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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派(纪婴)


不似惊心动魄的死斗,更像漫不经心的闲庭信步。喉间腥意愈浓,感受伪神的刺骨杀念,他眼尾渐弯。
要想杀得酣畅淋漓,还应再狠些。
又一道金光袭来,江白砚似风掠起,经由剑气,踏上巨神肩头。
离它越近,灵压越重,每行一步都是煎熬。
江白砚细细品味这份痛楚,余光扫过右侧肩头。
无论身体有多难耐,最清晰分明的,始终是这道不存在的伤口。
心绪不稳,他闭了闭眼。
两相交锋,巨神掌中金光迸发,如骤雨疾风,无处可躲。
江白砚没准备躲。
断水横扫,不避不让,将它们尽数斩落。
身上多出几道血痕,江白砚浑不在乎,舔舐口中漫出的腥咸血气,把团团祥云碎作齑粉。
准确来说,是一簇簇在空中绽开的血花,腥臭难闻。
他的打法又狠又凶,巨神预感到危机逼近,高举右掌,全力一击。
江白砚没犹豫,执剑刺入它眉心的红痕。
这是仅有的机会,为了一击致命,他无暇顾及其它。
巨神最后的那一掌,他受着便是。
江白砚素来不怕疼。
灵压太盛,震得腕骨发麻,险些握不住剑柄。
江白砚遽然发力,势如破竹,斩碎红痕。
巨神眉间鲜血喷涌,染红他一身白衣,鲜妍却狰狞。
身后的金光势头没停,即将刺入后脊,江白砚收剑,却是蓦地怔住。
一瞬风起,撩过若有似无的花息。
数道雷光交织成阵,犹如巨网覆下,罩在他身侧。
雷电交叠,势如獠牙,把伪神残留的金光尽数绞灭,好好护住了他。
江白砚回头,看见施黛。
她发髻乱了七成,垂坠的黑发被风扬起,如水墨挥散,勾出惊心动魄的一画。
高处冷风呼啸,拂过她摇曳的绯红裙边,绮丽明艳,叫人想起被风吹开的桃花。
挥一挥手里的雷符,施黛嘚瑟咧嘴,笑出虎牙:“厉害吧?”
她刚说完,因被江白砚一剑刺穿命门,巨神庞大的身躯猛然下坠。
没了立足之地,两人无法好端端站在空中,随之沉落。
施黛没来得及再说,落进一个炽烫的怀抱。
这次,江白砚身上全是血的味道。
他笑了下,近乎耳语:“抱紧。”
唯恐一个不稳摔下去,施黛依言照做,环住江白砚腰身。
极速的下坠感让她屏住呼吸,在呼啸不止的风声里,见他熟稔借力,跃向另一座高塔。
江白砚问她:“吓到了?”
施黛的后背在抖。
“有点儿。”
把他抱得更紧,施黛老实回答:“塔好高。爬到一半,我差点就临阵退缩了。”
幸亏她没有严重的恐高症。
想到爬塔的辛酸,施黛握紧拳头,理直气壮:“坚持下来,全靠我们的感天动地队友情。”
江白砚轻勾嘴角。
破云碎烟,乘风纵气。
他把怀中人抱稳,一步步跃下登天玉塔。
满腔血腥味里,施黛的栀子花香格外分明,贴在胸前,幽微扫过心尖。
方才斩杀巨神,回首见到她的那刻,江白砚切实感到了愉悦。
比斩碎巨神眉心时,更真切、更悸动的愉悦,像积蓄已久的洪水奔涌倾泻,连带心跳一并加快,声声如鼓。
是尚且活着的感受,让他知晓这具身体并非行尸走肉。
逐渐习惯下落的失重感,施黛在他怀里仰起脑袋。
江白砚半边脸上沾了血迹,沉在阴影里,是和他剑气相符的孤傲狠戾。
嘴角却是上扬的,唇边小痣被血染红,像一点朱砂。
“江沉玉。”
她看了两眼,忽然说:“你不想和我分开?”
施黛叫了亲昵的小字。
江白砚足步微顿:“嗯。”
回想起江白砚为她包扎时说的话,施黛沉吟道:
“血蛊还是解开为好。如果我们因为突发情况不得已分开,你得不到我的血,该怎么办?”
