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触感从脸上传来,萧明姿立刻察觉,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哭泣,抬手就要抹去。没想到顾如却踮起脚尖,帮她擦去了。
她又叫了一声:“妈妈!”
然后用力抱了萧明姿一下,又松开,冲着萧明姿咧开嘴,露出个大大的、灿烂的笑。
萧明姿明白了,女儿这是用行动表示,不用难过,这是第一声“妈妈”,但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
萧明姿也忍不住笑了一笑,便听身后传来孙瑞香的声音。
“好了好了,你们这对母女啊,这最后一点隔阂终于消散了,真是太好了!”
顾如听着有些不好意思——她真是太令人担心了。
“妈,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我生父这件事么?”
所以才没有回萧家?
萧明姿回头看了林蔚然一眼,让他别愣着了。
林蔚然看着他们母女亲亲密密的,脸上也满是欢喜,他可不想顾如又内疚,忙说:“小如,大小姐不是因为你的事,才没有正式宣布继承萧家的。贸贸然宣布继承当然很容易,但继承萧家可不只是宣布是萧锦海的女儿那么简单。明里暗里,还有很多人在看好戏,所以,大小姐想把所有的手续办全了,也是给某些人认清形势的时间,才没有去云麓壹号的。不过,现在事情都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对啊。”萧明姿开着玩笑,“在你开学之前,我会在萧家大宅开一个宴会,到时候会正式向G市的豪门名流介绍,你是我的女儿。正式亮相,怕不怕啊?”
“有点。”顾如老实承认,又本能地挽着她的手臂撒娇:“那到时候您可要陪着我。”
“那当然。”萧明姿保证,“不光是我,你林叔叔,还有爷爷奶奶,都会陪着你的。”
那一天,并不是很远了。
萧明姿相信,今天这一条大爆料,被吓住的不仅仅只有宋家上下。
首先被吓坏的,是白嫣。
从萧锦海去世到现在,不过短短十天,白嫣却觉得经历的事比半辈子都多。
她原本以为萧家已经是她宝贝孙子萧登义的了,谁知道萧明姿居然醒了,还被告知萧登义必须跟萧锦海做亲子鉴定,才是法律意义上的萧家人。白嫣硬扛着主持完了萧锦海的葬礼,却发现除了辛苦,什么都没挣到。
——她再度被告知,萧锦海的遗体,她没有处置权,因为她不是“家属”。现在只有法律意义上的萧明姿,才有遗体的处置权。
也就是说,火化还是不火化、什么石化火化,是不是允许萧锦海的遗体跟萧登义做亲缘鉴定,全都由萧明姿决定。
白嫣那个恨啊,宋家那对母女说什么能让萧明姿身败名裂、名誉扫地,她都支持了。她已经动不了萧明姿的钱,只能用这些不痛不痒的方式发泄怒气。
可没想到,名誉扫地的却是宋家母女,萧明姿不仅一点损失都没有,反而因为做慈善、护着女儿,名声更好了。
这手段,哪是昏迷了十几年的病人有的啊?该不会是夏瑛那女人借她女儿的身体还魂了吧?
