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英杰愣了一瞬，点头，“我有阮锋单位的电话，有事的话可以让阮锋通知他。”
叶苏眼眸一亮, 惊喜万分, “太好了！麻烦您帮忙打个电话, 过两天粤城这边有个大型的汽车零配件订货会，我想问问顾平要不要参加。”
周英杰：“行, 我一会儿回去就打。”
“能不能现在？”叶苏很急, 可催促完又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 “……麻烦了。”
周英杰笑了笑, “行，那我现在就去打。”
随后周英杰开车把叶苏带进军区大院, 用办公室座机拨通阮锋单位的电话, 把订货会的事言简意赅地告诉他 , 并托他帮忙传话。
阮锋行事妥帖，由他转达，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至于要不要来参加，就由顾平决定了。
叶苏放下心来。
至此她在粤城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只等那边回话。如果顾平能来粤城，她不介意在这儿多待两天，反正牛仔布是货车运输，有顾安接应，且喇叭裤的制版图是现成的，生产方面顾安也完全能安排。
半小时左右，北岐来电，周英杰接听时向叶苏比了个口型：是顾平。
叶苏虽然听不到顾平的声音，但从周英杰的答话中不难分辨，他打算来粤城。
间隔须臾，周英杰把听筒递过来，“顾平让你接电话。”
叶苏没来由紧张，接起话筒，贴在耳边，对方的声音被电波传送而来，有种近在咫尺的磁性，“这两天还顺利吗？签下订单了？”顾平问道。
莫名间，心里萌生出一股悸动，才发觉，原来在异地思念一个人，那份思念会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达到顶峰。
“嗯，谈好了，粤海纺织厂已经发车送货。”叶苏省略了中间的波折，简单概括这几天的行程。
“那就好。”顿了顿，顾平声音压低，轻道，“等我过去。”
叶苏心间微颤，口中却似很淡定，“你跟顾安说一声，牛仔布这几天就到，让她准备接货，然后按流程制作生产，不用等我回去。”
“好，我跟她说。”
“……”
叶苏轻轻咬唇，某个瞬间差点问出“周玲”的名字，可念头一转就略了过去。
这几天在骆海泉身上，她见证了人生无常，过往不咎。骆海泉失去那么多却仍心怀感恩，因为当下的，便是最好的。
谁没有过去？过往的云烟或许早就淡了，又何必旧事重提，加重不必要的牵绊？
想到这儿叶苏释怀一笑，对顾平说，“那我等你。”
“好。”
听筒里回音低沉，没有人诉说想念，可有人分明听出了牵挂的意味。
挂断电话，周英杰说要带她们出去逛逛，两人欣然前往。
与内陆城市相比，粤城的市场经济初见繁荣，走|私货以各种渠道涌入，或明或暗地流通于市，很多内陆见不到的商品，这里都能见到。
叶苏以较为低廉的价格买下一批□□镜，盘算着放在工作室里和衣服搭配着卖，绝对不失为一个引流的法子。
毕竟美剧的影响还在，爱美的年轻人谁不想拥有一个如此时髦的单品？
订货会前一天，周英杰带叶苏去机场接顾平。
这次订货会规模不小，很多厂家慕名而来，有些粤城本地的工厂甚至还要搭建展位，是以路上多出许多车，且多半是货车。
也因此，叶苏在八十年代第一次经历了堵车，这一堵就误了顾平抵达的时间。
叶苏心情渐渐焦灼，怕顾平等不到人接，自己坐车离开。这年月通讯不发达，如果真是那样，再想找人就得费些周折。
她希望顾平能等她，可又怕他等得着急。
车龟速前进，终于在延误一刻钟后到达机场，叶苏火急火燎跑进到达大厅，转身四下环顾。
大概也是因为订货会，机场里人比往常多。叶苏穿梭在行人之间，一时没看到顾平的身影。
好一会儿，旅客离开一波，大厅行人渐少，然而入目所及之处，仍没看到熟悉的人。
“不会已经走了吧？”叶苏呼吸微重，心情由焦灼变为失落。
周英杰跟在她身侧，目光在到达大厅扫视一圈，“没准儿，要不咱先回去，明天直接去订货会现场，说不定能碰见他。”
也只能这样了。
