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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的喜欢(施定柔)


手掌一摊,上面有一枚硬币。
“一块钱?”闵慧瞪眼看着他,“一块钱人民币连一碗泡面都买不了啊。”
“一块钱——”辛旗将脸凑到她面前,“加上一张厚厚的脸皮,那就够了。”
“这里山高皇帝远,就算你哥有办法弄到钱,只怕也要等几天才能拿到手。”闵慧咽了咽口水,钻进被子里躺下来,闭上眼睛,“我们还是先进入挨饿模式吧。少动多睡,保存体力。”
“同意。”
房间冷气很足,毯子很薄,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闭上眼睛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希望能找出一块糖果或者饼干什么的,结果只找到几颗樟脑丸。辛旗哥哥那边也没有回复。
“出去走走。”辛旗说,拾起床边的外套扔给闵慧,“前面有排小吃店。”
“真香啊!”
七点刚过,旅馆对面的夜市已经开张了。烧烤店一家挨着一家,空气中孜然飘香。两人手拉手沿着夜市来来回回地走了两趟,也没找到哪种食物的价格是低于一块钱的。最后拐到一家包子铺,闵慧看着喷香喷香的大包子,上面写着一块五一个,咽了咽口水,问道:“老板,您这包子能不能……便宜一点?”
“已经很便宜了。”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又黑又瘦,穿着一件白色的围裙,上面全是黑黑的手指印。
蒸锅里的香味简直让人无法抵御。
“我们身上只有一块钱。”辛旗掏出那枚硬币,“要不您卖给我们半个包子吧?”
老汉哼了一声,说:“这样吧,我这还有馒头呢,一块钱,可以买一个馒头。”
“好呐。”辛旗将硬币塞到他的手上,接过来一个白暄暄、热腾腾的馒头递给闵慧。闵慧将它一掰两半:“一人一半,一起吃吧。”
“我不饿,都是你的。上午的谷花鱼还没消化呢。”辛旗摸了摸肚子,拉着她到店里坐了下来,对老汉说,“老板,您这有开水吗?”
老汉看着他们,摇了摇头:“算了,我这还有一些菜汤,送你们一碗吧。”
“太谢谢啦。”
闵慧三口两口地将半个馒头吃下肚中,老汉送来菜汤,两人一看,说是菜汤,里面连一根菜也没有,上面漂着一层浮油和几粒葱花。喝了一口,味道居然不错。
“老板,汤真好喝!”
“这不是一般的菜汤,是鸡汤,好几只鸡架熬的呢,当然好啦!”
闵慧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塞给辛旗,他硬是不要,说自己中午为了陪酒吃撑了。
“这不可能,就算是吃多了,后来你也都吐出来了。”闵慧说,“别客气,我已经饱了。”
“你不吃就只好扔了,反正我是不会吃的。”辛旗淡淡地说。
闵慧瞪了他一眼,只得将剩下的馒头吃了,于是将菜汤递给他:“馒头不吃,就把菜汤喝了吧。”
辛旗一笑,将剩下的菜汤一饮而尽。
闵慧拿着空碗涎皮涎脸地走到老板身边,笑着说:“大爷,菜汤太好喝了,能再喝一碗吗?”
老汉忙着给人装包子,看了他们一眼,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俩?看样子也不像讨饭的,遇到打劫了?”
“是啊,钱包给人抢了。”
老汉将嘴一呶,指着身边的一把铁勺:“你自己盛吧,往锅底里捞捞,兴许能捞出几块萝卜什么的。”
“谢谢您,大爷!”
煮汤的大锅有半人多高,闵慧拿着铁勺往里面舀了一舀,居然捞出一只鸡架,两块萝卜,和三只鸡爪,满满地装了一大碗,兴高彩烈地捧到辛旗面前:“看,咱们有东西吃了!”
辛旗用勺子往汤碗里划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吃鸡爪……也不吃鸡架。”
“你是东北人不是?”
“还有所有动物的内脏。”
“那萝卜总吃吧?萝卜归你!”
