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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逢珠玉(鱼头小闲)


却说那平儿,想着尤二姐平日里温柔怜下,凤姐这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委实心狠手辣,当下见她,便有些惧怕。她虽然面上不显,但凤姐与她多少年了?哪里瞒得过。当下骂道:“人家养猫会拿耗子,我的猫倒咬鸡!”到底念着几年的情分,没舍得拿那些“吃里扒外”的难听话骂她,见她哭得狠了,反倒回来同她解释,“你且怨我,如何不怨你那狠心的爷?他国丧家孝里占了人家的媳妇做二房,我替他把官司抹了,你就真当他一点过错都没了?那尤家本来就是个破落户儿,靠着他家大姑奶奶的救济过日子的,配个小门小户的,也是门当户对,岂不洒乐?非得攀龙附凤,想着衔富贵枝,退了亲来给人家做小,你的那位好二爷但凡是个好的,她会这么一命呜呼了?说不准如今在农家耕种呢。也是她同她老娘自己不安分,二爷又是个色胚子,她才有今日!”
平儿含泪道:“何苦同我说这些来,难道我知道了,能有多少变化不成?”心里却也知道,这事凤姐是磨刀的,秋桐是被借刀的,但一开始,就是尤二姐自己被贾琏半推半就地走到刀子底下的。便是二姐进了荣国府来,若贾琏是个有心的,没被秋桐勾走,凤姐也不能轻易就把二姐这般欺负了。她本就是个十分心软的人,先头哭二姐,倒其实也是哭自己。凤姐又道:“如今你也看清了,你那二爷,就是这么个货色,你倒好好收了心,指望他,还不如指望着我养着你呢。”平儿被哄笑了,骂了一声:“谁指望你们了。”遂把二姐之事放在心底,此后虽惦记着,却再也不提了。

第126章 第126章
那几栀开完了药, 竟然见原姑苏林家的管事林华在外头等着,要接她回家。等到了家一看, 黛玉竟到了她家的小院子里来坐着,一见了她回来, 便急急地问:“我听说你被强带去了荣国府?出了什么事?可有什么人为难你?那边谁病了?”
几栀笑道:“怎么玉姐姐说的仿佛你外祖母家是什么龙潭虎穴, 去了就回不来一样。”
黛玉叹了一声, 她外祖母家舅舅、表兄们的行事, 着实令人懊恼,她一个小辈,又是外人, 什么也说不了,说了也没人会听。馥环之前下定决心要回家里来, 除了不堪忍受南安太妃责骂与夏金桂外, 也是怕南安王府以后坏了事会牵连娘家。黛玉和荣国府乃是血脉相连的亲戚,没法和馥环一样断了姻缘就毫无关系, 她也没法那么心狠, 至少贾母还活着的时候,她和那边的情分就还在, 故而更怕那边惹出什么祸端来,累得外祖母晚年不得安宁。如今听说严大夫药堂的人来报信,说钱姑娘被国公府的人强带走了, 她吓了一跳,几乎慌了神,一面赶紧派人去问是哪个国公府, 一面又想去求大哥或者二哥派人去帮忙把几栀带回来,谁知问到了信,竟然不是别的几府,乃是荣国公府!这下用不着去求哥哥了,她叫原先林海的老管家林华去走这一趟,务必把几栀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不管是谁请的,你去求见老夫人,就说是我问的,老夫人平日里素来讲和气、规矩,如今就算家里有什么人生了病,难道能这么随随便便地把大夫绑了去?”只是又一想,以贾母的为人,几栀定然不是她绑的,要把火气发到外祖母身上去,也是不妥,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万一气出什么事来,贾敏地下有知,定然伤心难过,因而赶紧改口,让林华先去见王熙凤。
几栀听了这原委,道:“亏得是你今天没去惊动那家的老夫人,今天病了的,也是个可怜可叹的人,你若去替我问责,那家主人怕是又要把错全推在那个病人身上,怪她狐媚错事了。”说罢,便把她去了荣国府,怎么见着贾琏凤姐,怎么看尤二姐的病,贾琏屋里的其他仆妾又是怎么明目张胆地说二姐的不好同黛玉说了一通,只隐去了贾琏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一节,“上次在藕舫园见着那位凤姐姐,就猜她是个人物,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整个屋里,竟只她急得最真情实意,若我没听玉姐姐说过她,当真要以为她是个被二房和通房丫头压得抬不起头的奶奶了。