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景没接话,反是沉默了久久后,道:“还是人太少了。要是人再多点,这一季收获就能摆平大昭眼下的粮食困局。”
说到这个话题,大昭人也是无奈。乱世死得人太多了,说是十室九空都不为过。天子登基后一直鼓励农桑,生孩子,但是大家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生孩子?生下来怎么活?
乱世人口少的最大原因不就战乱和饥饿,大家都没法生孩子吗?
“我们已用上了我们的机械,但是能耕种的地方还是太少了。”陶景摇头,“不过整个西南路今年应是没问题了。当然,土豆也要留种的,不能都吃了。”
卢胜默然无言。但想想,能解决西南路的吃饭问题已是很好了。神仙们要不来,今年冬天西南路的百姓可能很多都熬不过去了。
日子总归会越来越好的,倒也不要太着急了。起码,现在方向有了。
收获总是让人喜悦的。第二日,封地各村便摆起了土豆宴。
红烧肉土豆、土豆丝、土豆泥……
菜品不多,可吃着香甜的土豆,大家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这是希望,是活着的希望。没有饿过的人,永远不知饥饿的滋味是有多绝望。
那是一种自己能瞧见的消耗。胃里空荡荡的恶心,生命肉眼可见的流逝,却又不能马上死去。直到闭眼的最后一刻,脑子都浮不出死亡的恐惧,所有的思维都被饥饿铆住,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要有口吃的就好了……
土豆丰收,卢胜取了一筐土豆,写了一封奏报,让人连夜送往京城。丰收对于天子一样重要,他得让天子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土豆到达的那一天,天子开了宫中宴,菜只有三道:肉烧土豆、土豆丝、蒸土豆。
与民共苦,与民同乐,这是他成为一方霸主后便给自己立下的规矩。唯有将民当成自己的兄弟姐妹,这天下才能真正好起来。
天子举杯,“今日瀛莱山圣人给予的神种丰收,朕请诸位爱卿来与万民同乐!来,我们喝一杯!”
谢若不屑。
这恐怕是史上最寒酸的宫中宴请了。周天子时期物产不丰,可也未见这般寒酸。人家鸡肉鱼羊总有些。可天子倒好,竟连羊肉都舍不得上,竟是上了猪肉这种贱肉!果是铁匠的儿子,眼界不是一般低。
但自打被天子与瀛莱山合伙收拾了一顿后,他倒是老实了些。不憋着没法,他到现在还没处理好买盐亏损的事。若这时再被天子抓了把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相比起世家的心情复杂,寒门出身的官员则坦然许多。他们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品尝着土豆,有人便忍不住夸赞了起来,“软糯甘甜,陛下,这土豆甚是美味。若臣年幼时能有这样的土豆吃,能吃饱,便是死也甘愿。”
天子大笑,“爱卿说的是。朕七八岁时,每天脑子里就两件事:打铁,吃饭。饭要能吃得饱饱的,就会有力气打铁。唉!”
他长长叹了一声,“朕本也有兄妹几个,可奈何活下来的就剩一个妹妹了。其他的……”
不忍再说,想起饿死的兄弟姐妹们,天子神色黯然。再看看面前的土豆,越发觉得珍贵了起来。这样想想,便又看向了谢若。
见他一副不爱吃还勉强的样子,天子在心里冷笑了声,便道:“诸爱卿,这土豆加些盐便如此美味,可见咸之一味的重要。”
本心不在焉的谢若一听这话,便是身子一震,抬头看向天子。
“如今瀛莱山的圣人们已寻到了盐矿,我关中与中原用盐已不用依靠池州。前些日子朕前往瀛莱山时,亦与圣人们商量了此事。”
天子说着便看着谢若等世家子弟道:“朕说要将盐权收回朝廷,但圣人开拓盐矿有功,朝廷亦不可强取。故而,朕便提议,给圣人们专营权。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天子笑了起来,“圣人就是圣人啊!他们说,盐这样的东西长期掌握在某一方手里总是不妥。不过他们开采盐矿的确花了许多人力、物力下去。所以这个盐矿他们要经营十年,待十年后,便给朝廷。比起那些贪婪之徒,圣人的品性绝对不是等可琢磨的。”
这等于当面打人脸了,竟半分面子都未给世家留。
王掞垂着眼,不敢接话。
形势比人强,现在已与几个月前不同了。几月前,盐粮的权利掌握在他们手里,可现在攻守易型了!西南路土豆大丰收,还有其他高产物种丰收在即,可预见地是,粮食危机将大大缓解,至于盐?那还是问题吗?大昭现在是盐多,而不是盐少了。
手里没了东西,便没了讨价还价的资格,这个时候再不识趣,怕是家都要没了。
但谢若不这样想。
他一听这话,便道:“陛下,此不妥!”
