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篮球队的教练给前辈买的鞋子,他一直很珍惜地爱护着。
陶天天就这么因伤休假了快一星期。这一个星期是陶天天从上学后就难得享受过的悠闲。母亲不会逼着陶天天看书写作业,虽然母亲这一个星期还因为忙碌没法给她做饭,但是她第一次开口允许陶天天点外卖。
陶天天星期一吃炸鸡可乐,星期二吃意大利面,星期三吃川菜烤鱼,星期四吃回炸鸡可乐,到了星期五,陶天天已经不太想点外卖了,她甚至开始回忆起学校食堂的饭菜,哪怕那并不好吃,而且因为分量经常被同学们诟病。
等到母亲深夜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的时候,陶天天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接过她的大衣:“我能回学校了吗?”
喝了酒的母亲会变得有点奇怪,有时候很好说话,有时候又会凶得像个老巫婆。但这一次陶天天的运气很好,母亲看上去是心情好的那一个温柔的母亲。
“你下周就能回去上学了。”母亲将陶天天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天天啊,我可怜的天天……”
母亲说着说着,竟然忽得哭了起来:“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命苦呢,怎么就竟遇到这种事,你也好,我也好,都被男人拖累了……”
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陶天天衣领里砸,陶天天听得云里雾里。
等她微微抬起头来,想询问得更清楚些时,母亲的一颗眼泪砸在了陶天天的脸颊上,看上去仿若是自她眼眶中流淌而出的。
“天天,你别怕。”母亲这么说道,“事情我都已经谈好了,不会有人把那个男生的死和你挂钩的。你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陶天天的心,忽得往下坠了坠。
她张了张口,本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忽然感觉喉咙里像是有小抓钩在将那些过于轻飘飘的字眼一个个又拽了回去。
或许自己应该摆出震惊且不可置信的表情,或许自己应该惊惶地反问“前辈……死了?!”,但是陶天天做的却只是沉默地抱住了为自己奔波疏通关系一星期的母亲。
在那个时候,陶天天发现,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确信,前辈死去的事。
或许那个时候在医院地下的不经意一瞥,不是打击过大后产生的幻象,而是她和前辈的最后一面。
回学校前的那个晚上,陶天天把上一周的作业检查了一遍,考虑到这一个星期又会布置下多少卷子,她还往自己的铅笔盒里塞了三支新的自动笔。
期间母亲过来了一次,问陶天天要不要和她一起睡。
陶天天有些惊讶和感动,但最后还是拒绝了母亲的提议。
等倒在床上的时候,陶天天盯着天花板,这才想起了明天见到阔别一周的同学们时,该说什么话。
但等她想出个大概所以然之前,她就先睡了过去。
并且,什么都没梦到。
接下来的这段记忆在陶天天的印象里十分模糊,她偶尔回忆起来的时候一直认为自己是在做梦,但后续种种又好像在告诉她,这的确是她所经历的现实。
那天早上吃了什么,穿的什么衣服,配的什么头绳,陶天天都已经不记得了,她的记忆似乎直接开始于进入教室的那一刻。
在教室外偷看的时候,大家好像和往日里毫无差别。嘻嘻哈哈摸鱼的人还是在交头换耳,早自习爱偷吃早饭的人今天也捧着他最爱的猪肉白菜包,埋头苦读的人好像在复习下一单元的内容了——甚至连那个爱慕前辈的女生,都好好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书本发呆。
直到陶天天进入教室的那一刻,原本喧嚷的,充满活力的教室,忽得鸦雀无声。
陶天天沉默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前,行走时露出了手腕上还没解开的绷带。
今天的桌子和椅子都干干净净,陶天天确认了一下,就直接坐下了。
她先是问后排的学习委员借这个星期的课堂笔记,又向前座的男生询问在她桌洞里的试卷是不是就是这个星期所有的分量了。
两个被点到的人都有点受宠若惊似的——或许不该这么形容——但陶天天一时想不到别的什么词来形容他们看向她,回答她时候的小心翼翼,好像她是可怕的恶龙,又好像她的一樽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
等陶天天对他们每个人都郑重地道谢之后,他们看上去就更加……更加难以形容起来,目光里带着一种诡异的难以言说的热情。接下来的时间里,陶天天趁着早自习在补试卷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就一直徘徊在她的身上。
还是学习委员先忍不住,她偷偷用笔戳了戳陶天天的后背,对疑惑地回过身的她说:“有哪里不会的你可以问我。”
陶天天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谢谢,我会的。”
“哎,陶天天。”这回是邻座的一个男生说的话,陶天天和他不怎么熟悉,只知道这个人爱八卦又比较调皮捣蛋,有时候陶天天去收他作业本他还会故意逗陶天天,问第一遍说没带,问第二遍说没写完,问第三遍才会老老实实地把写好的作业交给陶天天,似乎很享受这样浪费她的时间。
陶天天问道:“怎么了?”
平日里嗓音大得像喇叭的男生搔了搔头发,他似乎纠结了好一会儿该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用笔帽戳戳陶天天的手腕:“你伤还没好?”
