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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派(纪婴)


施黛有些恍惚,低低嗯了声。
许是发烧后思维紊乱,听阿狸说完这句话,她忍不住去想:
如果没有血蛊,江白砚会第一时间救她吗?
……会的吧。
他们也算有同生共死的战友情了。倘若江白砚遭难,施黛肯定毫不犹豫去帮他。
至于江白砚,他心里怎么想的——
“有血蛊是好事。”
阿狸出言打断她的念头:“你和江白砚在同一个小队里,他不可能置你于不顾。”
从施黛的描述中,它没看出江白砚对她的杀心。
甚至于,此人把心底的阴暗面藏了个彻底,在施黛面前彬彬有礼,一派正人君子的温润风度。
阿狸觉得很诡异。
入夜黑蒙蒙的,施黛懒洋洋抬手,点亮床头一盏小灯。
烛火昏黄,清光盈室。
她轻抚小狐狸的脑袋:“你提过的灭世之灾,有线索了吗?”
这是正经事,施黛一直没忘。
“看时间,快有端倪了。”
阿狸正色:“等你病好,去问问施敬承。近日以来,妖邪之事应该在逐渐增多。”
这是它关于灭世之灾为数不多的印象。
灾变伊始,大昭境内频出魑魅魍魉,无人猜得出源头。
下一段记忆,就是江白砚手持断水剑,浑身煞气的景象了。
然而江白砚再天才,说到底,不过区区一个少年,怎么会惹出那等通天的乱子?
阿狸思来想去没有结果,轻叹道:“既然和江白砚关系不错,你不妨同他多多相处,打好关系。往后解决灭世之灾,可以借他一份力。”
最关键的一点,是时刻关注江白砚的动向,探查他身上的猫腻。
一句话弯弯拐拐,阿狸觉得自己真是高情商。
施黛当然只听懂表面意思,信誓旦旦:“好!”
阿狸怜爱摸摸她发烫的手背。
与此同时,听见一道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咚咚轻响后,是它再熟悉不过的清越少年声线:“施小姐。”
江白砚?他来干什么?
白狐狸身形微震,猛地回头。
房内门闩没锁,施黛坐起身:“请进。”
木门被推开,江白砚披着月色进来。
房中烛火是澄澄的黄,在他脸上一映,如寒石生辉。
生病被人探望是好事,施黛眉开眼笑挥一挥手:“江公子。”
挥完才陡然意识到什么,用手指忙不迭碰了碰脑袋。
完蛋——!
见人之前,她居然忘记了梳头发。
之前在床上肆无忌惮滚来滚去,施黛脑补一下她头顶,应该是鸟窝形。
江白砚立在门边,有些好笑地看她睁圆双眼。
因为发热病,施黛颊边浮起淡淡红晕,眼底罕见生出懒倦之意,像没睡醒。
黑发凌乱散在肩头,似一汪流泻的泉,被她胡乱梳直,又不安分地翘起来。
许是不好意思,她眼底的绯红更浓,是早春桃花色。
“你进来坐着吧。”
挣扎无果,施黛自暴自弃抓了把头发:“门边很冷。”
江白砚掩上房门:“我见施小姐房中亮灯,前来探访。”
阿狸:?
刚点灯就敲门,你小子该不会一直在外边儿吧?
“真巧。”
施黛兴冲冲:“我刚醒不久。”
阿狸:……
江白砚轻勾嘴角:“嗯。施小姐病情如何?”
“比中午好多了,只剩发热。”
施黛摸一把自己额头,还是烫:“我不会把病传给你吧?”
江白砚:“自不会。”
他说罢垂眸,右手腕骨微动,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此番拜访,是为将此物赠予施小姐。”
施黛:“送我?”
江白砚上前几步靠近床榻,摊开右掌。
一块圆石,像是琥珀,色泽皎白,覆有薄薄的、水雾般的浅蓝。
幽蓝几抹,如点睛之笔,缥缈轻盈。
施黛从心赞叹:“好漂亮。”
江白砚:“施小姐试试握住它。”
施黛觉得新奇,从他手里接下琥珀。
指尖不经意擦过江白砚的皮肤,她没察觉,对方脊背一僵。
是冰冰凉凉的。
把琥珀握在掌心,施黛掩不下惊讶。
它通体寒凉如雪,并非冰冷透骨、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森冷,而是如沐春风的清凉。
发热病的身体像在被火烧,触及这块琥珀,仿佛遇上一场沁人心脾的小雨。
“此物是我偶然所得。”
江白砚:“你身有不适,用它,可解热。”
“好舒服。”
施黛好奇:“这是什么?”
