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袅袅说了好,顾安安才稍微弥补了下一天玩乐啥也没学的内疚。
挂了电话,见那人还盯着看。
顾安安翻了一对白眼给他:“你不困吗?”
“困。”
男人扯了扯嘴角,手背上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针管斜插在手背上,用白色的医用胶布贴住。看起来异样的脆弱:“但,我好像听见了你们在骂我?”
“……我听说高烧的人耳朵会失灵。”
“哦,是吗?”
谢谨行淡淡地勾了勾嘴角,“我好像没有。”
“……”
毕竟是正常人类,不是超级赛亚人。坚持到一点,他很快在安眠药物的作用下合上眼睛。
顾安安拖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吊瓶里的水一滴一滴顺着塑胶管往下流。等这一瓶水吊完,就要按铃让护士进来换。
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温度还没有完全退下来,但明显已经好多了。
吊瓶里的药水还剩三分之二,按照这个速度滴下去,至少还有一小时。顾安安掏出手机,准备趁机背会儿单词,突然听见清晰的滋啦滋啦的声音。
她点学习APP的手一顿,汗毛一瞬间竖起,像受惊的猫炸毛了一样抬眸盯向了病床上的人。
哪怕睡着,他睡得也并不安稳。
清隽的眉头皱着,额头上浮现细细密密的汗珠,润湿了鬓角。昏暗的光影照在他脸上,合上的眼睫在不舒服地发颤,脸上露出明显痛苦的表情。
顾安安屏住呼吸,如果她真是个猫。此时一双眼睛大概已经因为紧张变成了竖瞳。
滋啦滋啦——
又是一阵电流的声音。
……这他妈的跟午夜凶铃有什么区别?
比午夜凶铃还吓人!
顾安安犹豫是去找外面把值夜班的护士小姐姐过来,检查这里是不是有鬼;还是打电话找道士来物理驱鬼时,床上谢谨行呼吸变得低沉了。她为自己偷跑的念头感觉到愧疚,把生病虚弱的谢谨行丢在这未免太不是人不讲义气——
就听到电流慢慢平稳,变成了很细微的滴一声电音。
顾安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大概不是什么寄宿在dvd上的鬼,而是之前缠上谢谨行的苏软的系统。
被她吓宕机后,它又卷土重来了。
黑夜中,病房安静得只剩下谢谨行难受的呼吸声。一些细微的声音就变得特别明显。
比如,之前听不清谢谨行身上滋啦滋啦电子音在说什么,这次她听清楚了。
系统在非常鬼祟地诱导,因为顾安安听见它说,【如果谢先生愿意提供帮助的话,系统乐意为您服务。只要谢先生能说服原宿主同意解除绑定,系统愿意为谢先生效劳。】
系统在试图甩掉苏软,想要绑定谢谨行?
顾安安恍惚了下,脑海中浮现了苏软面黄肌瘦头发斑秃精神憔悴的样子。她不认识之前的苏软,不知道苏软在遇到系统之前大概是什么模样。但绑定系统之后,似乎并没遭遇什么好事的样子。
不确定睡梦中谢谨行怎么回答,但系统引诱的话还在继续。
【相信谢先生已经知道您未婚妻与气运之子的感情经历,也明白他们之间斩不断的缘分。】
系统在这方面似乎很有经验,很会攻击弱点。
它犹如恶魔低语:【只要谢先生同意成为新任宿主,系统能轻而易举斩断这条姻缘线。让他们的缘分从这一世终结……】
姻缘线?
等等,姻缘线?!
顾安安情绪激动起伏之下,手指头意外地痉挛似的戳到了单词语音上。机械的女士电子音在安静的病房响起,清晰地吐出了一句:abandon,abandon……她才回过神。
什么鬼东西?
