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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斐然(三三娘)


“爸爸查了也没用。”商明宝交握双手,忐忑但尽力掩饰的姿态,微笑着:“我们只是谈恋爱而已,还是尊重一下他的隐私吧。”
“什么叫谈恋爱而已?”商檠业不解,“玩玩而已?”
商明宝摇头又点头。
“babe,我不知道你在纽约受到的是怎样的教育和生活理念影响,”商檠业顿了顿,口吻比刚刚严肃,“但是就拍拖这件事,女孩子玩一玩付出的代价从生理上来说,天然地要比男人多,我希望你保护好自己。而且——”
他锐利的眼径直看穿了商明宝:“你也不是这种人。”
岂有玩玩五年的道理。
商明宝被他逼视得心尖一抖,慌乱中只好如实说:“他是不婚主义,我们不会结婚的——爸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你不要插手了。”
她的目光充满恳求,但不婚主义四个字一出,商檠业的脸上蓦地结了一层冰。

没有人敢在这种脸色这种气压的商檠业面前说话。
商明宝吞咽着, 因为不安,指甲盖无意识地顶着垫在刀叉下的纸餐巾。
她说错话了,这是她跟向斐然之间的事, 不该交代给商檠业的。
那张厚厚的纸帕被她指甲顶破时, 商檠业也开口了,缓缓而发沉的四个字:“不婚主义。”
商明宝心脏剧烈地哆嗦了一下,但纵使两条胳膊都发着抖,她仍极力让自己镇定地说:“爸爸,他没有瞒我, 我一开始就知道的。”
商檠业冷笑一声:“要我夸他高风亮节,还是你清醒想得开?”
纤细的脖子仿佛承受不住头颅的重量, 商明宝的头低着, 像一朵快从花托上凋谢下的花。
“五年, 他就没有一丁点为你改变?”
商明宝被他问得身体一僵,张口结舌磕磕绊绊地说:“他说他会试试……他在试……爸爸, 这些事强求不了的,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商檠业眯眼:“你心里有什么数?”
“我有期限的, 我给了他期限了,我不会一直等下去的。”商明宝笃定地说, 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浸满了忐忑、惶恐和哀求。
商檠业一眼就看穿了她,她迫不及待地甩出了一个保证, 希望他能在此时此刻放过他们。
“爸爸……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幸福的。”她没办法了, 唯余下下策,似盲目地抓了一截浮木:“你见一见他吧, 好吗?他就在这里。”
她敢保证,只要商檠业见到向斐然, 就一定会喜欢他的。
这是商檠业在这里两天最想等到的话,他也想亲自、第一个给商明宝谈了五年的男朋友掌掌眼。但现在晚了。
商檠业指尖点点餐桌,唤了当中一名随从的名字,淡漠地吩咐:“让车子准备好,十分钟内出发。”
唰的一下,商明宝脸上不见任何血色。
说完这句话,商檠业起身,缓而重地擦过双手后,将那张白毛巾扔回托盘里:“爸爸很忙,没有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人身上。虽然你还年轻,但这个道理你也要懂。”
快走出餐厅时,被他紧随而来的小女儿一把拉住——商檠业回首,压抑着的怒容在看清那双眼睛后变为愕然。
“爸爸,我跟你讲了这么多,”商明宝的眼泪快盈出来,哽咽地说,“你不能仗着我对你的信任破坏我们。”
商檠业宽厚的掌盖上她冰透骨的手,说出口的话像一句死亡判词:“早点分。”
三台车沿酒店门前环岛停着,保镖立在车门边,已做好出发的准备。商檠业上了车,揿下了车窗挡帘。
商明宝立在原地,一直目送车队驶出环岛,直到开出酒店大门。
这顿饭结束得比任何人都预想得早。她回了房间,浑浑噩噩地睡了半觉后,起身找向斐然。
向斐然是明天早上的飞机,在斯里兰卡的三天,除了那天下午的矿区,他哪里也没去,一直在跑数据、改论文。商明宝得空来房间找他,他便放下案头工作,与她接吻、聊天,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抱着待一会儿。
商明宝手上有他的房卡,在门口站了好长一会儿,深呼吸,提拉脸上笑肌,做出昂扬而兴高采烈的姿态。
刷卡进去,向斐然正站在落地窗边打电话。庭院里满目鲜绿,草尖缀着落日金光。
他很专注,没留神身后动静,直到被商明宝自身后抱住,两只手在他腹间交扣,脸挨着他的背。
向斐然一手掌着手机,一手贴上了她的手背,安静听对面讲完后,提出了几个参数的修改方向。收了线,他转过身,将商明宝抱进怀里:“今天的晚饭怎么结束得这么早?”
