑锋凛然呼呼作响,声势骇人,不容置喙劈向柴厌。
眼前只有他,他只能看得见他。
只要看见他,浑身的杀意空前强大,好似有无数双手在身后推着他给与他力量,助他杀掉眼前的人。
“谢卿礼,你还是那个灾星,你知道你师父怎么样了吗?他死了,他去了柴家被埋伏在那里的我杀了呢。”
谢卿礼的刀锋一顿,柴厌找准时机挥刀而来。
少年连忙横剑去挡,却被一旁的一个魔修偷袭,胳膊上抓出深可见骨的血痕。
谢卿礼阴冷着声音:“你还是这么不要脸。”
“啧,你师父死之前还念着你呢,想着他这些弟子,你说他是不是很傻,非得救你一个灾星?”
谢卿礼干脆封了听觉,再也听不到柴厌说话的声音。
少年一招一式依旧决然磅礴,执剑的手稳定,瞧着没有丝毫反应。
只有暗红的眼和逐渐粗重的呼吸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很生气,非常生气,因为他说他杀了扶潭。
柴厌眸色一暗,不动声色看了眼远处的柴行知。
被淹没的地方只能看见不时乍起的刀光,他知道那是柴行知。
柴厌微微拧眉。
柴行知明明只是大乘后期,今日他还特意带来了几个大乘修士,为何还没制服住柴行知,难道他一夜进境?
只是失神这一瞬,谢卿礼一剑捅穿了他的左腹。
柴厌迅速后退捂住腹部。
谢卿礼身上的伤口崩裂,白衣已经染上了血,看也不看周身将他包围的浮煞门人,一剑劈开所有拦路的人,一闪而过朝柴厌逼来,俨然一副不将他断头誓不罢休的模样。
柴厌最是讨厌他这副模样,心狠又不要命,逼急了能拉着别人同归于尽。
他迎上前去。
谢卿礼的杀戮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在此刻竟然被他牢牢压制,丝毫没有失控的趋势。
今晚的事情出了两个意料之外的失误,柴行知不知为何修为突飞猛进,谢卿礼的杀戮道安安分分被他压制,这小子颇为不要命,真打急了自爆金丹拉着他们同归于尽也不一定,他不能再这般与他拖下去。
迎着少年满是杀意的眼眸,柴厌蓦地笑了出来:“谢卿礼,云念马上也要死了。”
他是听不见柴厌说话。
但他可以读懂唇语。
他看懂了云念两字。
柴厌趁这时候解开了他自封的听觉,笑得恣意又猖狂:
“他们去了城东是吗,那很可惜呢,今晚那里就得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了。”
他弯了弯眼,柔声道:“城东有我布下的九阶杀阵哦。”
九阶杀阵。
谢卿礼的心在那一刻几乎不会跳动。
“谢卿礼, 你舍得不管她吗,让我猜猜他们有几个人,啊, 四个是吗?”
柴厌追问着,一剑捅穿谢卿礼的左腰。
身旁的妖修和魔修蜂拥而上,少年的身影瞬间被淹没。
柴厌还在说:“两个化神前期, 一个元婴中期, 还有一个叫什么顾凛的……嗯, 我倒是看不出来他的修为,不过再厉害又能怎样,敌得过九阶的杀阵吗?”
“你看我多了解你,你即使不来这里找我也会去城东找三家的尸身, 我便在这里埋伏你, 在那里布下杀阵,唔, 可是没想到你和云念分头行动了呢。”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有动静了,连谢卿礼的剑意都察觉不到。
柴厌弯眼越发愉悦, 心底因为接连被毁两个据点和白日被徐从霄暗算的怒意也消减些许。
“谢卿礼, 你马上就要冲破渡劫后期了吧,届时你脊骨中的那个东西要怎么办呢?”柴厌慢慢逼近, “我来帮你好吗, 跟我离开这里?”