她嚯一下站起身,身体带动了身后的椅子,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被她发出的响动给惊得睁开了眼睛的谢谨行。
他妈的,这破系统像绑谢谨行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药物的安眠药效太强,强烈的睡意让他的睁眼昙花一现,又合上了。
顾安安啪嗒锁屏,丢开手机,爬到了病床上。
揪住了谢谨行的肩膀,头脑发热之下,她双腿岔开地跪在谢谨行身体的两侧,就差坐在他身上。抓着他的肩膀,哐哐地晃起来:“谢谨行你醒醒,醒醒啊!!!”
“你可千万别病的稀里糊涂的时候,答应了系统什么见鬼的契约!!!!”
大概是顾安安晃悠得太大力,不愧她大力金刚的称谓。谢谨行艰难地从昏迷一般的药效中睁开了眼睛,失焦的眼睛在短暂的三秒钟恢复了清明。
他眼皮很重地眨动了一下眼睛,迷瞪一般地看着快趴在他身上的小姑娘。
神志一点一点收拢,他艰难地抬起手臂捏了捏鼻梁骨,“地震了?”
“还是马上外星人就要攻占地球了?”
声音哑得像是十年前生锈坏掉的老风箱。
“……不是。”
顾安安刚想说,你刚才被系统入侵了,然后就发现刚才还很清晰的电子音消失了。
“困了?”谢谨行看了眼一屁股坐在自己腹部的人,渐渐深邃的眼神凝视着彼此的坐位,露出了平静但意味深长的镇定。仿佛顾安安大半夜的坐在他身上,是多么正常而应该的事。
顾安安:“……”
“不如你先起来,让我往旁边挪点?”
“……我并没有跟你抢病床的意思。”顾安安虽然很少熬夜,但并不代表她不是个夜猫子。她熬夜起来,可以两天不睡觉,“刚才你睡着,我又听见系统的声音了。它趁你病要你命,正在诱哄发烧烧到脑筋不清楚的你,同意它绑到你身上来。”
“嗯,我知道。”
他是病了,不是脑子瓦特了。记性也一如既往的好。
顿了顿,他嗓音似乎恢复了一点干净的银色。双手依旧规矩地垂放在身体两侧,只要伸手拨弄一下就可以把人给搞下去,但他并没有干涉顾安安坐他的行为:“你全都听见了?”
“?什么东西?”
想了想,顾安安点头:“啊,差不多。”
谢谨行不知道什么以为地叹了口气。
……突然的严肃氛围和语气,让顾安安有点猝不及防。
谢谨行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她。
见小姑娘一脸懵的样子,他稍微拎起来的心放下来。他严肃的表情才微微柔化,歪了歪脑袋,眼神示意顾安安。
顾安安顺着他的视线往下——
脸噌地一下爆红,喉咙里克制不住地发出一声丢脸至极的尖叫。
她火速连滚带爬地跳下了病床。
在谢谨行似笑非笑的目光盯视下,她语速非常快地说:“那个系统看起来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苏软被它绑定以后什么好事也没发生,结局还去坐牢了。我感觉这东西就跟玄幻小说里吸人运道的老妖怪一样!而且说不定,苏软家里人死的死,病的病,都跟这东西有关。说不定苏软家里人死光了,都是这东西害的,谢谨行你一定要保持清醒啊,千万被被它给忽悠了……”
谢谨行这段时间在秘密监视并通过多渠道审问了苏软,一直没能撬开她的嘴。
本来还在笑的人,突兀地顿了顿。
“嗯?”
“还是安安聪明。”他突然夸赞了一句。
“??”