今天的病人可怜,却也不算完全无辜,到底是自己被富贵迷了眼,赶着偷着做了人家的二房,但如今孩子没了,周围又是这个环境,怕是养不好了。”嫌贫爱富、攀龙附凤再怎么不对,也不到去死的地步,几栀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不说,小茴香却要替自己家姑娘委屈的:“林姑娘,你以后远着些荣国府吧,那府里从主子到下人,根都坏了,林姑娘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别被他们累坏了名声。”几栀忙叫她住口,黛玉却道:“你别管她,说一说,你姑娘是不是在那府上受委屈了?”小茴香便道:“我们太太不敢让姑娘走这条路,也是担心着这个,今日我本来害怕着的,但一见了那边的凤奶奶,想着既然都是相熟的,倒也可松口气了。谁知道那位琏二爷,就当着凤奶奶和床上那位姨奶奶的面儿,眼神和说的话都不太好。”
黛玉气得脸色发青,问几栀道:“你刚刚怎么不说!”几栀道:“他恐怕还顾忌着你,又没真做什么,我还能管着他的眼神正经不正经吗?我早晚要经历这些,要是这都受不了,趁早放弃罢。”黛玉泣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馥姐不是说了以后给你撑腰么?你从明儿起就带着她给你的掌柜的出门才好。只是你在我表哥那儿受了委屈,却是该告诉我的,我就是没哥哥们的本事,也要帮你理论一二的。”
几栀笑道:“就是怕你哭才没说,你也未免太小瞧我,我也不是任由人
欺负的。况那儿到底是国公府,便是底子烂了,亲里亲戚的面上功夫也是要做的,那位琏二爷还没坏得彻底,我听说有些公子哥儿,连脸面都撕掉,直接大街上就动手动脚的,半点人伦都不顾的。”
黛玉却没因这句话好受多少,她知道,几栀所说的坏得彻底的公子哥儿,贾家也不是没有,原先贾母体恤家里的女孩儿,不给她们知道那些脏事儿,但是哪有包的住火的纸呢?况贾赦、贾珍这些人行事,也不顾忌别人知道不知道,她出来了以后,才晓得以前一些下人议论的那些词、那些窃笑或厌恶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那边的舅舅、表兄们觉得丢脸不丢脸,反正她挺替他们难堪的。
馥环听说了这事,忙派她手下一对姓张的夫妇两个从此就跟着几栀。他夫妇两个原是馥环的陪房,在南安王府的时候就常被馥环派出去做事,在京里也算是个熟面孔。馥环怕他们懈怠,还特特地叮嘱过:“你们可别欺钱姑娘年纪小,就糊弄她,待她以后自己开药堂了,我亲自去给她当掌柜的。”张英夫妇忙答应了下来。钱老太医与何氏自然万分感激,几栀却叹道:“还是我学艺不精,若我到了严爷爷那样的本事地位,凭什么这府那府的,也不敢轻易对我怎么着。”
钱何氏道:“虽然没把严老怎么着,对严老的徒弟可没顾忌了。何况你祖父那么厉害的医术,也是后来上了年纪,在太医院有些地位了,不用去那些达官贵人府上看诊了,才轻松了些许。”又悄悄地哭女儿以后要受累。
宋氏原是心里十分佩服钱老太医敢让孙女出去行医的,然而出了这事,也长叹道:“到底是我教了这么些时候的学生,如今听说她差点出事,我这个心,竟也像她母亲似的,想着要不以后她就在家里,过安生日子罢了。”黛玉一面觉得几栀一身医术,若是像寻常女子一般在家里过一辈子,岂不是浪费了,一面又想,她在外的这些危险,到底不是我亲身经历,我此刻叹一声“可惜”,她却是要切切实实地面临那些的,我们到底是外人,说什么都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翻,太轻了。故而思前想后,竟是想出一个法子来。
原来本朝对贵女十分优厚,公主、郡主等均可享有与她们同品的王公侯们一般的俸禄、仪制等。黛玉这个族姬,与郡君同品,享县主的车辇规仪,平日里也是拿侯爵一般的俸禄的,她思忖再三,竟是想要一个官家的长随来用,因那些王侯身边的长随,虽也是这些公侯们自己出钱养着,却都是有职有品的,非是你有权有势了就能欺负的,否则,你打的不只是他主人的面子,还是皇上的面子。她只觉得自己身边有了这样的人,办事才有底气。