他絮絮叨叨说着话,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静了,远处柴行知那里也逐渐安静下来,似乎一切都渐渐平息。
似乎是他赢了。
柴厌等了许久, 直到周围安静沉寂再也没有丝毫声响,只剩下他们交织的呼吸声。
“散开吧。”
他淡淡道, 可平稳的声线下却能让人听出来强行压抑的疯狂。
是这么多年的计划终于要得偿所愿的激动,心底的狂喜足以冲刷掉这些年的挫败。
布了这么久的局。
拥挤着谢卿礼的魔修和妖修们散去,柴厌走上前,兜帽拖曳在地染上污垢,高挑的身影被月光拉的狭长,步调缓慢又悠扬。
地上躺着的人毫无反应,马尾凌乱不堪,束发的镂空银冠歪歪扭扭,白衣上是自己的鲜血和魔修妖修们的污血。
他闭着眼,面色因为失血过多煞白,若不是身上还有灵印波动,看起来与死了也无甚区别。
这副弱小无助不能反抗的模样,好似穿过了十几年的时光,让他看到了之前那个只能被他踩在脚下抽出脊骨的孩童,没有力量只能任由他拿捏折磨。
有那东西又如何,他不如他柴厌,谢卿礼有了那东西依旧是个废物。
他蹲下身,地面上的人没有反应,以往那个瞧见他就满身杀意的少年郎终究成了卑微匍匐的废物。
“谢卿礼,你是不是很生气?十年前你打不过我,如今你依旧打不过我,三家为了护你和你脊骨中的那个东西落得个满门尽灭的下场,你连他们的尸骨都护不住。”
少年无知无觉。
柴厌轻笑了声。
苍白的手朝谢卿礼的脖颈探去,在即将触碰他的命脉之时。
乌黑的发中一双眼睁开,冰冷的视线与面具下的双眼对视。
柴厌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银光一闪而过,右手腕处一痛,血光崩溅,整个手掌自手腕处被齐齐断掉。
少年的动作很快,在他发出痛呼前翻身而起,掐着他的脖颈将他贯在地面。
“柴行知。”
他只是轻飘飘喊了句。
远处被压制毫无声息的地方迸发出骇人的威压,拥挤的魔修和妖修来不及逃窜,血肉与碎屑混着血雾飘向漫天,林间像是下了场血雨般。
黑影闪到身前,一人执刀替他拦下蜂拥而上的魔修和妖修。
“我来对付他们,你杀了柴厌!”
柴行知一刀斜插在地,地面寸寸崩塌,黄土和碎石扬了漫天,原先平整的地面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他起身横刀相向,眉眼间尽是肃杀之意。
“今日过此线者,诛。”
柴厌被贯在地上,前来救援的魔修和妖修被柴行知一人拦下。
他终于明白了:“柴行知自燃金丹了?”
大乘后期的修士,只差一步便能迈入渡劫的人,调动浑身的灵力涌向丹田,致使丹田翻涌澎湃,可在瞬间跨境,大乘也可以发挥出渡劫的威力。
但坚持不了多久,一旦金丹枯竭,天谴会立刻降下将他劈成碎屑。
他从一开始就抱着必死的心来的。
谢卿礼也看了出来。
他并未回答柴厌的话,而是举剑便要劈下,俨然一副要将他断头的架势。
一句废话也不多说,今晚的目的只有一个。
杀了柴厌。
柴厌慌忙躲开,左手捂着自己的断掉的右手,调动灵力催动脊骨中的东西,希冀着右手可以快速长出来。
可少年并未给他机会,而是一股脑冲过来压着他打。
少年道:“你也有那东西是吗,你脊骨中的东西主杀,因此它是来助你的。”
柴厌只有一只手能动,一手执剑躲避着谢卿礼的杀招,垂下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
“谢卿礼,你觉得自己能打得过我吗,我脊骨中的东西来助我,可你脊骨中的东西主生,偏生你修了杀戮道,它可是来杀你的呢。”
少年的脸上隐约可见寒霜,很快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但即使只是转瞬间也被柴厌瞧了清楚。
他一连退后数十丈远,笑着道:“看来你也不是毫无反应啊,杀戮道还在蚕食你的人性,你比以前强了许多,还能在它的影响下坚持这么久,是因为云念。”
“闭嘴!你也配提她的名字!”