顾安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眨巴了几下眼睛,不太确定这个夸奖的原因。
“是我一叶障目了。”
“……”什么东西啊……
谢谨行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抬手捂住嘴,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咳嗽带来的胸腔震动,让他像一个破碎的男版林黛玉。阴影陷入锁骨的沟壑中,吊瓶的管子都因此回血了……
顾安安赶紧按响了呼叫铃,上来按住他的手:“别动!回血了!你不疼啊。”
谢谨行却垂眸看着她,笑得奇奇怪怪的。
系统连接到他,用回忆也好,设想剧情迷惑也罢,都在表明一件事。
——它正在试图借用他的手,摆脱苏软。
从另一个角度思考,就是它靠自身没有办法摆脱,才会寻求外援。这是不是意味着,系统与苏软牵绊的比较深。而目前为止,苏软对彼此的关联占据一定的话语权。
谢谨行缓缓地动了下身体,高烧的后遗症就是,身体每一块肌肉都酸疼无力。
顾安安见他眉头微皱,很吃力的样子,就自告奋勇地上来搀扶。
结果谢谨行就顺势就靠在了她身上,这人看起来不胖,但骨架和肌肉却实打实,特别沉。眼看着小姑娘因为他的重量而皱起眉头嘀嘀咕咕,他唇瓣却轻松地翘了起来。
脑袋里长达几个月被乱七八糟回忆困扰的刺痛,严重消耗精力的疲惫……他觉得他似乎找到了解决一直缠着他致使他总是不定期发烧问题的答案了。
比如,系统如果没有苏软的同意不能解除绑定,那他是不是可以延伸地认为,这双方在根本上是一起的。或者应该说,代表二者目前共生?
如果是这样,问题就简单了。
他目前,的确没有一个有效的办法将这个在脑子里吵闹的东西给揪出来,毕竟这东西无象无形。还似乎很擅长精神折磨。
但如果,身为主人的苏软,在没解除绑定之前死了呢?
“……这就是你得出来的结论?”
秦嘉树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病床上销苹果的人, “为了让顾安安不会回想起前世的记忆,你假装甲流躲了她半个月,就是为了不让她听见声音。现在想到的解决办法, 居然是去触碰法律的底线?”
他假设谢谨行声称的‘系统’、‘上辈子’是存在的。结果解决办法就这?
“你是什么时候疯的?”
秦嘉树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在这个莫名有点严肃的氛围里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这个症状多久了?要不趁机挂个脑科医生的号?”
谢谨行挥开他的手:“……跟你说不清,毕竟在半个月以前,我也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也不一定是疯了。”
梁程理替谢谨行调查了很多次苏软,有些事情, 他也觉得邪门。
虽然那他听不见所谓的系统声音, 但谢谨行大概率上还是个靠谱的成年人。那个苏软就像个无限读档重来的玩家,正常人遭遇一次就翻不了身的打击,她可以翻很多次身:“而且, 顾安安看起来挺正常, 不像是爱你爱到配合你发疯的样子。”
谢谨行将削了一半的苹果砸了过来。
“又破什么防?这不是事实嘛!”梁程理笑嘻嘻地接了。
秦嘉树:“没事你戳他心窝子干什么?”
“这就戳心窝子了?”梁程理耸肩, “纯爱战士的心也太容易破碎了。”
秦嘉树:“再说一句,下面飞向你的会是他手里那把刀。”
梁程理:“哦。”
梁警察官啃了口苹果, 扭头看向谢谨行。
“你没事在这玩什么苦情独角戏,既然知道你家小未婚妻可以听见系统声音,为什么不让她帮你?”基于警察的嗅觉,梁程理合理地提出建议, “让她跟系统来一个回合——”
他接下来的话因为被冷冽地一眼给瞥得哽住, 顿了顿,嘟囔了一句“保护欲也太过头了吧,小心成这样得多变态,你又不是什么卑微第三者搞什么”, 又说,“我觉得这件事顾安安出面, 指不定比你在这外围绕圈子要有用的多。你总担心什么上辈子,总不能她上辈子有别的男人——”
对上谢谨行犯杀意的眼睛,他后面的话都湮灭在嗓子里。
这下真的安静了。
空气中,都弥漫着沉默的味道。
梁程理跟秦嘉树对视一眼,双方都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
谢谨行在这扭扭捏捏搞这么半天,难道真的是因为缺乏安全感?害怕小未婚妻想起上辈子的老公,让他俩还没有完全稳固的感情就此破裂吧?
就这天王老子一样霸道的人能有那么卑微的时刻?
谢谨行冷漠地撇了他们一眼,沉默得震耳欲聋。
“……说你是纯爱战士,你还真纯啊?”
