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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书(乌途)


她承认,她就是不喜欢温汐,不喜欢那副惺惺作态的可怜样儿,却也能扪心自问,从来没有无端冤枉过她。
但很显然,温南笙不这样想。
“……呵。”方柠自嘲地笑了声,头也不回地往教室走。
家长会先由校领导广播演讲,接着是任课老师讲话,最后才是班主任分析本次考试并逐个与家长谈话。
整个过程冗长又无聊,走廊外头的学生或趴或倚地倒了一大片。
温汐静默呆在角落里,站姿端直,眉眼却禁不住也有些低垂。
她其实也很讨厌自己的屈从。
遇事只会缩到龟壳里,没有万全准备绝不会贸然行动,畏首畏尾,最后也不见得能守住什么。
不若像方柠那样直截了当地反击,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在情绪最激懑的当下,足够酣畅淋漓。
——反击。
脑海在放映这个词时,连锁性地闪过一个想法:要不要去参加比赛?
一个既能让温韶华不痛快,又充分符合自己意愿的想法。
“走吧。”
出神之际,耳畔倏然响起一道声音,冰凉如一盆冷水,兜头将她泼醒。
温汐惊惶抬头时,温韶华已然转身,先一步走向楼梯口。
班主任就成绩给出的建议与温韶华的预期完全吻合,所以谈话没多久就得以顺利结束。
楼道里也有不少家长的身影。
难得来学校一次,又刚好是饭点,选择稍微转一转,再去体验一下食堂菜色的人也不在少数。
想到温韶华不会在这种地方用餐,温汐刚要引着人往校门口走,就见她忽然回身问:“艺术楼在哪?”
“……”温汐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还是老实指了个方向:“那边。”
温韶华点点头:“去画室看看。”
她的声音平稳大气,未见得有多凌厉,却总像是上位者发号施令一般,容不得半点质疑。
温汐:“……”
连着一周,江声都会在临近放学时去画室补觉,睡醒后就窝到教室后头画画。
如果一切没有因为她昨天的失礼而改变,这个点他大概率就在画室,且已经参照她的水平画好一部分了。
这会儿要是过去的话……
“妈妈——”温汐情急之下将人叫住。
温韶华回头,视线平直地等着下文,好半晌,才见她神情紧绷地说了句:“……要不要等一下小姨?”
温韶华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两秒:“不用。”
温汐:“……”
她没法再多说什么,过度反应只会让温韶华觉得可疑,亦或者只刚刚这一句,就已经让她有了疑心。
江声闷在画架后,又惯常戴着耳机,虽然只有了了一只,对感知力也还是有一定的影响。
察觉到异样时,显然已来不及再做大幅度的修饰。
他摘下耳机,疑惑地看了眼温汐,又起身转向另一侧:“请问您是?”
温韶华看着画板上与温汐的水平几近相同的画作,联想起她最近的“进步”,脑海中瞬时闪过一种猜测。
她拧着眉,面色冷峻到极点:“能请你先告诉我,这幅画是怎么回事吗?”
江声看了眼边上的温汐,神色不可避免地有些迟疑。
这个问题并不好答。
即便他洞察过人,一早就猜到温汐画画是为了应付什么人,却到底不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如果直说这画是帮她画的,后者必死无疑,可如果不是刻意模仿,又真的会有两个人的画风与水平无端就如此相像吗?
温汐白着脸,认命地垂了眼睫。
她本来是想道歉的。
是想如实告诉他自己不能参加比赛的原因,再努力做点别的事情弥补的,至于试用七天的协议失效后,美术水平打回原形的后果,她也会自己去面对。
可现在,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温韶华就站在了他面前。
很快,他就会清楚的感知到,自己根本没有参加比赛的可能,却还是贪婪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而温韶华也会发现,她的美术水平,究竟是如何“突飞猛进”的。
真相大白。
自首变落网。
她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啊……”
江声顿了会儿,神情又变得有些为难:“是温汐同学上周留的画,画得……实在是有点差,我就想看看能不能给改一下。”
温韶华:“改画?”
“是啊。”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帮她改画的?”
“大概……”江声想了想:“有一周了吧。”
“整整一周,每天都改?”
“也不全是。”江声像是从她的质疑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偏头仔细回想道:“有时候是改,有时候只是说说,她自己理解完就能修正。”
“……”
温汐缓缓抬头,视线小心翼翼落在他身上,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似乎是在……帮她打掩护?
可是怎么会。
他们甚至连口供都没有对过。
温韶华面色稍霁,目光触及墙上的优秀作品,又转了话锋问:“你叫?”
江声笑了下:“江声。”
温韶华没问是哪两个字,只略略扫过,就轻而易举地在众多作品中锁定了这个名字,出现的频次还不少。
江声解释:“我偶尔会到画室帮忙,因为保送后不太需要上课,过来的就勤了点,也是这几天才和温汐同学认识的,不知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温韶华再次看向他时,眼里骤然多了层微妙的滤镜。
类似于家长都希望孩子和学霸玩儿,在她这儿,美术水平就是全部指标。
“没有,你改的很好。”
她扫了眼边上的温汐,态度在不知觉中放缓:“不瞒你说,她已经学了十年的画,可水平如你所见,一塌糊涂不说,还成天净想着怎么糊弄我,倒是最近这几天,我才看出点她用了心的意思。”
“……十年?”江声怔然。
他一时有点难以想象。
要怎样,才能默然地承受一份负累整整十年?
