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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师父灭过世(江枫愁眠)


“我有么。”司樾将桌上的十六枚灵叶收入了囊中。
“当然有!”
司樾摇头,“我没有,我平等地讨厌所有工作。”
“呃……”纱羊语塞,没法反驳。
司樾对内务弟子说的话并不是托大,不管是在煌烀小世界还是在大世界,二十枚灵叶都绝不够请动她这一级的讲师。
至于司樾到底是什么级别,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司樾的等级,当看见元婴老祖们摔落山崖后,也没有人胆敢试探司樾的等级。
最开始的十年,裴玉门日日夜夜都心惊胆战着。
以他们的能力根本无法对抗如此强大的巨擘,他们甚至不知道司樾是人是魔,只能闭紧嘴巴,战战兢兢地伺候着。
今天,这位在裴玉门白吃白喝了二十年的巨擘终于下山,为门派做出了一点微末贡献。
司樾下山的这一天,对裴莘院乃至裴玉门来说都是不寻常的一天。
听说司樾莅临学院指导,门主亲临,不少裴玉门弟子都汇聚于裴莘院上空,试看打败无数元婴老祖的司樾将如何教导一群牙都没长齐的奶娃。
从地下往上望去,只见天上围了一柄柄长剑和模糊人影,孩子们看不清天上都立着些什么人,但山长是知道的。
老山长倍感压力,早早组织孩子们在广场上排队站好,一个个地叮嘱过去,让他们一会儿不要闹、不要吵。
甲堂的孩子是最紧张的,昨日山长讲了半天司樾真人的事情,嘱咐他们好好表现。
诸生当中,甲堂是最有可能被司樾真人选中的。
站在第一排的蓝瑚余光看向宁楟枫,宁楟枫站在队首,今日的他格外紧绷,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两只小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双目紧盯着台上,准备做第一个目睹司樾真人真容的人。
蓝瑚虽然不像宁楟枫那样对司樾有着狂热的执念,但心中也不免幻想司樾的模样。
修真者的修为越高,容貌便愈加青春靓丽,能炼制的各种驻颜丹药也更高级。
如此推算,真不知那司樾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她会是美艳飒爽的剑修,还是温婉贤淑的音修?
传言中她总是挥袖将人打退,那么大约是有着一双广袖,如梅精桃妖那般的术修?
思及此,蓝瑚不免有些担忧。
以她的才能,真的能够入司樾真人的眼么。自己今天会不会打扮得太不郑重了……
山长挨个叮嘱完所有孩子后,一扭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快步走到宁楟枫身边,问道,“楟枫,恒大呢?”
他今早忙得晕头转向,一回神才突然发现少了个孩子。
宁楟枫回想了一下,答道,“禀山长,弟子出门时他还在屋里,之后就没有见着了。”
“什么!”
山长立刻凝出一只纸鹤,“速去宿舍,把恒大带过来!”
纸鹤朝前方飞去,不一会儿飞回了山长手中。
山长脸色一变,乙堂、丙堂的先生们察出不对,走到山长身边低声询问,“怎么了?出什么岔子了?”
“恒大那小子,”山长五指收紧,捏碎了纸鹤,眉宇阴沉道,“不见了。”

第12章
“那双灵根不见了?”几名先生面面相觑,看向一眼旁边的日晷,“这可如何是好,司樾真人马上就要来了!”
山长双眉紧锁,权衡片刻,一甩袖道,“罢了,这裴莘院四周设了结界,他跑不远,我先凝出纸鹤去山上搜寻,眼下一切以司樾真人为重。”
“也只能如此了。”
山长又放出了三只纸鹤,让它们寻找恒乞儿的踪迹,自己和几位先生回到了高台上,与七十八名孩子一起在寒风中等待着。
日头高升,当那抹日晷终于走到众人盼望的刻数时,山长望向一旁的门主。
门主对他点了点头,“开始吧,她不会爽约的。”
天空中连个人影都没看见,但既然门主这么说了,山长便对着七十八名孩子做了开场。
他扬声道,“裴玉诸生,今日,门主和五位长老莅临于此,为你们请来了裴玉第一仙子、太师祖——司樾真人。”
终于开了幕,孩子们的眼神亮了起来。
山长与有荣焉地清了嗓子,“司樾真人交手过多位元婴修士,入世以来,未尝败绩。整个修真界,少有人能出其右!”
