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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医院都穿了(流云南)


等她们离开,谭主任走进内分泌科门诊,找到张蕾主任,把整理出来的问诊记录交给她:“等明天检查出来,这位病人可能要转到这里来。”
张蕾主任是退休反聘的,今年58岁,在旁人眼里就是个子偏矮的女医生,戴老花眼镜,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刮跑。
其实,她天生慢性子,特别有耐心,把症状看了一遍,慢慢点头:“说不定明天还要找神经外科会诊。”
谭主任一怔:“张主任,您的意思是?”
张蕾慢悠悠地补充:“我知道你怀疑糖尿病并发症,但我更偏向于垂体瘤……我之前出诊室的时候,看到崔五娘陪着跑上跑下,穿蓝衣服的小姑娘是吧?”
“是。”
“崔五娘带她下扶梯的时候,她的视力似乎不太好……总是踩在扶梯两端的接口上,每次上下都要摇晃一下,都是崔五娘扶住的。”
谭主任惊讶于张主任细致的观察力,更惊讶于她的判断。
张主任也知道自己慢,所以尽量长话短说:“明天等查血报告单齐了,我们再来看。”
“行。”谭主任风一样刮出内分泌科诊室,又去了妇产科门诊走廊的另一头,敲门后进了挂着“计划生育科”牌子的房间。
裴莹医生已经给孕妇张卉做完清宫手术,将她送到隔壁观察室,又折回来望着弯盘里的胎儿,陷入沉思。
所以,谭主任进门就看到裴莹在发呆:“怎么了?”
裴莹抬起头,心情异常沉重:“谭主任,三个先天畸形。”就算她不出门不拿刀,大概率也保不住。
谭主任心情有些沉重,开导自己,也开导裴莹:
“大郢是全民信佛的朝代,这么差的生活条件和医疗水平摆在眼前,人均寿命比我们现在短得多,一场肺炎就能死人,这是百姓在无常面前让自己安心的方法。”
“别说大郢了,就连老舍《骆驼祥子》里虎妞难产,祥子也赶到寺庙取香灰……后来虎妞难产死了。”
“即使是现代,每年新闻都有夏天坐月子中暑而死的产妇,有被长辈喂熊胆粉致死的婴儿,相信各种偏方草头方吃到肝肾功能衰竭的成年人……”
“百人百心,观念很难转变,需要更多时间,做好我们能做的事情,其他的别往心里去。”
裴莹用力点头,迅速收拾完毕,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看张卉去了。
谭主任的眼角有了微笑,回到妇产科,将值班医护安排到了急诊内科诊室,这样就算孕妇半夜突然发动,也没有任何关系。
晚上八点,抢救大厅里值小夜班的是文浩医生,和神经外科的医护们。
崔盛输完今日份的输液,在护士封完留置针以后,扶着护栏小走两步。
正在这时,传来敲门声:“皇后殿下,国都城北云家云舒求见。”
皇后也知道今天新来了一批贵女病人,把急诊的医护们忙得脚不点地,却怎么也没想到云舒来了,走到自动门边摁开门:“进。”
云舒和婢女们在门外恭敬地行了大礼,然后婢女们留在走廊上,云舒走进抢救大厅。
皇后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云舒了,上下打量一番,嗯,更圆润了。
皇后也姓云,与云舒所在的云家是同宗亲戚,看着她从抱在手里的粉嫩小婴儿,长到出嫁,再到看到现在。
云舒一拍手,婢女提着一方小盒走进来,恭敬地送到皇后身旁的婢女手上。
“皇后殿下,小小茶饼。”
皇后笑得慈祥:“有心了。”
云舒自小在皇后面前撒娇习惯了,又让婢女们进来,开始煎茶:“皇后殿下,尝尝?”
皇后架不住云舒想现宝的眼神,微一点头:“允。”
云舒亲自动手,不急不躁,沉静又专注,取出茶饼,从边缘掰下,上火烤,烤得发红变干,捣碎装进瓷瓶里。
一旁的婢女烧水,在水开以前揭盖,云舒把茶叶碎倒入锅中,依次放入姜、花椒、大枣和桂皮,之后再加橘皮和酥酪,最后加盐……
很快,抢救大厅里弥漫着麻辣、甜香和奶香味儿,医护们目瞪口呆,这是奶茶吗?奶茶为什么闻起来有辣味儿?好像还加了盐?
