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之遥,费疑舟闻声,淡淡挑了下眉,眉眼染上一丝微不可察的困惑。
费疑舟以为她有什么难处,询问:“你不想他们知道你的名字?”
殷酥酥:“不是,我是考虑到你。”
“考虑到我?”他盯着她,声线轻而缓,像是在细品她的话语。
“嗯。”完全是无意识的举动,她纤白的指扣下,攥了攥方领裙的衣摆,掩饰着某种她始终不想暴露的、倔强的自尊心,故作淡定:“我在业内的名气不大,说出来,你那些亲朋长辈可能都没听过我。”
话音落地的下一瞬,殷酥酥听见耳畔传来一声笑。
那声笑极轻,轻得依稀失真,使她一时分辨不出是真实发生过,还是错觉。
殷酥酥有点狐疑地转过头。
这一转,目光冷不丁便与男人的眼神交汇。
殷酥酥怔住。
费疑舟安静地看着她,嘴角微勾,带着些似笑非笑的况味,显然心情不错。他怎么会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小姑娘实在可爱,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实则在他面前全透明,所有心思,一览无余。
“殷小姐主动为我考虑,我很开心。”
“……”
“不过,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费疑舟说,“与你的职业、名气、背景无关,你就是你,你也只是你。世界上永远只有一个殷酥酥,独一无二。”
傍晚时分,莱格赛750于夕阳中平稳落地。
偌大的候机楼分为几个独立大型候机厅,专供公务机贵宾休憩,配套设施一应俱全,除了摆放着沙发电视音响的客厅区域外,还有小型观影厅、小型健身房,以及一个小型化妆间。
殷酥酥跟在费疑舟等人身旁,经机场方工作人员贴心引领,进入候机楼区域。
她本来奇怪,想悄悄问何助理,为什么落地后还要绕到候机厅来一趟,然而话音还未出口,一抬头,这个疑问的谜底便揭晓。
由四人组成的一流造型师团队早就奉命恭候在此。
“子安老师。”何助理和领队的造型师显然熟识,他朝对方微微一笑,用粤语道:“时间稍紧,辛苦各位了。”
殷酥酥隐约猜到几分,眼睛瞪得溜圆,匪夷所思地望向费疑舟:“费先生,这又是要做什么?”
殷酥酥说这话时,费家大公子已施施然于沙发落座,长腿自然交叠,脊背舒展后靠,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也被他做得矜贵万分。
“这几位老师是我请来的。”费疑舟眉目平静而从容,“他们会负责你今晚的妆容发型。”
殷酥酥竖起根手指,隔空戳自己:“我头发自己卷了,妆也自己化了。”一顿,有点不甘心地强调提醒:“全妆。你没看出来吗?”
莫名觉得喜感。
金尊玉贵的冷月,原来本质上也不过一个眼拙直男。
费疑舟被她问得无言,微侧头,扬了眉,修长的食指轻扣两下左额,肢体眼神都流露出一丝丝无奈。
何助理到底是最合格的心腹解语花,适宜地开口,对殷酥酥说:“殷小姐,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余子安老师是金牌造型师,相信他不会让您失望。”
殷酥酥觉得费疑舟多此一举,本想替他省钱,听完何建勤的话,索性也就随便了。
大少爷钱多得没处花,爱怎么花是他的自由,他想装点自己的门面,她配合就好。
须臾,殷酥酥心安理得地跟着造型师团队进了化妆间。
发型师手持喷瓶,开始给她倒腾头发。
“殷小姐的妆化得很不错喔。”说话的是余子安。这位造型师打扮时髦,拥有一张看不出实际年龄的脸庞。他端详着殷酥酥的妆容,提议道:“不过眼影颜色稍微偏淡了点,我就在你原本的妆容基础上进行调整,你看可以吗?”
殷酥酥点头:“麻烦你了。”
一门之隔外,费疑舟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点燃了今天的第二根烟,边垂眸抽烟,边翻阅置于膝上的企划案,神色淡漠冷沉。
何建勤和陈志生站在旁边,知道费疑舟工作时的状态潜心,一贯要求周围环境绝对安静,因而两人都悄无声息。
最后,还是一阵手机铃声将这池静谧打破。
费疑舟的手机有三部,私用一部随身携带,公用的两部则始终由何助理保管。此时发出声响的,是费疑舟身上那部。
他接起来,随手轻掸烟灰,应答的语气温和而执礼:“爷爷。”
“落地了吧?”老太爷这几年身子骨不好,说话的中气也不太足了,话刚问完便闷声咳嗽一阵。
“已经到了。”费疑舟笑着说。
爷孙两人没聊上几句,化妆间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费疑舟灭了烟,合拢膝上的企划案,边听老太爷讲话,边下意识地微掀眼帘。
殷酥酥身着礼服款款走出。
珠光宝气,美艳逼人。
殷小姐不熟悉余子安,不知道这位老牌造型师曾撑起九十年代港娱众神时代的半边天,最擅长化美人,能把美人的缺点淡化近无,转而将优点无限放大。而本就拥有“神颜”的殷酥酥,经过他的一番改妆,美貌值直接封顶。
这再次登场的一眼,令所有人看入了迷。
费疑舟也在看殷酥酥,向来清定无澜的眸,泛起几圈怔然的涟漪。
他脑中莫名联想起两首古词,一则“靓妆艳态,娇波流盼,双靥横涡半笑”,一则“美人微笑转星眸,月花羞,捧金瓯”。
听筒对面,老太爷话说完,半晌没等到长孙回复,察觉到异样,出声唤道:“阿舟?”