纯情的孩子在喊:“哇——”“好厉害啊!”
理智的孩子在问:“那她到底是什么境界?”“为什么司樾真人会留在裴玉门?”
“肃静,”山长摆手,把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也把他没法回答的后两个问题给压了下去。
“司樾真人拨冗来此,诸生千万当自省言行,莫要在真人面前失礼。”
他觉着说得差不多了,又看了门主一眼,门主又对他点了点头。
山长遂道,“鼓掌喝彩,恭请真人现身!”
一时间,掌声雷动,孩子们涨红着脸鼓足了劲儿猛拍双手,恨不得把手拍断似的,口中喊着“彩”,上上下下寻觅最强仙子的身影。
掌声响了足足小半盏茶的时间,终于,书院的屋脊上掠来一抹黑影。
“那是什么!”“人在天上飞!”“她脚下没有剑就能飞!”
孩子们惊奇地仰头,口中兴奋地喊叫出声:“是司樾真人!司樾真人来了!”“司樾真人真的来了!”
待那身影落在台上,让众人看清了模样后,底下的孩子们倏地收了掌声。
场上静默了片刻,孩子们呆呆地望着上方的仙子。
许久,有窃窃私语响起——
“司樾仙子怎么是个男人?”
“不对,她没有胡子,所以还是女人。”
“我还以为仙子都是美人呢。”
“她穿得也好破啊,没有剑,连头绳都没有!”
“这是穷神吗?”
台上的司樾眉梢一抽。
讨厌的人崽子们。
山长一惊,正要呵斥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台上的司樾举起了手。
“本真人掐指一算——”她一手指向下方,面无表情道,“所有议论我的小子,你们通通没有仙缘,可以收拾东西滚蛋回家了。”
纱羊藏在她的头发后面,戳了戳她的后颈,“笨蛋,你胡说什么,哪个修士会管自己叫‘本真人’啊。”
司樾余光扫向了她,“那修士会自称什么?”
“‘我’啊!‘我’啊!要不然就是‘老夫’‘老身’‘在下’‘鄙人’。只有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才会自称‘本仙’‘本真人’!”
“真的吗!那我岂不是暴露了。”
“就是说啊!”
两人嘀咕之时,底下的孩子们傻了眼了,四周的裴玉门弟子也变了脸色,山长急急地凑到司樾耳边,“师叔,此言当真?”
“什么言?”司樾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用‘老身’,以及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设定到底是多少岁来着……
“就是您方才所说,”山长犹豫地看向了下方,“那些孩子真的没有仙缘?”
如果是一般人说这话,即便是门主,众人也知道是随口胡诌的玩笑,但司樾的淫威太盛,山长不敢不重视。
他暗自揣摩道,真人这话确实有理,以貌取人、不尊师重道的孩子哪有什么前途可言,的确是没有仙缘。
台下的孩子们害怕地捂住了嘴。
他们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就酿成了退学的后果,若真因为那一句无心的闲话就被赶下了山,那可真是要懊恼一辈子了!
“当然是真的。”司樾可没有忘记,又说她丑,又说她是穷神,真是群欠调.教的人崽子。
“如此……”山长转身,长袖一挥,果断喝道,“方才目无尊长的,全都给我站出来!”
队伍里没有人动,山长沉了脸,“怎么,连敢作敢当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愈加确信了司樾的话,果然都是些品性低劣的顽童,怎配成为裴玉门的弟子!
这话之后,稀稀拉拉地走出两三人来。
有人领了头,在全场寂静的压迫下,越来越多的孩子走了出来。
他们个个低垂着脑袋,有的还红了眼圈。
队伍越来越空,唯有首排的甲堂十人没有变动。
蓝瑚呆呆地仰望着上方的女人,有一瞬间,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又或者是对方施了障眼法。
那般神秘的司樾真人怎么可能会是这幅模样?