商明宝“嗯”了一声,脸埋在他胸膛。
似乎听出异样,向斐然想抬起她的脸。但她缩得紧,向斐然不勉强她,问:“是不是哭了?”
商明宝用力抿着唇,“没有。”
“有事可以跟我说。”
“是爸爸不想让我在这里继续了,他想我快点回香港,说这里太苦,而且没意义。”她的眼泪默默地流着,嘴巴瘪得厉害。
向斐然揽抱着她依偎的脸,淡然地说:“我支持你。”
商明宝一瞬间眼泪汹涌,闭上灼得疼的眼眶:“那要是我也认同他的话呢?”
向斐然是如此认真地思考着她这桩句意明切的事,最终说:“要是你自己也认同在这里得不到更多或想要的东西,那当然另当别论。”
商明宝手脚冰凉,张口结舌:“要是我根本就没想清楚呢?我怎么知道我想的、做的决定一定是对的?万一我错得很厉害,会失去很多呢?”
她目光慌乱,莫名地有一股恐慌——那是要孤身走进命运十字路口前的恐慌。她不知道哪条路是对的。
向斐然捏紧她掌尖,看着她泛红的双眼:“商明宝,你比你自己想的要厉害得多,不要怕自己做决定,你永远是正确的。”
回到香港后,商檠业第一件事便是找温有宜。他笃定温有宜知道些他还没查到的东西。
“你见到他了?”温有宜还没发现事态的严峻,合十的双掌抵着下巴:“他跟babe很配吧?”
商檠业额角青筋暴跳,“不是配不配的问题。你告诉我,他是谁,为什么你那么快就确定他是个可以让你放心的人?”
恋情已经进展了五年,温有宜也知道没有再瞒的必要了,如实说:“他是向家的人,是向联乔大使的孙子,他父亲是「微山生命」的董事长向微山。”
这个身份远超出商檠业的意料,以至于愣了一下才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毕竟有一层政治背景,我怕你反对,但想着babe这么喜欢,开心地谈两年恋爱也不错。”
温有宜帮几个孩子粉饰恋爱打掩护也不是一遭两遭了,咳嗽一声熟练地倒打一耙:“是daddy你平时太古板太不通情理了,所以才瞒着你的。”
夫妻恩爱三十多年,她十分确信自己的神情语气可以治住商檠业——但招术莫名失效了,商檠业面无表情:“我不理解,你知道他的身份不行,为什么还要放任她谈这么久。五年,明宝是什么品性你不清楚?你放任她谈这么久没结果的恋爱,有没有想过对她的伤害?”
温有宜被他反问得一时没出声,缓了一缓,先说:“你别吼。”
接着找回思路:“怎么没结果呢?向大使是爸爸的朋友,爸爸的眼光你总不会怀疑。他是有政治身份,但已经退了,而且年事已高,向微山又是他抱养的,向斐然就更是清白了,他一个搞科研,将来又不从政,谈不上政治立场和队伍,怎么就——”
商檠业哑然,冷冷地笑叹出一声,一字一句缓慢地问:“很好,你为他们考虑到了这个地步,那为什么偏偏就不关心关心这个人本人?”
温有宜懵了,看着他:“什么?我当然关心过,他很不错。”
“——即使他是不婚主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你的女儿结婚吗?你知不知道你女儿明知道对方是不婚主义,还要再跟他谈几年?说要等他改?”
“不可能。”温有宜斩钉截铁地反驳:“babe试探过我很多次,有政治背景的对象可不可以,家世稍微差一层的对象可不可以,她是不是一定要去联姻。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结婚,她问我这些干什么?”