柴厌挑眉:“你急着去救她?恐怕她现在已经进了杀阵吧。”
谢卿礼的手在颤抖。
柴厌瞧见后心下暗喜,这小子还是这般不经激。
“你想去救她,你怎么救得了她,你就是个灾星,你只会给她——呃!”
他根本没看见谢卿礼是怎么动作的,他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碎荆寒凉的剑身捅穿了他的后心。
谢卿礼拧动着剑身将他的心窝搅得稀巴烂。
柴厌跪倒在地咳着血,少年才此刻劈开了他的后背,抓住他脊骨中的东西便要往外抽。
那东西通体银白,像是一根长骨,被他抓住后竟有灵性地疯狂扭动要逃窜。
柴厌痛到没有还击之力,谢卿礼单脚将他踩在泥土中,冷着脸拽着那东西往外拔。
“我知道你的命门不在心口,我便是将你斩首你也能活,若是我抽了你脊骨中的东西后再杀了你呢,你还能活吗?”
迎着柴厌赤红的眼,少年勾唇轻笑:“据我所知,你脊骨中的东西和我脊骨中的东西还不一样呢,我脊骨中的可以再生,你呢?”
“冒牌货,劣品,残次不缺的东西,是吗?”
他每说一句柴厌的眼便涨红一分。
“柴厌,我等今天已经很久了。”
谢卿礼双手染血,那东西深深扎入柴厌体内,滑腻又疯狂的很,他死死拽着它要将它一鼓作气拔出,掰断了最上的一截,还要再往下掰。
柴厌在此时怒吼:“谢卿礼!你爹没死!他与裴凌在一起!”
少年的动作一顿。
被斩断的右手在此刻长出,柴厌飞快劈剑过去,调动浑身的灵力殊死一搏,渡劫中期的威压不加一丝收敛,少年生生受了这一击,白影如断翅的蝶般撞出狠狠砸在地面,一连滑行数十丈。
被少年拽住一半的东西飞快潜入柴厌体内,他撑着被劈开的脊背祭出法器结阵,在少年再次提剑要朝他斩来之时催动阵法,身影眨眼间遁走。
只剩下谢卿礼一人。
他茫然望着地面的血和残留的阵法碎片。
“万州过。”
又是万州过。
满脑子都是他刚刚留下的话。
“你爹没死。”
“谢卿礼,快离开这里!”
沙哑的嘶吼唤回了他的意识。
他循声看去,柴行知浑身浴血,撑刀单膝跪地,身前的妖修和魔修好似被什么东西定住难以动弹。
而柴行知的上空,厚重的云层正在迅速蔓延,隐约的雷声震耳欲聋。
“我的天谴要来了,你快走,去救云念他们!”
