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羊曾问她,为什么不在破庙里睡,好歹有个屋顶呀。
司樾应下了,当晚找了个破庙睡进去。
几人刚刚合眼,那破庙里便冲进来一伙儿强盗。
那一晚后,恒子箫才知道,原来晚上的破庙是住不得的,那里是流寇贼人最爱的营地。
他们一路南行,越往南走,空气越发潮湿,隔三差五就要下雨。
走了半个多月,这天一大早上就落了大雨。
司樾不管下不下雨,她只管住店要钱,马不停蹄往前走,要在天黑前穿过这个镇子去到郊外。
街上只有司樾和恒子箫二人不穿蓑衣不打伞,引得行人注目。
纱羊躲在司樾怀里,望向她身后的恒子箫,不由得对司樾说:“你是功力深厚,子箫可不行啊,给他买个雨具吧。”
“是吗?”司樾转头,恒子箫的功力只够使三四个时辰的避水诀,从早上走到下午,他已经耗尽了法力,眼下已有不少雨水透过屏障,打湿了他的发、衣。
见司樾回首,他立即摇头,“弟子无事。”
说这话时,为了掩盖法力枯竭的疲惫,他咬着下唇,不敢喘息。
“罢了,瞧你那可怜样儿。”司樾找了家雨具店,去到店里给他拿了件蓑衣。
看这毛毛糙糙的衣服,再看身长腰细、肤白眸黑的恒子箫,纱羊倒吸一口凉气,“你就不能买把伞吗,好好的佩剑少年郎,穿这个像什么样。”
“打伞他还能耍剑么。”
“那、那你有没有什么避水珠、什么隔水的法衣之类的?”纱羊盯着司樾,眼神分明是肯定她有。
“没有。”司樾道。
“你肯定有!”
“我没有!”
“师姐,我就要这个吧。”恒子箫拿起那件蓑衣,去找掌柜结账,“师父说的没错,路上行走,打伞岂不累赘。”
他自己付了钱,把衣服穿上。
看着头戴斗笠、一身蓑衣的恒子箫,纱羊又心疼又气急。
这成何体统,她一手养大的小兰花,竟做了个狗熊模样的打扮!
司樾不用付钱,倒是很满意。
他们走出店外,恒子箫展了展胳膊,这是他头一回穿蓑衣,虽有些笨重,但看着雨水直愣愣打在身上的场景,还有些新奇。
尤其是头顶的那个斗笠。
雨水落在上面,发出滴滴啪啪的闷响,让恒子箫想起了师父头一回带他下山吃的那家打卤面。
那天也是个雨天,四野无人,雨水打在茅草棚上,他们伴着那淅沥的雨声,坐在棚下吃面。
恒子箫不讨厌雨,尤其喜欢这雨落的声音。
他穿了身蓑衣,继续跟在司樾身后走。
路上的行人不再看他,那奇异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司樾身上,司樾浑然不觉,在春夏交替的雷雨里一身轻松、阔步向前。
恒子箫走在她身后。
他分明比她高了,可双眼还是习惯性地追逐司樾的脚步。
他想起了小时候也是这么跟着师父,想起了那时师父对他十分抵触,坚决不肯收他为徒。
恒子箫想不起来,师父是什么时候把他当做徒弟的。
许是为化解他和宁楟枫的矛盾,派他二人深夜偷枣;
许是看出他内心惶惶、闷闷不乐,于是焚香丢球,逗他一笑;
许是那晚为他施法,给了他一条破解背上符咒的道……
恒子箫苦读十年,他再也不是见到法术就顶礼膜拜的小乞儿,他见到了元婴级别的大能,看着赵尘瑄驱鬼,手中剑光烁烁,身前阵法、符箓、法器一应俱全,可他生不出半分敬佩和羡慕。
他不知司樾的道行,可只看一眼司樾的脚步,便自发地跟她走。
他亦步亦趋,跟了司樾十年有一,却总觉得永远也走不到她的身侧,永远只能在她身后瞻仰。
他又想起那天回来,他问司樾——师父,您吃过人么。
司樾回他的是一份自嘲似的笑,恒子箫鲜少能从司樾脸上看见那样的表情。
他翻书不少,没有找到一个和司樾有关的记载。
司樾,到底是谁;
她为何会到裴玉门;
又为何会和他结缘……
恒子箫有太多疑问,可最终,他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司樾走。