随在最后一个字音戛然而止之后的,是突如其来漫长的沉默。
温有宜蹙着眉心,喃喃地说:“我一开始是告诉她不行的,所以她才明知他是不婚主义,也开始了这一场,因为她也认同他们没结果。后来,一年多以前……”她的脸渐渐地白了,目光里充满不敢置信:“一年多前,我给babe打了个电话,暗示她,他们是可以有结果的。”
商檠业面无表情:“她会空等到现在,那个男人的花言巧语功劳占一半,你也占一半。”
温有宜猝然捏紧了沙发扶手,过了好半晌,苍白地抬起脸:“babe都跟你说了什么?”
商檠业拧松领带:“她说她心里有数,不会等到底,让我别着急拆散他们。”
说完这句,他默了一会,在温有宜旁边坐下:“找个时间告诉她,那个人的身份没可能,让她死了这条心,别等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称呼过向斐然的名字,而只有淡漠的“这个人”、“那个人”,语气冷淡得像在谈论一支低劣的股票,唯有眉心微蹙间略过了一丝厌恶。
温有宜双手捂面:“要是,他确实可以为她改变呢?或者已经在变了?”
她轻轻地问。
商檠业的脸色黑得可怕:“有宜,五年了,我不同意。”
临近年尾,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让这座坐落在森林河谷中的宝石之城也陷入到了热闹中。
做的是宝石这样富贵的生意,人一多秩序一混乱,难免会发生些意外。那天晚上,商明宝在本区最大矿主的家里做客,因为他的别墅就在酒店附近,她没有让司机来接。八点多从别墅门口出来,不算晚,她掉以轻心了,没注意到有两个人尾随她很久。
是见色起意吗?是要抢她的钱和首饰?是要绑架,还是早就与她积怨已久,她在帮助一些游客识别骗术时无意中得罪了人?
即使就挨着街道集市,五星酒店的大门前也还是有那么段与市井隔绝的静。路灯的微芒照不穿那一径的黑,被一只手捂住口鼻时,商明宝瞪大眼睛,要掏防身喷雾的手被狠狠反剪到了背后。
剜心的痛从骨缝间传出,她却连尖叫都传递不出。绝望间,根本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是谁把箍着她的那个人揍倒,又是谁把另一个人窝心狠狠踹了一脚,随着破风声响起的,是一声很沉重的捶击骨肉的声音,商明宝惊恐得圆圆的眼睛里冒出眼泪:“——伍柏延!”
伍柏延抬起手臂又挨了一下,恶狠狠地说:“滚远点!”
商明宝拔腿就跑,用生平最快的速度,一边跑一边打电话给司机,一百多米后终于跑进酒店大门了,她不顾一切地喊:“help!help!”
一小队保安赶到时,漆黑深巷里已不见他人踪影,只有伍柏延靠在一户人家的墙下,右手捂着另一边的胳膊。
商明宝胆战惊心地靠过去,在惨淡的手电筒光下看清了他流着血的脸。
事情过于惊险,苏菲不可能瞒住,商檠业和温有宜连夜乘公务机赶了过来,当地政府、警局以及首府那边都来了高层,本地首富两边作陪,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到他们对这里投资及合作远景的考核。
伍柏延头上缠了好几圈纱布,手臂也打了石膏,听着病房外走廊上的交谈。他听出来商明宝和她管家的声音,其余的可能是医生和警察。
过了会儿门开了,商明宝回到他病床前坐下,并不知道他已醒来。
又养了许久的神,伍柏延睁开眼,转过脸问:“你谁?”
商明宝:“……”
“你别装了。”她一张脸惨白。
伍柏延气息微弱地哼笑了一声:“没吓到你。”
商明宝一颗提心吊胆的心总算落了回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坐着。
“说句谢谢?”