身为仙子,她没有飘带、没有首饰,就用了根柳枝把头发扎了两圈。
身上穿着走卒小贩贯用的麻衣,裤腿还短了两寸,露出了脚脖,往下是一双薄底的黑布鞋,鞋头还沾了灰色的泥点……
蓝瑚眨了眨眼,再度睁眼,台上的女人还是那般模样。
与其说是仙人,不如说是个闲人,眉宇间的神态和那些无所事事整日在街上闲逛的纨绔无二。
她看向宁楟枫,却见宁楟枫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须臾之间,只用一句话就将品性低劣的人分离了出去,真人果然有些本事。
不,他茅塞顿开——或许这就是真人收徒的第一道考验!
眼见一半的学生都要被赶下山去,一旁的门主傅洛山忍不住了,他咳嗽了两声,示意司樾看他眼神。
司樾没看。
他又咳了两声……又咳了两声……
“师父,”白笙搀住他,“您身子不适?”
傅洛山甩开他的手,不咳了,直言喊道,“司樾真人!这些孩子确实有错,念在他们年纪尚小的份上,能否再给一次机会!”
“我说一不二。”司樾冷冷回道。
傅洛山眉梢一挑,不再开口,而是密音传话给了司樾。
“混账,你想看着裴玉门关门吗!学生走了那么多,往后一年还怎么过!这点小事,略施小惩就好!再要胡闹,老夫先把你赶下山去!”
司樾遂抬手,对着诸生道,“哦天神老爷啊孩儿们,我刚刚又算了一卦,只要你们绕学院跑十圈,就可以重续仙缘,获得上天的谅解。”
“啊?”山长睁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司樾,“真人此话当真?”
司樾点头,“天亦有情,当真当真。”
门主捋着胡须满意地晃了晃脑袋。纱羊鄙视地戳了戳司樾的后脖颈,“你真没面子。”
司樾幽幽地瞥向她,“可不是?我向来没面子。”
今天刚拔过司樾头发的纱羊闭上嘴,心虚地转过了身。
“没听见吗?”山长顿时扭头瞪向下方的学生,“还不感谢真人的宽宏大量?”
孩子们懵懵懂懂地望着台上的真人。
无奈年龄太小见识太少,遂没有太多疑心,老老实实地感谢了司樾真人,排着队跑步去了。
这一出后,山长为了挽回气氛,忙问司樾有没有什么指示;
司樾说,没有。
他又问司樾有没有什么修行心得可以分享;
司樾说,吃喝玩乐轮着来,才能身心舒畅道法自然。
山长又问司樾今日看见了孩子,有没有什么感触;
司樾问,有没有人喜欢母狼。
司樾真人的训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山长解散了学生,让他们回去上课,又请司樾在裴莘院里转转,自己一边安排了人去找失踪的恒乞儿。
纸鹤还没回来,山长心神不宁,急着去找恒乞儿。
可为了作陪司樾,他只能压下焦急。
这样心不在焉地走了没两步,司樾瞅他,“怎么,想出恭?”
山长红了老脸摆手,“我已辟谷,真人误会了。”
“你要是有什么急事就去办,不用管我。”司樾道,“这两步一回头,看得我也想出恭了。”
山长面色窘迫,对着司樾行礼,“晚辈确实有点事要处理,真人体察,如此,便失陪了。”
司樾挥手,“去吧去吧。”
他走后,纱羊从司樾的头发里钻出来,疑惑道,“今天所有学生都在,可惜没有点卯,也不知哪个是小魔头,你有什么感觉吗?”
“魔头没看出来,但今日首排的那几个倒像是刘姥姥家的西洋钟。”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纱羊思索道,“裴玉门还有过这么优质的弟子吗?”
“算了,不重要。”她飞到司樾面前,倒退着前行,和她对视,“我们的目标只有小魔头一个,你的初登场不知道有没有给他……”
她回想了一遍司樾今日的表现,颓废地叹了口气,“唉,希望没有给他留下坏印象。”
“我的登场怎么了,”司樾甩了甩头发,“我来之前还施了净身术。你去问问三界上下,我司樾见人何曾特意施过净身术?”