两人走了近一个月,越往南去,那蓑衣穿戴的次数就越多,到最后,恨不得长在恒子箫身上。
“这天气越来越奇怪了,”纱羊抬头,望着沉沉的天空,又看了看路上越来越多的乞丐,“前面该不会是发大水了吧。”
按说烟雨江南,雨当如烟,可这段时间天天是倾盆大雨,夹杂着冰雹,就没太阳露面的时候。
纱羊刚说完,就有一路带刀捕快跑了过去,去往城门贴了告示。
“走,看看去。”司樾吐掉嘴里的甜草,带着两人过去一看。
城下围了百姓,有识字地主动念给大家听。
“彭城洪水,水势凶猛,兹此通报,各家各户做好准备。河道招工……”
听完之后,城下议论纷纷,百姓脸上都露出了惶恐和难色。
几人退了出来,纱羊问司樾:“这里是鹿城,彭城就是鹿城南边的那个城吧。大水之后还有瘟疫,我们还要继续前进吗?”
司樾道“当然继续,这小子长这么大都还没见过洪水是什么样儿,难得遇上了,岂能不去开开眼界。”
“那也好。”纱羊没有反对,侧身对恒子箫道,“身为修士,不仅要降妖除魔,也要扶弱救贫。大水之后百姓必不好过,咱们过去看看,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忙做的。只是你道行还浅,得小心瘟病。”
恒子箫颔首,“我会的,师姐。”
司樾道,“向来都是山不就我我就山,这下可好,洪水主动过来,倒省了咱们的力气,我们就留在这鹿城等着罢。”
纱羊惊奇道,“你要在这里住下?”
“笑话,在城里住得多少钱呐,”司樾道,“找个村子住就行。”
“我就知道。”纱羊撇撇嘴,“好罢,那快走吧。”
几人穿街走巷,出了城,又走了好一段路。
四周越来越冷清,终于在天黑时分,有一处村庄出现在了眼前。
这村子背靠青山,两侧多柳,村口有槐,方圆不见其他人烟。
从这儿去到城里,少说也要走上一天,称得上是与世隔绝。
恒子箫来到村前,见村口立了一块石碑,上刻黑红的三个字——
何家村。
看见这三个字的瞬间, 恒子箫莫名有些不适。
纱羊左右看了看,贴紧了司樾,亦是小声道, “是因为天黑了吗, 我总觉得不太舒服。”
“前后就这么一个村, ”司樾迈步往里走,“没得选。”
“好吧,”纱羊缩进了司樾的衣服里,“反正跟你在一块儿, 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她说完又道, “你可不要丢下我。”
司樾揣着她进村了,恒子箫跟在她身后,路过村口的那棵老槐。
四月初,那槐树上零零碎碎地长了叶子,参天的高树四散开来, 像是几片乌云压在头顶。
晚风一过,两侧柳树枝条摇曳, 在暗处来回摆动。
“师父, ”恒子箫上前一步, 低声在司樾耳边道, “这里的气场不太对。”
不止是树的原因, 这会儿正是各家吃晚饭、出来闲聊消遣的时候,可村子里安安静静的, 看不见半个人影。
“问问看。”司樾对着就近的一户人家扬了扬下巴,“看他们愿不愿意租房子给我们。”
恒子箫应了, 上前叩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一条缝, 缝里露出半张男人的脸来。
“这位壮士,”恒子箫对他作了揖,“我们是路过的修士,想找村长租一间房。”
男人上下扫了他一眼,沉沉开口,道,“往东走,第九棵柳树前就是村长家。”
说罢他立即关上了门。
恒子箫回头看向司樾,司樾道,“走罢。”
两人往东去,找到了第九棵柳树前的房子。
样式上来看,确实比其他房子要结实干净一些。
恒子箫上前叩门,这一次门开得不慢。
何家村的村长不是恒子箫印象里的老伯,而是一位肩宽体硕的壮年男人。
“什么人?”村长强壮的身体直接堵住了门口,不让人窥视到屋内半分。
“您就是此处的村长?”恒子箫问。
“我是。”男人又问了一遍,“你们是什么人?”
