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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逢珠玉(鱼头小闲)


他带来的都是操练多时的精锐,
训练有素,话音未落便拿了人,戚氏与袁氏都是养尊处话的权利,如今被孔武有力的士兵拿着,钗环尽褪,哭叫连连,吓得其余女眷瑟瑟发抖,有胆小的已经在偷偷抹泪了。
威定伯夫人强装镇定:“这……这是?”她本想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行刺这种诛九族的大事儿可不是能拿来玩笑的,赶紧把到嘴的话吞咽了下去。
“京师即日起戒严,请各位夫人、小姐们各自回家。关门闭院,小心为上。”林征说罢向威定伯夫人作揖道,“学生奉旨行事,冲撞了师母,万望海涵。待威定伯回京后,学生自来向师母请罪。”
这通变故委实太大,女眷们连摆出笑脸互相客套道别都十分不易,匆匆按着他的要求打道回府,宋氏也拉着黛玉回去,安慰她道:“没事的,没事,别吓着了。”
黛玉微微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林征——她的大哥像一株挺拔坚韧的松柏一样站立在花海中,盔甲折射着阳光,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光芒。
她其实到现在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戚氏和袁氏被带走的模样实在是吓人,她们刚刚还在席上暗暗地比较着衣裳首饰和儿女,转眼就因兄长、丈夫的过失跌落云端,沦为阶下囚,莫说体面尽失,怕是性命都没了。可她们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襄阳侯祖孙谋反的时候,想过府上女眷会跟着遭殃吗?
蒋氏走的时候,听说马兖特特来接她了,心下宽慰儿子孝顺,又扭头看了眼宋氏——她的儿子也在,却一直公事公办,甚至没与母亲、妹妹单独说句话。她有心让马兖也送宋氏一程,却见黛玉静静地看着林征,并无惊吓之色。
“林家这女孩儿不简单呐。”她感叹了一句。
马兖心里装着事,也没听清,问了声:“林家哪个女孩儿?”
馥环虽回了娘家,可在别人眼里,到底是出过门的人了,少有用“林姑娘”称呼她的。蒋氏想看看儿子的脸色,道:“你也上车来,别骑马了,外面风那么大。”
马兖原担心城里要乱,才出来接母亲,如今见街上人虽少了许多,处处有卫兵巡视,却不见踩踏、嘈杂,暗暗佩服林征的本事,也不忍母亲担心,听话地爬上了马车。
“如今局势你知道多少?”蒋氏斟酌着语气,“要是不能说,也罢了。兹事体大,你要处处小心。”
“我也是刚得到信。”马兖道,“母亲宽心,如今京里不是有林兄守着吗,出不了什么差池。”
他这话其实已经包含了很多意思了。上皇那场声势浩大的寿辰庆典还没完全结束,皇后坐镇后宫,永宁王的表兄林征守着京城,捉拿反贼家眷,三族内全部拿下,雷厉风行,连给亲戚朋友帮着喊声冤枉的余地都没留。忠顺王人虽在京城,却因王妃病逝而闭门谢客,他的王妃也姓袁,是不是巧的很?
虽然木兰那边还没有准确的消息传来,但皇后、林征临危不乱的动静,无一不说明了,皇帝早有准备。
彻底变天了。
“二弟能给永宁王做侍读,实是祖宗保佑。”他后怕道。四王八公当年一道征战封爵,外人看来同气连枝、休戚相关。修国公府这次折了,谁知道其他几家有没有掺和进去?他们治国公府倒是因为马亭和刘遇的关系,半点风声也不曾听闻,就算皇上事后算起来,也能全身而退,“我今日回家前,见林徹也是一无所知的模样,但还强撑着当值,他比我还年轻几岁,就已经这样冷静自持了,是我不如他。他
们林家能起来,绝不因外戚之便。”
蒋氏赞同道:“从前还有人与我嚼舌头根,说林家的两个侄女儿,都是病秧子,脾气也不大好的。如今看来,都是嫉妒的胡话了。南安府这次是亏大了。”
马兖冷笑:“云渡和林征是同一年的武举入仕的,他家底蕴还比林家深呢。南安太妃不舍的他外放,求到了太上皇的后宫去,派遣书都下了硬是撤回去了,如今比不上了,怪谁呢?林大姑娘嫁了他多少年,他自己护不住,又能怪谁?”