“哦?如何不妥呀?”
“陛下,如果朝廷只给瀛莱山特权,那长此以往还有谁记得朝廷的恩情?依臣之见,既然可以将盐权下放,那便该多选几个人。如此,才是治国之道。”
他说着便拱拱手,“天子治国在于平衡,若是……”
“你放肆!”
刚还笑眯眯的天子忽然板起了脸,抬起面前的酒盏便掷了过去,“谢爱卿,你有为人臣之道了!”
“陛下!”
谢若略一慌,但想到铁马的权利还在世家手里攥着,便大起胆子道:“忠言逆耳!臣不愿做佞臣!”
“谢侍郎的意思……”
曲鸣冷笑了两声,“满朝诸公,唯有你谢若才是直臣,我等都是佞臣了?盐铁茶马权朝廷独有这事难道是新鲜事?自秦朝时,便一直如此。怎的每次说起这事,谢侍郎便总有话说,莫不是谢侍郎有私心?老夫可听说,你家也在做着盐道生意啊。”
这算是撕破脸皮了。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这下被曲鸣点出来,谢若顿时就癫狂了,“宰相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谢家买盐都是为了朝廷。不是我阻扰,而是北契那边只信我世家信誉!”
“那爱卿去北契当世家?”
天子嘲讽道:“谢若,你怕是忘了自己是哪国人了吧?也难怪啊……”
天子叹气,“这百多年,各门阀世家在这一道上吃得饱饱的,朕要夺你们的利,你们自是怀恨在心。只是你们是不是忘了?”
天子脸色倏然阴沉,声音染上了几分杀气,“朕再不堪,也是这天下共主。君是君,臣是臣,你若不想当朕的臣子,朕成全你!来人,谢若冒犯君威,目无君父,殿前失仪,拉出去,打三十板以儆效尤!”
“陛下!”
谢若大惊!
他听到了什么?天子要打他?这是哪门子道理?
“刑不上士大夫!”谢若激动地喊道:“陛下问鼎天下时,曾说过‘不以言论罪’。臣不过是说了几句忠言逆耳的话,陛下就要打臣?臣不会闭嘴的,话难听臣也要说!”
“呵。”
天子轻笑了下,朝殿上司仪使了个眼色。司仪甩了下拂尘,很快便有两小太监搬着一筐子文书从殿后出来。
“故意收紧盐量,抬高盐价,大量囤积,这事,是你做的么?”
天子冷眼睨着谢若,“爱卿,这些是朕找来的一些东西,可有意思了,你要不要看看?”
谢若身子一阵颤,一时间竟不敢回应。
他再蠢也明白了,今日吃的哪是什么土豆宴?今日这是鸿门宴,针对的就是他谢若!
王掞在心里微微叹息。
他看不上谢若的愚蠢,但想到天子今日要拿谢若开刀树君威,便也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味道。
其他世家出身的也都不怎么敢吭声,有几个与谢若一样蠢的刚想叫阵几句却也被边上人给拉住。
谢若这顿板子跑不了。他若好好认了,三十板子不会要命。要还这样,这三十板子怕不是得要了命。
天子见他不言语,便挥了挥手,“拖下去,行刑吧。”
“陛下,陛下!臣冤枉啊!”