“劳驾,我们是路过的修士,想在这里租一间房子,暂住一段时日。”
“修士?”男人打量了他一番,“你是琭海宗的弟子?”
鹿城乃琭海宗的契地,故有此一问。
恒子箫摇头,“不,我们只是云游到此。”
“这里不接待修士,”男人面色冷然,“请另寻他处。”
“且慢!”恒子箫手腕一翻,取出十两银子来。
男人扫了眼他手里的银子,收入怀中,从门里走出,“跟我来。”
他带着恒子箫和司樾一路往深处走去,何家村依山而建,村口低而村内高。
一连走了两刻钟,已是上了山。
在村子的最深处,有一块荒废了许久的白地,杂草丛生,背后就是山林。
白地与山林交界处,有一老旧的平屋。
村长把他们带到那里,说:“只有这一间空房,你们要住?”
恒子箫看向司樾,司樾没有摇头,他便道,“住。”
“你们要住几天?”
这话让恒子箫微微蹙眉。
十两银子租这样的破房,别说是几天、几个月、几年,就是直接买下也绰绰有余。
他又看向司樾,司樾笑眯眯地望着他,没有任何表示。
恒子箫想了想,反问对方:“能住多久?”
村长毫不客气道,“最多半个月。”
“这太不合理。”恒子箫道。
“我们这儿的规矩就是这样,”村长道,“我可以把钱还给你。”
“一个月。”恒子箫说。
“不行,最多半个月。”
他如此强硬,恒子箫只得应下,“好,半个月。”
他亏了大本,可村长还没完,又加了条件,“天黑后不许到村子来,否则立刻赶你们走。”
若是刚下山的恒子箫,必要和他理论,可经历了菜人案,一路上又有司樾的点拨,他愈发心细,以为这何家村必有蹊跷。
“好。”他面上应下,“但你们也不能随意出入我们的房间。”
村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侧过身道,“放心,这里没人对修士感兴趣。”
他只说了这些便转身走了,既不给饭菜,也不借被褥,单把他们丢在这荒郊野外。
“这村长好生无礼。”纱羊从司樾衣服里飞出来,“而起看起来很讨厌修士。”
“诶——”司樾对着眼前的房子长吁一声,“十两白银就换了半个月的破房子,真是血划算。”
恒子箫低下头来,愧疚道,“弟子无能。”
“无妨,反正不是我的钱。”
恒子箫在洪府赚的钱全都搭了进去,好在他检举有功,官府赏了他们二十两银子,三七分成,司樾给了他六两,否则他还得倒亏不少。
他推门进屋,迎面一股扬尘。
恒子箫猝不及防吸入,咳嗽了两声,侧过身来对司樾道,“师父稍等,待弟子打扫之后您再入内。”
“好好好,”司樾一笑,坐在了门口的木桩上,“你还算殷勤。”
恒子箫挥开扬尘,踏入屋内。
和这间屋子一比较,洪府给他们准备的住处也还算得上干净整洁了。
屋里空空如也,只有侧倒在地的一张四角桌,除此之外再无它物,唯有铺满了全屋的厚灰。
月光洒入,这积满灰尘的空房透出两分萧瑟和一分阴气。
恒子箫抬手,指尖闪过蓝芒,他连施三次清洁咒,才将灰尘除去。
待扶起倒地的桌子后,他再请司樾入内。
纱羊进来就是一声长叹,“都说人往高处走,我们倒好,越走越落魄了。”
她说完这句话,马上撸起袖子开始布置房间。
司樾就坐在那张桌子上,翘着二郎腿,看着两人忙忙碌碌。
收拾之后已是夜半,恒子箫凑到司樾身边,寻求她的意见,“师父,我想出去探查一番。”
“这么晚了,还是白天去吧。”纱羊道,“那村长不是不让我们晚上出门么。”
“正因如此,才要去看看。”恒子箫虽是这么想的,可还是望着司樾,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好啊,”司樾笑看着他,“你倒是活络了不少。想去去吧。”
得了司樾的应允,恒子箫一点头,起身出了门。
上回在洪府,他太过愚钝。
乱葬岗离他如此之近,他却一连数十天都没过去看一眼,到后来还得是师父亲自领着他去。
他起初还想,难道师父真要他给凡人当上一年半载的犬师?没曾想原来在洪府耽搁那么久全是他自身之故。