两块萝卜也就麻将大小,闵慧将它们夹到他的碗里。
“这个我吃。”辛旗一面说一面吃着萝卜,闵慧抱着鸡架开心地啃了起来。那鸡架已经熬了很久,上面的肉都散光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贴在鸡骨上,闵慧将鸡骨拆成小段,一截一截地放到嘴里咀嚼。
“鸡骨头就别吃了吧。”听她咬得喀喀作响,辛旗说,“你是不是太饿了?”
“好吃啊,特别是这些鸡爪,骨头特别软,完全可以吃的。”闵慧一面贪婪地吃着,一面兴致勃勃地抬起头,见辛旗坐在桌子的对面,偏着头,翘着二郎腿,目光幽然地看着她,脸上充满了疼爱。
老板给客人秤完了包子,一回头,见闵慧劲头十足地啃着鸡架,问道:“嗳,你们是外地人吧?到这来干嘛来了?”
“我们是来度蜜月的。”辛旗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闵慧的脑袋,“这是我的未婚妻。”
闵慧伸出手指给老板看上面的钻戒:“不骗你喔!”
“嗨,早说啊!”老板呵呵一笑,从蒸笼里夹出四个肉包子,一人给了两个,“吃吧,我送的,新婚快乐!”
两人手拉手,拍着圆鼓鼓的肚子从夜市里走回旅馆,路过前台时被前台叫住了:“辛旗辛先生?”
“是我。”
“你哥的朋友刚才给我们打了一个电话。他已经帮你支付了今明两天的房费。”说完,又递给他一个信封,“这是五百元的现金,是他通过手机让我们转给你的,怕你没钱吃饭。”
辛旗接过信封,打开看了一眼,交给闵慧:“谢谢。”
“你哥的朋友让我转告你:不要着急,他会坐最快的航班赶过来,大概凌晨四点左右到达这里,帮你处理事情。”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好的。”
“闵小姐,这是还给你的电脑,请保管好。”
两人拿着东西回到屋里,都觉得很惊奇,辛旗大哥的朋友办事也太神速了。
“辛旗,你哥的这位朋友你认识吗?”
辛旗一面摇头一面打开电脑查邮件:“嗯,我哥回信了。说请他的朋友过来帮我一下。他的名字叫……derek。”
闵慧一愣:“外国人?”
“derekdeng。应该是中国人。”
“那你认得他吗?”
“不认得,”辛旗摇头,“我只是把护照复印件和你的身份证号码告诉给了我哥,让他找朋友想办法帮咱们补办一下。”
“太及时了。”闵慧拍手笑道,“你哥真给力。”
次日清早,两人去餐厅吃完早饭,前台打电话过来说,那位“朋友”已经到了。赶到前台,果然站着一位穿着黑色唐装的男人,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和一个简单的旅行袋。那人中等个头,厚唇、大鼻、耳高过眉,发际线很后,面相很平凡,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不知为何,给闵慧一种阴森的感觉。
辛旗走到他面前,问道:“derek?”
“是辛旗吗?”那人伸出一只手,跟他握了一握,“你好,我是邓尘,eric的朋友。”
互相介绍之后,三人寒暄了几句,辛旗最担心的还是丢失的护照和身份证,没有这个寸步难行。邓尘的话很少,安静地听他们把“抢劫”的经过说了一遍,问了一下具体的地点和方位后让他们把双肩包的颜色形状以及包里都有些什么东西详细地说一下。
“你的伤怎么样?”
“皮肉伤,不严重。”
他点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个苹果手机给他们一人一个:“这是新的手机,上面有新的手机号,你们拿着用。”
闵慧看了辛旗一眼,不敢接。辛旗坦然地将手机接过来,交给她。
“抢劫的事情,我们已经报警了。”辛旗说。
“嗯。我也去找找看。”邓尘说,“你们记一下我的电话和微信号。”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递给辛旗,“这是中国银行的借记卡,你哥以前来北京出差时我帮他办的,是他的名字,一直放在我这儿。里面有钱,密码你哥会告诉你,你拿着用就好。”
“谢谢。”
“附近有些不错的景点,你们可以去逛逛。辛旗你要记得换药。我现在就去查一下这个包,咱们下午见,ok?”
