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便看见收银台前的高个儿青年。
男人身上的西服挺刮得没有半丝褶皱,因他个子实在太高,女店员需要高高仰起脖子,才能看清他背光的面容。五官用英俊来形容都尚显不足,符合大众审美的同时,又有种极其稀有的矜贵感。
他低垂着眼眸看她,目光疏离冷淡,却又极其富有涵养,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意味。
短短几秒,小店员的心脏猛地惊跳两下,脸微热,下意识低下头躲避男人的目光。嗑瓜子的手也无措,手忙脚乱把瓜子壳扔进垃圾桶,开始扫码。
末了,女店员清了清嗓子,说:“五十四块八毛。”
费疑舟不言声,径自拿出手机,打开银行卡APP的支付扫码界面。
费疑舟平日几乎不会亲自购物,穿的吃的或各类日用品,都有助理和管家将一切打点好。因此,这笔五十四块八毛的开支,是他这张黑卡亲自划出的第一笔账。
付好款,店员贴心地取来一个食品塑料袋,将他购买的便当与饭团装进去。
“请问需要现在为您加热吗?”
“饭团加热一下。”
“好的。”
女店员将两枚饭团放进微波炉,几十秒后取出。她脸红红的,把所有东西双手递给面前矜贵俊美的青年。
费疑舟颔首,绅士道谢,而后离去。
殷酥酥全程跟个透明人似的,陪金主爸爸选便当,陪金主爸爸买单,最后默默跟在金主爸爸的身后回到清影车。
关上车门。
费疑舟:“回家吧。”
“好的。”张叔应声,发动了引擎。
殷酥酥把口罩和墨镜那些一股脑摘下,转头正要说什么,视线里却映入一只骨节分明漂亮修长的大手。
拿着个热腾腾的饭团。
殷酥酥一愣。
“不是饿了么。”费疑舟说,“先吃。”
“……谢谢。”殷酥酥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轻声应了句,接过饭团默默开吃。
吃着吃着,听见身旁传来包装袋的撕拉声。
她诧异地转眸,看见费疑舟将另一个饭团也拆开来,优雅地送到唇边,咬了一口,再缓慢地咀嚼。
殷酥酥有点不理解他这种行为,口中讷讷道:“你明明可以吃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啃五块钱一个的饭团?”
费疑舟一口接一口,动作不紧不慢,没一会儿便将饭团吃完。
他将包装袋扔进车在垃圾箱,垂了眸,拿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手,口中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能吃的东西我都能吃,没有你所谓的合不合适。”
“……”殷酥酥怔住。
他视线抬高,笔直望向她的眼睛,“我可以带你进入我的世界,我也可以进入你的世界。”
回到费宅。
费疑舟将两个便当交给厨房,吩咐加热。
厨师们虽疑惑不解,但也只能照做,几分钟后,两份加工过的便利店便当便被端上了餐桌。
殷酥酥和费疑舟分别坐在餐桌两头 ,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自顾自安静进食。
吃完东西,殷酥酥拿消毒毛巾擦了擦嘴,起身对费疑舟道:“你慢慢吃,我先回房间洗澡了。”
不料,刚走出半步,男人却在背后叫住她。
他眼也不抬地淡声说:“你先别急着洗澡。”
殷酥酥狐疑,回过身望他:“为什么?”
费疑舟说:“因为我们的游戏还没开始。”
“……”闻言,殷酥酥心头莫名微惊。
她看着他,看见他坐在餐桌前,拿消毒毛巾擦完嘴角,又取出另一块,仔仔细细地擦拭双手,动作自然而优雅。之后,便看见他站起身,径直朝她走来。
牵了她的手,带她进了电梯。
不是去主卧,而是去二楼。
走出电梯,殷酥酥被费疑舟牵着手,穿行在光线昏暗的走廊内,每走一步,都有种要步入无尽深渊的错觉。
她禁不住开口,问他:“你要我陪你练琴吗?”