江白砚沉默须臾,淡声笑笑:“不清楚。大抵是极北之地雪山里的琥珀,浸润寒气,比寻常玉石更凉。”
阿狸:?
它怎么没听说过,雪山琥珀始终冷飕飕的?
而且……目光落在琥珀上的浅蓝,它觉得莫名眼熟。
等等,不会吧。
后背如被电流击中,阿狸头皮发麻,快要瞪出眼珠。
这颜色、这效果,浅蓝淡淡,终年冰寒,这这这不是鲛人鳞片吗?!
施黛手里的,确实是块琥珀没错。
尾巴蓦地抖了抖,小白狐狸打个寒战。
江白砚这是……把自己鲛人形态的鱼鳞融进琥珀里头,送给施黛,给她解热?!
阿狸心情复杂。
阿狸大为震撼。
生生剥下几片鱼鳞,无异于剜出血肉,偏生被他云淡风轻,随意找了个理由掩盖过去。
不愧是江白砚,有够不正常。
它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施黛?
“这是个稀罕的物件吧?”
施黛戳戳琥珀上的蓝:“送给我多可惜。等我病好,就还给你。”
阿狸:不,他还有一整个大尾巴,好多鱼鳞!
“此物于我无用。”
江白砚道:“鲛人极少感染风寒。”
他低低一哂,用了半开玩笑的语气:“倒是施小姐,它来历不明,你就这样收下,不怕我心怀不轨,对它做手脚?”
阿狸:你很有自知之明。
大昭有种流传已久的巫术,名“厌胜术”。
厌胜术以外物为载体,可对旁人施加诅咒,比如扎小人、在房中藏物破坏风水、在随身携带的首饰里滴入鲜血等等。
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接,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倘若换作对江白砚颇为忌惮的原主,铁定毫不犹豫地拒绝。
“啊?”
施黛问:“心怀不轨?你对我能有什么不轨?总不能毒杀吧?”
她顿了顿,也用随性的口吻:“我们还有血蛊在身上呢。”
两个字在舌尖盘旋一圈,落在心尖。
江白砚眼瞳漆黑,凝视她一瞬:“倘若某日血蛊破解,施小姐当如何?”
他知道施黛不怕他。
哪怕见到他挥剑时的杀心、知晓他对疼痛病态的喜爱,施黛仍对他毫无畏惧。
江白砚不讨厌这样的态度。
因而谈及血蛊,他不由困惑,施黛究竟是坦然接受他本身,还是在血蛊庇护下的理所当然。
当血蛊解开,她与他的纽带斩断,施黛会不会如曾经那般忌惮他、嫌恶他、唯恐他哪天发疯伤害她?
“解开以后?”
施黛挠头:“你如果想的话……我请你吃顿庆功大餐,再拉个横幅,上书大字,‘恭喜江白砚挣脱血蛊’?”
江白砚:……
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被冷不丁噎住:“不必。”
施黛很喜欢他这个表情,仔细瞧了瞧,轻轻笑出声:“这是你送来的礼物嘛。我要是怀疑这怀疑那,岂不成不识好歹的坏家伙了。”
施黛定神说:“你特意来送我礼物,是关心我。我知道的。谢谢。”
江白砚抿唇。
方才浮上心头的烦躁瞬息被抚平,取而代之,是另一种截然不同、更为隐晦的躁动。
像胸口被用力抓挠,令他又一次说不出回答。
“对了!还有在本命画里。”
施黛杏眼一动,仰面看他:“多亏你救了我一命。当时落进水里,吓坏我了。”
追捕画中仙时,施黛为保持士气,从头到尾表现得面无惧色。
案子结束回了家,面对江白砚,才总算能说说心里话。
“我不会游泳,很怕水的。”
想起落水后的景象,施黛拍拍胸脯:“里面还有那么多怪物,打算把我吃掉。”
她说这话时蹙了眉头,像是后怕,露出罕见的惊惶神色。
比起强撑出的镇定,更生动也更真切,眉目间飞扬的情态如同从画卷挣脱,裹挟勃勃生机,扑面而来。
江白砚于是想,原来她也会害怕。
他在床边的木椅坐下:“施小姐怕水?”