“ok。”
“对了,如果你要去安亚村的话,能拜托你帮我还一辆自行车吗?”闵慧想起借农家媳妇的车还放在房间里,连忙又抽出一百块钱递给他,“还有这一百块钱?”
“没问题。”
结果没到下午,两人从外面逛了一圈回到餐厅吃午饭,就在餐厅的门口就碰到了邓尘,他还是一幅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的样子,但背上背着一个双肩包,居然正是他们丢失的那个!
辛旗、闵惠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包找到了?”
“嗯。”邓尘将包交给他们,“我点了一下,东西都在。他们也说没动。”
两人仔细一翻,果然如此,证件都在,钱一分不少,不由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邓尘淡淡一笑:“这个,你们就不要问了。”
两人高兴地谢了他半天,邓尘问道:“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里?”
“我们……”辛旗、闵惠互相看了一眼,“还没想好。”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行水?”
“明天吧。”闵惠说。
她看着邓尘,发现邓尘看着辛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交待,连忙道:“我先回房整理一下行李。”
邓尘点点头。
见闵惠离去,邓尘拍了拍辛旗的肩,道:“你哥问你这边的事什么时候可以办完?他希望你能尽快回纽约。”
“我想说服苏田跟我一起回去。”辛旗说,“她不愿意。”
“苏田?”邓尘不动声色,“就是你哥说的那位……你非见不可的女孩?”
“对。她现在的名字叫闵慧。”
邓尘看着他,沉默了两秒,说:“你是不是搞错了?”
“嗯?”
“我不知道苏田是谁,但这个闵慧肯定不是苏田。”

“怎么可能?”辛旗的目光牢牢地定在邓尘的脸上。
“你和苏田在离开福利院之前,是在永全市福光路第二小学读书,没错?”
“对。”
“可是,这位闵慧毕业于湖北省南彰县安坪小学。一个在东北,一个鄂西,地理位置——差的有点儿远吧?”
辛旗的眉头皱得可以打结了:“鄂西?”
“据我这边的资料显示,闵慧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跟着自己的父母生活,没有住过任何福利院。她父亲叫闵文庆,是当地的一位银匠,在她十岁那年去世了。母亲叫覃冬玉,贩菜为生,上个月刚刚病逝。”
辛旗想了想,仍然不解:“闵慧是个常见的名字。苏田的老家在广西河池,目前住在滨城。”
“从事什么职业你知道吗?”
“没说,不清楚……”当初苏田表示不愿意谈过去的事,他有点奇怪,但也只是奇怪了一下而已。狂喜掩盖了一切猜测,何况当中还有十三年的空缺,那是个巨大的逻辑豁口,什么故事、什么变化都可以填进去、怎样解释都解释得通。
“她的确住在滨城,是一位软件工程师。”
他懵了一下:“所以——她上过大学?”
邓尘看着他:“你不知道她上过大学?”
“……”
“她毕业于华清大学计算机系,硕士学位。”
——谁都知道,华清大学在理工类是中国最好的大学。
“应该只是同名而已。”辛旗保持镇定,“以苏田的家境,能读完高中就算是很幸运了。”
邓尘掏出手机,刷出两张图片:“你看这个人是不是她?”