她想起,他的琴房就在这层楼。
“不。”费疑舟嘴角很浅地勾了勾,语调温和而平静,“我带你去我的棋画室。”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棋画室门前。
两扇实木大门合得紧紧的,被费疑舟录入指纹锁,才“咔哒”一声开启。
殷酥酥抬眸。
棋画室里黑咕隆咚,透过走廊昏暗的光,能粗略判断这里头比琴房还要宽敞,陈设摆件全都看不清。
她心里毛毛的,条件反射想要转身逃,但,为时已晚。
后背覆上一只宽大的手掌,往前轻轻施力,动作温柔而又强势,不容违背,将她推进了这片看不见底的黑色陷阱。
咔,棋画室的门被从里反锁。
殷酥酥心跳快得仿佛擂鼓,这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她只听见他的呼吸逐渐靠近,靠近,最后来到了她耳边。
费疑舟从身后亲昵地拥抱她,吻着她的耳廓,道:“今晚的游戏,叫‘交换’。”
殷酥酥对这个词汇感到云里雾里,不确定地重复:“交换?”
“我感受过了你的世界,你也感受一下我的。”他语气慵懒,轻而淡,替她脱去针织外套,十指抬高,摸到她脖颈,摸到她动脉,摸到她锁骨,摸到她凌乱飞快的心跳。
摸到纯色打底衫的排扣。
懒得挨个儿折腾,稍一用力,直接撕成碎布。
殷酥酥毫无防备,惊呼着环抱住自己,不知他要做什么,惊慌而又无所适从。
“我从小学习过很多艺术类课程,所以我会弹琴,会下棋,也会绘画。”他淡淡地说,“你的身体,是最精致最完美的底布,每一个比例每一寸皮肤每一种颜色,都毫厘不差符合我的理想。”
殷酥酥转过脑袋往后看。他的言语有时讳莫难懂,因而她蹙眉,问:“你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费疑舟虎口裹住她下颔,顺势低头,吻了吻她仰起的唇:“直白一点说,就是我要在你身上绘制一幅画。”
殷酥酥:这是个什么奇怪的说法。
在她身上……绘制一幅画?
在她身上……绘制一幅画?
殷酥酥睫毛不可控制地扇动几下, 唇与费疑舟的轻轻相触。黑暗弥漫的棋画室内,他们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吻得纯洁而温柔。
但殷酥酥的内心却慌乱不已。
她下颌在他指掌间, 被他以完全占据的姿态轻抬着下颌, 被动仰高头,迎接他自上而下的唇。双眸睁得圆圆的,看着头顶上方没有任何花纹图案的天花板。
片刻,浅吻结束。
费疑舟尚有几分意犹未尽,垂眸注视着她, 以指腹轻轻揉她饱满红润的下嘴唇。
“你是说,人体彩绘?”殷酥酥试探着问他,嗓音很轻,带着几分轻颤的尾声, 显露出她的紧张。
“对。”费疑舟懒洋洋地应道, “我特意为你定制了一款人体彩绘的颜料, 纯植物, 水溶性, 无毒无害, 适用于人体皮肤。”
殷酥酥蹙眉, 因他的用词而诧异:“为我?”
费疑舟勾了勾嘴角, 指侧缓慢轻抚过她的脸颊,往下延至她纤细的 脖颈曲线, “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人体彩绘产生兴趣的么?”
殷酥酥摇头,“不知道。”
“是从佛罗伦萨那场晚宴之后。”费疑舟淡淡地给出答案。
殷酥酥眸光突地轻微一跳。
佛罗伦萨那场晚宴之后……那不就是, 她醉酒头脑不清醒之下,冲过去敲他车窗的时候吗?
