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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斐然(三三娘)


心中的郁塞好像被一棍子砰然打散了,商明宝懵住:“谁交男朋友了?”
向斐然又不可能说你刚刚发微信笑得挺甜的,只好掸掸烟灰,半垂着目光看她,一股子无动于衷的意味。
商明宝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产生这个误解的,只好说:“我那天去看你了。”
鼻尖的酸楚一瞬间涌上,好没道理。
“我去看你了,就在台下。”
他说他的前女友会长命百岁,所有人都在尖叫,只有她傻愣愣地站着,浑身血液倒流。
她不知道他们在叫什么,她只知道故事谱写的最后,爱与时过境迁被写在了同一页。
向斐然目光一顿,呼吸里克制住了一层波动:“那个戴棒球帽的,是你?”
“你看到了?”商明宝猝不及防。、
“黑色棒球帽,白色口罩,黑色长袖针织衫。”
Polo领。为他尖叫,两只手在嘴边拢作喇叭。
黑沉的夜中,商明宝感觉像做梦:“你认出我了?”
“没有,第一眼感觉眼睛像你,第二眼又觉得不太像。”
商明宝的眼睛很大,上下睫毛根根分明,像娃娃。
“我怕你认出来,所以改了个妆。”商明宝呢喃地说,突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仿佛被他摁在了当场:“你失误的那段——”
“跟你没有关系。”向斐然斩钉截铁打断她。
商明宝抿起唇,刚刚还明亮得不可思议的目光仓促垂下:“嗯。”
向斐然按捺下深呼吸,比平时更冷淡地地问:“为什么来看我。”
商明宝很轻地说:“想见你,你不让。”
只好梳好头发,画上新学的妆,戴上帽子与口罩,只将双眼留给你,当乌泱泱人群里泯然众人的那一个。
她每天都想见他,可是想见你与深爱你之间,跨的何止一道银河。如果只是因为想见你就若无其事地在你面前出现,飘然而来飘忽而走,岂非对爱你一事太过轻佻。
该在短短的时间里死缠烂打么?他一定会同意的,但等占有欲和失去的恐慌感退潮时,他们立足的、剩下的,究竟是坚实广阔的岸,还是丑陋的千疮百孔装作为岸的暗礁珊瑚尸体?
不可以再你追我赶地交往、做决定。
妈妈说的,人生还长,纵使是荷尔蒙主导的爱情,也容得下一段思考。
向斐然皱着眉,突发间歇性失忆:“我什么时候不让了?”
“我问你了,你说不可以。”商明宝的齿尖滑过下唇,一五一十地说:“你说你分手后过得很轻松,你不许我再叫你斐然哥哥。我不敢再惹你伤心讨厌,什么是你喜欢的、觉得舒服的方式,我就怎么做。”
“……”
“要是你觉得我在这里碍你眼了,那我就说我水土不服,明天就走。”
“……”
商明宝的目光告诉他,她是认真的。
没办法,眼睛太大,真的撒不了谎。
天气太热,向斐然身体里的每一寸都染上烦躁,皮肤黏腻地滋生着某种渴望,像滴着水的苔藓滋生在雨林的乔木上。
他语气里的冷冰简直冷到南极了:“我要谢谢你的体谅吗?”
商明宝怔住,以为这就是他要她走、她碍了他眼的意思。
她嘴唇发抖,用力地抿着,瘪着,但夜色中并不真切。
“我们交往的后面两年,我没有体谅到你,我要都补回来。”
向斐然:“……”
商明宝快把嘴唇咬出血,但坚持要体谅他到底,说:“我会让Essie处理的,我换个队伍采风。”
向斐然释放出来的情绪平淡且漠然:“不必,来都来了。”
商明宝摇头:“这没什么,哪怕等你们走后我再找向导进山也可以。斐然哥哥,不用考虑我——”
好顺口地叫错了。她赶快抿住唇,磕绊了一瞬:“向斐然,向老师。”
向斐然面无表情:“雨林不是你想得那么好玩的,我不觉得你能找到比这支队伍更专业的向导和顾问。”
商明宝坚持:“只要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向斐然:“……”
他转身走了,将还剩短短的烟咬进嘴里:“请便。”
“但是——”商明宝冲着他的背影,踌躇着,尴尬着:“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是挺想留下来的。”
“为什么?”
