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升温(舒良言)

老人像是愣了一下，然后兴高采烈地回答，“我还想说出门去接你呢，没想到你就到了。”
靳明嫣跟着笑了一下，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洗完澡后躺在床上，靳明嫣心中乱糟糟的，陌生的环境让她浑身发毛，她拿出手机看，上面并没有来自罗黎和靳成樽的未接来电。
她丢开手机坐在床上看周围的环境，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
请问这是给人住的地方吗？她家卡哇伊住得都比这好。
这栋房子从外面看起来是个小平房，进来之后才发现还有一个“二楼”，说是二楼，其实就是放置旧物的小隔层，连房间都没有划分，层高虽然不至于让人无法直立行走，但跳起来就能摸到房梁柱，莫名让人觉得压抑。
唯一庆幸的是这层楼的右手边有一个用来通风的大窗户，几乎占满了一面墙。
一直看手机熬到凌晨一点多，靳明嫣下楼喝水，经过大门口的时候听见门外一阵摩托引擎的声音。轰隆隆的，还伴随着几道笑闹的男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靳明嫣拿开大门的木栓，打开掉了漆的门。
水泥路上，三个男生站在两辆摩托车前，影子落在地上，现在已经夜深了，他们还在那里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
“今天晚上真是爽啊！你看见我那左勾拳了吗？一下就把宋昌衡那菜鸡掀翻在地，你们就说动作漂不漂亮吧？！”
“少来，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我看了嫌眼睛疼。”
“滚！舟哥，你觉得我的左勾拳漂亮吗？”
“舟哥”坐在摩托上单脚撑地，肩膀宽阔，但是偏瘦，白T恤像挂身上一样。
他一开口嗓音里就带着困倦，“今晚疯够了，开学后管好自己的拳头。”
那念叨“左勾拳”的男生依旧很兴奋，“李小龙传人非我莫属啊。”
“你不是说自己是叶问传人？”
“不好意思，哥兼修。”
听到这，靳明嫣忍不住笑了一声。
三个男生全部回头，借着月光和路灯看见一个女生穿着白裙子懒洋洋靠在71号的门上。
风吹过，她的长发飞扬。
在三道打量的视线里，靳明嫣挑起眉头，“看什么看？没见过独自赏月的美少女？”

“左勾拳”呆住了，眼睛不敢眨地伸手去摸身边同伴，喃喃道，“这是女鬼吗？”
李颂用力拍了一下成江海的头，“啪嗒”一声听着都痛。
成江海一声嚷嚷，“他妈的李颂，你打我干嘛？”
“痛吗？”
“你这不是废话？”
“痛就不是做梦，而现实生活中没有鬼。”
“也是哦。”成江海看向眼前的“女鬼”，提高声音壮大声势，“你谁啊？大晚上的在这披头散发吓谁呢？”
靳明嫣无语了，将头发往身后撩，“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
一张素面朝天的脸，但还是难掩青春靓丽姿色，此时正怒气冲冲。
成江海看清楚了，“嘿嘿”一笑，“不是女鬼哈，原来是美女。”
他态度立马转变，“美女你好呀，晚上寂寞孤独冷吗？需要人作陪吗？纯聊天五十，过夜一百，要是没钱我可以倒贴。”
李颂看着不要脸的人摇头，“出息。”
靳明嫣靠回门上，抬了抬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成江海和李颂动作一致扭头看向身边的人，因为靳明嫣这句话明显问的不是他们，而是一直没说话的某个人。
成江海捶了李颂一拳，痛心疾首，“现在我倒贴都没市场了吗？怎么美女就都喜欢舟哥这一款的呢？”
李颂一拳打回去，“因为你话多。”
靳明嫣在等着那个男生的回答，他不说话，她就一直看着他。
今晚的天气很好，抬头就能看见一团一团飘动的云，暗夜成河，玉盘独明。
靳明嫣露出笑容，声音甜美，“我叫靳明嫣，很高兴认识你。”
非常标准的问候语。
“陆同舟。”陆同舟支起身体，白T恤、黑色的牛仔裤和马丁靴，那张脸依旧掩藏在帽子的阴影下。少年身高体长，完全站直后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压制感。