蒋氏忽然问:“我一直在说他家的那个小姑娘,你为什么一直在提大姑娘?”

“林家那个小姑娘, 未来,贵不可言。”马兖这么说。
他素来不是神神道道的人, 这话说的自然不是什么算命箴言,只是推测。不过蒋氏也是一点就通:“当真?”
“便是不当真, 也不是咱们能议论的。”马兖道, “日后那位王爷说话, 可比他的叔叔们都有分量的多了。”
他要是不当真, 那好好一个姑娘岂不是要因为他的暗示,没人敢要,自己也不敢嫁, 蹉跎了一生?蒋氏不敢说出口,她从前觉得那些王权争斗离她远的很, 今儿个亲眼见方才还一起说着话、赏着花的人就那么被抓了, 不觉一阵后怕。
说到底,成王败寇, 皇上也酝酿了多少年,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自然也要扶持自己的人手。永宁王要是败了, 林家自然没有好果子吃,但皇上既然成了,那自然要培养自己的人, 外戚之中,也唯有林家出了好用、能用的苗子,他们与永宁王, 本就是互相成就,皇上用了林家的人,那永宁王的地位就更进一步,而皇上要培养永宁王,就自然要给林家好处。可说来说去,人家是君,林家是臣,人家发了话,可由不得你替他改主意。
“忠勇侯夫人还说,当年我要是听了她的劝,给你相一眼林家大姑娘,也省得她在她姐姐那儿和林太太那儿都做不了人。”蒋氏试探着说。
“那咱们可就要和林家结仇了。”马兖不动声色。
“你知道,你要是掺和进了西宁王府那事儿,说不准哪天,我也跟今天襄阳侯的妹妹似的,听着曲儿说着话呢,就被拉走了,死了被埋哪儿都不知道。”蒋氏冷着脸道,她没提昌平公主的名字,但言语里已经有了厌恶,“我这么多年来一直依着你,不为别的,因为你是我儿子,我不想伤你的心,不然,就一个‘孝’字压上来,你以为你能撑多久?多少过得不如咱们家的,就指着编排你压心里那股酸气呢。我出来一次,要是遇到个不对付的,人家能从头到尾拿你的亲事嘲笑我,我逼过你了吗就是家里,你婶娘觉得充哥儿娶的媳妇不好,是不是都要说句你这个做大哥的没开个好头?我都不敢反驳她,回回只能赔笑脸。我同老爷是替你着想,我们不怕丢人,可怕丢命!”
她说的话,马兖不是不懂。他为着当年的的愧疚,一直强撑到今天,要不是有父母支持,实在不可能。襄阳侯、修国公好歹还是为了家里的前途孤注一掷呢,昌平公主所谋之事对他却百害无一利,他便是有什么儿女私情,也不该连累父母亲眷,当下道:“母亲教训得是,此事应由母亲做主,儿子一切听母亲的便是。”
“既然如此,你也别怨我心狠手辣。”蒋氏道,“我也给那位留足余地了,她要是再逼我们,她的名声和死活,我是不管了。”
母亲作为马家族长夫人的手段,马兖是知道的,昌平公主刚回京时,林徹就提议过:“怕她做什么呀,心虚的该是她才是,你要是舍不下面子,让将军夫人来管,保管她吓得从此再不敢回来。”他只觉得没必要做的这么绝,不料昌平公主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明知他不在,还要往马家送信。她当初走的时候就极其年轻,西藏土司又敬她是中原贵女,好生待她,竟是让她空有野心,天真如昔,忘了京中女眷的雷霆做派。
马兖闭目道:“早知如此,当日我又何苦故作情深,早早地娶妻生子,也没了今日这些事。”
“现在也来得及。”蒋氏立刻道,“只要你肯松口,什么样的姑娘我不能替你找来?正好在帮你弟弟相看着,你虽年纪比他大些,到底是咱们家的长子,便是比姑娘家大几岁,想是也有愿意的。”
马兖扯开话题:“亭哥儿听见了,又要说母亲偏心。”
蒋氏道:“你又何必拿你弟弟说事?他巴不
得你早日成家呢。我给他说亲,人家都犹豫着,怕是女儿到我们家来做媳妇,你什么时候突然娶个厉害媳妇进门给他们闺女当大嫂,心里悬着。你就不能让他们有个底?”