意料之中的答复。
环住她后背的右手略微收紧。
江白砚静默良久:“嗯。”
说完又觉不甘,自胸腔溢出奇异的痛楚,如被刀尖刺破,迸溅腥涩的血珠。
委屈又难捱,能把人逼疯。
头一回,他滋生难以抑制的私心:“我不在乎。”
不在乎能不能得到血,不在乎血蛊带来的痛。
江白砚在乎的,是有朝一日被她舍弃。
恰如今时今日,施黛毫无迟疑地拒绝血蛊。
到那天,如若由他将施黛锁起来,不让她离开——
“能要命的事,你不在乎?”
施黛蹙眉瞅他,安静一阵,继而又道:“不绑定血蛊,你也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啊。”
眉间掠过一丝怔忪,江白砚攥起指尖,蹭在她凸起的脊骨。
他尚在思忖这句话的含义,垂眸之际,听施黛说:
“我喜欢你。”
刹那的停顿。
断水嗡鸣出声,剑锋光晕乱涌。
江白砚足下不稳。
身体停在塔檐,再无其它动作,怀里的施黛被吓了一跳:“你刚刚是不是差点摔下去了?”
江白砚:……
他不知怎地喉音发哑:“什么?”
施黛抬头。
她肤色白皙,蓬松柔软的发丝蜷在侧脸,与瞳孔一样,是极致的黑。
面庞之上,漫出薄云般的红。
江白砚定定看她,目色深幽。
被他凝视得不好意思,施黛故作镇定挪了挪眼珠,没一会儿,又望进江白砚的眼:“喜欢你。”
她没对任何人产生过类似的心思。
想亲近他,下意识地在意他,仅仅和他待在一起,整颗心都变得雀跃轻盈。
陌生的情绪蜿蜒攀腾,像密密匝匝的爬山虎。
施黛没把它们掐断过,任由滋长蔓延。
“两个人互相喜欢的话,理所当然要在一起嘛。”
施黛笑笑,杏目盈盈,如春水初生。
被她直勾勾地注视,竟有种骄阳灼射、仿佛要被烫伤的错觉。
见不得光的妄念蜷缩回角落,江白砚极轻地眨眼,睫羽斩落微风。
彻底乱了,什么都是。
“所以,”施黛问他,“你喜欢我吗?”

被斩碎的巨神降下血雨倾盆,天边浓云翻涌,一片刺目殷红。
不管怎么看, 都不是告白的好时候。
但施黛还是问出了口。
她了解江白砚的性子, 瞧上去清润疏朗, 其实别扭得很, 把自己封闭在逼仄一隅, 难以对人交付真心。
江白砚对她说出那句“不想离开”, 已然逾越了他固守的界限。
在江白砚看来, 她是不是与其他人不同?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江白砚不会和别人牵手逛灯会, 不会心甘情愿赠别人鲛泪。
更不会主动化出鲛形,让别人摸他尾巴。
一桩桩一件件, 他的偏私太明显,施黛不是愚钝的人。
从高处往下坠时,耳边盈满清冽的风。
她被江白砚牢牢抱在怀中,之所以对他做出回应,源于本能的悸动。
壮着胆子把话说完,施黛放缓呼吸,等待答复。
江白砚没即刻应声。
在以往,无论置身于九死一生的绝境,亦或重伤濒死奄奄一息, 他总能镇定自若, 寻得脱身之法。
今时今日, 却因施黛短短一句话,破天荒地茫然无措。
仅仅因为一句话。
在他看来, 情之一字好似薄纱。
朦胧虚幻,遥不可及, 像水中望月,雾里看花。
何为喜欢?