一息之间,那画里的扭曲、挣扎、死气。
似乎都有了解释。
而这声疑问落在温韶华耳里,就成了对“十年才学成这样”的震撼。
“是的。”她深以为然,又轻描淡写地补充:“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多帮帮她。”
江声惯常舒懒的神情难得有些紧绷:“可我记得,她好像不是艺术生。”
温韶华闻言,低眸笑了:“我对她的目标,就是成为艺术生。”
关于这一点,她异常坚定:“目前还不是,只能说明她之前的态度不可取,但要是按照现在的水平继续进步,她完全可以是。”
江声:“……”
关于美术,温汐摆明了就是没有天赋,她本人对此也非常抗拒,而作为母亲的温韶华,绝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
却选择视若无睹?
江声不能理解:“学艺术只是一种方向,做普通学生也没什么不好,或许专注于文化课程,成绩会更容易得到提升。”
“文化成绩?”温韶华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她那文化成绩,文科就中等偏下,理科还有门没及格的,不学艺术,她能干得了什么?”
她的口吻轻蔑又不屑。
仿佛温汐考得好与不好,其实都不重要,更有甚于,正因为她的成绩如此差劲,才更方便宣扬她必须学艺术的立场。
江声将这番话抽丝剥茧,难掩意外地看向温汐:“你……理科不好?!”
一个在CTF赛场上所向披靡的人。
理科不好?
“……”温汐顶着两人的视线,强压下心中的隐忍与晦涩,才勉力挤出一个:“嗯。”
温韶华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再度看向江声:“学艺术是她的梦想,江同学要是有时间,就帮忙多指点一下吧。”
温韶华走了,画室又安静下来。
刚刚的画显然已经不能用来交差了。
江声把它从画板上撕下来,又取出新的画纸,慢条斯理地粘上去,稀松的表情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却又明显较往日沉默。
他还是生气了。
温汐想。
“……对不起。”虽然来的有点迟了,她还是想尽可能弥补。
“?”江声看过来时却显得有些困惑:“什么?”
“我……”温汐张了张唇,有些难以启齿。
刚刚的一切再明显不过了。
温韶华希望她一心扑在画画上,其余的一切都要为此让步,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你去参加比赛。”却还是,单方面接受了你的好意。
江声愣了愣,又忽然笑了:“难道不是我——从一开始就对你死缠烂打,你才不得已暂时接受的?”
“……”
温汐懵然之余,只觉得他是不是对死缠烂打有什么误解?
其实关于她的“难处”,江声不是没有过猜测,却到底没想到会如此严峻,他的眸色淡下来,声音也有些黯:“是我该说对不起。”
温汐:“?”
“现在想想。”江声不知想到什么,笑意也渐渐弱化:“你要真答应去参加比赛,我倒有点不敢接受了。”
“为什么?”温汐下意识问。
很荒谬的。
有一瞬间她想说:我现在其实有点想答应你了。
有一瞬间,反叛心里达到顶峰的瞬间,心里也曾冒出过一个想法:就算温韶华知道了又怎么样?
她找不到比自己更合适的傀儡,就不可能放开手去摧毁她。
而“做错事”后的惩罚,她其实也早有体会,不过是多一次和少一次的区别罢了,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为什么?”江声像是从她的脸上咂摸出了什么,毫不留情地在她额角砸下一记爆栗:“胆挺肥啊?”
“嘶——”温汐表情扭曲的扶着额,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震惊与无解。
“什么事都敢想了。”江声扬了扬眉,脸上丝毫不见愧疚之意:“之前见着我还老跑做什么?”
温汐刚想反驳,就从疼痛中缓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提醒自己,当初躲他的时候在忌讳什么,现在也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而忘记。
“……”她抿了抿唇,嘴角微微向下,难得露出点耍小性子的神色。
江声忍了会儿笑,才把粘好画纸的画板摆到她的画架上,随手勾了勾两指,示意她坐下:“来吧。”
温汐还有些郁闷:“?”
江声叹了口气:“之前不清楚状况就帮你画画,算是我‘为虎作伥’了,虽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这事儿我多少也有点责任。”
温汐依然问号脸:“?”
江声终于无奈地敲了敲画板:“你要不真把水平给提上去,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说能达到什么境界,至少他两合伙撒谎说“最近的画都是她自己画的”的这种水平,总得落实吧?
不然等他毕了业,她打算找谁继续给她画画去?
“……哦。”温汐闷闷地坐下,对上画纸时还是有点迷糊,思绪却有些飘远。
他真的很奇怪。
明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结果活也干了,时间也浪费了,目的却没达成。
这事正常人多少都会有点生气的吧?可他非但没什么反应,还反过来劝自己胆别太肥了?现在居然还能仿若无事地坐这儿教她画画?