云舒将茶盏盛装一半,双手端到皇后面前,带着小女儿的娇憨:“殿下,请。”
皇后接过,啜饮一口,好几日 未曾饮茶,确实想念。
云舒又给张医师和周奉御送了茶盏,当然也没忘记崔五娘和崔盛。
文浩一握拳,忽然就想到了皇后的肾结石,如果她每天都喝这样的茶,喝得挺多的话,没结石就奇怪了吧?不止,说不定还有高血压。
云舒又开始煎第二锅茶,恭敬地送到每位医护手中。
医护们望着茶盏里颜色气味都很怪异的不明液体,受到了强烈的大郢茶文化冲击,这是茶?这也叫茶?
但在云舒真诚又格外尊敬的眼神里,小小的,轻啜一口,然后每个人都有一瞬间的停顿,实在咽不下第二口可怎么办?
味道就像有人在姜茶里加火锅底料、奶和盐,比例奇特,丧心病狂。
崔五娘最先发现医护们的异常,每双外露的眼睛里都有些悲伤,还有失望。
本来分散在抢救大厅各处的医护们,渐渐的移动到了护士站里面,把茶盏一搁,疯狂装忙,特别小声地说话:
“绝对喝不下第二口!”
“悄悄倒了?”
“这么多人怎么倒?”
“等她们走了?”
“茶盏要还的。”
每个人都生无可恋,最后再次败在云舒恭敬又真诚的眼神里,硬着头皮喝下,借口罩的遮挡含在嘴里,将茶盏归还。
然后,分批冲进盥洗室的长水池里悄悄吐了,为了不被发现,还把水池冲洗干净,还喷了点空气清新剂,保证闻不到味道。
收拾完毕,文浩抬头就看到跟出来看情况的崔五娘,啊这……
崔五娘反而直接:“喝不惯?”
三名医护连连点头。
文浩急忙解释:“我们喝茶,只放茶叶加水泡开,其他的都不加。你们这样的,实在喝不惯。”
崔五娘笑了:“吃不惯喝不惯是常有的事,何必慌成这样?”
文浩想了想又说:“还有一种,茶叶加水泡开,加奶加糖或者蜂蜜,叫做奶茶。”
“走吧,进去,别躲了。”崔五娘率先离开。
医护们回到抢救大厅,云舒已经带着婢女们离开,大厅里很安静。
文浩用急诊对讲机把怀疑和猜测,直接告诉了中医科的安主任。
安主任听完沉默五秒,才回答:“明日我会找皇后谈。”
文浩摁掉对讲机,作为认真的吃货,原本对大郢美食充满期待,大郢的茶竟然是这种味道,对国都城的其他美食也不指望了……
第二天一大早,云舒在崔五娘的陪同下,到采血大厅抽了空腹血糖,血糖不仅不高,还稍稍有些低。
门诊正式开诊时,因为妇产科谭主任的急性子催促,孕妇们和云舒的化验结果也出来了。
谭主任在诊室看看完所有的检查报告,又看到了云舒的空腹血糖值,将所有报告单整理好,将她带到了内分泌科专家门诊。
不得不说,张蕾主任确实是内分泌疾病的专家,云舒血糖不高,泌乳素等体内激素水平没一个正常的,结果直指垂体瘤。
出门诊的还是张蕾主任,慢慢地看检查报告,再慢慢地问云舒各种问题,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仍需要留有证据。
云舒望着主任们略显严肃的神色,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紧张就更觉得口渴,刚要吩咐随行婢女们煮茶,就被崔五娘拦住。
云舒一怔。
崔五娘轻轻摇头:“以后你若是口渴,只能喝白水,为身体好。”因为昨晚文浩找她谈话,大郢这种用料考究的煎茶,对身体有不小的影响。
云舒虽然不明白,但有在飞来医馆听话的自觉,不喝就不喝吧,命婢女们煮白水。
紧接着张蕾主任又开出了一张核磁共振检查单,随后拿着对讲机问影像科:“小许啊,内分泌科有个高度可疑垂体瘤病人,需要做增强。”
“张主任,十分钟。”许仁回答很快,最近有病人是令人开心的事情。
许仁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熟得很,然而,在见到了浑身珠光宝气的云舒后,特别认真地请崔五娘转造,做磁共振,身上不能携带金属物品。
于是,崔五娘在核磁共振室外,替云舒拆发簪发钗耳环等等,足足拆了一刻钟。
云舒打了推药用留置针,躺进磁共振机器里,紧张得浑身发抖,正在这时又被戴上了耳机……哎呀,好吵……
好不容易,胆战心惊地做完检查,云舒站在走廊上,半靠在崔五娘的身旁,双眼都失去了神采:“这检查好可怕,为何要做这个?”
