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宝山,但就怕没命挖掘。
喘息了一会,正想离去,却发现周围有些不对劲。
四下观察了一周,她发现自己跑偏了,这已经不是山的外围了。
山外围且有凶险,更别说是山里了。
她更是不敢再久留,得赶紧离开。
虞滢直起身子正要离开,但因跑得虚脱,手中的小连弩一下没拿稳落到了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
捡起连弩,正要检查有没有摔坏的时候,似乎反应了过来些什么,她动作倏然一顿,她退后了两步,看向攀长在山坡上的藤蔓,伸手拉过来仔细检查。
藤径相互缠绕,叶片为细长的心形,尾部细尖,叶上无绒毛。
虞滢心头微微发颤,若是没有认错,应该就是何首乌的藤——夜交藤了。
她是清楚的,后世何首乌虽然已经是比较普遍的中药了,但是在这古代,它是比较名贵的药材。
年份越久,便越值钱,便是这夜交藤也可能比那些按两算的草药要值钱。
虞滢一边把藤扯下,一边寻找根部。
她在石块与泥土之间发现了根部,要把根部完整挖出来才会值钱,所以必须小心翼翼的。
看着还要费一些时间,虞滢先把余下的五支短箭都装到了小连弩的箭匣里然后放到一旁才开始挖。
日头渐渐西移,伏安已经把粥熬好了,也不见虞滢回来。
伏危早些时候让伏安把窗户的帘子全撩了起来,他便一直望着院子外边。
看了眼外头天色,但因看不到日头,只能把伏安喊了过来。
伏安以为小叔要帮忙,连忙走了过去,走到了窗外,问:“小叔怎么了?”
伏危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伏安是瞧着时辰熬粥的,所以不假思索的应:“未时正正了。”
听到都这个时辰了,伏危的目光复而掠过伏安,透过篱笆望出外边,视线所及,依旧没有半个人影,眉心紧皱了起来。
伏安也顺着小叔的目光望了出去,嘟囔道:“小婶怎么还不回来,出去的时候,明明说了午时回来的,可现在都未时正了,怎么还不回来?”
在屋檐下择野菜的罗氏和伏宁听到这话,都停下了动作。
伏宁不知怎么看时辰,也不知道一个时辰有多长,但她听得出来小婶本该回来了,但这时还没有回来。
她站起了身,哒哒哒地跑到了竹做的院门前,往早上虞滢离开的方向,眼巴巴望去。
罗氏心里也不安了起来,她拿起一旁杵着的竹竿,然后站了起来,与儿子说:“六娘是有分寸的人,她说什么时候回来就会什么时候回来,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她没有说下去,只说:“我现在去何家,求何叔去帮忙去找一找。”
伏安连忙去扶住祖母,说:“奶奶,我陪着你去。”
看着祖孙二人出了院子,伏危收回目光,眼神厌恶地瞧了一眼自己的双腿,双手不禁收紧成拳,骨节隐隐泛白。
眼底浮现了焦躁之色。
这双废腿什么时候才能好……
什么时候才不会如同废人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伏危忽然听到院外有声音传入屋中,蓦然抬起头往外望去,只见伏宁似乎看到了什么,急急地向前方跑了过去。
伏危似乎猜到了什么,暗暗呼出一息,握成拳头的双手也缓缓松开了。
虞滢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一个小身影踉踉跄跄地朝着她跑来,就是远远的一个小点,她也能看得出来是谁。
她怕小姑娘摔到,所以步子也快了许多。
小姑娘穿的是草鞋,地上坑坑洼洼的,石头又多,很容易就会摔倒。
待近了些,虞滢急喊道:“别跑了,站着,我过去。”
小姑娘听到了声音,犹豫了一下,脚步还是缓缓停了下来,站在原地。
虞滢呼了一口气。
走近了之后,还有七八步距离,小姑娘看到了她身上的狼狈模样,脸色一白,没有再听话的乖乖等着,而是跌跌撞撞朝着虞滢奔跑了过去。
扑到了虞滢的身前,直接抱住她了大腿。
虞滢低头看向小姑娘,见她肩头颤颤发抖,发出的呼吸声像是在啜泣。
虞滢心头微微一震。
在与亲朋好友再无见面的可能后,遇上这么在意自己的人,心里头很难不触动。
片刻之后,虞滢蹲下身子,柔声与她说:“小婶没事,只是……”
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小姑娘闻言,抬起了泪汪汪的大眼睛望向她。
虞滢对她温笑:“小婶真没事,我们快回家吧,奶奶她们该是等急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小手拉住了虞滢的手。
二人一起牵着手回了。
伏危那带着几分迫切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院子外。
半会后,待看到那衣衫被划破,脸颊上还有多道细小划伤,一副狼狈模样的虞滢时,素来清冷的脸色却是一变。
罗氏与何家夫妇回到伏家的时候, 便与正要进院子的虞滢碰上了。
何叔何婶看到虞滢的模样时,都愣了。
而伏安则瞪大了双眼,片刻后, 脸色微微发白,连着嘴唇也有些颤抖。
罗氏双眼还蒙着,按照虞滢所言,要蒙上一个月,这才半个多月,还有些时候才能拆,所以也看不见虞滢狼狈的模样。
时下有些安静, 安静得罗氏察觉出了些不对劲, 问:“六娘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大家怎都不说话?”