“厉害媳妇”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马兖明明仕途坦荡,人品相貌都不差,说亲的媒婆踏破了门槛,却一直不肯娶妻,谁心里都要嘀咕两声的,万一他是那种话本子里为了什么风尘女子、或者妾室离经叛道的,自家女儿跟那种人做妯娌,不是要膈应死?不过他们要真知道马兖心底的人,怕是更要胆寒,惦记和亲的公主可比什么扶妾为妻、养戏子养外室的吓人得多了。
“林家的小姑娘贵不可言,他家大姑娘呢?”蒋氏忽然问。
马兖一惊:“什么?”
蒋氏轻声道:“你祖父为治国公,别人眼里,咱们家天生就要和修国公扯上点关系的,如今也就是靠亭哥儿给永宁王当伴读讨一点圣心。亭哥儿的斤两,我做母亲的能不知道?永宁王听你们说来,是个公私分明的,将来他用人,虽然会记着亭哥儿,可是又能用他做什么?荣国府宫里已经有了一个贵妃,林小姑娘还是他们家的外孙女,他们倒是不愁,我可是愁得慌。”
马兖知道父亲和贾赦是有些不对付的,两家互相比对着也好多年了,母亲的心思亦不难猜:“何必如此。”
“自古姻亲,本来就是结个两家之好。咱们这样的人家,看媳妇也就看个岳家了,林大姑娘是出过一次门,可咱们也就这样,你同她弟弟又交好,又能攀上永宁王,何乐不为?”
马兖自然不是嫌弃馥环,只是觉得没必要:“咱们就不能小心着行事,哪边都不站吗?”
“你天天和林小学士在一起,还去他家住了几天,谁信你哪边都不站?既然已经站了,站在边缘上算怎么回事!”蒋氏年轻时也算是一个奇女子,胆识魄力都不缺,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便是一家之主的马尚德,也多半是要听她的意见的。
马兖素知母亲胆大,只得苦笑道:“林家未必乐意。”
“乐不乐意另说,我向他家提亲,给足面子,林大人憋着一口气,想打南岸郡王府的脸好久了,我替他打了,他们家总要记着这份好。声势弄出来,让南安王府、西宁王府听见就行。再者说了,拒了咱们,他们心里愧疚,以后有什么事,能帮一把,总会搭把手。至少你想要宋子宜宋老先生的字画,要比平时容易了。”蒋氏算盘打得精明极了。
林馥环好好一个媳妇,被云家打上了“无子”、“妒妇”、“不孝”之类诛心的标签,虽是和离,多少碎嘴舌头偷偷说她是被休回去的,也就是云家后来和夏家牵扯不清,不然更多人要议论的。倘云渡最后真舍了夏金桂,娶个大家闺秀回去,馥环怕是更要被踩进泥里。林滹夫妇两个也是把侄女儿当亲女儿一样娇养大的,能忍得下这口气?马兖正儿八经科考入仕,这几年起来得快,治国公府又是数得着的人家,他还是马家下一任家主,条件比云渡只好不差,且先前尚未娶妻,若是求娶馥环,不管成与不成,那些声音就可以压下去了。
治国公府这两年颇有些“墙头草”的架势,他们毕竟是上皇旧部,马尚德也在义忠老千岁,他们和其他几个国公府一样,妥妥地要听着上皇指示行事的。如今都不是一家一户的事儿了,一宗族的人仰着你过日子呢,家里走没走下坡路,当家的只要脑子清醒,还能感觉不出来?可是子弟出息不出息纯看运气,眼见着要没落,少不得冒冒险。马家比他们家好些,起码有个
马兖,能充充门面,便不愿掺和进他们那些腌臜事里去。墙头草当久了,风险也大,所幸如今局面明朗了,能挑一条看得见前景的路走。
马兖叹了口气:“还有我拒绝的余地么?”
“你硬要拒绝,我也不会勉强你。”蒋氏道,“我到底是你母亲,能拿你怎么办呢?”