叶苏垂眸抿了抿唇，掩住眉梢眼角的低落，须臾抬眸，目光仍不死心地四处逡巡。
行人络绎间，不经意的一瞥，竟看见大厅一隅，伫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顾平侧对着她的方向，正和一个女子说话。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能看到女子清秀的侧颜。
叶苏愣了一下，目光微滞。
顺着她的视线，周英杰也一眼看到顾平，以及他面前的女子。
“她怎么来了……”周英杰皱眉自语，提步走过去。
叶苏尚未从愣怔中回神，下意识跟上。
这个距离很短，足以让她看清顾平和那女子的表情——顾平脸上未见笑意，可女子却似带着几分期慕。
叶苏心中涌起丝丝不虞，她看着那个女人，“周玲”的名字再度在脑海浮现。
恰在这时，周英杰对那女子喊道，“周玲羽，胆子大了你！”
周玲羽，原来她叫周玲羽，不是——周玲。
两人闻声转头，顾平一眼看到叶苏，随即大步走来。而那个女子愣了一下，直直与她对上视线。
叶苏看得分明，那是一道蜇刺的眼神，有被打扰的不悦，也有惊讶，以及难掩的不甘和失落。
“你来了。”顾平走过来，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嗯，路上堵车，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机场了。”叶苏收回视线。
“没有，”顾平轻捏她手指，“我知道你会来接我。”
男人细微处的动作，带几分不着痕迹的缱绻，叶苏却没回应，只沉默地看向不远处。
那边，周英杰抱臂站在周玲羽面前，不知在跟她说什么，后者紧抿着唇，眉头微皱。
叶苏看了一会儿，故作寻常地问，“那女孩是谁？”
顾平目不斜视，“周玲羽，周英杰的妹妹。”
原来如此。
叶苏视线收回，唇角勾出一丝笑影，“怪不得看你俩很熟。”
大概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身上，顾平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
叶苏却不想再提，尤其不想让自己表现得阴阳怪气。
可心里总归是在意，只好躲开他的视线。
然而目光无处安放，只能落在空荡荡的大厅。仿佛只是转瞬之间，机场里就安静下来，只有零星几人，或许是归人，亦或许是过客。
须臾，顾平才依稀意识到什么，连忙解释，“没有！我和她不算很熟！是因为周英杰的关系，有段时间……见面，说话多了一些。”
“倒是没想到，你以前却是个健谈的。”
酸话脱口而出，叶苏随即意识到自己又在阴阳怪气，她紧抿住唇，几分挫败。
顾平看着她，忍不住心慌。他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周玲羽，更不想跟她有什么牵扯。
“……”
另一边周英杰和周玲羽聊完，朝这边走来。
周英杰讪笑一声，有种强行解释的意味，“巧了不是？玲羽来这儿出差……咳，玲羽，这是顾平的爱人——叶苏。快叫嫂子。”
周玲羽站在周英杰身边，脖子梗正，头微扬，眉眼却低垂着往下看，俨然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场面顿时尴尬。
最尴尬的当属周英杰，他硬挤出一点笑，“那什么，我妹妹脸皮薄，嘴又笨，叶苏，你大人有大量，别介意。”
叶苏浅勾了勾唇角，客气疏离道，“挺好的，我也不喜欢——跟不熟的人打交道。”
她特意将重音落在“不熟”俩字上，明显不打算认领“大人有大量”的高帽。
周英杰轻咳一声，“……咱不算不熟吧，我还带你逛粤城来着。”
“周哥，我没说你，你别对号入座。”叶苏半开玩笑道。
没说周英杰，那就只能是在说周玲羽，后者抬眸看过来，大概心里刺得厉害，目光便也带出几分不善。
叶苏却不屑接收她的不友善电波，转问顾平，“你还要跟——战友聊一聊吗？”
顾平摇头，“不了，没什么聊的。”