罗氏是易伤春悲秋且易愧疚的人, 知道虞滢这情况,只会加重她的眼疾, 她双眼能早些时候好, 也能早些时候照顾好伏安扶宁这两个孩子,所以虞滢不大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情况。
故而对着何叔何婶, 还有伏安他们轻摇了摇头。
何叔何婶倒是理解, 也就没有说出来, 只是伏安紧紧抿着唇,眼眶红红,好似很难受。
虞滢看了他一眼, 再次摇了一下头后, 才回罗氏说:“大概是因为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略显狼狈,所以她们看到我的模样, 有些惊讶。”
何婶看向她那张虽简单清理过,却还是有四五道明显划痕的脸,这哪里只是略显狼狈。
看到她背后的那框草药,心道伏家到底是积了什么大德,才能娶到这么个好媳妇。
虽然脸上有那么几块斑,可她还是觉得没有什么影响。
毕竟村子里的村妇们,哪个不是素面朝天,脸上又黑又糙的?
而且这伏家新妇除了那几块淡斑外,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且皮肤细腻白皙,越看越水灵,哪里比不上别家的媳妇了?
要是他们何家的媳妇该多好呀……
何婶便连忙打住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忙在一旁配合道:“这怎么就摔了?”
虞滢笑道:“没看路,一不小心就摔了,所以也就回来晚了一些。”
罗氏不疑有他,担忧的问道:“那有没有摔伤?”
虞滢应:“没有大碍,就是衣裳脏了一些。”说着,她看向何家夫妇,问:“何叔何婶怎就过来了?”
罗氏道:“见你一直没回来,就想着让伏安带着何叔去你们常采药的地方找一找。”
虞滢闻言,与何家夫妇抱歉道:“一直都在麻烦何叔何婶,着实是不好意思。”
何婶道:“这么见外作甚,我们两家不需要这么客套。”
说着,又担忧的看了眼伏家新妇,话里有话的说道:“要是有什么事,可千万别扛着,尽管来寻何婶。”
虞滢明白何婶的意思。
意思说她要是哪里摔伤了,自己一个人搞不定,便去寻她。
她没有把何婶的好意全推了,而是应道:“若是有难处的话,我会与何婶说的。”
何婶点了点头,然后与罗氏道:“既然余娘子也没事了,我们就回了。”
何家夫妇回去后,虞滢牵着伏宁转身回院子。但转身一抬头便与伏危对上了视线,她愣了一下。
伏危双眸漆黑深沉地望着着自己,虞滢有些不明白他这眼神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虞滢不自在的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伏安,问他:“中食做好了吗?”