但据她所知,公主们各有各的性格,她们金枝玉叶,怎样的排场都不算过。但一般的郡主、县主们都没有养过长随,最多出嫁的时候,有家里面子大,和宫里关系好的,皇后赏个女官下来替她们在夫家撑腰罢了。若她养长随,那可能是异姓贵女里的头一个了。她们家已经够在风口浪尖上了,因太子的缘故,人人都觉得陛下对他家十分优待,她再做这头一个,会不会显得太恃宠而骄了?这几年来,林滹一直小心谨慎着,就是因自家人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刘遇身上。
原是贵女们应有的权利,却因“旁人都没有,只你一个出头,不是要惹人闲话么”成了空话。黛玉思前想后,还是犹豫不决。毕竟她与其他的郡主、县主又有所不同,她父亲并不是王爷,甚至族姬这个封号也是独一份,品级还是后来定下的,这中间刘遇出了多少力,其实也不必否认。当今圣上给封赏完全没有上皇当年出手大方,单是收回封地这一项,就叫多少人家维持不下昔日的体面了。黛玉想了想,先去问林徹的意见。
林徹道:“长随的薪俸是由各府自己发,只要你出得起,皇上倒不会说什么,只是有一点,长随既是你的人,又是皇上的人,便是你,轻易也不能发落他,如今许多贵女出嫁时得了宫里赏的女官,不喜反忧,便是这个缘故。你也不知道皇上派给你的长随是好是坏。前面太子有一个用得极好的,名叫羡渔,你从荣国府跟母亲一起去苏州的时候应当见过,后来查宫里太监,竟然查到了他也收受贿赂替人传信。太子是当机立断处理了他的,但寻常人能这么直接处置皇上赏下来的有品有级的人么?别人能不被他的错连累么?跟这些比起来,闲话和薪俸都不算什么了。”
黛玉倒没想到这一层,闻言想道:“是了,便如外祖母恤下,给小辈们赏人,有紫鹃这样忠心可靠的,但也有李嬷嬷这样倚老卖老,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况人心会变,李嬷嬷还年轻,初做宝玉乳母的时候,也不一定是现在这样子。外祖母那么疼爱宝玉,给他选乳母只会用尽心思,还选出了这么个人来,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族姬,皇上指派给我长随,又能有多用心?太子和他是亲父子,长随出了事,才能即刻处置了,不生嫌隙,其他人又如何使得?”当下流了些冷汗,对林徹感激不尽。
林徹笑道:“倒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我替你去办。”
黛玉道:“罢了,我想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替我办了,也只我一个人受利罢了,我原本也只想着帮着几栀妹妹,别让她受欺负了。既然长随可能连我都发落不了,更别说听她使唤了,便罢了,我也不必为也一个可能会带来麻烦的长随做那特例。”
“馥姐不是让张群两口子跟着钱妹妹了么,张群也是有几分体面的人,别人也知道得罪了他就是得罪馥姐,也会掂量掂量。再有想欺负钱妹妹的,就是本身也不拿馥姐放在眼里的了。”林徹道,“妹妹就是怕有这情况,才想去求一个长随的吧。”
黛玉叹道:“是呢,我也只想了便是有人敢得罪我,也不会敢得罪皇上的人,现在想想,我也不敢得罪皇上的人啊。”怪不得如今除了几个真的实权的亲王,都没人会聘长随了,确实难办,她也是年轻,把这事想的简单了。
林徹笑道:“你先别急,一步一步来,先像馥姐一样,养出两个能代表你在外办事、在外也有几分门路的人来。林华虽可靠,到底是三伯父的人,你也不忍心他一把年纪还在外奔波吧。”黛玉便道:“说得是,我想着华伯年纪也大了,绿鹦姐姐又没了,他在苏州也是一个人过,把他接到京里来养老,他却总是闲不住,说忙起来还好,一旦空闲下来,就想回苏州去。”他在苏州各处是相熟的,办什么事都方便,如今到了京里,还要到处熟悉,走过几次弯路,便常感叹岁月不饶人,老了不中用了。黛玉接他来养老的,见他这样,只有心疼的,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宽心。
“学会了用人,就要养人了。”林徹道,“太太的几个管事,有早前外祖父给的,有原先我祖父母用的,也有她自己培养的,只是到底怎么把看中的人带出来,却也不是言语能说清楚的。”