费疑舟未应声。
费豫真先是微讶,而后心思一转明白过来,低低笑出声。
费疑舟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眉心微蹙,不知是懊恼自己慢待祖父,还是懊恼自己,频繁因那姑娘而乱方寸。
“爷爷您说,我在听。”他语气恢复如常的冷静。
“你周爷爷想你了,一直在问你什么时候到。就这样吧。”老太爷像是心情大好,说完稍顿,补句关怀的叮嘱:“夜间山上风大,女孩子体弱,记得多备件衣物。”
费疑舟:“嗯。”
太平山惯有香江之光的美誉,景美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里号称显贵聚集地,香港所有能排上名次、被财经杂志报道过的富豪名流,几乎都在太平山置了业。
殷酥酥以前因活动需要来过几次香港,但行程匆匆,她只是和梁静一起在旺角吃过鱼蛋,在维多利亚港坐过轮渡,倒是从未登上过那座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太平山。
暮霭沉沉,一辆挂着香港牌照的纯白色宾利无声行驶着,沿盘山公路上行。
车厢内静极了。
殷酥酥坐在宾利后排,透过车窗向外看,只见随高度攀升,收入眼底的景观也逐渐变得壮观开阔。
约莫是翠绿山景赏心悦目,她心情得以放松,也不回头,冷不丁便突发奇想地问:“费先生经常飞香港吗?”
看了一路企划书,费疑舟明显有点儿乏,闻声,顺理成章拥有了偷懒的由头。他摘下眼镜,闭了眼轻捏眉心,懒漫答道:“不算经常,几个月一次,都是陪爷爷来。”
殷酥酥莞尔,不知怎么就有了聊天的兴致:“我挺喜欢香港的。小时候看港片,总是爱模仿港星演戏,一直想来这里看看。算是种情怀。”
费疑舟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看见她笑,他嘴角便也不自觉勾起一道浅弧:“去过石澳么?”
殷酥酥闻言,颇感兴趣地转回脑袋看他,眸子亮晶晶:“去过。你也知道石澳是《喜剧之王》取景地?”
费疑舟不置可否,又淡淡地问:“跟那棵树合照了么?”
“嗯。”殷酥酥点头,“石澳很漂亮,实景比电影里美。”
漫无目的地聊了会儿。
这辆宾利的车厢空间虽不及劳斯莱斯,但也比普通豪华品牌的车宽敞许多。殷酥酥左臂撑在扶手台上,端起摆在上面的热茶,吹两下气,轻抿一口,想起费疑舟口中的“爷爷”,又问:“对了。你说这次的家宴你是陪你爷爷来,他老人家怎么没和我们一起?”
“爷爷想和周老爷子叙旧,昨晚就提前来了。”
“哦。”
演员总是感性又天马行空。殷酥酥脑补出两个老爷爷手拉手好朋友的画面,被自己想象的场景给逗笑了。
又过了半刻钟,一幢新中式风格的豪宅庄园自夜色中突围出来。应了装饰圈那句俗语,美式显奢华,中式显权贵,就这高度而言,满山翠绿皆臣服其下,蔚为壮观,非苍白的“宏伟”二字可形容。
发现车速开始放缓,殷酥酥探了下身,问:“到了吗?”
副驾驶席的何助理开口,温润答道:“这幢和刚才那幢闲置宅都是先生在太平山的物业,周家相邻,还有五分钟车程。”
殷酥酥红唇微张,愕然:“又不在这里常住,买那么多房子做什么?”
何助理笑了下,耐心地解释:“先生一般不喜欢住酒店。”
殷酥酥:“……”
不喜欢住酒店,所以每到一个地方就买一幢楼,这就是太子爷壕无人性的钞能力吗?