周玲羽愣了一下，目光随即转向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心里一阵发酸，抬眸再看顾平，他的眼神始终在叶苏身上，未看自己一眼。
半晌，周英杰打破沉寂，尬笑着调侃，“没错，要聊也是你们小两口聊，小别胜新婚，干柴遇烈火，跟我们有啥好聊的？走吧，我车在外面呢，送你们。”
“不用，”顾平说，“我刚才问过工作人员，这里有直通市区的客车，我俩坐车过去就行，你带你妹走吧，不用操心我们。”
周英杰：“啧，我这不是顺路吗？”
顾平看他一眼，“真不用。”
周英杰眨眨眼，猝然反应过来，人家小两口大概是想独处，“行吧，那我俩就不当电灯泡了。”
周玲羽被那句“电灯泡”刺激到，脸色顿时涨红。
一行人走出机场，周英杰拽着周玲羽先行离开。临走前，她不甘的目光黏在顾平身上，被周英杰推搡上车。
看着吉普车离开，渐远，叶苏终于不再维持表情，甩开顾平的手，朝客车停靠点走去。
顾平紧跟着她，急急去握她的手腕，却被叶苏一把甩开。
顾平彻底慌了，隐约猜到叶苏为什么生气，可又不太确定，刚才明明还好好的。
“叶苏，你怎么了？”他挡在叶苏面前，弓身看她的脸。
叶苏偏不给他看，忿忿转身，顾平也跟着转，可她不配合。情急之下，顾平抬手控住她的肩，低声问道，“你是因为周玲羽才跟我生气？”
是，但叶苏不想承认。
她觉得这样的自己一点都不酷，可她完全没办法，她吃醋了，很酸很酸的醋。
“反正没我什么事了, 我去问问有没有航班，今天就回北岐！”
叶苏知道自己在闹脾气，更确切地说是“作”。可她现在就是想作, 她太生气了，太酸了，再不作一作, 就要溺死在醋缸里了！
“别……叶苏你别走！”顾平攥住她的胳膊，低声急切道, “不是说好在这边待两天吗？”
“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叶苏扒他的手指，可男女力量悬殊，怎么都扒不动，想甩都甩不开，她又气又恼，照着他的小腿就踹了一脚。
这一脚带着情绪, 力道没控制住, 且叶苏今天穿一双圆头小皮鞋, 只听那一声“咚”，就知道有多疼。
叶苏心中一紧, 以为顾平会生气, 下意识抬头，却见他神色未变, 哼都没哼一声。
踢人总归不对, 可现在的情况，即便心中有歉意, 道歉的话却说不出口, 叶苏抿唇看向地面, 愈发懊恼，说不清是气自己，还是气顾平。
见她终于安静下来，顾平抓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径直把人拽到一棵棕榈树后，那里浓密而阔大的枝叶足以遮挡两人的身影。
顾平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着她的双肩，俯身看她，叶苏却不与他对视，只面无表情地盯着一旁的草窠。
男人心里慌乱，追逐着她的眼神，兀自解释，“我和周玲羽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结婚了，对象是个军官。我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见她。”
叶苏愣了一下，自动屏蔽部分内容，只捕捉到其中一句，“……她结婚了？”
顾平连忙点头，“是。”
叶苏皱眉回忆，虽然周玲羽结婚了，可刚才她看顾平的眼神一点都不单纯。
“你俩以前谈过恋爱？”叶苏问。
“没有。”
叶苏想了想，微冷的眼神斜睨，“那你喜欢过她？”
顾平否认得很快，“没有，我不喜欢她。”
叶苏心放下一半，可周玲羽对她的敌意仍无从解释，出于女人的直觉，那似乎只有一种可能。
叶苏试探着问，“她喜欢你吗？”
顾平迟疑了。
“果然……”
眼神骗不了人，周玲羽在她面前甚至不屑隐藏自己的心意——她喜欢顾平，喜欢得表里如一。
叶苏觉得胸口很闷很堵，这种感觉在明确这不是顾平的错后，达到顶峰，令人烦闷得想要抓狂。
“周玲羽喜欢你，你知道，对吗？”
好一会儿，顾平迟疑着点头，随即又解释，“那是以前，周玲羽已经结婚……”
“结婚了还能离婚。”叶苏打断他，“婚姻锁不住浮动的心。”
顾平一噎，喃喃道，“……可那是不对的。”