心仪,倾慕,钟情,因对方而心生欢愉。
江白砚想,他应是喜欢杀伐的。
剑入咽喉,皮肉撕裂,鲜血喷涌,畅快淋漓。
这是纯粹的感官享受。
然而施黛不同。
与她相处,有惹人沉溺的欢愉,也有惶惑不安的涩意,喜怒哀乐全放在她身上,织出密不透风的网。
只施黛一人,便将他的爱与欲填得满满当当。
原来这是喜欢。
怎么可能不喜欢。
心中似有骤雨狂风,声嚣铺天盖地,邪思被涤荡得一干二净,唯余轰鸣。
江白砚哑声:“……喜欢。”
尾音藏着颤,像悬崖边摇摇欲坠的枯松。
他停顿须臾,轻声重复:“喜欢施黛。”
睫毛飞快一眨,施黛扬起唇边。
这回她没打算把嘴角往下压。
如果这里不是悬在半空的通天塔,施黛大概已经原地跳了下。
思量再三,她只欢欢喜喜露出一个笑,用拇指蹭蹭江白砚后脊。
一抬头,就望进他眼底。
在江白砚眼梢,是抹胭脂般的红。
四目相对,施黛微怔。
她没想到这个时候,江白砚眼尾会泛红。
更没料到他能露出此般的目光。
桃花眼自含三分情,江白砚垂了眸,双目如烟络横林,迷蒙之余,竟有偏执的痴意。
像暗潮汹涌的海,随时要把人吞没。
这双眼睛着实慑人,施黛被他看得一瞬宕机。
静静看她几息,江白砚语调更轻:“我带你下去。”
高处寒凉,又有紊乱的灵压,心魔境内危机重重,此地不宜久留。
把怀中人抱紧,江白砚嗅到淡淡血腥气。
施黛担心他的安危,一路借用符箓,随他上了通天塔,不可避免地,身上被罡风刮破几条口子。
所幸只是小伤。
江白砚蹙起眉。
转移痛楚的邪法时限将至,施黛不喜疼痛,待尝到痛意,不会好受。
他若再动用一回邪法……
“对了。”
谡谡风声里,施黛正色说:“不管血蛊还是邪术,都要解开哦。”
她把江白砚的心思拿捏了六七成,想起他“永远不解开血蛊”的言论,知道这人对自己极狠。
稀奇古怪的邪术对他没好处,早日抛之脑后才行。
被施黛戳中所想,江白砚低眉:“好。”
右肩生痛,江白砚看向她染血的臂膀。
过去让他百般困厄的难题,时至今日有了解答。
因钟情于施黛,她给予的一切,都令他心觉欢喜。
无论糕点、梅花、抚摸,还是疼痛。
跃下巨塔,足底稳当落地。
施黛离开江白砚的怀抱,看清周遭景象,后背发凉。
两尊伪神从天坠落,被攻破命门后,化作小山般的残肢和污血。
有的落在玉树上,有的渗进琼楼里,大多凌乱铺散,把地面染作腥红。
比十八层地狱的幻境更骇人。
“受伤了吗?”
从一座琼楼顶端跳下,沈流霜掀起脸上的傩面具。
她与红裙阵师通力协作,经由灵线直上云霄,在刚刚击溃了女仙。
薄唇抿起,沈流霜确认施黛并无大碍,眼风一挑,落在江白砚脸上。
这小子……
她可看见了,是江白砚一路把她妹妹抱下来的。
迎上沈流霜的视线,江白砚淡笑颔首。
沈流霜:……
“总算解决了。”
红裙阵师握着一把灵线从半空落下,尾音噙笑:“这两尊神,也不是百里泓的心魔本体吧?”
身为江南第一,百里泓的实力应要更强几分。
她打得痛快,随手拭去嘴角血渍,遥望天外,眯起双眼。
不知从何时起,五彩祥云迸涌如潮,朝两边散开,空出中央一条长痕。
像在为了某个人开道。
几声鹤鸣骤起,钟磬之音杳杳不绝,祥云迸发金光。
电光石火间,施黛感到前所未有的重压。
江白砚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白玉京里,渐有风起。
起初只是不易察觉的微弱气流,随钟声愈响,风速愈疾。
玉树枝芽乱颤,一双双血红的眼珠次第睁开,宛如朝拜,眺望天边。
一道人影自祥云中来,由金光凝成,看不清身形与五官。
施黛浑身戒备,注意到这人手里拿着把长枪。
……枪?
施黛心一跳。
沈流霜的爹娘,恰是被人用神乎其技的枪法一击毙命。
在孽镜地狱呈现出的影像里,十八年前,百里氏几人商讨夺权时,声称找到一位实力很强的高人,可以敌过百里策。
就是眼前这个?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百里泓的心魔里?
“救我,救我!”
被灵线牢牢绑缚,百里泓奋力挣扎,跪倒在地:“凌霄君!”
见他这副模样,阎清欢一惊:“真是凌霄君?”
莫含青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百里泓认识凌霄君,在十八年前,委托凌霄君助他登上家主之位。”
沈流霜脑子飞快,沉声分析:“而且……百里泓把他视作神明?”
“难怪百里泓的心魔境,是白玉京。”
被磅礴灵气压得不大舒服,施黛默念一个清心咒:“他不会被凌霄君糊弄,以为真能登仙吧?”