“因为是旱鸭子。”
施黛没觉得不好意思,承认得落落大方:“你们鲛人一生下来,就会游泳吗?”
江白砚挑眉:“难道施小姐见过被淹死的鱼?”
施黛眉眼舒展,噗嗤笑开。
“鱼有尾巴嘛。”
她说:“落水以后,我还以为你会变成鲛人的样子。话本子里不经常这么写吗?鲛人入水,立马化出尾巴什么的。”
结果没见到。
和江白砚认识这么久,她居然连一次也没见过。
施黛发着烧胡思乱想,因为江白砚不想让外人看见?这是鲛人的隐私吗?他说过自己的尾巴是蓝色,一定很好看。
可惜看不到。
她兀自思考,短暂地走了神,猝不及防,听见江白砚的一声“嗯”。
施黛循声,对上他微挑的桃花眼。
“施小姐,”江白砚没挪开视线,很轻地笑笑,“想看?”
施黛一愣:“欸?”
施黛一个激灵,赶紧给自己找补:“没有没有,我就随口一说。”
虽然的确有这个念头,但被他开门见山当面指出来,施黛超做贼心虚。
“我极少现出鲛形,不习惯罢了。”
江白砚道:“施小姐若愿意,我可以化形。”
施黛:……
发热的脑袋又开始咕噜噜冒泡泡。
他说她愿意,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不应该看江白砚本人愿不愿意吗?
江白砚的表情很正经。
和平常一样,眉眼清冷,带出微薄笑意。
施黛却觉得尾椎骨隐隐发麻。
她像咬住一个垂下的饵,心下雀跃,小声说:“可以吗?”
江白砚不急不缓:“嗯。”
两人一来一往,唯独施黛身旁的阿狸睁圆豆豆眼。
江白砚这这这是在干什么?
孔雀开屏……啊不,鲛人开尾?
它身为一只柔弱不禁风的狐狸,目睹全程后,不会被江白砚灭口吧?
“不过,若要化出鲛形。”
江白砚微顿,笑意收敛。
极其少见地,他迟疑斟酌措辞:“施小姐需稍回避。”
施黛微怔,直白发问:“为什么?”
江白砚没应声,轻撩衣摆,露出一角裤腿。
施黛明白了。
尾巴与双腿是浑然不同的构造,江白砚身穿衣裤,没办法容纳鱼尾。
也就是说,他得解开腰带。
这是个隐晦的禁忌边界,被他用恰到好处的动作阐明,不需言语,便足够暧昧。
耳尖似被火点一灼,脑子清醒大半,施黛一溜烟下床:“我去梳头发。”
妆奁在数步开外,她走前没忘带上阿狸,把白狐狸一把揽入怀中。
立在妆奁前,施黛随手梳理乱蓬蓬的长发,隔着一段距离,听见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挲声响。
很轻,当没人开口说话,格外明显。
吵得她动作呆呆,呼吸微乱。
阿狸眼珠发直。
片刻后,屋内响起江白砚的声音:“施小姐。”
见她一动不动,他笑了下:“好了。”
施黛扭头,江白砚仍是坐在床边的木椅上,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白皙的侧脸,以及上身一丝不苟的白衣。
还有下方一抹海水色的蓝。
江白砚右臂撑在木椅扶手,偏过头望她,是好整以暇、略显懒散的模样。
好奇心压过一切,施黛迈步上前,坐在床沿。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白砚肤色更白了些,犹如冷色调的瓷,不含温度。
那双黑沉的眼由此更显深邃,近乎于无机质的冷,因含着笑,平添一丝矛盾的柔色。
白衣下方,是一小截玉白的尾鳍。
江白砚没说话,垂眸伸出右手。
骨节分明的指节微蜷,稍稍用力,把衣摆一点点往上拉。
布料上移,更多的蓝色逐渐显露,施黛心跳不自觉加速。
好漂亮。
尾鳍轻薄如纱,往上是粼粼的鳞片,在烛火下,透出类似珍珠的、泛有轻柔薄光的色彩。
像做梦一样。
施黛很诚实地捏了捏自己侧脸,确认这并非烧糊涂后做的一场梦。
看清她的小动作,江白砚轻笑出声。
施黛不会知晓,鲛人一族并非柔弱无害的造物,而是名副其实的凶兽、杀意盎然的妖。
化作鲛形后,他口中生出尖利的齿,比刀刃更为锋锐,能咬破任何生物的喉咙。
这条鱼尾亦是武器,在水中挥出的力道,足以轻而易举毁坏航船。
鲛人的天性,是毫无怜悯地、迅猛残忍地捕杀一切猎物。
现如今,因她的视线,莹白的尾鳍蜷缩出小小弧度。
视线并无实感,他竟像在被触摸。
施黛一瞬不瞬垂着眸子,噙笑夸赞:“它很漂亮。”
比她想象中更惊艳,叫人挪不开眼。
视野之外,江白砚长睫轻颤。
他忽地道:“施小姐。”
施黛仰头:“怎么?”