那是两张“华清大学特等奖学金”的宣传页截图,全校二十位获奖者每人都有一张单独的海报,当中一位容貌姣好、意气风发的绿衣女孩正是闵慧,下面写着“计算机系”的字样。照片看样子是几年前拍的,显得清纯稚嫩,大概是本科的时候。
“还有这个。”他从另一个文件夹里调出另一张图片。
上面是一份剪报,标题是:“学霸妹子爱下棋:高考不是人生的终点”,里面有红笔标记的关键词:“银匠”、“安坪小学”、“南彰县理科状元”、“全省第五名”……左上角有一张合影——一个清秀的女生和她的母亲,十八岁的闵慧还有些婴儿肥,但容貌已经定型了,与现在闵慧相差无几。
那一瞬间,辛旗眼前一黑,身子不禁晃了一下。
邓尘拍了拍他的肩,指着旁边的沙发:“咱们坐下说?”说罢去前台要了一杯茶,让他喝一口镇定一下。
“这些,你是,怎么,查到的?”辛旗问道。
他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一句话居然要分成四段来说,看得出正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你哥托我补办证件,我自然要查一下相关的背景资料。你们不在同一所小学读书——这件事立刻引起了我的怀疑。”邓尘说,“我是开保镖公司的,职业习惯。”
“这个闵慧和苏田是什么关系?干嘛要假扮她?”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邓尘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毕业以后,闵慧在观潮国际集团的研发部找到了一份程序员的工作,干了六个月,在转正之前被开除了。”
令人惊讶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辛旗深吸一口凉气:“不称职吗?”
“作风问题。”
他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是打开了一份杂志的娱乐版。
“公司的说法是,她骚扰了集团的cto程启让。她自己的说法是,程启让骚扰了她。性骚扰。事情闹得很大,结果就被开除了。这个程启让是已婚的,他太太——”
邓尘这边,显然是资讯过剩,他没意识到辛旗其实并不关心闵慧的八卦。
“苏田呢?”辛旗忽然打断他,“苏田又在哪里?”
他关心的那个人当然是苏田。这个闵慧——她上什么大学、拿了什么学位、摊上了什么大事都跟他没关系。邓尘这么一说,一瞬间,这些天被他埋在心底的疑点纷纷地浮了上来。
——她没有按时出现。
——她拒绝谈论过去。
——她变“聪明”了。
这么多的破绽、这么明显的谎话、这么大的差别、他居然没有看出来!
从小到大,辛旗都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只要他不愿意,谁也别想从他身上占到便宜:小到算过的数据,大到经手的钱,从来没有错过。他不明白这一次自己怎么会错得这么厉害,被人耍得如此彻底,简直就跟白痴一样。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肯相信她不是苏田,理由也很简单:她太了解苏田了,特别是小时候两人相处的那一段——她知道几乎所有的细节,包括一些第三者绝对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由于你哥昨天才向我提起苏田这个人,一时半会儿我还没有足够的时间调查,所以不知道苏田与闵慧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自己没来,要委托闵慧来见你。闵慧为什么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要假装苏田与你相处。这一切——”
辛旗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霍然起身:“我现在就去问她。”
说完,一阵风地走了。
辛旗走进房间时,闵慧正在打包自己的行李,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道:“辛旗,浴室里有你的两件衣服,帮你洗好了,晒在浴缸上,还没干透,走之前记得收起来喔——”
见他没有回答,闵慧转过身去,发现辛旗一脸阴沉地站在自己的身后,冷冷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不安地问道。与此同时,心开始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向她袭来。
“闵慧,”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你有什么话,需要对我说吗?”
为了克制怒火、降低心跳、他故意放慢语速,嗓音却忍不住发抖。
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手心出汗,双腿发软,牙关紧咬,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小鹿般惊恐的眼睛不停地眨着。
一阵可怕的沉默,空气却像煮沸了一般随时准备爆炸。
“苏田呢?”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如火,一字一字地说,“苏田为什么没来见我?”
她不敢看他,用力地咬了咬嘴唇,轻轻说道:“苏田……为了救我,失踪了。”
他等她说下去,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说啊!”他吼道,“继续说啊!”
她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大巴车相遇……朋来宾馆……雨夜的木水河……救援打捞……兰金阁……日记……福利院……野花湖……勇安桥。把自己想到的、打听到的、所有的细节都交待了一遍。
“本来我是想直接告诉你的……就在咱们见面的那一刻。可是,你说你有一个重要手术,我怕你接受不了她的死讯……我不是故意瞒你的,真的,辛旗,我没有恶意。”为了不刺激到他,她的声音很低、语气很柔、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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