一直沉默不语,眼眶发红的伏安鼓着脸,两息后,还是应了声:“早就做好了,都凉了。”
虞滢说:“那我收拾收拾,一会吃中食。”
说了之后,她松开小姑娘的手,说:“小婶清理一下再去用中食,你先去帮哥哥端碗到屋里头。”
小姑娘想跟着她,但是却又很听话的点了点头。
虞滢抬起头,再与伏危看了一眼,四目相对后虽还是没有只言片语,但虞滢这回隐约明白了他也是关心自己的。
她朝他点了点头,继而转身回了屋子,把背篓放到了地上后,暗暗呼了一口气,然后把晾在屋中的替换衣物拿了,再出屋子取下晒在竹杆上的布裙。
把衣衫放在了浴间后,她才出来舀了一盆水进去,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身上的汗渍。
一身干爽的从浴间出来,他们已经在等着她用饭了。
虞滢入了屋中,与望着自己脸的伏危再而对视了一眼,她暼了眼罗氏,然后再对他摇了摇头,张开嘴巴,无声地用口型与他说——一会再说。
伏危面色沉静的敛下眸,低下头搅弄碗中的筒骨粥,却是没有半分食欲。
但知道粮食的珍贵,知道她的不易,所以并未浪费一粒米。
安静无声的进食。
一刻后,伏安收拾碗筷。
收拾后,大家相继从屋中出来了,依旧留伏危一人在屋中。
伏危望着房门,等着她来寻自己。
约莫半刻后,才见帘子撩开。
只见她端着一个圆簸箕,簸箕上边放着几个红褐色的粗根茎,两个小的,一个比男人.拳头还大小半圈。
虞滢笑着与他说:“你猜猜这是什么?”
伏危沉默几息,却没有猜那是什么,也不在意那是什么,他只在意旁的。
“衣服上的划口,还有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虞滢略一琢磨后,不想多做解释,便说了一样的说辞:“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伏危默了片刻,才徐缓的开了口:“你发上没有任何的泥土,手上也没有半点的擦伤,不是摔的。”
虞滢一愣,仔细想了想,还是真的是那一么回事。
何叔何婶都没察觉出来,他竟然看出来了。
见骗不到他,她也就实话实说了:“刚才在山里遇见野猪了。”
伏危在听到她的话后,眸色一敛,问:“你进深山了?”
虞滢走到桌旁,把簸箕放到了桌面上,摇了摇头:“应了你那句话,常年在河边走,湿鞋了。”
伏危一默,又听她说:“不过多亏你早间给我的连弩,不然我可能真的是非死即伤。那野猪皮太厚了,前面几支短箭只是擦伤了它的皮肉而已,但是最后一支箭我琢磨着应是射中了它的眼睛,所以它才一时痛得没有追上来。”
见伏危脸上无甚表情,也沉默不语,她问:“你怎不说话?”
伏危看向了她,缓缓的说:“我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是如此废物。”
虞滢:……
这人怎又开始消极了起来?
虞滢想了想,说:“你有手有脑子,要是没你的弩,我现在哪里还能与你这么说话?又怎么可能采到这何首乌?”
伏危面色低沉,不语。
虞滢继续道:“别总是想有的没的,人家伏安日子就够苦的了,先前不过八岁的年纪就照顾一家老小,还得照顾你,也没见与你现在这般多愁善感的。”
听她这么一说,伏危这才有了些反应,眉心浅蹙。
不禁心想在她的心里,自己难道比不上伏安?
也是,伏安总是给她忙前忙后,比不上也是自然,就是心底有些不大愉快。
伏危呼了一口气,问她:“可有受伤?”
虞滢见他正常了,也就摇头:“没事,就是逃跑的时候划伤了一下脸,一会我用些草药涂抹一下,五六日后疤就会消了。”
伏危嘱咐:“野猪记仇,没准下回会循着你的气味找到你,所以你这段时间还是先莫要进山了。”
虞滢点了头,然后道:“我就是进山,我也会找人陪同的。”
闻言,她还是没打算放弃进山,伏危微微皱眉,但到底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桌面上的植物根.茎。
“这是何首乌?”
话题回到药材上,虞滢脸上瞬间似有了光亮一般,兴奋道:“就是何首乌,而且年份还不小,约莫有十年以上,肯定能卖许多银子,没准这一回就够了赎回你大兄的银子,而且还会有盈余!”