“因为Essie花了很多功夫。”
“……”
以及这里有你。
千金难买,万金不换。
商明宝的声音静悄悄在唇边,轰隆隆在心底。
向斐然脚步站定,将烟顺手捻灭,背对着她,半抬起的手散漫地扬了扬:“明天扎紧裤腿,雨林里有旱蚂蟥。”

Essie被杨导和制片人绊住了, 客客气气地聊了几句后,总算脱身。
刚从吃饭的大堂出来,迎面碰上向斐然, 问候一声“向博”。向斐然点点头, 知道她身后还跟着导演制片,为免又被拖进社交劳损里,马不停蹄地走了。
Essie想笑,敛着唇角,余光瞥见从暗处走出来的商明宝, 笑意变成了奇怪:“你不是说你在回客栈的路上了吗?”
商明宝胡诌理由:“耳钉掉了,回来找。”
Essie不疑, 陪她一块儿走出院子, 说:“那你看到向博了吗?他跟你一个方向出来的。”
“看到了, ”商明宝含糊其辞兼此地无银,“没聊什么。”
“向博好好玩, 怕杨导又拉他啰里八嗦,走得头也不回。”
商明宝神情温柔:“不然怎么会装四年哑巴?”
“节目上看,还以为是那种装得要命的酷哥, 其实还真的只是懒得说话,挺平易近人的。”Essie说, “你走得早,刚刚席散时, 他还问我你身体怎么样了。”
商明宝的耳朵往着她话音的方向生长, 面上却无动于衷的样子:“你怎么说?”
Essie不是多嘴的人,商明宝让她别声张, 她便没跟任何人说她身体不舒服。被向斐然问到时,Essie措手不及。
他问的不是”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而是:“你老板,她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高明的预设陷阱,加上是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一双眼,Essie迷迷糊糊的都没想到否认,下意识顺着他答:“好多了,后来就没再吐了。”
答完后才“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向斐然轻描淡写的一声:“看到了。”
“看到了?”商明宝惊吓一声,“怎么看到的?”
Essie挠头:“这我哪知道。”
大约是在某处服务站时,她自以为找了个僻静院角,对着有半人高的荒芜杂草吐得有一阵没一阵,并不知道身后有一道身影为她驻足。太阳底下站得那么安静,手中的水瓶为她拧开,但料想她不愿意在这种狼狈情况下与他见面,遂转身走掉。
在满桌举杯助兴的间隙中问过情况后,向斐然交代Essie:“有什么事找制片,别自己扛。”
Essie:“好。”
心想,他关心我工作,照顾我难题?难道我是他的style?
向斐然:“如果你老板让你自己扛,别听她的。”
Essie:“嗯。”
下一步是不是该加微信了?呵,男人。
哪知向斐然说完,抄起火机叼上烟,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来斐然哥哥主动找Essie问过她。商明宝不敢擅作主张认为这意味着什么,或是什么他对她余情深浓的证据,心里只有一道喃喃的声音:原来向斐然不讨厌她。他没有厌恶她。
到了客栈梳洗上床,听着林涛一夜安眠。
翌日,队伍清晨七点多便整装出发了。
由村后小路进山,两个向导一个领衔一个压队,除此之外是当地植物园的两名顾问、摄制组的摄影灯光及后勤。
向斐然一路都和导演组及顾问走在队伍前列,商明宝和Essie落在最后,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只有路蜿蜒转角时,她才透过折角望到上坡的他。
官方项目的出境,衣着不能太随意,速干裤上配的是美式衬衫,有宽松的放量,勾勒出清隽身形,黑色麦克风被妥帖地别在衣领上。
商明宝模糊地想,你们应该让他穿冲锋衣、戴半指手套,既专业又酷。又想,不行,那得把他热死了。
雨林内部,奇诡、绚丽、潮热,空气似乎是不流通的。
商明宝自己身上挂着长焦和广角镜,百微则交给了Essie。在拍完一株自半空垂下的淡色妖精兰后,傅钰与她们站在了一起,问:“什么感觉?”
商明宝回头看她,傅钰笑了一笑:“雨林,你们应该是第一次来?”
