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使(咖啡树下的猫)

柳尺素就算这个时候都不忘死死攥着手里的特制渔网。
这玩意儿外形上看起来颇像摆地摊时会用的彩色蛇皮袋, 作用倒是更像钓鱼佬们钓到鱼后的水箱，可以暂时储存活物, 不过容量体积不算大。
“我们走！”
她已经隐隐感受到有什么极为强大的东西要来，哪怕他们这里有四个化心期的御兽师, 也不一定就能敌得过对方, 保险起见还是赶快撤退比较好。
杜青碧回头看了眼那黑漆漆的石头大门，总觉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它。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在他们说话的短短时间里，逐渐摆脱黑渊引力的何罗鱼已经把A区那群警卫队吃得差不多了。
如果不是有饕餮一直跟在他们身边，让它不敢直接对他们下手，这家伙恐怕早就也把他们当成补充体力、增强实力的血食。
何罗鱼吃掉最后那个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金发男人后，仍旧觉得不是很满足。
它黑色的巨大躯壳沿着那个队伍里唯一的活人蠕动过去，想要进入他的影子中, 再控制着他离开这里。
不过也就是这个时候，一把三叉戟猛地从空中甩向何罗鱼。
那把三叉戟明显不是凡物, 竟然能直接钉死何罗鱼如烟似雾, 本来是很难捕捉到的腕足。
“该死的凡人！”
吃痛的何罗鱼抬起自己赤红的竖瞳, 死死盯着从远处空中而来的男人。
对方冷笑一声，凭空在手上唤出第二把三叉戟。
【你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他怒斥一声：【于这海洋上，与最尊贵的海洋之神说话时，还不叩拜，果然是愚蠢至极的造物！】
话音落下之际，第二把三叉戟已经死死钉住了何罗鱼的第二根腕足。
那把三叉戟仿佛是由黄金制作，穷尽奢华地又镶嵌了数颗大珠宝，论起造型的华丽程度，简直和杜青碧之前拿出来的那个简直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
不过何罗鱼可没学过外文，听对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自己听不懂的鸟语，它的愤怒早就到达顶峰。
它本就庞大的身躯更是犹如充气一般，又胀大几分，最后生生将小巷两侧的房屋墙壁都一并压垮。
眼下仅凭范峰的能力已经不足以藏匿身形，于是饕餮难得在人界主动释放了一丝气息掩护他们离开。
“那个男人有些意思，实力应当是你们凡人当中数一数二的。”它说道：“但即便是拥有这样力量的人，面对天灾时的第一反应竟然也是逃跑吗？”
杜青碧在他刚才的话语中听到了波塞冬这个名字。
联想到饕餮曾经横跨山海界的整片海洋去找那边异兽麻烦的时候，提起过的，西方正在建造一艘被称之为“方舟”的大船，以求在灭世的洪水中保全自身。
而华国选择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异管局绝大部分的精力还放在寻找第四扇门上，只要找到这扇门，关闭门后天灾的源头，能够保护更多的人以拯救世界。
这个决定带来的艰难险阻远远超过口头或是书面上的文字表述。
灭世的洪水还未真正降临人界，但察觉到危险，蜂拥而至的兽群，已经令绝大部分人类的性命岌岌可危。
这样的实力差距，导致世界舆论上，总是有西方理论派嘲笑华国政策是“愚昧而不知变通的”。
但是退到最后，总有一天也会无路可退的。
杜青碧抬头看向那庞大的异兽在无力反抗后，不断后退，试图缩起自己的腕足从人影中逃跑。
可致命的危险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它。
那根闪耀着奢华光芒，比起武器更像是用于观摩一般的艺术品整个刺穿了它，连带将何罗鱼最后的生机与退路也一并斩断杀死。
黄金的三叉戟落在失去井盖的出入口周围，灵力与门扉产生共鸣后，一股比藻腥味更加浓郁的水腥味弥漫开来。
饕餮的鼻子动了动，然后说道：“这个人类的气息很奇怪……我只有在[烛九阴]的身上闻到过类似的。”
但杜青碧没有答它的话，反而是苍龙的声音担忧地响起。
“青碧？”
杜青碧死死握住自己的心脏处衣衫。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像要把她的心脏捏爆了。