伏危打量了一眼桌面上的何首乌,沉思了片刻,才与她说:“何首乌虽珍贵,但有一点你要明白,玉县贫瘠,卖不起大价钱。”
虞滢一愣。
伏危徐徐而道:“第一你若是卖给医馆,只能是贱价。第二当给当铺,当铺不是大夫,检查去检查来,难以保证他们不会把你的东西给调包了。第三除却他们,还可卖给富贵之人,只是你没有门路,他们绝不会信你有这宝贝,也不会见你。第四,就是去繁华的城池,可路途遥远,凶险难测,不实际。最后,便是那药商。”
虞滢听了他前边的话,心下半凉,琢磨了一下,她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便是药商,也给不起太大的价钱,是不是?”
伏危点头:“虽够用,但也不一定够用。”
虽够赎出大兄夫妻,也有剩余,但不一定够各种花销,虞滢听明白了。
伏危再道:“我所言,那些药商也是知道的。而且你便是寻其他药商,其他药商也会铆足了劲压价,虽会高一些,但不会高太多。且如此知道的人也会跟着多了,便成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安全。”
虞滢一默。
是呀,这玉县穷人何其多,珍宝在前,必有觊觎。
更别说在伏家没有一个壮年男子的庇护之下,掠夺之事肯定会发生。
想到这,虞滢看着桌面上的药材,沉默半晌。
须臾后,她也想开了,说:“本就是意外之财,它能解开时下的燃眉之急已然不错,能剩下的就算不多,但能安生些也总是好的。”
伏危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想开了,心里边对她的赞赏又深了一分。
他琢磨了一下,又道:“虽然如此,但还是与那药商抬一下价格,便是价格不如意也不要闹了红脸,他们总归还会继续来岭南收取药材,往后你也能多一条门路。”
虞滢喜道:“你与我想一块去了,要是这药商真能继续收我的药材,那我也做个贩子,我不采药,我就收药。”
伏危望着她带着喜意的眉眼,徐徐说道:“你若想,必能成。”
虞滢听到她的话,有些好奇的问:“怎么说?”
伏危:“你昨日与我说万事都要试一试,万一能成了呢。”
他看向何首乌:“你看,这不就成了”
虞滢不禁一笑,然后把簸箕端了起来:“那也是我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顿了一下,又说:“明日我带着药材去城里的时候,顺道把它带去。另外,这事只你知我知,我连伏安伏宁都没有说,你也别说漏了。”
不知为何,伏危听了她这话,心下生出一丝愉悦。
他点了头,声音清亮:“只你我二人知晓,我明白。”
翌日一早, 因药材多,虞滢一个人有些顾不上,所以要把伏安带上去玉县。
但伏安跟着去了, 罗氏眼睛看不见,伏宁还小,伏危又下不了地,虞滢只得提前煮好了中午要喝粥。
除了药材,还有凉粉。
这凉粉还是昨日下午她指导伏危做的。
虞滢与伏安也没吃,搬着东西便出了门。
因药材着实多,所以虞滢便让伏安在村口守着东西, 她往返了几趟才把草药搬来。
看着那一捆捆的草药从伏家搬出来, 田野上有人说风凉话。
“采那么多的草药有什么用, 指不定也挣不了几个银钱。”
“可不, 那医馆的人挑挑拣拣的,还一直念叨着我把那些没用的杂草送去, 最后那么一大筐的草药, 最后只得了一文钱。”说着看了眼那几捆已经看不出原来长什么样的草药,又嘟囔的酸道:“我就不信她能卖得好价钱, 顶多就五文钱。”
虞滢一听这声音, 可不又是那日的翠兰婶么。
她转头瞧了一眼, 一笑:“我挣了银子又不给翠兰婶花,翠兰婶那么关心我能挣多少银子作甚?”
翠兰婶想起前几日的威胁,缩了缩脖子, 可接着又怂又要面子的道:“你那几文钱我还看不上呢, 你以为谁都像你们家那样吃的都是糟糠野菜, 连口正经饭都吃不起?”
虞滢笑着点头:“的确,我们家连口饭都吃不上, 比不得翠兰婶家能吃得起正经饭,日日大鱼大肉,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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