“是吗,我还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那是你眼拙。”
“怎么可能,蜻蜓的眼睛可是…唔!”纱羊正要和她争辩,忽然被司樾两指捏住了两颊,发不出声了。
“嘘。”司樾目光指示前方。
纱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知不觉中,两人已走到了裴莘院的后山。
此处树木茂密,少有人来,只有一条窄窄的林间小道。
在她们前方的灌木之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纱羊翅膀一颤,倏地躲到了司樾头发里,紧紧抓住她的两根头发。
司樾斜眼看向她,勾唇一笑,“你害怕了。”
“才、才没有!”纱羊梗着脖子小声喊道,“只是天气太冷,你的头发比较暖和。”
两人说话之间,那灌木的动静愈大,沙沙沙地响个不停。
纱羊压低了声音尖叫道,“司樾、司樾,有什么大东西要出来了!不会是狼吧!”
话音刚落,灌木丛忽地被两只手扒开,噌的露出了个人头!
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对上了司樾,在看见她之后,立即缩了脖子退回丛中,扒着灌木转头就跑。
咣当——
随着他仓皇的动作,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司樾看了看往林子深处跑去的身影,又看了眼他落下的东西,上前两步捡了起来。
“噫——这是什么。”
纱羊探出了半边身子,望着司樾手中的东西,迟疑道,“一把……生锈的菜刀?”

裴莘山本就不大,几位先生的纸鹤来回飞了两圈,便在林中发现了他。
变大数倍的纸鹤叼住他的后衣领,把挣扎的小乞丐提到了禁闭室。
禁闭室中,山长已等候多时。
恒乞儿被纸鹤放下就想跑,山长一挥戒尺,用罡气镇住了恒乞儿,沉着脸盯他。
“恒大,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恒乞儿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为什么要私自离开?”山长继续质问。
他还是不说话。
山长心中疑惑,恒乞儿一直非常喜欢学院,每次犯了错,任何惩罚都无用,唯有赶他下山这一条见效迅速。
这么渴望留在学院里的孩子,为何突然想要离开?
山长又问:“昨晚下学后,可有发生什么?”
恒乞儿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要跑?”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山长今日非得把事情弄个清不可,恒乞儿不说话,他就陪着恒乞儿耗。
长久的静默后,男孩终于开口,发出沙哑且低微的声响,“走……我走。”
学院很好,可一旦暴露了背上的符咒,这满是仙人的地方将会立刻成为他的坟冢。
山长愈加纳闷,“为何想走?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恒乞儿摇头。
和恒乞儿沟通总是格外艰难,山长紧锁着眉,“好罢,我裴玉门也不是山匪草寇,不会强行扣人。我再给你十天时间,若你届时还是想走,我会找人送你回去。”
接着,山长又直着腰板,厉声道,“但一码归一码,你此次擅自离队犯了院规,我罚你在此思过一日,不得进食。”
说罢,他离开了禁闭室,解了恒乞儿的禁锢,将其关在屋内,把门上了锁。
禁闭室里挂着三张画像,中间最大的是三清道祖,左右是两张裴玉门的初代门主,画像的下方放了个蒲团,便是学生的思过处。
恒乞儿坐在蒲团上,背对着画像抱着膝盖,半瞌着眼睑静静坐着。
他逃跑了,还告诉山长说他想走,可他真的想走吗?
他真的有地方可去吗……
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会让他吃饱穿暖?
恒乞儿不知道,恐惧盘踞了他的全部身心,他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如村长所说,他该早点离开,去找地下的爹娘。
他蜷起了身子,手肘在碰到腰间柔软的布料时陡然一僵。
恒乞儿猛地扭头,逃到密林之后,为了攀去高处,他便把菜刀别在了腰间好腾出双手,可此时腰带下空荡荡。
他的刀没了。
失去了唯一的武器,惶恐立刻如潮水高涨。
恒乞儿退去了角落,紧靠着墙角而坐,将后背贴在墙上,仿佛是要将背上的皮肉碾进墙壁里似的,再没有挪过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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