谢若大叫了起来,可殿上大汉将军根本不给他反抗的机会,直接将人架住,便拖了出去。
惨叫声很快在外面传了进来,一群世家子面无人色。头一次,他们发现,这个素来被他们瞧不起的铁匠儿子是这样阴险,是这样深谙人心之道。
天子喝着酒,吃着土豆,谈笑风生间似已听不见殿外传来的惨叫声。
渐渐,叫声小了。
没一会儿大汉将军便进来禀报,“陛下,三十杖已行刑完毕。不过谢侍郎熬不住刑,已晕过去。”
“那便送回家吧。”天子漫不经心地道:“就说朕允他在家好好养伤,近日就不用来上朝了。”
王掞惊得抬头。
这是要剥夺官位的意思?
这……
还是他们认知的那个天子吗?
北契京城内,北契天子兀尔述斜靠在龙椅上,听着朝臣的汇报,久久后,便道:“瀛莱山?当真是神仙?”
话音落,便有宦官将朝臣早就递上来的盐交给兀尔述查看。
兀尔述打开盒子,见到里面的盐也是瞳孔一缩,略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雪花盐?果如雪花洁白、剔透。如此说来,那伙人确应是神仙了?”
“陛下,我等潜入大昭境内的勇士回报,那瀛莱山仙宫的确不凡。虽不能上山,也不能就近观看,但就远远看着,的确不像是凡人之力所能建造的。但他们到底是不是神仙却不得而知,因为我们的人看见他们有进食,神仙不都辟谷的吗?为何要吃凡间之食?”
兀尔述轻轻摇头,“汉家圣人曾说,鬼神之事不可测。他那样的圣贤都不知神仙是何模样,我等又如何得知?许神仙也吃饭呢?”
“陛下此言不假,他们的确是有些本事。不但解决了盐慌,听说还搞了个什么高产的神种,一下子就解决了西南路的粮荒。”
说话的是北契南院大兀尔覃科,他朝着兀尔述行了一礼,道:“陛下,臣窃以为这伙人若能拉拢便是好事。毕竟我北契也是心向汉学,若能为我等所用,那自是欢喜。但若拉拢不了,则要早做打算。因着他们的出现,赵应江声望大增,人心归向。一旦安定下来,以汉人的聪明,必成我北契大患!”
“爱卿的意思?”兀尔述勾唇笑了起来,“不能为我所用者便杀之?那么,要怎么杀呢?”
他说罢便是看向了殿外,眼神略显有些游离地道:“那高产神种能亩产几何?打听清楚了吗?”
“回陛下,具体不得而知。只查到亩产可能在千斤以上。”
兀尔覃科想到汉人的聪明,再想想这粮食出现的意义,便觉脖子发凉。
见天子不说话,便又拱手,再度谏言,“陛下,若放任他们下去,于我北契终究是个大患。陛下,可要早做打算,不能任由他们这样下去啊……”
“爱卿,你还没回答朕。”
北契帝收回了目光,看着兀尔覃科道:“要怎么除掉他们呢?朕听说那瀛莱山防卫与皇宫一般,赵应江甚至出动了禁军精锐驻扎在瀛莱山附近。你说,到底要用什么办法除掉他们?他们可几千人呢。即便朕出兵,就能除掉他们了么?”
兀尔述冷笑了起来,“谢家那个蠢货,只想着挖墙角肥私,连国格都不顾,就这种不忠不义的人还配来算计朕?”
“这……”
兀尔覃科不知要怎么接话了。
是啊,即便出兵,他们就能消灭瀛莱山了?如果自己是大昭军民,怕是要不计生死的牺牲,死也要保护住瀛莱山的人的。
因为,那是大昭的希望。
正琢磨着,却忽然听兀尔述道:“爱卿,你看,我们与大昭开边贸如何?”
“嗯?”
“开边贸?”