也不知每天他外出遛狗、路过乱葬岗时,师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下,都是怎么看待他的——一想到这里,恒子箫就双耳发烫,羞耻得想要以头抢地。
他如此蠢笨,也难怪师父要特意买个花篮点他。
这样的错误他再不会犯了,以后凡到一处地界,他必将方圆几里先探查几遍。
恒子箫一身黑衣,又敛了气息,在这未点灯的夜里行走,普通人还真看不出他来。
出了门,恒子箫看了眼屋后的山林,又扭头先往下方的村庄探去。
此时虽不到夏季,可南方的天气已有些闷热,再加上数日来的大雨,屋内应当潮湿憋闷,需要开窗透气。
这一路走来,恒子箫路过的大多村子都是夜不闭户,唯独这何家村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他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发现村子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
可除了每户人家屋后都栽了一两棵柳树外,也再没别的异常了。
恒子箫想,凡事不可能都如洛城乱葬岗那样有现成的证据日日摆着,或许是今日时机不对,又或许村长只是单纯排斥外地人。
他走村子的最西侧,再往西过去,远处有一片槐树林。
非恒子箫机敏,而是半夜时分的槐树林实在是惹人注目。
相隔数里,又是在深夜,远处的那些槐树枝杈纠缠,竟织出一片比夜还沉的黑暗。
有人将槐树称为鬼树,其形状在暗处确有几分悚然。
他既然来了,不妨前去一看。
恒子箫朝着那片槐树林走去,甫一靠近,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何家村依山,本就较城里阴冷,这片槐树林更是阴寒。
虽然阴寒,但这里的槐树长得却比村口那株要好,树上已长满了绿叶和花苞。
有关槐树的传闻实在太多,或是神树、或是鬼树,或是福树、或是祸树,记载不一。
只是他们因为水灾来此,见到如此众多的槐树,叫恒子箫不免想起曾读过的一本地方县志,上记:神槐在泜河东岸。明河堤数溃,民受其害。有神示梦于邑人曰:我城隍神也。悯若等久罹阳侯之难,今已植砥障矣。厥明视之,岸畔果有槐生焉。自是终无河决之患。
何家村村口村旁都种植了槐树,不知是否也有过此类传说,因而将槐树视为了神树。
恒子箫摸索着往里走去,在有关槐树乃鬼树的论调里,有一证据,说是槐树生长过快。
他不知这些树长得快不快,但实在是高大磅礴,越是往里走,里面的槐树就越是高大。
他终于走到了尽头,此处离何家村已有十里地,不远处是一座小丘陵。
山下竖一石碑,恒子箫过去一看,亦是用黑红色的漆刻的字,写的是“何村冢”。
他往山上走去,这座山上是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坟包,看数量,何家村俨然是个有百年以上历史的村庄。
在坟山山顶,有一株参天巨槐,比恒子箫这一路走来看见的所有槐树都要高大、都要茂密,五人尚不能合抱树干,干上树鳞斑斑,有人将其称为龙鳞,但恒子箫生不出观龙的敬畏,反倒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和一路过来的其他槐树不同,这棵槐树上已结满了槐花,一串一串雪白的穗子垂下,煞是壮观。
除了开花之外,这棵树实在大得可怕,树上枝条肆意伸展,如一把伞般遮盖住了整个山头,将全山上下的坟墓尽数纳入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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