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你怎么了?”
陆娇迟疑一瞬,走向边丽芳,顺着她手指的位置坐在了她对面的竹编椅凳上。
边丽芳看向陆娇,张了张嘴,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吸口气把话说了出来:“早上你妈给我来了个电话。”
“她已经到那边,安顿下来了?”
陆娇紧紧手掌掌心,轻扯了扯唇角,问道。
她以为大姨是从陆正海那边听到了什么消息,却没想到是边丽兰打了电话回来。
多少有些意外。
边丽兰那个人爱面子,更怕被大姨数落,前世她和陆正海离婚,二嫁被骗,一直到逃债带着她来余暨,实在瞒不住了才把这事告诉大姨。
“你还管她安顿下来没有!”
“她都不顾你......”
边丽芳气得脱口道,看着陆娇乖巧沉静的脸,她到嘴要出口的话终究不忍说出来,只又问陆娇:
“他们离婚这么大个事,娇娇你怎么没和大姨说呢?”
边丽芳实在气不过,陆娇六个月大,她就带到身边养着,一直到上小学了,才送回海市。
对她来说,陆娇就是她亲闺女,捧在手心的宝贝。
她都不能去想,在前面那一个月里,陆娇经历高考落榜,又遭爸妈离婚抛弃,一个人是怎么挺过来的。
实际前些天陆娇突然过来,边丽芳就感觉不对劲,但她以为孩子是因为高考落榜心情不好过来散心的。
这还是她当初听到消息主动和妹妹边丽兰提的,要把孩子接来余暨玩一段。
前前后后相差时间也不过十来天,她没多想,只在第二天给妹妹打了个电话去,家里座机没打通,她联系的陆正海。
陆正海当时听到她说孩子在余暨,他哦了一声,说一句有事就挂了电话。
边丽芳当时气得差点把电话摔了,但陆正海因为陆娇是女儿,不喜欢的关系,对孩子一直是不怎么关心的态度,她也没意识到不对。
怕陆娇伤心,她都没告诉给孩子听。
今天早上,她去厂办那边接到那通越洋电话,她整个人都懵了。
两口子离婚了,两个人都没要女儿,把人改了年龄直接分出去了。
甚至她那个一辈子只顾自己的妹妹已经出国了......
会给她打这么一通电话,还是因为她思来想去,总觉得那天她走,孩子表现太过平静懂事了,她怕孩子犯傻出事,想让她去海市看看,或者把人接过来这边住一段。
边丽芳怒气冲顶,当场和边丽兰吵了起来。
“你妈那个不靠谱的,自私自利,一辈子都只想着自己.......”
边丽芳想到边丽兰和她吵架的那番话,忍不住当着陆娇的面骂起来,边骂边哭。
“大姨,你别生气,这事都过去了。”
看边丽芳气得脸色胀红,胸口起伏不停,陆娇怕她气出个好歹,赶紧起身去给她顺背,宽抚道。
“大姨你也知道的,这些年他们感情一直就不好,这样离婚分开,各自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实不是一件坏事。”
“我马上就满十八了,也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
“我也没有想瞒着你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
“什么十八了,还有三个月才满呢!”
“再说十八怎么了,没嫁人之前他们就该管你!”
边丽芳吸一下鼻子,气道,经过陆娇一番打岔,她总算平静下来一些,到底更关心陆娇以后,她缓了缓,从口袋里摸出手绢擦一把眼,又问陆娇:
“先前我和你妈说过,让你复读,她走之前给你安排了没有?”
边丽芳先前太愤怒了,一通越洋电话只说了一分钟事情,别的时间都用来吵架了,什么都没顾得上问。
她现在冷静下来,又后悔,没有给陆娇争取一些东西。
“还有生活费,上大学的学费,这些他们和你怎么说的?”
“安排了,生活费学费都一次给了我自己保管,还有家里那套房子,他们也过户给了我。”提起复读的事,陆娇微愣了愣,她犹豫片刻,说了实话。
“房子本来就该给你的。”
边丽芳听到两口子好歹给女儿未来安排过,她歇了马上买票去海市找陆正海算账的心思,她算了算时间。
“还有十几天就要开学了,你一个人回海市我不放心,到时候我让你姨爹请假送你去那边,办寄宿,一个月放假再来接你过来......”