商明宝仰头目视着。由常雨乔木群落组成的四周密不透风,墨绿色的树干上无法看到树干本色,无不被攀援附生着天南星科的藤蔓、巢蕨,盛开着一丛一丛的绮丽兰花,这些植物遒劲紧密,本该是含氧量很高的景象,却让人觉得难以喘气。
花烛属、凤梨属及兰属的巨大叶片与绚丽花卉组成奇景,过于饱满也过于巨大,以至于诡异冰冷之感超过了美丽。
她回答:“杀气腾腾,植物像蟒蛇。”
傅钰微怔,被她的回答意外道:“我没想到。”
续道:“这是一个等级森严弱肉强食的地方,物竞勃发的另一面,是植物为了争夺生存资源的厮杀。像这样被称作空中花园的雨林奇观,收容着九百一十三属,两万多种的植物。为了生存竞争,高原冻土上的种子可以蛰伏三个冬季只为暖春,但在这里却不能等,种子掉下后如果没有迅速萌芽,就会失去先机。”
她笑道:“待会儿要拍摄的林窗也是这样。巨木死掉,让出位置,在附近的植物便争分夺秒地享受阳光、发展根系、挤占土壤,谁先挺拔起来了,拔得头筹,谁就能独享这一片的阳光。”
抵达拍摄点后,向斐然配合拍摄,其余人便在一旁自行活动,有拍摄素材的,有采集植物的,也有抱臂闲聊的。
林子里的路极难走,树木强劲的板根凸起在地表,错综复杂的根系被掩藏在青苔、腐植层和低矮灌木草本植物下,摔跤实在是太正常了。
商明宝被板根绊到,整个人往前一扑,两膝着地,手掌被擦出红印子。
雨林里的静,是一种酝酿着危机、吞没一切活物的沉闷之静,她摔得这么狠,却只有腐叶扑簌声,连个响都没惊出——除了Essie的一声“啊”。
Essie扶她起来,忙拆出湿巾擦她手。商明宝随便擦了一擦,第一时间检查相机镜头,并不知道隔着层叠林木的拍摄现场,向斐然的声音停顿一瞬。
镜头里,他的走神显而易见。导演喊了卡。
“忘词了,抱歉。”向斐然淡淡地说,“重开一条。”
等待摄影机的空隙中,目光将现场环视一圈,不动声色地问一名顾问:“我记得这附近有两条兽道?”
这件事还是前天初见时,本地植物所的顾问给他看红外相机时提到的。
前一阵子台风光顾,不少乔木被连根拔起,露出了林窗,他们目前所停留的这棵巨型多花紫薇,被定为林窗现象的讲解现场。顾问可惜于这场台风破坏了他们追踪了两年的兽道,安置在此的红外相机也遭毁,不知附近走兽下落。
顾问应了一声,惠雯是个心细的,已经在清点人数,“哎呀,小宝老师和Essie说是拍刚刚那株蝎尾蕉,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不等向斐然再提醒,她叫上一个男生,返回去找商明宝。
商明宝果然还在蝎尾蕉那儿,并未自行离队。惠雯松了一口气,也没留意到她浅色速干裤膝盖上的两处脏色。
“你们拍完了吗?”Essie问,“这么快?”
“没,向博提醒说这里有两条兽道。”惠雯笑道,“真亏他记性好,那晚上过了能有二十台红外相机呢。”
“什么兽道?”Essie不明。
“食肉动物走出来的小路。”
这里的静和闷够人不安的了,一想到林后或许还有双冰冷的眼在伺机,Essie毛骨悚然,汗毛都竖了起来。
惠雯摆手:“没事儿,我们人多,动物怕我们还差不多,你们别离开太远就成。”
话虽是这么说,但吃过午饭后,在翠绿平缓如死水般的河道中看到森蚺游过时,全体人员还是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Essie小声问:“你见过这——么——粗的蟒蛇吗?”
商明宝漫不经心地清理着储存卡:“见过,在斯里兰卡。”
Essie:“失敬了,姐。”
森蚺难见,其他小型动物却常光顾,一路将树蛙、蜥蜴、艳丽毒蛇与大翅蝴蝶看了个遍。
因为预先踩过线,已领教过雨林的可怖,所有人都展现出了见过世面的淡然,直到要走过那条山蚂蝗道时,才有了一阵小小骚动。
扛脚架的摄影助理落后了一些,气喘吁吁地说:“来这儿踩线五次,前面那些蚂蟥最烦人。”
他是找商明宝闲聊的,问:“裤腿扎紧了吗?”