“奴打小怕黑,尤其怕又黑又窄的地方。”
许仁把影像结果打印出来,交到崔五娘手中。
崔五娘望着纸上的文字,单个字看不懂,合起来更看不懂,但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在心头聚集。
云舒好不容易平静呼吸,重新找回自己的力气:“崔五娘,还要去哪里?”
崔五娘带着云舒回到门诊三楼的内分泌科,将报告双手递到张蕾主任手中。
张蕾主任极为仔细地看完,慢慢起身从墙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完整的教学用头颅模型,又坐回诊疗桌前。
因为知道内分泌科的大郢语教材还没怎么编,所以张蕾讲解得更慢,好在崔五娘悟性极高,渐渐的就听懂了,听到最后,又恨不得自己没听懂。
张蕾最后才说:“还好,发现得早,垂体瘤引发体内激素紊乱,还没有压迫到视神经,也没有发生颅内出血……越快手术越好。”
云舒在崔五娘的解释下才明白,自己的脑袋深处长了一个恶物,需要开刀切除……不然,身体会越来越差,更加没有怀孕的可能。
崔五娘有些心疼,又有些担心。
云舒一把抱紧崔五娘,泪流满面:“这里的手段为何如此吓人?把头颅剖开,奴不就死了吗?奴不治了,奴要回家。”
“来人,准备下山,回府。”
云家婢女们对云舒向来唯命是从,立刻快步离开,打算到留观室收拾东西。
崔五娘知道飞来医馆向来尊重病人意愿,云舒若是决意不治,不论哪位医仙都不会勉强,但总觉得先消除了云舒的恐惧,其他才能慢慢来。
“成,先回抢救大厅,去看崔盛。”崔五娘顺着云舒的话说。
云舒泪流满面,边走边回头望张蕾,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张蕾望着她俩离去的背影,无奈的,轻轻的摇了一下头,随后又难得扯高嗓音:“如果你愿意做手术,要找神经外科的医生……我这里肯定做不了。”
崔五娘回头给了张蕾一个温和的浅笑;而云舒连头都没回,逃也似的走了。
还是一大早,中医科安主任和皇后聊完“大郢茶”的问题,皇后没有半点犹豫地接受,并同意两天后做超声碎石。
安主任现在主战场不在抢救大厅,聊完重点就打算离开。
皇后目送安主任,在自动门打开的瞬间,就看到崔五娘带着哭红双眼的云舒走进来,脱口而出:“舒儿,谁欺负你了?”
云舒既惊恐又愤怒,听皇后这样问,不管不顾地扑进她怀里:“殿下,医仙说奴的脑袋里长了一个恶物,要尽快剖开脑袋取出。”
“殿下,奴害怕,剖开脑袋不就死了吗?”
皇后轻拍云舒安慰:“在国都城,剖开脑袋必死无疑;但在飞来医馆却不一定。”
云舒哭得更大声:“肯定会死啊,哪有不死的?又不是庙里骗人的百戏。”
正在这时,崔盛悠悠开口:“奴还活着啊……”
“骗人!你在皇后殿下面前骗人,这是欺瞒重罪!”云舒闭着眼睛转身声音来源,既愤怒又无助。
崔五娘望着云舒哭得像个孩童,既心疼又想笑:“我家盛儿,做了剖颅手术,今天是手术后的第七日。”
“……”云舒的哭声嘎然而止,不可思议地望着正在看教材的崔盛,“真的?”