她这话一出,马兖就知道完了,再没有回旋的可能了。

第80章 第80章
黛玉和宋氏回去的路上, 发现事情远比她们想象得要大。道路上随处可见井然有序、列队前行的士兵,她们自然是不认识士兵们的品级和归属营地, 但这个阵仗已经是不同寻常,倒下的大约不止襄阳侯和修国公两家, 中间又不知有多少她们曾一起谈笑风生、暗暗较量过的熟人。
她忽然想起一些别的事儿。襄阳侯和修国公的家人都曾经为外祖母家东府上孙媳妇的丧事设过路祭, 他们和贾家的关系不可谓不亲密, 即使外祖母家有一位贵妃在当今的后宫, 也没法说明全部的立场。他们会被这次行刺事件波及到吗?随即又苦笑起来——外祖母常说家里子弟不成器,没一个能在朝堂上立足的,当年外祖父还在世的时候, 哪次狩猎不伴驾?如今舅舅们进官场也有几十年了,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几回, 如今无能倒成了好事了, 好赖就算外祖母家有脑子不清醒的,应该也掺和不动。倒是上回永宁王特意来家里说过的王子腾的事儿······若是韵婉能大仇得报, 她自然该感到欣慰, 可是王子腾和外祖母家,那就更近了, 他们那几家是真正的唇亡齿寒,同气连枝。王子腾若败,贾王史薛四家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贾母当日把父亲下聘之物退还给她的模样犹在眼前, 不论舅舅、舅母们如何,起码外祖母这份慈爱之心是真的,哪怕比不上宝玉和荣国府, 对她也比对亲孙女们都了。她那样的年纪了,还在为家里小辈们操心,想想便觉得不忍。可是再想想王子腾对韵婉父亲做的事,他为了帮薛蟠脱罪对那个被无辜打死的公子哥儿做的事,又觉得,倘若不付出代价,天理又何为?
林徹还没下值,他的小厮东元已经先回了家,看见宋氏和黛玉回来,忙来求见。宋氏立刻道:“快别管那些虚礼了,过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回太太话,二爷让小的回来,给太太和大奶奶、姑娘们报个信,老爷已经随圣驾回京了,不日便到,如今城里倒也不至于多乱,但是人心难测,太太还是闭门谢客为好。钱家那儿,二爷已经派了人去接了,如今情况不对,也顾不得看什么日子了,他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的,住在客栈里,不大方便,也怕老人家担心害怕,要是他们家还介意日子,那咱们家的人留在那儿守着,也有个照应。”
宋氏听到林滹要回来的消息,立刻松懈地坐回椅子上,捂着胸口道:“阿弥陀佛。”她从来不是吃斋念佛的人,但知道丈夫平安,还是要念一声的。她担心的事有了着落后,脑子便立刻转了起来:“圣驾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皇家做事一向稳妥,尤其是当今圣上,他起驾的消息传回京里的时候,说不定人已经只离京城几步远了。忠顺王妃“病逝”,林征提前回京······一切都是安排好的,现在不过是尘埃落定。
她吩咐道:“春绿院今天有人打扫过吗?被褥什么的都准备好了?”
黛玉道:“刚给那里安排了一个婆子和两个小丫头,正巧去看看她们有没有躲懒。”又说,“便是准备得不妥当,家里别的院子空屋子也有,这几天客栈怕是最乱的地方了,确实不如来和我们挤一挤的。”
她一向知道二哥办事极为妥帖周到,才能一路高升,但今儿个又见识了一次,还是和之前一样感叹:“也亏得是二哥办差忙,他要是帮着管管家里的事,我要被比得无地自容了。”从前外祖母家的贾琏表哥虽不肯读书,但操持荣府内务是一把好手,直到娶了凤姐才“倒退了一射之地”,可林徹这个在官场如鱼得水的,偶尔插手家事,无不稳妥。她素来是个心高气傲,不喜居人下的,也是难得才认个人比她强。
宋氏道:“怎么说起这个了?哦,是为了去接钱家人这事?咱们今天遭多大罪啊,眼睁睁看着人被你大哥抓走了,吓都吓坏了,想得不周全,他好端端地在衙门坐着,知道信还比我们早那么多,准备得充分些,周到些,也是应当的。”
黛玉不禁道:“大哥在外面,竟是这么威严么!”
“今天不算什么,他在外面真刀实枪地操练了这么多年呢。要是上了战场,他要把脖子拴在裤腰带上吃人血的。”宋氏闭目道,“人人都夸我有个好儿子,但我真希望永远不要有需要上战场的那一天,哪怕他是个武将,这是他本来就该做的事。玉儿被我说的话吓到了吧?咱们林家祖上,也是军功封的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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