没等殷酥酥回过神来接话, 男人便又轻描淡写地续道,帮她回顾当晚的场景:“当时你站在车窗外,身上穿了一件蓝色旗袍,脖子上手腕上都戴着钻石珠宝,淋着雨。”
“我记得。”
殷酥酥略微抿了下唇,想到他们已经是夫妻,自己已经没有再装腔作势的必要,迟疑几秒后,还是将当日的实情告诉了他,“当时我能出席那场晚宴,其实是品牌方给的邀请函,因为那里名流云集,我的任务就是充当珠宝展示架,向富商名流们销售自己身上佩戴的珠宝。”
费疑舟不打断,安静认真地聆听。同时手臂将她半拥半抱,带着她走进了位于棋室里侧的画室门。
随手摁开触屏灯,霎时间,整个屋子灯火通明。
殷酥酥原本还沉浸在回忆中,神思飞转被他带着走,直至双眼被明亮的光线刺.激,她才猛地回过神。
反应过来,自己的打底衫已经变魔术似的成了破布条子,让他随手丢在了外面棋室的地上。
而她此时的造型,下装的牛仔裤完好无损,上面却只穿了件黑色小衣,着实不算雅观。
“别……”殷酥酥窘迫,慌慌张张地抬手遮掩自己,语气携着几分央求的意味,“我可以让你画彩绘,但是能不能不要开灯。”
费疑舟低眸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不开灯,我看不清楚你也看不清楚画笔和颜色,怎么绘画?”
殷酥酥两腮涨得通红,支吾道:“可是,这样很尴尬。”
“没有什么好尴尬的。我们是夫妻,做任何亲密的事都不为过。”费疑舟是如此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牵引着她来到一面白色的大画板之前,散漫自若地给她做心理疏导,“况且,你只是配合我画一幅画,这不涉及情|色,仅仅只是对艺术的探索。”
他措辞得体逻辑清晰,无论是说话的语气亦或神态,都没有丁点异常,她听完,一时间竟有些怔神,几乎已经被他说服。
她甚至在想,或许真的是自己艺术细胞欠缺艺术造诣太低,才会误解他的高雅。
内心进行了约莫数秒的天人交战,最终,殷酥酥做好了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吐出来,道:“好吧。”
可刚说完,她一低头,就看见了面前纯白色的床,顿时黑线脸。她忍住抓狂的冲动,微笑问他:“这张床也是您老人家探索艺术的一部分?”
费疑舟瞥她一眼:“谁告诉你这是‘床’。”
殷酥酥茫然:“这不是床是什么?”
“画板。”费疑舟神色淡淡,转过身,从排列整齐的置物架上取下人体彩绘的植物颜料,又开始准备颜料盘和画笔,口中漫不经心地说,“现在,你把衣服脱了,躺上去。等我调好了颜色就可以开始。”
殷酥酥一声无言以对。
他说“把衣服脱了”这句话时,就如同在谈论天气阴晴一般自若,以至于她此刻的窘促羞涩与不安,都像是种对他“高雅艺术”的亵渎。
在原地站了会儿,殷酥酥暗自做了个深呼吸,睁眼闭眼一刹,终于下定决心。
悄悄回头看了眼。
费疑舟还在忙自己手里的事。他的西装外套不知何时脱的,就搭在画室门口的衣帽架上,身上穿着白衬衣和纯黑色正装马甲,两只袖口挽在了腕骨之上,露出的手臂漂亮,修劲,冷白。
殷酥酥轻咬唇瓣。
不多时,所有衣物都除尽,顺手叠好放在一旁。
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坐在那张白色“画板”的边沿,平躺上去,看着天花板发呆。
其实,这张画板说是画板,也并不准确,因为它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质地柔韧,软而富有支撑力。
之前刚进来时,她太过紧张,没来得及观察周围,此时躺在画板上没事干,便无意识地转动眼珠打量起四周。
费疑舟的这间画室面积不小,约莫六十来平米,除了这张像床的画板外,正西位置的那扇墙壁,整面都是一幅巨型画布,纯白色,不染纤尘。
而另外三面墙,则都是大公子收藏的名家作品,无一例外的抽象派线条画。
看着那些图案上诡异缠绕的线条,殷酥酥不禁有些惊异。
温润清矜温文尔雅,或许只是他的表象,他的内心世界,应该很复杂。
胡七八糟地思索着,脚步声闲庭信步般靠近。
费疑舟在床型画板旁站定,随手将颜料盘放在边儿上,眼睫垂低,安静地端详起眼前美景。
得利于常年对身材的严苛管理,殷酥酥的身材曲线很好,腰肢纤细,长腿笔直。加上先天占据优势,她也一直被粉丝们称为“内娱最稀有的丰腴美人”,曲线曼妙,往下敛出一把平坦得丝毫赘肉的腰身,腰臀比也是0.7的黄金比例。
肤色瓷白,红梅点雪。
费疑舟仔细欣赏了会儿,眸色渐深。
画室内的暖气温度似乎偏高,他莫名感到一股燥,喉咙发干。于是不动声色地抬手,将领带扯松几分。
“模特的肢体要完全放松,绘出的图案才能达到效果。”他弯腰低头往她贴近些许,手掌安抚地抚过她鬓角,语调神色皆温和而平静,“如果很紧张,你可以闭上眼睛跟我聊天,继续说刚才的话题。”
殷酥酥眼睫垂得低低的,没有勇气看他的眼睛,闻言点点头,尽量将紧绷的四肢放松些许,竭力镇定地说:“好。”
刚才的话题……
刚才她跟他聊到哪儿了来着?