“大姨,我不打算复读了。”陆娇打断边丽芳,道。
“我想留在余暨。”
“不打算复读了?”
边丽芳愣住,旋即,她慌道:“不复读怎么行,你还这么小,不读书能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做啊,我先前成绩出来的时候,大姨你不也和我说过吗,人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海市那边,妈她已经出国了,我爸也有了新家庭,再过几个月,他儿子都要出生了,我不想回去了,没意思。”
陆娇说着,顿了顿,片刻,像是决定下来什么,她抬头:
“大姨,你给我介绍个对象吧。”
“什么?”
边丽芳惊得张了张嘴,人坐不住的直起身。
“你让我介绍什么?”
“介绍对象,大姨,我想找个对象。”
陆娇也是刚才被提醒了,离开学还有十几天,而再有三个月,也就是她满十八不久,顾遇就要被算计娶那女人。
这是她一定要阻止的事。
但她现在连见顾遇一面都困难,对那女人的具体信息,她也不知道。
她必须尽快,尽可能的更靠近顾遇,去了解他现在的事情更多。
相亲,是比在车行那边蹲守苦等,更快更直接的方式。
况且,从私心来讲,她并不想看到自己的男人这辈子还在和除她以外的女人不停相看。
哪怕知道那些都不会成,她心里也会像塞了一团棉花,感觉膈应。
照时间推,这个时候,二婶那边已经在给顾遇安排相看了,大姨应该也是媒人之一。
陆娇轻抿抿嘴,看向边丽芳:
“大姨,我在海市有一套房子,还有他们给我的那笔生活费,那笔生活费拿出一部分做嫁妆都很丰厚了,我条件不算差,大姨你帮我找个好的,我就嫁这边,我想离你们近些。”
“不行,我不同意!”边丽兰芳也没想就道。
“娇娇,你这么小,介绍什么对象呢?”边丽芳心里快急死了,她现在感觉这孩子被刺激到了。
看看这都什么想法啊。
不复读了,要介绍个对象......
“我还有三个月就十八了,成年了,身份证上二十,都够结婚年龄了,不小了。”
陆娇知道边丽芳不会轻易同意,她也没慌,不紧不慢的说道,随即又看着边丽芳,有些撒娇的语气:
“大姨你十七的时候,已经和姨爹去海岛生活了.....”
“那能一样吗?我和你姨爹那是你姥爷和他爹定下的娃娃亲,当时那情况,我要不和你姨爹结婚,就得下乡,那他得打一辈子光棍儿了!”边丽芳瞪眼打断陆娇。
“娇娇啊,当时情况和现在不一样的,我们那会儿是没办法的。”
边丽芳苦口婆心的劝陆娇。
陆娇知道大姨都是为她好,可她也没办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顾遇被血亲算计,出卖,最后失去一切锒铛入狱。
陆娇紧了紧手,她面上笑道:“可我觉得大姨和姨爹这样很好啊。”
“大姨,我认真的。”
陆娇看向边丽芳,郑重道。
“我想要个家。”
我想有个家......
陆娇说出这话本来是为了让边丽芳同意,但当她话出口,她眼前突然浮现出上辈子那个被边丽兰陆万海像踢皮球一样各种嫌弃,最后绝望犯傻割腕的自己。
窄小的浴缸放满水,手腕伸进去,两指宽的水果刀一刀划下去,血喷溅出来,染红那一缸水,她以为迎接她的是解脱,结果却是一场长达十年,困兽一样的噩梦。
她思绪有些飘远,声音也低哑起来。
“他们离婚的时候,每个人都不要我,为了这个,还打了起来,家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我当时就想,我要是自己有个家就好了......”
边丽芳顿时说不出话来,她抬手擦了擦眼,好半天才道:“你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还在想娇娇的事?”