于是她感觉眼前泛黑，呼吸不畅，剧烈的疼痛从每根骨头的缝隙里传出。
她的神魂好像要被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碾碎，然后再抛向黑漆漆的大海深处。
心脏跳得飞快，甚至应该说是快得不正常，以至于让她隐隐觉得自己仿佛有两颗心脏在左右互搏。
波塞冬的视线往杜青碧几人撤退的方向看去，但是在他的视野里并没有出现任何人。
那只是一种朦胧的、无法仔细言说的第六感。
就在他想要上前再仔细探查的时候，一道不满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波塞冬！你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那个背叛‘阿耳忒弥斯’之名的女人，竟然也要从华国到贩罪城的年终晚会上来？！】
波塞冬不得已停下脚步，然后看向那个说话的少女。
【这件事你应该问宙斯，而不是我。】
阿耳忒弥斯撇嘴，知晓对方一定是觉得按照她的性格，必定会向那群明明只是凡人，但思维狡黠得和赫尔墨斯一样的华国人们，暴露很多本来不应说的信息。
【算了，那你也给我发一张年终晚会的请函，你不是也给阿波罗发了吗？我也要。】
【狄俄尼索斯告诉你的？】波塞冬看她，【除非你现在在这艘船上有了合法身份，我才会给你请帖。】
阿耳忒弥斯姣好的面容上出现气愤，【你不给我，我回头就找宙斯要！】
按照宙斯的性格，虽然不出面，恐怕还真会施压给他，让他出一张请函。
波塞冬顿了顿，说道：【算了，给你可以，你自己先提早想好一个伪装的身份。】
阿耳忒弥斯满不在乎地说道：【那我就和戴安娜那个女人用一样的身份来，不就好了。】
而杜青碧那边已经险而又险地离开了波塞冬能探查到的区域。
林深山是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的。
见她死死拽住心脏部位的衣服，有一种曾经体会过的恐惧即将淹没他。
“怎么回事？”林深山努力压下声线里的颤抖，努力装作自己还留有余地的镇定。
杜青碧嘴唇泛白，一手死死压住自己疼痛的心脏部位，另一只手紧紧拉住林深山的手，对方手心不知道为什么是比自己还冷的温度，这让她稍稍回过神来。
“走……我们再离远一点……”
其他人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柳尺素赶到她的身边，但摸到的是两个人汗津津的手。
她一愣，然后飞速看向林深山。
他看上去还在努力支撑着杜青碧不会走着走着就倒下去，但实际上他的精神此刻已经过度紧绷，只要有任何的刺激都会随时让他应急失控。
“计轻舟！”她连忙喊来帮手。
计轻舟一手搭向林深山肩头的时候，险些没有直接被他直接甩出去。
他压低声音提醒：“老林，刚才那个叫波塞冬的还在这里！”
听到这话的林深山努力压住自己本能想要攻击的意图，然后不断深呼吸，试图压住此刻不正常的心理状态。
之前他不是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只不过那个时候，也许是因为，他明确知道杜青碧过得很好很安全，所以每一次在医生面前的时候总是表现得相当正常。
但是，现在一旦对方再度遇险，他这种不健康的心理状况就又再度复发。
柳尺素明显能感觉到杜青碧因为疼痛不断颤抖的手。
青龙盘踞在她的手腕间，然后轻轻咬了对方一口，但是以往百试百灵的麻/痹/水，今天偏偏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没有办法，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赶快带着杜青碧远离这里。
直到他们离开了D区，想办法回到B区之后，杜青碧急促的呼吸才缓缓平复下来。
她松开刚才攥得很紧的手，然后长叹了一声：
“我真以为刚才要被疼死了。”
然后她看向林深山：“老林？”
林深山看着她没有回话，杜青碧心里咯噔一下，然后拍拍他的手，想起那时候在病房里看到他时的情况。
“林深山！”
这次换她握紧他的手。
她强调：“我没事了，我现在很好，所以……你不用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其他人。”
这次她干脆强制性地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强有力的心跳将生命的活力传递给他。