“谢谢。”
“我说了,紧急联系人要设置有用的人。”
“你只是刚好在这里。”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一直在这里。”
“我不愿意。”
伍柏延又笑了半声,像是自嘲。
商明宝红红的眼眶瞪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伍柏延知道她不是真心这么说,她只是故意要刺痛他,挑他的毛病。为什么?因为这件事在她心里有份量,她心软了——不得不,所以便要说些煞风景的话。
伍柏延笑着摇了摇头:“商明宝,把我当个人吧。”
商明宝紧张地提醒他:“你别摇头,医生说的。”
“好。”
“你的手……骨头要养一养。”
“没问题。”
商明宝抿了抿唇:“会影响你比赛吗?”
“会。”
“……”
商明宝更用力地抿了下唇:“你话这么少,是不是脑袋疼啊?”
“你不是喜欢这样的吗?”
商明宝垂下眼睫:“别这样。”
她起身走了出去,问这间私人诊所的护士有没有烟。护士给她找来了,她推开走廊尽头的门,找了个没人的阳台一角抽着。这件事没必要让向斐然担心,她没说。
警局立下军令状说一定会抓到歹徒,又交涉了别的事情,商檠业的公务机将商明宝和伍柏延一起带走了。
因为受了惊,商明宝被勒令在家修养。过了一周才听说伍家两位家长早从纽约赶了过来,今日晚上要在家里宴请他们。
带来这个消息的是温有宜,她捏着她的手:“要是实在打不起精神也没关系,爸爸妈妈会帮你道谢。”
商明宝点点头:“他们会觉得我很不礼貌吧。”
“你受惊了,他们会理解的。”
商明宝这几天难以入眠,靠褪黑素才睡得着,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出一身的冷汗,被梦里那只充满汗味和铁锈味的手吓醒。瘦得很快,以至于显得眼眸大得都有些空了。
被她这样看着,温有宜心疼难挡,抱住她。
“妈咪,Alan追了我快一年了。”
“妈咪知道。”
“但是我有男朋友。”
“……妈咪也知道。”温有宜闭了闭眼,扮演不知情的人,“你男朋友怎么样呢?怎么还不带来给我看看?”
商明宝不想聊这个,温声说:“不要因为这件事就把我安排给伍家。”
温有宜心里震痛:“babe,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是两码事。”
“你保证。”
“我发誓。”
商明宝心里稍稍安定下来,急促的气息也落了回去。她是睡得不够,才会产生这么可笑荒诞的胡思乱想。
关于这场宴会的细节,她一概不知,只听说商檠业对伍柏延说了一句,“你比五年前成熟”。宴席结束后,伍兰德夫妇和伍柏延来她这边探望她。佣人提前来通报了,商明宝换了件得体一些的衣服,在起居室见了他们。
伍柏延头上的绷带薄了两圈,臂膀上还是吊着石膏,配上这样正式的黑色西服,有点好笑。
一圈人慰问过后,伍柏延单独跟她聊了两句,告诉她他年底要回曼哈顿,休完假才会回新加坡,让她注意安全。
“打个商量,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
商明宝把他所有的社交和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商明宝闷不吭声地解锁手机,只把他从ig的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私信你,你会回吗?”
“不会。”
伍柏延笑了笑:“春天见。”
“Alan。”商明宝叫住他要走的背影。
“怎么?”他凝住脚步。
“我欠你一个人情,但你能不能不要追我了?”她的眼神里都是痛苦。
伍柏延转过身:“我喜欢你,你要我做一个默默守护和等待的人,凭什么?比赛只有争先,我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都没有隐忍克制那一套。”
伍柏延对她攻势如此旷日持久,渐渐地从几个家族的社交圈里往外透露开,渗到了投资圈中。
在一场小型投资峰会之后的自助餐会上,向微山听到了这个消息,并巧妙地进行了确认。
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商家,高不可攀如皇族贵胄又如何,家财万贯又如何,悬殊的差距只会带来话语权的受损,向微山对给人低眉顺眼一事并没兴趣。
他不在乎那个叫商明宝的小姑娘会不会和他儿子修成正果,他只感兴趣他的儿子。
向微山到了植物所,先找了几位同门师兄弟叙旧,接着才到了向斐然的实验室。
已是又一年的春天,向微山说早上刚去谈说月的墓前坐了坐。实验室里都是人,向斐然打断他,请他移步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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