说完名字后，他抬手压了压帽檐，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月光中发出白皙柔和的光，“很高兴认识你，也。”
Nice to meet you。
Nice to meet you，too。
靳明嫣：“……”
这人还挺有梗？
眼前这一幕像极了电视剧里男女主美好的初遇，成江海刚扬起笑容，脑海中就有什么被他忽视的东西一闪而过。
“我操！”成江海一声国粹。
陆同舟轻飘飘扫过去一眼，成江海立马抱头，“我真的忘记了。”
靳明嫣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冲过来一个人拉着她的手，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大小姐！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忘了您啊！”
“我去！”靳明嫣急忙甩开男生的手，一句“傻逼”就要脱口而出，但是她忍住了，脸上的嫌弃却藏不住。
成江海眼睛里还真有几滴泪水的样子，“洪奶奶让我去车站接她的外孙女，我给忘记了。”
原来让她在车站苦等的罪魁祸首在这呢。
靳明嫣脸上的表情瞬间不是很美丽，“原来你就是‘大成’啊？”
成江海有点心虚，眼睛睁大，“原来您就是洪奶奶她家那位艺术家千金大小姐啊？我刚刚还把您认作女鬼，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靳明嫣心里有些不耐烦，几乎每个人听见她的家世后都是这副倒贴上来的样子，可她就算厌烦也不会真的表露出来。
“听说您父亲开跨国公司，母亲就职于国家科研院，请问大小姐您怎么屈尊来我们落星镇这种小地方了呢？”
靳明嫣回答得敷衍，“探亲。”
成江海还在说话，话题主要围绕在靳明嫣那位身为物理学家的母亲身上，就在靳明嫣脸上的不耐烦快要藏不住时，站在远处的陆同舟说话了。
“大成，很晚了。”
靳明嫣看过去，陆同舟正好抬起下巴，她对上了他藏在鸭舌帽下的眼睛。
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靳明嫣觉得此时的陆同舟看透了她的想法，所以才会叫走成江海。
她朝他露出笑容，看着像挑衅。
陆同舟的眼神瞬间锋利了许多，但没说什么，头又低下去，继续懒散地靠在摩托上，一副困得不得了的样子。
分开时，成江海不断朝靳明嫣挥手，“大小姐再见！大小姐晚安！”
靳明嫣没说话，朝他点了点头。
她又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天上的月亮，发现这里的夜色实在美丽，干脆上楼拿出工具开始画画。
一夜无眠，靳明嫣看着自己的水彩作品却觉得神清气爽。
清晨时分，趴在窗边，靳明嫣终于看清了落星镇的样子。
这里和京都的繁荣一点儿沾不上边，没有林立的高楼，没有CBD，一溜儿的房子挤在一起建在高高低低的马路边，每家每户的楼顶上已经飘起了五颜六色的衣服。
“包子！肉包、菜包、糖包！刚出锅的包子嘞！”
她听见楼下小摊贩的叫卖声。
现在时间还早，靳明嫣倚靠在窗边发呆，无袖的小背心里露出两条白皙纤细的手臂，起床后还未来得及打理的蓬松卷发被随意拢着绑在背后，日光随着时间倾斜了小小的弧度，照耀了她半边脸。
余光中突然有一个人影闪过，靳明嫣赶紧侧头，只见一道穿着黑色T恤的背影快速走下楼梯，消失在对面的楼下。
对面是72号，和洪秀禾家的房子并排修在马路上，中间只隔了很窄的一条小巷子，但和洪秀禾家的房子格局不一样，对面是实打实的两层楼房，楼梯建在房子外面，铁质的楼梯贴着墙壁正在反光。
靳明嫣微微抬起头，看见对面二楼紧闭的一张门。
“嫣嫣，你起床了吗？”洪秀禾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你看我睡了吗？靳明嫣心里虽然在吐槽，但还是一言不发跟着洪秀禾下楼去吃东西。
“给你做了面条。”洪秀禾将卧着荷包蛋的汤面推到靳明嫣面前，一张和罗黎有些相像的脸上笑意盈盈，眼角的皱纹一直延伸到发间，“跟我说说你喜欢吃什么，我出门去买。”
靳明嫣觉得有些不自在，摇摇头，“我不挑食。”
