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父皇把成炠一事完全按死便能看出来,他父皇绝不会让兄弟阋墙这种事儿公然朝堂化。
至少这几年是不会的。
谁先闹开来,谁就失了上意。
他挑唆得那姓李的先出手上本,已是赢了一半。
若只有那李胖子一个人演独角戏,他父皇多半装傻充愣,或者将人远调。
比如把那为首的张衍庆御史调到外省,去巡查各地官员年考情况;张衍庆一走,底下的人自然偃旗息鼓,起不了声势了。
但是要永嗔掏腰包,找御史代笔——太肉疼!
永嗔正在想法子,莲溪又道:“殿下,咱们照实说不行吗?那姓李的带着底下人,在户部大堂饮酒作乐,还羞辱了个翰林——对了,咱们找那苏翰林出来作证……”
“难。”永嗔咂摸咂摸嘴,丢出这一个字来。
莲溪笑道:“我怎么瞧着……没什么难的啊?”
永嗔歪坐着,剥瓜子,“你看那李胖子……”李尚德李主事在他这里,已经变成了李胖子,偶尔还会变成黑胖子,“他在户部二十多年,看那天的模样,也不是他们第一回做这等玩忽职守的事儿了——从前二十年都没翻过船,可见这事儿坏不了他。要么是他们司里蛇鼠一窝,既然都下了水,有人攻讦,都抵死不认;要么是他们背后势力够硬,朝中上头关系够深,不到父皇那就给按下去了。我看,两者他们都占了。这些人在里头经营久了,岂会让咱们轻易拿到物证?”
莲溪寻思着,不死心又问道:“不是还有苏翰林么?他可是亲眼看到了。”
永嗔啧啧嘴,把剥出来的瓜子拢到一方干净帕子上,堆成一座尖尖的小山,“那苏子默吧——有两个难处。一来,你要一个翰林朝堂之上承认有个黑胖子想跟他□□屁股,挺难为情的吧?”
永嗔这话说的糙,不过莲溪很适应。
“只要他说看到那姓李的在户部饮酒作乐就行了呀……”
“这就是第二个难处了。”永嗔在那瓜子小山周围又摆了几枚榛果,“你看那天的情形,李胖子羞辱那苏子默的时候,可有丝毫担心?好歹那也是个有功名的翰林。别说他一个主事,就是我五哥,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敢这么折辱一个有功名的翰林。那苏子默若是个戏子,放在那天的情景里,还算不离大谱。可他是个有功名的翰林……”
莲溪张了张嘴,猜测道:“那姓李的狗胆包天?”
永嗔噗嗤一笑,“他倒的确胆大。不过这事儿跟胆子没关系,跟人蠢不蠢有关系。李胖子虽然龌龊,但不是蠢人。他既然敢折辱那苏子默,手上定然是拿住了那苏子默的把柄。”
莲溪也是个脑筋活络的,闻言立马道:“既然是把柄,那姓李的能用,咱们也能用啊。”
“对啊。”永嗔夸他,“跟着爷混了几年,聪明了!”
说着斜眼瞅着他,“你可知道那把柄是什么?”
莲溪一下子打了磕巴。
永嗔闲闲地继续剥瓜子,“所以说,这种能拿捏住人的把柄都是阴私——哪能这么容易就给你知道的。”他看莲溪垂头丧气的模样,笑嘻嘻补了一句,“好在你们爷有先见之明,早舍了一件青狐裘在苏翰林那里。”
莲溪愣了愣,有点难以置信,“爷您不是可怜他冷么?”
“唔,那是一个方面。”永嗔想起那日情景,“若只是可怜他冷,让小太监回去取件棉外衣给他也就尽够了。可是要赚人心,总得把自己身上的给了才够劲。”他摸了摸袖口的兔毛,怀念道:“说起来,我还真挺舍不得的——那件青狐裘可是照着太子哥哥的白狐裘做的,样子厚薄一模一样……”
就听外面脚步声响,太子永湛笑道:“那白狐裘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永嗔从太师椅上跳起来,先叫道;“太子哥哥你回来啦。”又记起桌上物,转身捧起帕子,把那剥好的瓜子与榛果托到太子永湛跟前去,“我今儿出宫,打‘秦五香’铺子跟前过,买了两袋,你尝尝?香!还补气血呢……”
太子永湛捻了一点在指间,略尝了尝,笑道:“果然不错。”却也不肯多吃。
永嗔满含期待看着,见他只用了一点,卖乖道:“好哥哥,都是我亲自剥的呢——你再尝一点好不好?”