在被笔帽碰到的那一下,陶天天条件反射般地迅速把手缩到一边,看着那惊讶的男生,陶天天很不好意思地轻轻捏着手腕道:“对不起,我……现在还不太敢碰,一碰就痛。”
“对、对不起!”男生立刻道歉,同时还收获了陶天天身边一圈人的怒视。
“你这家伙天天没个正形,给天天造成二次创伤怎么办啊!”很古板也很会教训人的学习委员这么训道。
平日里那总喜欢和大大小小课代表和老师斗嘴的刺头此时却仿佛是拔了刺的刺猬一样,柔软地蜷缩着任凭学委教训,一边听还一边偷看陶天天。
而前排的男生此刻也趁着这骚乱回过头来——他平日在班里是只管埋头苦读的那一类人,他把他这一周改好的试卷整整齐齐摞在陶天天的桌角:“你如果遇上不会写的可以先看我的试卷,都改好了的。”
陶天天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那个不善言辞的善良男孩对她点点头,又绕回去看书了,但过了好几分钟也没有翻页。
但这几个小互动下来,像是直接打破了班里沉闷的空气。明明还是早自习,但大家的心思已经完全不放在书本上了。
甚至还有跨过半个教室,在大家手里被一个一个传过来的安慰小零食。陶天天拿到手的时候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要和那边的人道谢——其实她不能确定到底是谁传给她的,但每一个遇到她视线的人都在对她笑。
那是一种……仿佛只该存在于童话里的,代表着最纯真的善意的微笑。
比云朵更软绵,比泡泡更梦幻,陶天天一时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美梦。
然后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这美梦。
“你还真能安下心啊!你忘记前辈是怎么死的了吗?”
陶天天捏紧了手中的零食,和班里的大家一起看过去,是那个暗恋前辈的女生拍案而起,怒目直视着陶天天,她的眼睛依旧锐利,口气依旧充满厌恶。
但这一次,她身边那些玩得好的女生没有一个站出来帮衬她。
陶天天看过去的时候,那些女生就抬起书挡住自己的脸,仿佛生存在另一个听不到这争议的世界里。
陶天天又看向那个女生——她是班里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鹤立鸡群并不是什么好事,一般班里唯一一个站着的是被老师点名惩罚,耻辱柱般站立的,“坏”孩子。
因为陶天天没能第一时间回应她,她看上去更加怒火中烧,甚至打算往陶天天这边走来:“你——啊!”
那个女生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膝盖重重地磕到了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不起哦,谁让你走路不看路的。”绊倒这个女生的人这么不走心地道歉,在那个女生想要怒起的时候,她又漫不经心地说,“我还以为你推人习惯了,自己在这方面会多注意呢,看来你和你的前辈一样走路不看路啊。”
陶天天和那个女生一样,一起看向了那个同学。
那个女生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站起来,她似乎摔得狠了,跪在大家的视线中瑟瑟发抖。
半晌,还是陶天天先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你没事吧?”
那个女生重重地拍开陶天天的手:“谁要你假好心!”
她拍掉的,刚刚好是陶天天受了伤,还打着绷带的那只患手。
陶天天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她咬着牙没有叫出声,但一直关注这里的大家都能看到从她眼眶里一滴一滴滚落的泪珠。
也许该用群情激奋来形容当时的场景。
早自习彻底上不下去了,陶天天被包围在以往没有欺负过她的女生中间,被她们当成脆弱的宝宝一般嘘寒问暖,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那个女生被大家口诛笔伐。那个女生一开始还能脾气很倔地一个个顶撞回去,但后来根本辩不过那么多人,她就开始歇斯底里提高音量。
陶天天沉默地站在后方,默默流着泪,看着舞台中心那被千夫所指,万人所骂,逐渐疯狂的女生。
大家是这么说她的——
“你是猪油蒙了心吧!是你和你的前辈差点害死了陶天天!”
“你叫的那么欢也没见你跟着你前辈一起去啊!”
“我早就看那个男的不对劲了,没想到他那么恶心,你还是天天的同学呢,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帮他骚扰天天。”
“你当大家是瞎吗?还以为大家会信你的鬼话?视频里清清楚楚的,是你先动手推天天的!”
“你这个杀人犯!”
“天天都受伤修养一星期才能回学校,你还要继续折磨她?你想再害死一个人是吧!”
“啧,真不想和这种人坐同一个教室。”
“可怕——你看她的眼神,一副要把我们生吞活剥的样子。”
“她以前还故意拿死老鼠吓唬陶天天呢,可见本来就精神不正常。”
“大家……”陶天天本来想开口阻止大家的,毕竟现在还是早自习,但是声张正义的同学们没有顾得上陶天天的话。
最后还是教导主任巡逻的时候进来止住了同学们。积威甚重的教导主任站在那脸一板,骂句“你们的纪律呢,知不知道现在还是早自习!”
同学们虽然骂的还不够痛快,但毕竟谁也不想被这严厉的阎王记错,都不情不愿地回到了座位上。
等人散去了,教导主任看到了跪在地上试图站起来却又无果的女生,凛然的眉头一皱:“怎么又是你,又想被叫父母吗?”