殷酥酥闭上眼睛回忆着,几秒后,接着轻声说:“那天的晚宴,我的销售额指标是七十万欧元。但事实上,这个数字对我来说,几乎是没有可能完成的。”
“我只是个不出名的小艺人,不认识什么富豪,没有人脉,我只能鼓起勇气和周围的人搭讪。”
“因为不敢和周人搭讪,所以就喝了很多酒壮胆?”费疑舟很随意地应声。
他话音传入耳道的同时,殷酥酥便感觉到身上袭来一阵凉意。
颜料是凉的,笔刷是柔软的。
两相结合,让人求生不得。
“……”她倒吸口凉气,知道他已经开始落笔,满脸绯红咬牙忍耐,心跳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没有办法,只能用说话来转移感官,硬着头皮继续道,“是的。”
说到这里,殷酥酥忽然有点感叹,嘴角弯起一抹自嘲的弧,“但尽管这样,我当晚的销售额还是只有两万欧。把品牌方气得不轻。”
“所以,晚宴结束后你才会朝我冲过来。”费疑舟说。
“是的……”殷酥酥叹息。
“你当时并不认识我,为什么觉得我会买那些珠宝?”他问。
“我不是觉得你会购买。只是那种情况下,酒劲上头,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要尝试。而且,最重要的原因,是那晚看其他人对你的态度……”说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半秒,斟酌着用词,“让我感觉你地位匪浅,也非常有钱。”
费疑舟闻声,很轻地笑了下,“那我是不是应该庆幸,那晚应邀赴了那场晚宴?”
“该庆幸的是我吧。”她嗓音很轻,“机缘巧合认识了你,得到你那么多的照拂和优待。”
这句话过后,两人便默契地不再吱声。
殷酥酥微侧头,十根纤细的手指在身侧用力收拢,攥成了两只拳头,不知这场大公子对艺术的探索还要多久才结束。
完全是咬紧牙关在坚持。
咫尺之遥,费疑舟手持画笔,眉眼间神色格外专注而沉静,于她雪色的肌肤不断落笔,勾描,晕染。
佛罗伦萨那个细雨朦胧夜,他匆匆一瞥,看见她戴着手链的腕,竟比钻石更加惹眼。那晚之后,他便无端开始关注各种鲜艳的色彩,开始研究人体彩绘。
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亲手在她身上勾勒出他喜欢的线条,描绘出他喜欢的图案。
为她染上他的颜色,留下他的印记。
这场创作,一直持续到了凌晨十二点多。
窗外月华如水,清清浅浅洒向大地,仿佛从天宫洒落的银霖。
费疑舟落下最后一笔,直起身,眉眼低垂,于冷色调的白光下观赏自己的画作。
他以红蓝双色为主色调,在她肢体的上半部分描绘,大面积的蓝色做底色铺陈,以红色线条做构图,最后辅以明艳的黄颜色来零星点缀。
图画并不满,他中意留白与想象,所以所有色彩图案都集中在她的腰肢以上,以下部分只施加了很简单的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