太子永湛还没说话,一旁副太监总管张德如先笑道:“好十七爷,您这一天下来,从早上的百合粥,到晌午的果盘,再到这会儿的瓜子榛果——太子爷竟是不用吃饭,净吃零嘴了,这可不成。”他是景隆帝换给太子的人,专门负责太子的饮食起居,少穿一件衣服,多吃两筷子菜,他都跟要死了爹娘一样大惊小怪。
永嗔看这张德如不顺眼久已,碍着他是景隆帝派来的人,一直敬而远之。
在关注太子饮食起居方面,这张德如就是景隆帝的化身。
在这方面,驳斥张德如,跟顶撞景隆帝是没有太大差别的。
听张德如这般说,永嗔恼起来,却不想让太子哥哥夹在中间难做,因此只作没听到,又笑嘻嘻跟莲溪说话。
太子永湛眉头微蹙,低声吩咐道:“你且退下,以后惇本殿只让苏淡墨跟着伺候就是。”
张德如微微一愣,不情不愿应着下去。
永嗔便就着帕子将那瓜子榛果包起来,笑道:“你这会儿吃不下,我也不强你,只给你放起来。若你晚上批奏章,搁笔略歇歇的时候,想起来就捡两枚,只当吃个趣味也好……”
太子哥哥从不吃药,只能靠食补了。
太子永湛只是笑,大概是觉得幼弟叮嘱自己很有趣——像个小大人似的。
永嗔看着他笑,忽然计上心来,拍掌叫了一声,喊莲溪过来,如此这般交待一番。
一时莲溪出去办事,太子永湛笑得撑住椅背,隔空点点永嗔,叹道:“小小年纪,如此鬼精。”
永嗔猴上来,笑嘻嘻道:“还不都是哥哥教得好?”
太子永湛却不敢认,笑道:“我何曾教过你这些?”
原来那永嗔肉疼自己花银子请翰林写参本,转念一想,他这边着急事情闹不大——有人比他更急呢!
毕竟李胖子那边已经发动了第一轮攻击,投入成本早已超过他,却见一波火药压去,半点水花没起——岂不是比他更着急?
更何况永嗔是自己的买卖,自己说了算;那李胖子可是要跟上头的人交代的。
旬月一过,背后的人问起来——哦,户部的闷亏也吃了,你家也给查检了,连张衍庆这么大的翰林都请了,一点成效都没有?还能不能行了?
比他更急的人,自然更舍得花银子——况且据说那李胖子本身就是个土财主。
管他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
那李胖子既然养了许多陪玩作鸳鸯戏的清客,可以突破的点就会比较多。
那些清客里头,定然会有养了姘头的,又或喜往青楼逛去的。
这些小喽啰自然不会注意保护个人信息。
莲溪往外头打听了一遭,晚上就带回来三四个备选名额。
永嗔灯下挑拣了一番,最后拟定了一个叫裴维安的。
这裴维安年四十又三,亡妻留下两子,原本从青楼里买了一个妾柳氏,这柳氏跟了他最贫寒的几年,帮他抚育两个孩子;可是裴维安一直不得志,家里难以维系,柳氏便又请去,重操旧业。如今忽忽十年过去,裴维安终于在李尚德府上谋得个吃饭位置,虽不算稳固,又与柳氏重温鸾梦,却只是不肯再迎柳氏回家。
这柳氏年纪既大,见裴维安起势,定然愿随心切;裴维安至今不曾中第,与李府休戚相关,李胖子一倒,他就得喝西北风;李胖子不倒,只怕也容不了这个吃闲饭的太久,到时候裴维安还是得喝西北风——所以不管出于真情还是假意,裴维安想要为李胖子分忧解难的心也是迫切的。
定下了人选,莲溪这便安排下去,柳氏身边的小丫头一个桃子便买通了。
这日柳氏对镜梳妆,愁上心头,那小丫头便道:“奶奶整日发愁那裴郎君还不迎您回去,何不问问红姨娘。那红姨娘原也是这楼里出去的,如今正正经经做了刘大爷家的姨娘,他家又没有夫人,这姨娘跟夫人差别竟也不大……”
柳氏如今是“病急乱投医”,她韶华不再,越发感觉时光无情,因苦恼道:“你说的虽好,我却与那红姨娘素无交情的……”
小丫头笑道:“这有何难?我干娘的把姐妹就是跟了红姨娘出去的翠姑姑。”
于是牵起线来,这柳氏便见了红姨娘。
那红姨娘虽然做了侯府大管家的主,却很是平易近人,听柳氏说明来意,笑道:“咱们同是那楼里出来的,相逢何必曾相识。能出来一个都是好的。你说的那裴郎君,今时不比往日,从前只要你养好了孩子,便是功劳;如今他既然在李府站稳了脚跟,你又有求去这一段过节,自然要有更多好处他才肯迎你回去——这天底下的男人啊,才最是薄幸好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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