上午和陆娇聊完,边丽芳心里难受得不行,她深觉陆娇是受刺激太过,脑子想左了。
怕刺激到陆娇,她不敢当着陆娇的面表现出什么,勉强收拾好情绪宽慰一番陆娇,她逃避一般躲去了厂里,到中午回来吃过饭又匆匆忙走了。
晚上特地加了个班拖到大家都回家了才回来。
一家子都在,姨甥两个默契的装作上午什么事都没发生,等夜深,各自洗漱好回屋了,边丽芳终于撑不住了,靠在床头默默擦眼。
叶军山冲澡回来看到,他神色微凝,抽一张草纸过去递给边丽芳,坐床边问道她。
叶军山在麻纺厂保卫科当科长,厂办那边离保卫科不远,边丽兰打电话过来,他正好在厂办那边办事,还是他去工位上喊的边丽芳。
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妻妹两口子离婚抛弃娃的事。
说实话,他意外又不意外。
这么些年,叶军山对边丽兰两口子早看得透透了,本质就是两个自私又没什么责任心和担当的人。
只是老妻当年随他去海岛风吹日晒多年,他旧伤复发转员又陪他回来余暨这个小地方蜗居,因为这个还被娘家人看不起,边丽兰是老妻唯一联系的娘家人,而陆娇几个月就到海岛上和他们生活,他当女儿疼爱,看在老妻和孩子名下,他有看法也没表现出来。
甚至当年陆正海下海做生意,他还拖海市那边战友给他搭了路子。
他对两口子离婚的事没看法,但他们把孩子抛弃了,他就意见大了。
先前老妻在办公室里和对面吵,也是他去拔了电话线。
“我下午联系了军医院那边的老林,问了下他娇娇的情况,他的看法和我想的差不多,娇娇估计就是还没从爸妈抛弃的打击里走出来。”
“老林说,有些受打击走不出来的人,表面都和没事人一样,实际她心里很压抑,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多陪伴,尽量顺着她,让她把情绪疏泄出来就好了......”
叶军山斟酌着把老友的话挑挑拣拣说了说,担心吓着老妻,他没把事情说很严重。
但就这么说,边丽芳依然难受了。
“杀千刀的两口子,早知道当初不把孩子还给他们了!”
“娇娇那么乖的丫头,被他们两踢皮球一样嫌弃,你知道我今天上班,一整天脑子里都是娇娇那句,他们都不要她.......”
“我心窝子都被戳得疼。”
叶军山也脸色泛冷,他冷笑一声:“他们不要正好,咱们要,先前娇娇要回海市读书,我就想把人留下来。”
“我巴不得有娇娇这个闺女。”
“好了,别哭了,哭多了,明天眼睛该肿了,娇娇看到心里更难受。”
边丽芳听到这话,拿纸擦了擦泪,又吸了吸鼻子,去看丈夫:“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啊?”
“娇娇说她不复读了,还要找对象,咱们也这么由着她?”
“她成绩原来那么好,要不是那两口子耽搁,下个月都该进学校当大学生了。”
叶军山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下午和老友那么一聊,冷汗都被吓了一身,他沉吟许久:
“老林说这个时候她想做什么,咱们都尽量顺着她,以免她想法更左。”
“现在让她回海市我们也不放心,她想待在余暨,那就让她留下来吧。”
“上学的事,我晚些找战友联系一下,让他帮忙跑一趟娇娇在的高中,想办法给她保留学籍,等娇娇想读了,再回去复读,反正她现在小,耽搁一年也没什么要紧。”
“至于找对象......”
叶军山抬手捏了捏眉心:“娇娇长得好,想找个男孩子谈恋爱分分钟的事,与其让一些不靠谱的靠近她,还不如咱们把关给她安排。”
“你就从那些年纪合适,人品也还过得去的小伙子里挑几个出来,让她接触看看。”
“就是谈个对象,也不是非要结婚不可。”
“如果两个人确实谈得好,要结婚,咱们也可以和男方谈谈,让他们继续支持娇娇学业......”
“这能行吗?”边丽芳迟疑。
“咱们就找年纪小一些,家里好说话,也支持人上进的人家,娇娇条件不差,读了大学出来,那家人也有面子,怎么就不行了?”
隔壁,叶妮白天和叶小俊一起出去抓鱼,累着了,身体一沾床就睡着了,陆娇躺在外侧,听着隔壁边丽芳叶军山的谈话,一双眼眸红透,鼻尖更酸堵得厉害,连呼吸都困难。
她又让大姨姨爹为她担心了。
上午她不该一时冲动那么说。
上辈子那些谩骂,那些崩溃,那些不堪回首,已经过去很多年,就该让它尘归尘,土归土。
只是,那个男人......