那个女生抖了一下,竟然直接又跪了下去。教导主任大踏步走来,直接拎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回了座位上:“你父母送你来学校是让你好好读书的,不是让你天天作妖的!”
抖着膝盖,那个女生死死地按着书本,面对教导主任严厉的“回答呢?”,这才慢慢回了一句“是”。
教导主任这才满意,等他打算离开教室的时候,他看到了还在看着这边的陶天天,这位严厉的男性脸上的神色罕见地和缓了一下,他走到陶天天身边:“你是陶天天?”
陶天天愣了下,小心翼翼地回答:“是的。”
教导主任点头:“我记得你之前得了市里面的奥数比赛一等奖。”
“……是的。”陶天天自己都快不记得这件事了,因为她被母亲带去参加的比赛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嗯。”教导主任露出满意的表情,看到陶天天桌子上摆着待补的试卷,似乎更加满意了,“好好学习,多多练题,今年的奥数比赛你还可以跟着去,为自己争光也为学校争光。”
“好的。”教导主任又说了些什么安抚的话,陶天天一一乖巧地应了。绑着绷带还认真学习的学生似乎很让教导主任满意,又在班级里管了一会儿秩序,教导主任才离开。
等他走远了,班级里又开始有了些絮絮叨叨之声,不过这回没有之前那般群情激奋,大家共同声讨邪恶的阵仗,只是那些刀子般的目光还是会刮过那个沉默得像是变成了雕像的女生。
陶天天想了想,悄悄转向隔壁一个经常偷偷带手机过来的女生,问:“你们有之前车祸现场的视频吗?”
隔壁的女生像是很惊讶陶天天会率先提到这一“伤心事”,但还是很乐意为她解答疑惑:“你放心,大家都知道你是无辜的。监控视频都在网上传疯了……”
在陶天天疑惑的目光下,隔壁的女生偷偷靠了过来,借着课本的遮掩给陶天天看这一周在校内论坛上也疯狂传播的那个巴士站旁边的监控视频。
在监控的视角里,是陶天天先和那个前辈拉拉扯扯,陶天天好不容易挣脱前辈的束缚就往前跑,前辈紧随其后还伸出手打算抓她——就在那个时候,陶天天被人推了一把,直接往外倒去——而此时,前辈的手其实已经“拽”到了陶天天的衣服。
然后是一辆车袭来,陶天天在监控里表现得像是绊了一跤往前滚了几圈恰好错过车头,而紧随其后,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跟着陶天天一起摔出去的前辈却刚刚好受到了正面撞击。
接下来的视频被截断了,隔壁的女生说可能是太血腥了,网上流传的其实只到这里。
隔壁的女生还说:“其实没有这个视频,大家也知道你是无辜的——当时在巴士站,好多人都听到、看到你惨叫着脱离前辈的魔爪了,那个杀人犯(她说到这里,特地用了这个称呼,似乎是觉得用同学或者直呼名字称呼对方都让她膈应)旁边也有人站着呢,你就说她是不是真的神经病。”
“你也真够可怜的,陶天天,以前被那杀人犯嫉妒欺负也就罢了,我后来看视频看论坛才知道原来那个前辈好像和自己朋友打赌几个星期能追到你什么的,现在这——虽然我说的不好听,但我觉得他活该,谁知道一开始那杀人犯欺负你的时候有没有他在其中授意呢。班里那群傻逼男生都为之前起哄撮合你们感到抱歉——不过要是谁借着这个名头接近你,你还是骂回去吧,或者叫我也行……”
隔壁的女生滔滔不绝许久,才发现陶天天面色苍白,立刻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对不起,我忘了你身为当事人——别怕别怕,都过去了,也是苍天有眼,还好你没事。”
“谢谢。”最后,陶天天只是这么说道,她对那女生郑重地道谢,让她先去预读课本完成早自习。
而陶天天,在短时间的沉默之后,拿起自己最新的自动笔,开始默默地补试卷。
不知道是不是照顾她,不想打断她的思路,大家都默默地放低了声音。
于是一道夹杂着微微抽泣的嘟囔声就清晰起来。
那个被冠以“杀人犯”之名的女生似乎在哭,她小声的,甚至是可怖地,一遍遍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咒骂为什么死掉的不是陶天天而是她心爱的前辈。
“啧。”但是没有人安慰她,只有不屑的咂舌和白眼对她。
“矫情个屁。”“神经病。”
不知道谁这么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甚至夹带了一丝冷笑。
然后,大概是认为这样的声音会更加影响陶天天补试卷,大家的读书声又响了起来。
但是……
陶天天其实还是能听到,那个女生一声又一声的“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陶天天将试卷翻了一个面,写下了一个解。
这是前辈的葬礼。陶天天的母亲带她过来的。也许是身为事件的当事人之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其中缘由如何,于情于理陶天天都该来这么一趟。
陶天天在上了香之后,盯着前辈的遗照看了很久——前辈的身体已经不在这里了,已经变成了能用一个很小很小的盒子都能收纳完全。陶天天只能从这张遗照上回顾前辈的相貌——明明还没过去半个月,陶天天却像是已经有一辈子没有见过前辈似的,或许,她可能从一开始就没能好好观察过前辈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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