黛玉笑道:“既然如此,少不得我自己多看多学了。”

第127章 第127章
虽是这么说, 要养出一个能用、可用的人来,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黛玉也不愿要婶婶、哥哥直接给人给她, 道:“他们在你们那儿,都有正经事要办, 我如今还小, 能有什么事给他们办?左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机场里短, 实在大材小用了。耽误你们的事不说, 他们也屈才。”
她打定了主意,便在几个小厮里细细挑拣了一番,又问了林华的意见, 选出几个可靠的人来。林华到底也是给林海做了这么多年管家的人,经验老到, 虽不解姑娘为何忽然要养自己的人, 但也知道这种事对她只有好处,因此办得格外尽心, 选出的都是他觉得将来能主事的好苗子。黛玉一一看过, 先让他们从采买开始做。
“采买最考验人了,有没有眼力, 机不机灵,爱不爱财,采买全都看得出来。”林华还提醒道, “倒是要先跟姑娘说一声,采买的时候存私,自己克扣、收人家的回扣、往里报高价, 都是常事。忠心可靠的下人是少之又少的,特别是聪明的,也分大聪明和小聪明,挑出个可信的人来,其实是个不亚于大海捞针的活。”
黛玉又何尝不知?她虽长在深闺之中,但也不是全然无知,况且下人们各有各的心思,她在荣国府的时候就体会到了,贾母最疼爱她之处,就是把紫鹃这么个忠心为主的好姐姐给了她。除她外,也只宝玉得了袭人、晴雯,湘云得了个同样爱说话的翠缕。但难道像袭人、晴雯这样老太太为孙儿精挑细选的丫头就没有自己的心思了?就是紫鹃这样一心为她好了,锦荷初来的时候,她也担心过自己在黛玉房里的地位、宋氏对贾家的看法,自请回荣国府去呢。更别说那些拖家带口、养一家老小的了。下人也是人,都有自己的思量,要真半点想法都没有,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得不是真人,是木头做的了。故而她道:“伯伯放心,我心里有数,这世上哪有圣人呢,瑕不掩瑜的,能点醒的,我就接着用,要是犯了大错处,再做别的计较。少不得要劳累伯伯去替我提点提点他们了。”
林华忙道:“姑娘说得什么话,这原是我分内的事。”他得了这么个差事,仿佛也有了奔头,倒是一改前些时候的郁闷情绪,兴高采烈地忙活起来。黛玉倒是没想到这事儿还有这么个好处,一时也颇为高兴。
林徹那日放了话说要帮黛玉养出个人来,倒也不是白说,他时常把自己身边一些不大不小的事交给黛玉,又叫东元从旁辅助他们。这倒也解了林华的一则难题,正如黛玉自己所说,她不过是个闺阁里的姑娘,能有什么大事要办?虽手上有几个田庄、铺子,但都是林海生前精挑细选来给女儿以后做嫁妆的,又怎么会挑可能出事的地儿?但若是这十几个人不真的去应对些外头的变故,又怎么看得出他们的能力?林徹给的这几件事,乍看之下都是小事,细细看来,却也不容易。没几天,林华就来同黛玉说,他最看好的那个孩子,不太适合。
黛玉知道那个孩子,因他早故的父亲是林华的旧相识,林华分外照顾他,也有认他当干儿子的意思,那孩子也机灵,她便道:“源儿么,他怎么了?前几天我还听东元夸他。”
“我也没告诉他我们这是在干嘛,昨儿个他舅舅来找我,说他在家里抱怨,拿一样的钱,他要干比别人多的事,别人在家里舒舒服服地享福,他顶着风吹日晒的在外头奔波。他舅舅让我看在他死去的爹的面子上,少给他安排些活计。”
黛玉略一思忖,笑道:“原来是这样,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照他这样的说法,他和旁人还拿一样的月钱,确实不合适,这样,华伯去问问他,说是我给他涨月钱,他还愿不愿意出去,要是这都不愿意,就想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待着,那也没法。”林华叹道:“姑娘过于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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