林深山的手指下意识蜷曲了一下，然后他终于感觉自己几乎快要停滞的呼吸重新回来，灰白的世界在对方的言语中重新恢复了色彩。
他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感觉自己又跟着她一起活着感知这个世界。

◎天选者◎
等他们满身狼狈地回到餐馆时, 杜尔希正坐在前面堂食的桌旁，用一口贵族腔的外文命令这群突然袭击店里未果，反被他抓住的杀手们互扇巴掌, 然后还不忘用地道的华国语，对徐双玉说“徐主厨，就光坐在这儿看多没意思, 来嗑点瓜子吧”。
当徐双玉的手里被塞进瓜子的时候, 人已经整个麻了。
在她的以往固有认知中, 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 她能坐着看上层大人物家用来针对自己的杀手们互相扇巴掌这件事。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老鸨的翻版。
年轻的时候靠着出卖自己的身体吃饭, 如果没能与异兽契约，年老色衰后也许成为下一个老鸨, 靠投资其他年轻的女孩吃饭。
那，后来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
也许大部分还是会走上像老鸨和她这样周而复始的人生轨迹。
到最后, 也许她们也会如同她那样, 人生最后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后还有机会被抛向深寂的大海，而不是成为那些异兽的盘中餐、口中粮。
这一切的一切变化的最初，或许就是那位叫做李红的五名年轻人到船上后和她相遇开始的。
现在，她竟然能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B区开了一家餐馆，用自己的厨艺每天挣钱，还认识了如此之多实力厉害的人, 以至于让她忘了，在不久的以前, 自己还是想着去看一眼真实的天空随后就此死去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 她真的很想有朝一日带着店里的所有人一起离开, 然后去她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的岸上定居生活。
然后在他们说的，热闹的街头巷尾开一家小餐馆，以后每天再也不用面对来自上层区的那些委屈和威胁。
杜尔希没有注意到徐双玉愣怔看着手里瓜子的内心波澜，在此起彼伏的巴掌声中，他瞥见了从外面走回来的六个泥巴人。
“徐主厨。”他戳戳徐双玉的肩膀。
后者打了个激灵，忽地回神：“啊？”
杜尔希指了一下窗外。
脸上乌漆嘛黑全是泥的杜青碧扬起手，露出笑容，一口大白牙在这种造型下显得极具视觉上的冲击力。
徐双玉被吓得一哆嗦，反应过来他们就是自己心中担心的那几个人，于是赶紧开门让他们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道。
杜尔希偏头看了眼地上那几个先被他揍得双目青黑，后又被彼此扇巴掌扇成猪头的杀手们。
【行了，扇巴掌暂停，我们要准备吃晚饭了。】
【今天就先不要你们命，回去以后给你们主人说，要——】
他的视线扫过回来的几人。
【七份年终晚会的请函，如果不给，我就亲自去大教堂要。】
【滚。】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候，几个鼻青脸肿的人是连滚带爬出去的。
随后杜尔希才慢悠悠晃到回来的几人身边。
先是扫了一眼，看见他们身上应该都没有什么伤，然后才问道：
“刚才波塞冬的气息到D区去了，紧接着就是A区那个神经病雇主急匆匆取消了今天晚上的宴会准备，最下面黑渊动静大到几乎要把整条船都掀了，你们的功劳？”
杜青碧：“惭愧惭愧，其实我们只是推波助澜的，真正的功臣应属何罗鱼，可惜它已经被三叉戟钉死带走，连条鱿鱼脚都没有留给我们带走烤着吃。”
饕餮：“哦！还有烤着吃的做法吗？你们凡人果然是会吃。”
杜尔希挠了挠自己的耳朵，然后说道：“这竟然还能从波塞冬的感知里悄无声息地回来，还真有你们的，他发癫的时候，恨不得要把整艘船都掀了，要不是那次宙斯出手，估计就已经没有贩罪城了。”
他看向范峰：“小范的神力有所突破了？”
范峰一愣：“不，不是我……”
计轻舟的声音横插一脚，将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