萧锦海还活着的时候,最讲究“嫡庶有别”。别说那些没名分的女人了,就是有着二太名号的印蓝茜以及白嫣,没有他的允许,都不能再萧家大宅留宿。在萧锦海的女人看来,有一天谁能自由地在云麓壹号过夜,谁就是萧家的女主人了。
可是这十天来,白嫣终于能自由地在云麓壹号住了,却比从前更惶恐不安,几乎没有一夜能合眼的。
她的宝贝孙子至今没有消息,估计还不知道萧家已经天翻地覆了,也不知道萧锦海已死,还以为G市有樽金佛能罩住他呢。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萧家的一切都是萧明姿的了!尤其是,当白嫣隐隐约约听说,萧明姿已经拿到跟萧锦海的亲子鉴定证书了。
那真是晴天霹雳,从那一刻开始,白嫣就疑神疑鬼的。
一会儿觉得不可能这么快,鉴定不需要时间吗?要是萧明姿拿到了亲子鉴定证书,证明了身份,一定会第一时间趾高气昂地来云麓壹号面前,将她赶出去。
可一会儿又觉得,传闻不可能空穴来风。这两天她拼命联系其他豪门,可从前对她热情不已,一口一个“三太”的豪门阔太们,却连消息都不回她了。她们一定是接到了什么消息,不肯再跟她来往了。
这忽喜忽悲的想法折磨着白嫣,叫她一整天手机不离手。
宋涴涴教会她看热搜,其他豪门又不肯给她消息以后,白嫣一天不知道要刷多少回微博。这天好容易中午睡了一个安稳觉,醒来本能地刷了一下微博,差点把白嫣的三魂七魄都吓飞了。
萧明姿竟然调查到了当年做试管婴儿的真相!用的还是萧锦海调查的资料!
这些事,连她这个陪伴了萧锦海六十年的枕边人都不知道啊!
那一刻,白嫣的手脚全部跟中风似的颤抖。
“梁管家!老梁!老梁!”她疯狂地叫起来,“人呢?死了吗!”
梁管家连忙跑过来。
短短十天,他也似乎苍老了十岁,原本因为养尊处优而显出的年轻,现在全都还给了岁月,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大。
他拄着拐杖,喘着粗气跑到房间里,应道:“三……三太,怎么了?”
话音未落,迎头就是一个花瓶。梁管家年纪大了,避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登时惨叫出声,被跟着赶来的女佣扶住,又瘫坐在地上。
看着滴落的鲜血,梁管家也快疯了,厉声吼道:“你这个疯婆子!又发什么疯!”
“疯婆子?敢骂我?好,好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是吧?”白嫣也喘着粗气,扶着床柱站着,一头黯淡的白发如经霜的枯草,乱糟糟地散着。她四肢都在颤抖,显然,要不是没有力气了,还想再打梁管家一顿。
“说!你什么时候跟萧明姿那臭丫头勾搭在一起的?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老爷子的机密文件都偷出去送她?”
“你胡说八道什么?”梁管家有气无力地回嘴,脸色苍白,“我……我什么时候把先生的机密文件偷出去?又什么时候给了三小姐?你、你没有证据,不要污蔑人!”
“还不承认?证据都摆到全国人民面前了!”白嫣的身躯晃了晃,年纪大了终究撑不住,砰地一声跌坐在床上。“要不是你给的,萧明姿怎么拿得到老爷子当年的调查报告?她成神了吗?这么快就调查清楚一切?连我都不知道宋庭正不是她女儿的亲生父亲!”
她要是知道,又怎么会相信宋家母女,跟她们合作!老爷子也真是可恶,这种大事都瞒着她!她一辈子的时间和爱情都搭在萧锦海身上了,最后连个信任都争不到!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梁管家大叫冤枉,事到如今,他也不隐瞒了。
“先生看登仁、登义两位公子都不成器,怕他们哪天来个‘逼宫’,或者‘顺序继承’,早就防备着你们了。他在好几个私人银行里都有保险柜,什么股权证明、资产证明、重要文件之类的,都放在里面,还立了法律文件。除了他本人之外,只有拿到合法继承权的人,凭着遗嘱和身份证明,从公证处拿到遗产继承证明,才能从律师团队那里拿到盖章的文件,从银行保险柜里面取出东西。云麓壹号的保险柜里虽然也有东西,但……但先生喝醉时曾经跟我说过,这里面只有财物,什么重要文件都没有了!”
“什……什么……”
白嫣脑袋嗡的一声,砰的一声倒在床上,双眼紧闭,只要出的气了。
“三太?三太!”女佣们都被吓了一跳,看看似乎晕倒的白嫣,又看看马上要晕过去的管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别看了,快送我去医院呐!”梁管家用袖子按着额头上的伤口,恨恨地骂道:“这老太婆,死都临头还耍什么姨太太威风?都什么年代了!连个‘家属’都没挣上,还不如我这个拿薪水的呢!”