“一纸婚书只能约束一部分人，而不是全部。”叶苏看着他，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顾平，我问你，你要说实话。”
“……你问。”顾平看着她，内心不安，呼吸都轻缓几分。
默了默，叶苏深吸一口气，“如果我没猜错，周玲羽是因为你才来粤城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顾平说，“她没有说。”
“刚才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时候……算了这是你的隐私，当我没问。”
“不，不是什么隐私！”顾平恨不得把两人的互动一一报备，“只是好久没见，随意聊了几句，她说她现在北都军区做文职，请假来粤城旅旅游，逛一逛……”
叶苏一下子笑了，“旅旅游，逛一逛？你信？”
顾平垂眸不语，嘴唇抿得平直。
“顾平，你是当过兵的人，一个北都军区的文职，请假来粤城旅游，你觉得可信吗？”
叶苏苦笑一声，继续说：“周英杰知道你的行程，而周玲羽又是他妹妹……或许今天你和周玲羽的相遇并不是巧合，倒像是人为创造的偶遇。”
顾平若有所思，“可……周英杰不会那么做。”
“他或许不是故意透露给周玲羽，但难免听者有心——这意味着什么，你想过吗？”
顾平不说话，他或许猜到这意味着什么，却无法当着叶苏的面说出口。
叶苏索性一吐为快，“说明周玲羽想见你，或许她还喜欢着你，想和你在一起！”
顾平急忙否认，“不是的，我现在的身份她根本看不上，更不可能和我在一起。”
“什么意思？”
“……”
迟疑须臾，顾平缓声道，“在滨城当兵的时候，有段时间她确实经常在我面前出现，我以为她只是粘周英杰粘得紧。后来是周英杰告诉我，周玲羽可能、喜欢我……”
叶苏心里泛酸，以前只以为“感情洁癖”是矫情，可事情落在自己才知道有些矫情不受控制。或许是因为在乎吧，叶苏想，所以有意无意地追求完美，想拥有百分百的真心。
“后来呢？”叶苏觉得自己可能在找虐。
“后来她父亲托人介绍，想让我和周玲羽试一试，我没同意。”
“为什么没同意？”
“我那时候不想谈对象。”
“只是因为不想谈？”叶苏皱眉，“那你要是想谈呢？是不是当时就和周玲羽在一起了？”
“不是，当然不是！”顾平紧忙道，“那是我当时对媒人的说辞。总不能直接告诉她，我不喜欢她……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呵呵！”叶苏硬笑两生声，“你还挺有绅士风度。”
“我没风度，就是单纯不喜欢，更不想谈。”
虽不想承认，但叶苏还是被他的这句话熨帖到，声音不觉轻缓几分，“她条件那么好你都不喜欢？”
“不喜欢。”
叶苏瞥他一眼，“所以你喜欢条件差的？”
“我只喜欢我喜欢的。”
“……”
叶苏心跳略快，几乎一点都不生气了。
“我还有个问题。”叶苏舔了舔唇角，抬眸瞥他一眼。
“你问。”顾平一副很配合的样子。
“你刚才说，你现在的身份，她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具体是指什么？”
顾平沉吟片刻，“她家几代都是从政，更讲究门当户对。”
“什么意思？还瞧不上你？”叶苏猝然皱眉，替他不忿，“你还没看上她呢！有什么了不起！
“可也不对啊，她爸爸不是还托人介绍，想让你和周玲羽试试吗？”叶苏感觉自己这会儿心态突然变了，心里没那么泛酸，倒是真好奇，想刨根问底。
“我那时候还是军人，或许身份上还比较符合她家的要求。”
“那你后来怎么不当兵了呢？”
“……”顾平一噎，微微皱眉。
“不想说？”
“不是……就你问得突然，时间太久，我都、都记不清了，大概是……觉得不自由吧。”顾平说。
叶苏几分不解，他的解释太过牵强，要知道他以前在部队可是战功赫赫，退伍前大小也算是营长，即便是退下来，于情于理也该安排个体面工作。
难道就因为他所谓的“不自由”，所以连大好前程都放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