“姓尤的既然不要那些食材，那我们自己处理？”
杜尔希幸灾乐祸：“这事好像就是姓尤的提出的主意，结果现在不仅是炸了黑渊入口，还导致琼迪斯家族里的一个阔少死在现场，波塞冬不找他麻烦，我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写。”
徐双玉说道：“另外，定金我们肯定是不还的，至于那些异兽尸骨，其实可以去黑市上卖不少钱的，你们几个辛苦打猎的人自己考虑怎么处理吧，肉的话异兽可以生吃，烹饪后我们人类也是可以吃的。”
这咽口水的可就不是一个人了。
主要还是徐双玉的厨艺太好，而异兽的肉质比普通肉类还要鲜美，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再由她的厨艺加工会好吃到什么程度。
所以连带杜青碧他们几人的搭档都对烹饪后的肉很是期待，饕餮更是一跃而起，就要跟着徐双玉一起去厨房。
虽然一起参加了这次的狩猎，不过范峰主动表示，自己没帮上什么忙，所以不需要什么兽骨的报酬。
剩下的众人纷纷表示，那还是把肉留下，其余的兽骨留着卖钱就好。
只有杜青碧侧耳听了一下饕餮的建议，和其他人商量后，单独留下了深海鲛的头骨。
她的“屠龙宝刀”快要完工了，而深海鲛的头骨可以更好地让其成型，带来品质上的飞跃与提升。
徐双玉笑着摇摇头，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是一群贪吃鬼，于是准备先带着渔网往厨房里走。
就在这个时候，范峰突然起身。
“东西挺多的，我去帮店长的忙。”
杜青碧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察觉到他还是想尽可能地与他们划清界限，好像一直将自己放在一个外人的位置上，今后在面对什么事情的时候，不用顾忌太多地放手去做。
“好了，除了刚才说的那件事，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们。”
杜尔希开口。
“在你们回来前，波塞冬前往D区的时候，守护在黑渊之上的门有奇怪的波动，你们察觉到了吗？”
提起这件事，所有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良久，杜青碧主动说道：“我察觉到了。”
杜尔希说道：“很好，小倒霉蛋，那你就是那个天选者。”
杜青碧感觉自己头上冒出了代表疑惑的问号。
为什么要叫她倒霉蛋，天选者又是什么？
“杜尔希先生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刚才说的又是什么意思？”林深山沉声问道。
杜尔希重新抓起一把瓜子，好像觉得接下来说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贩罪城下方最深处的那扇门比较特殊，它好像镶嵌这艘船上，连带着黑渊也一起跟着船四处移动。”
他开始嗑瓜子，也开始回忆关于这扇门，和这道特殊黑渊的一些往事。
“这扇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散发一种特殊的共鸣波动，部分御兽师的精神可以与之产生共鸣，体会到明显不一样的感觉，同时也会陷入一种微妙舒适的梦境中。”
“在梦里，人是可以窥见很短暂的未来的。”
他拿起另一颗没剥开的瓜子，动作颇像杜青碧以前瞄过几眼的古装电视剧里，举起免死金牌的大臣。
“这群人就被称为天选者。”
“波塞冬是，我也是。”
杜青碧猛地瞪大眼睛，“天机……”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忽然就与贺吾游博士曾经和他们提过一嘴的天机对应上了。
那华国大力寻找的，可以关闭天灾源头的第四扇门，难不成就是刚才他们看的那个？！
可是，她刚才体会到的感觉除了痛苦以外，压根就没有感知到什么“舒适”，这又是怎么回事？
犹豫了一下，杜青碧还是如实说出自己刚才的感受。
杜尔希皱起眉，瓜子也不剥了。
“你这情况，以前倒也不能算是没出现过。”
杜青碧：“展开说说。”
杜尔希的视线像是绕过了在场所有人，去看身在远方的某人。
“教廷十二神道中，和‘门’产生过共鸣的只有我、波塞冬和雅典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