女佣们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一半留下来随时注意白嫣的动静,另一半喊了司机,把梁管家送到医院去。
萧氏九成集团涉及的行业众多,自从十六年前被国外机构愚弄了一场以后,萧锦海就自己投资做私人医院。如今G市前十的私人医院中的瑞仁、溪仁两家,都是萧氏九成旗下的。萧家上下现在已经懒得去公立医院排队,都是去这两家私人医院看病治伤。梁管家在萧家也算是“几代功臣”、“劳苦功高”,自然也是去擅长西医的睿仁医院。
睿仁医院上下还都认识他,一见到梁管家捂着伤口进来,就大呼小叫地把他推进处置室去,一大群医生护士围着了。
梁管家躺在病床上还在想,还得看萧家的面子啊,否则他哪有这个待遇?
他根本不知道睿仁医院热情的真正原因。
老头子一旦在处置室里,跟外界不能接触了,院长马上打电话汇报:“哎,大小姐……不不,萧董,是我,睿仁魏厚啊。萧董真是料事如神,梁管家真的因为外伤进我院啦!是是是,我们一定看好了他,绝对不会误了萧董的大事,请萧董放心!”
语罢又小心地奉承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副院长就在旁边,急忙问道:“怎么样?”
“大小姐对咱们的表现十分满意。”魏院长得意洋洋。
他们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萧锦海突然去世,是由他们医院负责抢救、宣布死亡与开死亡证明的。当天魏院长跟三位副院长,还有他们医院的精英团队都在云麓壹号,把萧家大宅里的风起云涌都看得清楚,一回来,他们四个就开始筹划将来了。
萧氏九成集团家大业大,主要业务还是在房地产、酒店、娱乐圈,私人医院对九成集团来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副业,完全是萧锦海个人需要才建立的。两家私人医院有或者没有,对萧家来说都无关痛痒。但他们在医院干了十六年,可不能说没了医院就没了。不管是去别的医院,还是自己创立私人医院,那都是要花巨大的时间和资金成本不说,私人医院想建立口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段时间以来,魏院长跟副院长们,一直在观风望势。等看到萧明姿一再二、再而三地将宋家上下打得脸都肿了,不出席萧锦海的葬礼还能理直气壮时,他们就知道,这位三小姐可不是一般的厉害。萧锦海是她亲爸,她都能记仇到葬礼都不出席,没有给萧锦海戴过一天孝。
跟萧明姿作对,没有好下场。
于是,在传出萧明姿已经拿到亲子鉴定证书后,魏院长先让自己太太去探了个口风。发觉一朝不慎,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后,他就跟几位副院长商议,随后带着医院的各项资料,去跟萧明姿投诚了。他当时不敢提要求,只说医院相信科技,相信她就是真的三……
不,当时为了博取这位新顶头上司的欢心,他们当场改口称大小姐,表示愿意全力协助大小姐办理继承的手续。
于是,睿仁医院成了萧氏九成集团旗下第一个办妥继承的,而且因为盈利太小,还神不知鬼不觉。
办完之后,大小姐靠在椅背上,双眼看着手里的平板,似笑非笑地对他们说:“睿仁擅长外科,尤其是不好告知外人的外伤。哪一天梁管家带着外伤来找你们了,务必将人看住,然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当时他们还纳闷,梁管家都七老八十了,要说因为什么老年基础病进医院还说得过去,怎么会因为外伤呢?哪怕是真的不小心摔伤了,又跟萧明姿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纳闷也只敢放在心里,面上他们是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没想到,这才几天,梁管家真的因为外伤进了他们医院,看样子,还是被砸伤的!
海棠湾里,萧明姿正挂了电话,就看到顾如将下午补习的老师送出门:“老师,明天见。”
等大门关上,萧明姿对她的宝贝招手:“小如,今晚想跟我去看热闹吗?”