柴行知说话间涌出大股的血。
谢卿礼看得出来这是强行跨境调动灵力的结果。
他冷眼看着柴行知。
柴行知说:“即使今晚没杀了柴厌,我也没什么遗憾的,这里困了起码一半的浮煞门人,今日我带着他们死在这里,剩下的人便靠你们解决,我信任你们。”
上方的天谴雷阵死死压制着柴行知和他身旁的那些浮煞门人,他们挣扎想要逃蹿,却被这场要毁灭一切的雷阵束缚。
“谢卿礼,快走,雷阵要蔓延到你那里了……”
雷层在扩大,只要在雷阵范围内的都会被毫不留情劈碎。
谢卿礼仰头望了望天,看了眼柴行知,提剑转身离开。
他一句话没说,冷漠的好像柴行知的生死与他无关。
这才应该是谢卿礼。
柴行知颓然倒地,看着周围被压制着的妖修和魔修们,迎着他们愤怒惊恐的脸笑了。
他越笑,咳出的血越多,满脸糊了血浆毫无来时的整洁模样。
他本来也没指望今夜能杀了柴厌,柴厌若真这么好杀,雀翎也不会被他拿捏那么久。
他知道柴厌会带浮煞门的人来这里,他要做的只有替雀翎除掉这一祸患。
这里有起码一半的浮煞门人。
他们都会与他一起葬在天谴之下。
他迷迷糊糊有些困倦,安静等着劫雷降下,脸颊旁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嗡鸣,柴行知有些不耐,睁开眼费力扭头去看。
一柄银白的剑鞘立在他身旁。
那阵嗡鸣声是它在结阵,它的鞘身上被人下了防御阵法。
霜寒又强大的灵力,是谁不言而喻。
柴行知看了会儿,忽然便勾唇笑出了声。
笑声爽朗又恣意。
天边已经没了少年的身影,他早已离开赶去了城东。
柴行知在这一刻才了解了他。
谢卿礼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心狠,或许是因着身边有了温暖的人,他如今已经可以压制杀戮道,也比之前心软不少。
那些人既是他的软肋,也成了他的盔甲。
“你这小子啊……”
劫雷在此刻降下。
被碎荆剑鞘凝聚成的防护阵法拦截在外。
阵法之外的魔修和妖修们痛苦嘶吼,修为低的在瞬间化为飞烟,修为高的尚能再撑撑。
天谴不同于渡劫的劫雷,天谴是天道的怒意,是带着必杀他们的心,一道接着一道没有丝毫停歇,整个不舟渡燃起大火。
第十道劫雷后,碎荆剑鞘也撑不住了,禁制破碎,劫雷直直朝柴行知的面门打来。
模糊的视线中倒映出逼近的劫雷,粗壮又骇人,一道下去他便会化为飞烟。
满脑子都是雀翎。
想再见她一面。
他喃喃:“阿翎……”
在劫雷来到面门的前一刻。
有什么东西竖在身前,那道劫雷重重劈在了它上面。
柴行知努力掀起眼皮,满脸是血,只能透过血红依稀辨别出眼前是什么东西。
是个龟壳,并不是寻常的暗绿色,它是很好看的赤红色,坚硬又宽广,牢牢挡在他的身前,将所有的视线遮蔽。
月光映衬不进来,龟壳里一阵黑。
可浓郁的花香却掩盖了难闻的血腥气,一人扑在他身上,垂下的乌发扫在脸上,滚烫的泪水一颗颗落下。
落在他的脸上,冲刷了血水,却又烫的他心疼,连意识也清醒了些许。
纵使看不清,他也记得她身上的味道。
“阿翎……”
“我在。”
满是血水的手被捧起,贴上了柔软的脸颊,泪水沿着掌心流向手腕。
“我在,行知。”
柴行知苦笑:“你知晓是吗……我还是没有骗过你……”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雀翎笑着说,迎着外头震耳的劫雷,在他的耳边道:“行知是个心善的人,你的道是济世救民,是我错了,我不该消除你的记忆,将你困在南泗城。”
柴行知被抱起,他的经脉寸断,丹田已经碎完,如今与个废人没什么区别。
雀翎的脸颊贴着他的额头,他们都看不到彼此,可她能感受到他迅速流失的生气,他能察觉到她坠落的泪水。
柴行知握紧她的手:“阿翎……你没做错,浮煞门的那两个暗桩是你毁的,令牌也是你故意留给我让我带着谢卿礼来杀柴厌的,你在帮他们,不是吗……”
“嗯,你说让我不要顾及后果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便去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阿翎很棒……我的阿翎很棒……”
“行知,是我太执拗心软了,我间接做了很多错事,那些孩子说的对,我不清白,若今日我们撑不过去,那你我便一起下去向他们赎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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