房中寂静,她耳边漾开几不可闻的衣物轻响。
江白砚脸色过分苍白,施黛望去,一眼看见他殷红的唇。
轻微上翘,色泽殊艳,张开时吐露温和体贴的话语,声调平缓,却好似引诱:“可以摸一摸。”
手指轻勾,将衣摆再上撩几分,鱼尾向她展露大半。
“施小姐不是发了热病?”
江白砚与她对视,无声笑笑:“它比那块琥珀更凉。”

发烧的滋味不好受, 意识浑浑噩噩,无异于被架在火炉里烤。
冷不防听见江白砚这句话,施黛的表情刹那凝固。
像一股冷泉扑棱棱落进脑子里, 让她感到久违的清醒, 紧随其后, 是更浓更烫的热。
摸尾巴?江白砚的尾巴?她真的可以吗?
不对……跟前这人真是江白砚?他、他该不会是画皮妖一类妖怪伪装的吧?
稀里糊涂地, 施黛想起话本子里吃人心脏的山野艳鬼。
江白砚从容坐在床边, 没出声, 尾鳍轻轻一摇。
宛如无声的问询, 让她尽早回答。
施黛不是扭扭捏捏的性格, 既然江白砚本人不介意,她当然乐于去碰一碰。
这可是鲛人尾巴, 哪怕放在精怪频出的大昭,也算极度罕见的景致,大多数人只能在志怪故事里听到。
谢谢江白砚,人美心善。
施黛觉得,自己应该礼貌性矜持一下,不至于像恶狼扑食:“可以吗?”
施黛默默抬一抬指尖,做好准备。
她显然没藏好情绪,杏眼闪烁光彩,嘴角也是压不下的弧度。
江白砚看着笑了笑:“若施小姐不嫌弃。”
如他所想, 施黛一下子正色:“怎么会嫌弃。”
她探出右手:“我开始了哦。”
江白砚坐于椅上单手托腮, 为方便她的动作, 把鱼尾抬到床边:“靠在这里?”
他垂眸,看施黛一边小心翼翼把手指凑向鲛尾, 一边应声:“嗯。”
指尖轻触一块鳞片,施黛眼睫扑簌簌一晃。
果然比琥珀更凉, 非但没让她感到凉津津的阴湿,反而如春山落雨,舒服得很。
体内的燥热随之减轻,施黛饶有兴趣:“好冰。鲛人的尾巴,都这么凉快吗?”
“嗯。”
江白砚:“鲛人一族久居水下,天性喜寒。”
他眼风上挑,掠过床头的一团雪白。
江白砚道:“施小姐的狐狸倒是黏人。”
阿狸:……
突然被盯上,阿狸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在江白砚眼里,它绝对看出了一丝冷意。
毫不掩饰又不露声色,像把冷刀子往它后背一戳,激得整只白狐狸一哆嗦。
这是嫌它碍眼的意思。
——还不让它看了是吗?
阿狸很有自知之明,它失了记忆没了力量,与世间任何一只普通动物没什么两样,只要江白砚想,能随时拧断它喉咙。
到时候出师未捷身先死,它恐成史上最惨天道。
出于求生本能,白狐狸纵身一跃跳下床榻,回到自己角落里的小窝。
可恶,不看就不看。
施黛只当它不想打扰两人的交谈,顺口解释:“它比较怕生。”
江白砚笑笑:“施小姐,继续吧。”
隐约有纵容和催促的意思。
他的鲛尾搭在床沿,尾鳍大片铺开,比之前更近更清楚。
施黛莫名紧张,手指在鳞片轻戳。
鲛人是凉的,难怪江白砚告诉过她,他不喜欢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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