“你都……”温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不生气的吗?”
江声递了支2B铅笔过来,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气啊。”
温汐正不明所以,就见他用笔端敲了敲画板,板着脸说:“一会儿要敢不认真,你看我气不气。”
“……”
今天又回到画人像,只是面前的参照物从伏尔泰变成了阿波罗。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警告”,温汐从开头选定角度起就端正了态度,半眯着眼,拿着画笔隔空比对了一会儿,才认认真真落下第一笔。
江声无言地笑了笑。
心道自己大概真是闲得慌,才会答应她妈妈这么荒谬的要求。
他见过温汐画画,起稿定框架没什么问题,且画画是件需要放松的事,有人盯着效果反而不好,不如等画完再给整体修改意见。
他索性收回目光,又恢复那副散漫的模样,视线悠悠在画室逡巡一圈后,落在了画板包里露出一截的游戏机上。
想到自己被破掉的记录,眉梢一挑,没有犹豫地抽了出来。
三把过后,新的记录诞生了。
刚要仰头放松下脖子,就见边上的人正直勾勾的盯着他,准确的说,是他手里的游戏机……上头的新记录。
“……”江声愣了两秒,不由笑出了声:“还想着游戏呢?”
温汐抿了抿唇,胆大包天地问了句:“等下画完了,可以玩一会儿吗?”
“想什么呢?”江声笑着举着游戏机,无情告知:“这玩意儿从现在开始就跟你无关了知道么?”
想了想又补充:“以后也尽量别碰。”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就她这好胜心,再玩下去指定得沉迷。
“……”
温汐绷着的小脸有些许哀怨。
她之前其实也没觉得游戏有多好,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记录被破掉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
而且玩游戏一旦和画画比起来,落差就更加不止是一点点了。
但此后一连几天,江声都十分有“原则”地再没让她碰过游戏机,还跟故意刺激她似的,总顶着张油盐不进地脸,大喇喇地杵在她面前玩儿。
怎么商量都没用。
以至于她一度认为,他其实还是记仇了。
之前都是她玩游戏他画画,现在见参赛无望,一切就反过来了。
这就是无声地报复。
她较劲地想。
可尽管如此,每天午休时的任务她都有在认真对待,是以美术水平也真实地有所提升。
不说有多显著的变化,至少没让温韶华觉察出异样。
偶尔放学回家,温韶华也会问上几句:“他都是怎么教你的?效果倒是比之前请的老师好多了。”
不怪她疑惑,毕竟这么多年她请来的老师确实不再少数,但温汐的水平永远像懒驴拉磨,久久不见收获。
温汐也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然而连她自己都不太确定,到底是因为他教得好,还是因为对于被他教这件事,自己并不抵触,所以连带着对画画本身,也都不那么抵触了。
亦或者,二者都有。
她得不出答案,只恍惚想起自己最近踏进画室说的心情,似乎都还算轻松愉快。
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
“可能……”她想了半天,才胡诌似的接了句:“他比较随便吧。”
教的随便。
说话更随便。
温韶华却当了真,思忖片刻,认同的点了点头:疼训裙号死贰而儿五酒亦肆其“行,那回头我试着再给你找个这样的老师。”
或许真是之前的老师太过刻板。
偶尔这样适当地放养一下,才更有益于让她自由发挥。
“……”
上扬的心情倏而回落,温汐没再多说什么,吃过饭后就回了房间。
这天晚上,季衍来了电话。
温汐拿着手机,警惕地往门外看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地接起来:“哥哥。”
声音是一贯的轻缓,却罕见地带着一丝软意。
季衍笑问:“想我了?”
熟悉而安心的声音传来,温汐敛着眸,连拘谨的坐姿都不自觉地松弛了些,双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桌腿。
声音又变得有些闷:“嗯。”
季衍的笑意停在嘴边,顿了会儿才说:“这边估计还得忙几个月,等暑假,哥哥想办法把你接过来?”
“……”温汐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说:“不用了。”
温韶华说要给她找老师,必然不会是玩笑话,这事最迟也就是暑假了,而且她也绝不会轻易让温汐脱离掌控。
这么多年,除了十岁离家出走那回,她几乎就没离开过温韶华的视线,就连季衍偶尔要带她出去玩几天,都得沉下心来做很久的沟通。
而最后的互相让步里,往往都隐匿着爆发战争的风险。
季衍护着她,她自然也不想给他添麻烦,可他却说:“别担心,哥哥吵架厉害着呢。”
“……”温汐嘁了一声:“你不就是占着有她的把柄。”
说是把柄,其实是把双刃剑。
他也不想伤害温韶华,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出来,而即便狠着心使出来了,他也不见得会有多好受。
“那就够了。”季衍笑了:“相信哥哥,嗯?”
温汐默了默才说:“别吵架。”
“好。”
“如果不行就算了,我也没有一定要去。”
季衍却没再顺着她:“不会不行。”
“……”
“听妈说你画画进步了。”季衍适时换了个话题,以一种必定有猫腻的口吻问:“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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