把顾如说得眼睛都亮了。
云麓壹号里,留下的女佣守着白嫣好半天,终于确定她只是昏睡而已,就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时间流失,白嫣昏昏沉沉了好半天,终于醒了过来。只是醒来之后,看着华丽依旧的床顶,她只觉得恐怖。
恐惧不已。
萧锦海从没有信过她,也没有信过她的登义,萧家所有重要的文件都放在私人银行的保险柜里。看今天这个架势,萧明姿已经什么都拿到了,不用说,房子、公司什么的,她肯定已经悄悄地办手续继承了。
夏瑛这个女儿啊,除了那张脸,可跟她那只会哭的妈没一点像的,不声不响就已经捏住了所有人的死穴。现在登义又找不到人,想验证亲爷孙关系,是不太可能了,想继承萧家,希望就更渺茫了。
她当了快六十年的“三太”,为萧锦海生下二子二女,又留下了萧锦海唯二的孙子,最后,居然还是输在“私生”两个字上面。
此刻的白嫣,简直对萧锦海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从冰柜里扒出来鞭尸一顿。什么为了威胁登义戒赌才改遗嘱,狗屁吧!萧锦海那狗男人要是心里真的有她这个三太,有登义这个孙子,就不会这么大年纪了,一点九成集团的股份都没有留给他们。连那几家豪门、连那什么副总胡鸿维都有2%!
他们呢?他们什么都没有!
这么多年了,除了那栋别墅,那两辆车,她辛辛苦苦服侍他,到头来什么都没有,登义也什么都没有!倒是萧明姿在疗养院里躺了十六年,一朝醒来什么都拿到了。
想到这里,白嫣不由得坐起来,看了一眼四周。
越看,越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栋超级豪宅,这房子里的珠宝、古董、字画、藏品……一切的一切,都是萧明姿的,都跟她无关了!
不行!她不服!
一个念头在白嫣脑海里浮现,让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对啊,凭什么都是萧明姿的?她辛辛苦苦服侍萧锦海这么多年,难道不应该拿点辛苦费吗?
神使鬼差的,白嫣打了内线电话,叫来了云麓壹号留下的所有帮佣。
“三、三太?”帮佣们不知道她快九点了还召集所有人,是不是又要发什么疯,全都惴惴不安的。
“唉……”白嫣叹了口气,神情颓丧地靠在床头,恹恹地说:“萧家现在这个样子,你们也看到了。再过不久,三小姐就会回来继承一切,你们都是跟过我跟二太的人,她不会留你们的,哪怕留下来,也不知道要受什么苦——万一她弄碎什么,却说你们做的,要你们赔偿,那之前那么多年的高薪和积蓄,可就全完了。”
一席话说得帮佣们脸都白了:“三太,那、那怎么办?”
“我也已经无能为力,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劝你们立刻去网上下个辞职书,今晚就交上来,趁夜赶紧离开。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到时候还没辞职也没走的,就不要怪我了。”
白嫣说完,似乎用光了所有的力气,闭上眼摆摆手,说:“我就说这么多,你们都去忙吧。”
帮佣们都听到了下午梁管家跟三太的争吵,也看到了热搜,知道三小姐萧明姿连老萧董好多年前的机密文件都拿到了。身份已经证明,继承手续也已经办妥了,三小姐入住这超级豪宅,只是时间问题。那位可是被害得连亲爸的葬礼都没能出席的,当时整个云麓壹号上下,可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将心比心,她能容得下他们这些人才怪。
“三太说得对。”众帮佣私下议论着,“还是走的好。这屋子里哪个东西不是好几万甚至几十万的?万一被索赔,咱们以前岂不是白干了?”
不到半个小时,白嫣的床头柜上,就堆了厚厚的一沓辞职。随后,来往云麓壹号的车子不断,不是网上约车离开,就是喊亲友来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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