商明宝点头。
“别的动物再毒都怕人,都知道绕着人走,只有那玩意儿是被人招过来的。”摄助小哥停下脚步,汗如雨下,拎起湿透了的T恤抖风:“闻着人味儿跟吸嗨了一样。”
Essie连忙弯下腰,将登山袜再往上提了提。
“没用,图个心理安慰,等走过了那一段,得好好摘一摘。”
他管清理蚂蟥叫“摘一摘”。
前面队伍已经走进了那片草本与灌木丛生的夹道。
至林中空地,文心兰清幽之处,队伍稍歇,各自检查裤腿。
防护到位了没那么可怕,偶尔有人中招也不见怪。
向斐然跟顾问站在一起,聊着明天要拍的绞杀榕,冷不丁听到一声“向博”——
傅钰指着他腿:“蚂蟥。”
向斐然低头,黑色的,正顺着他速干裤往上弹跳。向斐然表无表情,弯腰伸手将那东西摘掉。
“还有。”傅钰提醒,见他没找到,蹲下身,帮他将那条漏网的给摘了。
她不怕,两指捻着虫子眼也不眨:“要是开始吸了就麻烦了。”
向斐然怔了一下,说:“谢谢。”
余光瞥见,指她小腿侧面:“那里。”
傅钰歪头,“咦”一声,屈指弹走,笑道:“刚刚摘了十几条呢。”
向斐然勾了勾唇,“很勇敢。”
旱蚂蟥将口器扎进皮肤的感觉是痛的,似针扎的一下,但不强烈。在雨林里的一路,黏腻的皮肤上针扎般的烦躁感如影随形,商明宝没留意。
她低着头,仿佛未曾看到林中空地上他们互动的那一幕,也没听到向斐然那不知是夸奖后辈还是夸奖女孩子的一声“很勇敢”。
终于也抵达了他们休息的地方,商明宝没有靠近导演组在的那一圈,而是在职工们所在的外围停下了。有人让出座位,让她得以在巨大横卧的朽木上坐下。
周围人谈天的谈天,抽烟的抽烟,商明宝默默将高邦登山靴解开,看到白袜子上大小不一的黑点时,心瓣嗡地一下,整个人麻得差点晕过去。
她没叫,不愿展现娇气一面,想当勇敢的人。即使他根本没留意到她。
倒是Essie要昏死过去了,商明宝一声轻轻的“别叫”,让Essie的尖叫窒在了喉咙里,只能猛掐人中:“怎么这么多?!”
刚刚跟他们同路的摄助小哥蹲下身:“我帮你,趁他们扎进皮肤前。”
商明宝跟他一人负责一边。软体动物的冰凉触感,在指尖扭动,仿佛带弹性。
“你是不是喷什么香水了?”摄助小哥也头皮发麻了,但既然想表现一下,总得付出代价。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留意到商明宝掌根上的血痕,“你受伤了?”
商明宝愣了愣,翻过双手——纤细柔嫩的掌心上,红色伤口道道,不疼,只是刮破了口子,但微末的血腥味已足够让那些恶心生物为之疯狂。
“刚刚摔了一跤。”商明宝轻声地回,视线专注在掌心,未曾敢回抬起望一望。
她也很勇敢的,只是他不看。
摄助小哥问:“还有别的伤口吗?”
商明宝摇摇头:“没有。”
“你再检查一下,把裤腿卷高看看,还有腰,手臂。”
顾问说着此地野生兰花盗采交易的乱象,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是正到愤慨处,但向斐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越过重重人影的视线,只能看到商明宝的半道侧影。她坐在苔藓滴水的枯木上,正在整理鞋袜。蹲在她身旁的,是陌生人。摄制组林林总总那么多号人,向斐然没有留意过他,只觉得他半蹲在她身边的身影是如此刺眼,又如此熟悉。
他也曾如此蹲在她身前,关心她是否崴了脚,体力是否还有剩余,垂下眼眸为她耐心地摘去裤腿上的苍耳。
休整完毕,从另一个方向踏上返程。
商明宝依然耐心地拍摄着这里的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关注它们独特的花序与花冠结构,欣赏大自然不按章法的色彩搭配。腿上蜿蜒流淌的细流并非被她无视了,但她以为是汗流得厉害——谁的衣服不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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