秦嘉树哽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他妈的也太吓人了:“不然你把那个男的先剁掉喂鱼?”
谢谨行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秦嘉树也没办法,谁知道谢谨行这厮来真的。
虽然一直听说他对那小姑娘上心,但他基于自己对谢谨行这个人从小到大的经历和物种构成成分。他一直维持着‘谢谨行这人理智是九成,感情稀少到只有一成’的认定。冷静到火山喷发都能骑车开完全里程成为赛场唯一拿奖的人,再怎么铁树开花,也就开完会回消息的程度……
“真缺乏安全感啊?”
谢谨行:“这不是你们要讨论的事。”
梁程理倒吸一口凉气。
秦嘉树也说不出话,他开始犹豫,现在劝谢谨行走渣男路线是不是有点迟?
大概是气氛真的有点严肃,而谢谨行也确实陷入了苦恼。梁程理也收起了玩笑的心。谢谨行快三十岁的时候才看上的一个小姑娘,再开不着边的玩笑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直接跟她说怎么样?让她做选择。”梁程理消化不了那么细腻的感情,“据我所知,扔掉的前任不如狗。女人狠起心来比男人可很多了……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谢谨行:“我的人生不接受婚约失败。”
一直没说话的凌城生冷哼:“矫情!”
几个成熟男士,第一次被感情问题给难住了。
谢谨行安静地一页一页地翻看苏软同监狱的狱友资料。却在翻看到其中一个因为嫉妒同宿舍女生更受欢迎而刺了对方三十七刀的女犯人资料时,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这个人,调到苏软的牢房。”
沉默了很久,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冷静得像是一个随时把人剁碎了丢海里的杀人犯。
梁程理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病房的门啪一声拉开。
病房之中瞬间像被按了静音键。
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毛茸茸的外套脱下来挂在胳膊上,睁着闪亮亮的大眼睛盯着突然僵硬的四个男士。顾安安还是从自习室跑出来了。
……虽然谢谨行就算一个人被丢在医院也不会出现没人照顾的情况,其实没必要太担心。但顾安安坐在暖烘烘的自习室座位上盯着书上的单词看了快半小时,一个字母都进不去脑子。她放弃了背书,转头写高数真题。然后发现一道高数题解了三个小时解不出来……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选择了收拾书包,把位置让给想要自习的人。
梁程理扭头,看向了刚才还杀气腾腾瞬间变回了正常人类,满脸阳光普照,春风化雨的谢谨行,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羊驼。
如果不是不符合他的身份,他真的很想发出‘噶’一样蠢驴的叫声,来表达一下此时震惊的心情……
秦嘉树张了张嘴。
三双无声地注视着小姑娘像一只拱起背部毛的家猫一样瞪圆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将外套挂到衣帽架上,转头将一捧花插在了谢谨行床头柜上的花瓶里。
随着视线的转动,病床上谢谨行柔弱不堪地半靠下去。
他手上那堆女囚资料被一叠合同文件盖住,露出了合同上舟山海岛开发案的字样。并且他单手拄唇,发出病重的咳嗽声。在宽大的病号服映衬下格外单薄的胸口随之震动了两下。手背上还插着滞留针,因为咳嗽而戳到了皮肉,他眉头不适地皱了皱。
抬起眼帘,露出了做作的微笑:“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好特么一个纯洁正经,奉公守法的良心企业家。
“……”
脸颊的热度不受控制地升了起来。
顾安安猜测自己刚才肯定是因为先迈了左脚跨进病房,以至于时运不济。
——预料到他病房不会无人问津和一进门就对上四个攻击力很强的雄性生物灼灼的盯视,是两个概念。
而且除谢谨行以外,另外三个在京圈出了名不好惹。
像食草型动物不小心进入了大型食肉动物族群,顾安安一双大眼珠子盯着这帮人缓慢地移动:“怕你一个人在病房因为高烧过度没人照看,吊瓶回血到血流尽,过来拯救你……”
顾安安的声音由强到弱,中间的消音没说,三双眼睛还是变得意味深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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