洪秀禾的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一屁股在靳明嫣身旁坐下，“不挑食好啊，真是个好孩子，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呢，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在想啊，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啊！像你妈妈小时候。”
听着洪秀禾热络的话，靳明嫣从清汤寡水的碗里挑了两根面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罗黎从来不在靳明嫣面前提起洪秀禾，就连她舅舅罗召都很少提起自己的亲妈，所以靳明嫣小时候还以为外祖母过世了。
可现在洪秀禾就在她面前，而且看起来精气神还不错。
吃完早饭后，靳明嫣拒绝和洪秀禾联络感情，连忙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手机上还是没有来自罗黎和靳成樽的任何消息，靳明嫣咬了咬下嘴唇，觉得心怀希望的自己特别可笑。
罗黎怎么可能会率先低头呢？
靳明嫣失望地倒在床上拨了个电话出去，那边很快接通。
“我去！公主殿下您这是终于想起小的来了？！电话打爆你都对我不理不睬的，这才分离多久啊？就要和我相忘于江湖了？！”
听着何今颜劈里啪啦的抱怨，靳明嫣笑了声，“别闹，烦着呢。”
“烦什么？还不是你自找的？要是你肯向阿姨服个软，就不会被流放岭南了。”
靳明嫣吐出一个字，“不。”
何今颜还在为靳明嫣一声招呼就走的行为生气呢，立马回嘴，“滚。”
“挂了。”
“诶！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吗公主殿下！”
何今颜和靳明嫣穿一条裤子长大，自然知道靳明嫣的狗脾气，她叹了口气，“算了，懒得劝你，但是有个消息必须及时转达给你。”
靳明嫣惜字如金，“说。”
“你的男朋友，不，应该说你的前男友，在你转学的第二天就有新的女朋友了。”
靳明嫣从床上爬起来坐着，沉默了一会儿。
何今颜说，“你表个态，我找人去弄他，给你出气。”
“挺好啊。”靳明嫣冷哼，突然话里带刺，“他算老子哪门子男朋友？我承认过他吗？”
和何今颜东拉西扯说了会儿话，靳明嫣的心情终于放松了点。
要挂电话的时候，何今颜不死心继续劝她，“要不你还是回来吧？那种小镇你能住惯吗？你回来，住我家，我每晚都带你出去喝酒，乖啊。”
靳明嫣终于露出一丁点柔软，“谢谢小颜子，但这次我真不想这样了。”
时间太久了，她也会累的，任性就任性吧。
“行吧。”何今颜陪着她一起沉默，然后转移了话题，“徐程一直在打听你出国的事情，到时候有了消息他会联系你的。”
“好。”
挂了电话后，靳明嫣觉得自己身心俱疲，活跃的大脑终于安静下来，她蜷缩着很快陷入了沉睡。
一觉醒来是下午五点钟，夕阳透过窗户的玻璃照耀在她床头，空调轰隆隆发出声响。
她睁开眼睛想起自己的处境，那种莫名的孤寂和难过席卷心头。
“靳明嫣！大小姐！”
突然，靳明嫣听见屋外有人在叫她，她赶紧跑到窗户边探头看楼下。
“大小姐！”成江海跳起来挥手，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大小姐！起床吃饭啦！”
靳明嫣问，“怎么是你？”
“洪奶奶打牌去了，打电话说让你跟我们一起吃饭。”成江海催促她，“快下来吧，你都睡一天了。”
靳明嫣出门前将头发绑成一个麻花辫，还换了一件绿色的碎花长裙，一走下楼就感受到了空气里的燥热。
天边晚霞正热烈，靳明嫣眼睛里都是彩色。
“大小姐，这呢。”成江海站在路边朝她挥手。
“去哪吃饭？”靳明嫣走过去问。
“就在旁边，舟哥做饭。”

◎贤妻良母的舟哥◎
成江海带着靳明嫣走上那道建在屋外的铁皮楼梯，吸收了一天热量的铁皮还有点烫手，直达72号的二楼，一进门，靳明嫣就闻到了肉香味，她的肚子随即叫了两声。
她站在客厅中央问成江海，“陆同舟做饭吗？他的家里人呢？”
成江海已经窝进了客厅的沙发里，“勇叔住楼下呢，平常不和舟哥一起生活，也不一起吃饭。”