兀尔覃科愣了愣, “陛下,如果开边贸,那岂不是盐马都要向大昭开放?若是如此, 大昭对我北契威胁就更大了。”
“你觉得我们草原上若没有了茶这东西, 又能活多久呢?”兀尔述道:“既然盐他们有了,唯一能制衡他们的就剩下马了。但是,你别忘了, 他们一样能拿茶制衡我们。大昭与北契终有一战不假, 但与其现在开战, 不若双方先开边贸,再结契约, 休生养息, 再做打算。”
他说着便是长长叹了口气, “与赵应江几次交手,我等损失巨大,其实莫说是大昭,便是我们现在也是打不起了。”
兀尔覃科沉默了下,最后无奈叹息, “陛下英明。我等若现在与大昭开战,实也无胜算。”
草原以前也不是一个统一的地方,也是近些年才慢慢结合到一起的。以前中原内斗,或许他们能占点好处。但现在中原国朝新立,年初交手了下,这赵应江果不是凡种, 有谋略, 有胆识,披挂上阵杀敌勇猛无比。
有这样的英主在, 他们想去偷袭都会很难,更别说他如今已统一了中原。
终究是草原各部落统一的太晚,不然哪还有赵应江什么事?他们早入主中原了。
“臣这便去安排,明日早朝上陛下或可与朝臣再斟酌下。”
兀尔述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兀尔覃科退下。
待人走了,兀尔述才慢慢起身,走下玉阶,来到殿外,看着天空的明月久久后,才喃喃道:“我们北契会有自己的仙宫落下吗?”
风吹过,云雾渐渐将月的皎洁笼罩,渐渐天空的那点光亮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明日不会是个好天。
兀尔述想起父亲去世那天也是如这般,长长叹出一口气,“赵应江,换作是你,你也会像我这样做吧?这边贸,你会开么?”
回应他的是萧萧风声。草原上的天总是这么阴晴不定,风来的总是突然又急|促,就像这形势一般,仿佛也就眨个眼的时间,这天下就变了。
谢家家主谢若被打得半死,回家一病不起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大昭。
上门要债的人逐渐增多,甚至渐渐不再顾忌谢家的势力。正如周氏说的那样,这口气松了,谢家就真完了。
只是与周氏想的不同的是,这口气不是谢家自己松的,而是天子那三十杖打松的。
企图在储君与其他皇子之间行挑唆,天子岂还能容他?
在离着瀛莱山二十里外,一块荒芜的地方被清空了。这里将作为市场众工业化的起点,而他们的第一步就是准备烧砖。
经过他们仔细的观察,发现这个地方的烧砖水平着实不敢恭维,为了加快建房速度以及提升务工人员的生活质量,他们决定自己烧砖。
有耐火砖的情况下,做一烧砖的炉其实不难。比起做砖炉,更难的是环境取舍问题。
烧砖会产生大量的二氧化碳和其他有害气体,这将对环境造成污染。穿越前,大家的环保意识提升,对于这事一些人是很纠结的。
但经过开会,大家还是准备烧砖炉。原因很简单,万淘的资金逐渐变少,大部分的钱都要用在刀刃与医疗上。所以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尝试进行初步的工业化。
工业的发展总会带来环境的牺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来自2023年,环保意识要比以前的人强上许多。所以在适当规划后,应该能最大程度上减轻工业对环境的污染。
选在瀛莱山二十里外的地方给大家起名为希望园区。
在划出大致范围后,三蹦子将所需的耐火砖等材料运来。他们这次不光要造青红砖,还要锻烧水泥。
经过赵璋等人的帮助,他们寻到了石灰石和黏土。烧水泥其实并不难,难的是研磨。在没有锰钢磨头,在古代想研磨水泥简直是难如登天。好在,他们还有万淘,买来配件后,可以尝试自己做水泥研磨机。
烧砖的炉子也不难做,也就花了几天时间,烧砖炉便可以使用了。
青红砖是按照现代240*120*60的标准来做的,采用的是模具法。待一批砖出炉后,大家便开始检查成品率。
60%的次品率,这个让大家有些难以接受。毕竟他们是在现代科技树的指导下完成工作的。可现在出现了这么高的次品率,说明他们在某个工业环节操作上还存在着一些问题,还得多做几次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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