陆娇微侧身,抬手用力按了按眼角,许久,她松开手,睁开眼看向了小窗开着的窗口。
中旬的夏夜,外面月亮高悬,清亮皎洁。
一晃她回来都二十多天了。
她先前其实想过图省事,直接出现顾遇面前,用一见钟情的说法去打听他,靠近他。
但那个男人在感情这方面就是个老古板,对女人主动的追求视为主动洪水猛兽。
她要直接上,估计今后半年她都别指望见到他了。
老古板…….
“怎么了,感冒啦?”
齿轮厂家属院,顾老二家,顾遇坐在小方桌前接连打两个喷嚏,一声比一声响,常庆芳把煲好的鸡汤端出来,听到不由关心道。
“没有。”顾遇回一声,起身去接了常庆芳手里的鸡汤。
常庆芳不是很信:“没有感冒你会打喷嚏,难道有人在想你啊?”
“不能,你光棍儿一条,一天天还板着个脸,谁会稀得想你。”
顾遇:“…….”
“就是突然呛了一下。”
“呛了一下?”
常庆芳看一眼顾遇,看他脸色还算行,确实不像生病的样子,她放下心。
“行吧,没感冒就行,这鸡汤能喝,要感冒了,就不要喝了,不知道是风热风寒的,当心加重感冒,难受。”
常庆芳说着,又忍不住怨念:
“你说你们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忙啥,一个月回不了两次家,难得回来还这么晚!”
“我杀只鸡炖都得在半夜......”
“妈,我们这会儿能回来都不错了!”
顾齐最受不了自家老妈念叨,他拿着碗从厨房出来就道。
“我哥最近接下一个大工程,手里还有一大摊子事,还们这段时间忙得都脚不沾地没时间睡觉了,你看我这眼底下的黑眼圈。”
常庆芳闻言没说话了,她也没去看顾齐,顾齐生得黑,看不出什么,她目光投向正拿碗要去盛汤的顾遇,确实在他眼睑下看到一排浅淡青影,常庆芳一下心疼了。
“再忙也要睡觉啊,你们两赶紧喝汤,喝完去睡。”
常庆芳说着,拿过汤勺麻利的给两人各自盛了一碗热鸡汤。
这鸡汤是常庆芳特地熬来给顾遇他们补身体的。
鸡是她特意跑乡下去买回来的乌鸡,里面放了药材炖。
常庆芳娘家爹以前是国营饭店大厨,虽然老爷子讲究老一套传男不传女,但常庆芳偷摸学着,还是有了一副做饭的好手艺。
她炖出来的鸡汤药味儿十足,却也没掩了鸡汤本身该有的鲜香。
顾齐最喜欢喝老妈炖的鸡汤,边喝边赞道:“香啊,还是老妈的手艺好。”
人都喜欢被夸,常庆芳也不例外,听到儿子的话,她立马得意的道:
“那是,你妈我别的本事没有,炖汤这块儿还是有几分自信,边上老母鸡鸡汤馆的老板前些日子还和我取经呢。”
“你喜欢喝多喝几碗,这只鸡肥,鸡汤不少。”
常庆芳说完,眼睛又喵向边上的顾遇。他正在喝汤,鸡汤还冒着热气,散在他冷峻的眉眼间,他应该是喜欢这会儿的氛围,这会儿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松弛,唇也微微向上勾着。
冷硬的面部轮廓柔和下来,衬得他越发俊美帅气,看着就赏心悦目。
这么俊的小子,竟然二十五了还单着,也是没天理了。
常庆芳一想到孩子单着的问题,心情哐当一下不好了。
她这回把两个小子叫回来,当然不光喝汤那么简单的。
“那个,三剩啊......”常庆芳犹豫的喊道顾遇。
“嗯?”顾遇应一声,抬眼。
“怎么了?”
“呵呵,也没啥。”常庆芳干笑一声,她搓了搓手。
“就是那个麻纺厂的蔡婆,她给介绍了一个姑娘,想让你明天去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