这层楼面积不大，却五脏俱全，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装修风格是那种黑白极简风，所有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主人是个十分爱整洁的人。
低头时，靳明嫣看见茶几上还摆放着一盘刚洗好的小番茄。
“让让。”
身后传来声音，靳明嫣赶紧回头，并且往旁边让了让路，陆同舟端着汤从她身前走过。
他今天穿一身黑，弯下腰往桌上放汤碗的时候能看见黑色T恤下凸起的脊柱骨形状，那窄窄的腰更是显眼。
成江海“扑哧”一声笑，“大小姐，你怎么看我们舟哥还看直眼了呢？”
闻言，靳明嫣往椅子上一座，完全没有害羞的意思，“长得好看还不让人多看两眼？”
“你牛！”成江海竖起大拇指，“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你比那些追求舟哥的小姑娘坦荡多了。”
被调侃的陆同舟没有任何神色变化，他靠在饭桌边，夕阳透过窗户玻璃落在他身上，少年清瘦的骨骼感在暖色调里更显冷清。
他抬起头，精致的五官在入目的瞬间就具有强烈的冲击性，下颌线收得很紧，鼻梁又直又高，双眼皮窄窄的，眼尾微微下垂。
陆同舟看向靳明嫣。
靳明嫣也看着陆同舟，于是靳明嫣发现他瞳孔的颜色很深，分明她就在他面前，却很难在他眼睛里找到自己的倒影。
“吃辣吗？”他问她。
靳明嫣点头。
他只问了这一句就走回厨房，靳明嫣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身边的成江海，“你舟哥这么贤妻良母的？”
昨天晚上看见他时，他还是街头小混混，浑身冷淡怪唬人的，现在再看他，他虽然还是冷淡，但态度却很温和，而且还会做饭。
就……挺有反差的。
成江海在打游戏，轻哼一声，“劝你一句，别被这样的舟哥给迷惑了。”
靳明嫣没把成江海的话放在心上，拿起手机朝陆同舟的背影拍了个照，何今颜那边很快就回了消息。
【小颜子：我去，这身材让人看了流口水啊。】
【Mojito：嗯哼~】
【小颜子：正脸长啥样？】
【Mojito：十分。】
【小颜子：哟，满分？当初你给你那校草前男友打分可只给了八分哦……】
看见陆同舟端着菜出来，靳明嫣赶紧退出了和何今颜的聊天界面，抬起头问，“需要帮忙吗？”
陆同舟挑了下眉，“你会？”
“不会。”靳明嫣老老实实摇头。
她家里保姆好几个，虽然不至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也不用自己踏进厨房半步。
陆同舟的态度没什么变化，“那就请坐。”
靳明嫣也就是客套一下而已，拿起手机继续和何今颜聊天，十几分钟后，陆同舟再次从厨房里走出来。
“大成。”
陆同舟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看了眼，随手将黑色的鸭舌帽扣在头上，眼睛被藏住，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得冷漠且具有攻击性。
成江海抬头，“怎么了？”
“你们两个吃饭，我去盛闻那里一趟。”
“非要现在去吗？”
“嗯，那边来了挺多人。”
“操！宋昌衡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呆着。”
靳明嫣正听得津津有味，他们的话突然就停了，她看陆同舟，陆同舟眼尾扫了她一眼。
“留下陪人吃饭。”
陆同舟出了门，不多会儿，楼下就传来摩托车发动的声音。
靳明嫣眨了眨眼睛，回头问成江海，“他是要去打架吗？”
成江海正在吃小番茄，听见靳明嫣的话后一口红色的番茄汁喷出来，他赶紧拿纸巾擦了擦，“你怎么知道？”
靳明嫣嘴角抽了抽，这很难不知道吧？
“昨天你没来车站接我，是陆同舟把我送过来的。”靳明嫣伸手拿了个小番茄丢进嘴里，这小番茄娇艳欲滴，看着十分新鲜，她馋很久了，果然挺甜的。
她在成江海疑惑的眼神里慢悠悠继续说，“我第一次看见他，他就站在围殴现场，不过没动手。”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来接你吗？”
听着成江海略带兴奋的语气，靳明嫣看他一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