崔盛一拱双手:“皇后殿下也知道。”特别想加一句,太子殿下还开胸剖心呢。
云舒方才一路哭得太厉害,忽然停住,却控制不住地连连抽噎,挣脱皇后的怀中,径直向崔盛走去。
走近才发现,崔盛剃了光头,头上有白色纱布,还套了一圈网似的物品。
崔盛被云舒盯着看,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觉得没必要,干脆换了个大大方方的坐姿,看自己的教材,随便看。
云舒在病床边,绕着圈观察崔盛,先后问了疼不疼,有没有害怕等等。
崔盛有问必答。
云舒越问,心中的恐惧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好奇:“如果奴也手术,是不是要和你一样剃掉所有的头发?”
崔盛并不知道大脑手术也有多种方法,不假思索地点头:“那是当然,否则容易感染。”
云舒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一次决堤:“奴又不是姑子,头发都剃光了,日后如何出门?”
崔盛被哭得手足无措,抬头就看到神经外科的董兔医生,像见到了大救星,急忙招呼:“董医仙,您来得正好。”
“什么事?你有哪里不舒服?”董兔医生微微皱眉,可崔盛看起来并没有。
崔五娘想到了张蕾主任的嘱咐,将报告单都给了董医生:“内分科的张医仙对奴说,如果遇到你,就请你向她解释手术。”
云舒眼巴巴地看着,摸着自己的及膝长发,一阵阵地难过,为何要剃头?
董医生看报告非常快,在了解云舒的需求以后,特别严肃地说:“你的手术,不用剃发,从鼻腔进就可以。”
这下,不止云舒和崔五娘傻眼,就连离得最远的皇后殿下都忍不住惊讶,从鼻腔进入大脑,然后摘出垂体瘤,创面最小。
云舒听完董医生的解释,不由自主地摸自己鼻子,一咬牙问:“哪个鼻孔?”
董医生看着云舒做了判断:“应该是从右侧鼻孔进入……任何手术都有失败的可能性,我不能向你保证,手术没有任何损伤,没有后遗症,这不现实。”
云舒脑袋里嗡嗡的,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脑袋都要裂了,忽然坚定地走向皇后:“皇后殿下,奴立刻下山,奴不要做手术。”
皇后自然不会强迫云舒:“成,你下山吧,记得把你的情况告诉阿耶阿娘,听他们如何说?”
“若你有其他不舒服,也要尽快上山复查!”

神经外科医生董斌见云舒坚持要走, 难得伸手拦人:“请稍等。”
云舒停住脚步,怒目相向:“你要做什么?”
董斌很严肃:“如果频繁头疼,口渴更加严重, 视物不清更加明显, 就说明你的病情在加重;另外, 保持情绪稳定,不要大悲大喜。”
“剖脑取瘤,听着确实骇人,但可以治本;飞来医馆就在这里, 如果你改变主意,或有更多想问的,尽管上山就是。”
云舒虽然害怕又焦虑,但还是向董斌行礼致谢, 与婢女仆从们一起走出抢救大厅,又忍不住回头, 自动门隔绝了视线,心里酸涩难当。
皇后倚在窗前,目送云舒一行人离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虽说“人吃五谷杂粮, 哪有不生病的道理”,这话劝旁人可以,对自己或至亲, 却是另外一回事。
皇后转过身,见崔五娘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不由微笑:“本宫没事, 只觉得世事无常,你也担心云舒?”
崔五娘点头, 毕竟,云舒这孩子纯良和善,当初秦盛突发癫痫,其他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她却是少数真心关心过的人,差人送了好些补药来。
她俩都知道云家家主和几位伯叔都守旧固执,所有行事都按礼依法,尤其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特别严格,偶有病痛,只进汤药,连针灸和灸艾都不接受。
也不知道他们听了云舒回去的说辞,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不冲上山指责飞来医馆妖言惑众就算是好的了。
崔五娘劝解道:“殿下,安医仙说过,您不能忧思过度,后日就要做碎石,身体要紧。”
皇后笑得苦涩,哪能不担心,可担心又有什么用?
正在这时,抢救大厅的对讲机响起:“大厅,大厅,这里是麻醉科复苏室。”
对讲机的声音很大,抢救大厅的人都听到了。
皇后、张医师和周奉御立刻走到对讲机前,生怕太子出什么事情。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听得心头一颤,听这语气和语速,太子怎么了吗?
对讲机继续:“太子殿下平稳度过危险期,一小时后转移至抢救大厅,请做接收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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