身为位高权重的百里氏家主,百里泓信这个?
“凌霄君……”
红裙阵师敛眉:“此人不简单。”
几人交谈间,金影渐近。
传闻凌霄君不露长相,因而这道人影十分朦胧,像团聚拢的雾。
没谁敢小瞧他。
当他行近,强烈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即便是沈流霜,也不由面色发白。
“心魔本体。”
施黛问:“是他?”
“单打独斗,我们赢不了他。”
红裙阵师勉强挤出一个笑:“一起上?打垮他,心魔就解了。”
她没指望和这位“凌霄君”友好沟通。
心魔境里的邪祟个个难缠,不具备理智,只剩杀戮的冲动。
凌霄君作为心魔的本源,只怕疯得更凶。
通体金光的仙君踏入凡尘,轻裘缓带,衣袂翻飞。
凌霄君手中长枪一振。
江白砚:“我去探。”
他没给对方反应的时机,剑尖疾掠,直取凌霄君咽喉要害。
剑气如虹,快若闪电。弹指间,断水已至凌霄君眼前。
下一刻,长枪横扫,借力上挑,枪剑相交,发出金石撞击的脆响。
沈流霜下扣傩面,挥刀疾行。
施黛以符为阵,金光乍现。
她清楚江白砚和沈流霜的实力,因此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心魔很强。
加上阵师,他们四人都用了十成气力,凌霄君身法如鬼魅,出枪诡谲莫测,竟将攻势逐一化解。
符师不擅长近身战斗,她立在旁侧运符辅助,在凌霄君腾挪闪躲的间隙,瞥见江白砚的神情。
施黛一顿。
不是错觉。
稍纵即逝的瞬息,江白砚目色骤冷,抬眸看向凌霄君模糊的脸。
江白砚发现了什么?
施黛来不及多想,猝不及防,察觉另一股更为强势的气息——
如罡风卷地,万物服折,一刀横扫而至,直抵凌霄君枪尖!
来人一身青衫,风姿澹澹,生了张满含书卷气的文人面,挥刀乍起,却似苍鹰扑击,势不可当。
刀枪相接,他面色未改,青光上撩,划开一泓明弧。
几息间已有数招攻下,速度之快,无法用视线捕捉。凌霄君身形不稳,很快落了下风。
话本主角级别的出场方式。
阎清欢一点点睁圆眼珠。
施黛一惊:“爹?”
刀枪缭乱,光影如织。
施敬承居然分神侧了下脑袋,在满目肃杀里,朝她颔首一笑。
“黛黛,流霜,白砚!”
孟轲的声音接而响起:“怎么伤成这样?”
施黛扭头,看见她娘。
孟轲身着简易常服,长发随意挽起,垂头见着满地污血,倒吸口气。
施黛主动小跑上前:“您和爹爹怎么来了?”
“我们不是在查江南神棍的事吗?”
孟轲努努下巴,示意与施敬承交手的凌霄君:“查着查着,觉得他和百里氏有关系,便来拜访了。”
没成想刚入百里府,就听闻这地方发生了大案。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巧不成书。”
孟轲笑笑,把几个孩子上上下下端量一遭:“没出事就好。”
她说着掀起眼皮,望向交手的两道身影,有些纳闷:“怎么了?和他打这么久。”
学过点儿武,孟轲看得出来,施敬承没用全力。
要破心魔,击散凌霄君是最简单粗暴的手段。施敬承却有意放缓动作,似乎并不急着将其斩杀。
她心下不解,定神再看,忽地屏息。
孟轲没再说话,敛笑沉下脸,看向江白砚。
后者半垂着眼,辨不出喜怒。
施黛有点懵:“怎么了?”
先是江白砚,再是她爹娘。
他们在凌霄君身上,探出了什么猫腻?
再看沈流霜与红裙阵师,和施黛一样面带茫然。
恰在此刻,经过数轮交锋,施敬承的刀锋没入凌霄君心口。
心魔本体被破,白玉京八方剧颤。
玉树上的眼球渗出血泪,座座琼楼颓圮坍塌,露出墙中交叠的残肢与血骨。
脚下的触感渐渐绵软,施黛低头,见到满地鲜血。
宛如一个巨大的血池,血水从地砖缝隙里汩汩溢出,泡有无数支离破碎的尸骨,腥气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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