殷酥酥汗颜,深深地沉默了。
不多时,白色宾利行驶至97号周宅近前,铁艺大门早已大开,等候贵客光临。
去他人家中做客,门前下车,步行入府,是费豫真老爷子亲自定的规矩,也是费氏子孙人人必循的礼数。
何助理拉开后座车门,殷酥酥与费疑舟一后一前下车,举目四顾,看见遥远的夜幕下,别墅群灯火连绵。
树叶连枝扇动,夜风突袭。
毕竟已是夏末时节,初秋虽未至,秋寒已先行。殷酥酥身着修身晚礼服,婀娜楚楚立于风中,感觉到一丝凉。
正欲背身避风,风却无端消失。
殷酥酥微愣,转过头去,才知夜风没有停,而是有人于暗处不动声色,轻描淡写为她挡去所有寒意。
“费先生,您先请吧。”她微颔首,姿态端庄而又淑女,示意她会跟在他身后。
不料,费疑舟竟长臂一伸,不由分说便勾住她纤细的腰。
殷酥酥呆住。
腰间的胳膊修长而有力,往前轻轻一带力,眨眼功夫,她就像被风吹弯的火苗心,没有任何抗拒逃脱的余地,任他裹挟入怀。
礼服实在贴身,她柔软的线条被迫与费疑舟冷硬的黑色西服吻合。
“……”这举动太突然,殷酥酥始料不及,脸唰的红透,错愕地睁大眼。
这个男人历来清冷持重,可这一刻,殷酥酥却在他眸中窥见了铺天盖地的海啸。
不过一刹。
腰上的力道放松,窒息的暧昧淡去,她在海啸中得以喘息,再看向他时,对方竟然又变回了那个端方如玉的君子。
“抱歉,是我唐突了殷小姐。”
费疑舟垂眸看着怀中人,谦谦有礼,眼底却有暗流在涌动,黯得深不见底。他低头贴近她耳畔,在她镶嵌冷钻的小巧耳珠旁,轻声细语地说:“只是殷小姐要知道,未婚夫妻,自然就该亲密无间。”
第16章 Chapter 16
费疑舟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既然要扮做未婚夫妻,那就时时刻刻都要有“小夫妻”的样子。
亲密无间,出双入对。
殷酥酥人在费疑舟怀里, 鼻腔里充盈的是男人身上的冷香, 眼睛里看到的是男人深不见底的双眸,他眼神和他的味道都像带着魔力,搅得她脑子犯晕乎。
暗自深呼吸几次,她定下心神,终于抬手挽住他的胳膊。
似乎有点不确定, 殷酥酥挽住他后,复又试探性地小声问:“那这样?”
微弱的牵绊感自臂弯处传来,费疑舟视线不自觉下移。
姑娘十根纤细雪白的指环在他手臂上,轻轻地、拘谨地, 带几分小心翼翼。这触感陌生而温柔, 仿佛一只羽毛, 若有似无从他心弦上拨过。
费疑舟目光落回殷酥酥脸上, 朝她勾了勾唇, 温和而散漫地说:“殷小姐是演员, 我相信你作为演员的专业素养。你可以尽情自由发挥。”
殷酥酥汗颜, 心想这是专业的事吗?这是素养的事吗?要她自由发挥, 大佬您也得先给她预设个人物设定不是?万一发挥失误闹出什么笑话,她不就完了?
殷酥酥挽着费疑舟, 沉默几秒,又压低嗓音说:“费先生,演戏我没问题, 但是麻烦您先告诉我,您需要一个什么性格的未婚妻。”
费疑舟淡淡地说:“我都可以, 你随意。”
殷酥酥惊了,不可思议地脱口:“……事关你爷爷你自己还有你全家的面子,这么随意?”
现在的金主爸爸都这么好伺候吗?
大少爷照旧轻描淡写:“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被在场的其余人看出来。”
殷酥酥无言。沉默须臾后,她点点头:“好吧,那我自己看着办。”
口头协议再次达成,殷酥酥跟在费家大公子身侧继续前行。
周宅这边早就有人候着了。
铁艺大门大敞开,几名珠光宝气的年轻男女站在夜风中。
领头的是一名穿宝蓝色纯手工定制西服的男人。他手中捏一支定制款雪茄,踱着步子把玩来把玩去。原本等得无聊,对方眉宇间已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可在白色宾利于夜色中平稳驶来、映入视野的刹那,他便精神一振,脸上的不耐在眨眼间敛尽,被欣喜同恭谨取代,与众人一起大步跨出铁艺门,迎上。
周潮起满脸热切的笑,半带揶揄:“等大哥你老半天,还以为你不来了。”
“哪儿敢。”费疑舟眼底的笑意清而浅,缱出一丝笃悠悠的况味,“今天爽约,两个老爷子可饶不了我。”
一句对白的功夫,周潮起已经迎到了费疑舟跟前,二者熟络而亲切地握手。
另外几个年轻男女也跟出来,规规矩矩又恭敬有加地开口,唤道:“大哥。”
周家的年轻一代都是人中龙凤,容貌、气度出挑,属上乘中的上乘,乌泱泱站在一起,画面别提多养眼。
边儿上的殷酥酥不认识这些少爷小姐,但见周潮起肤色白皙五官清俊,就是放在美男如云的娱乐圈也毫不见绌,不由多看这位贵公子两眼。
同样的,周家一行人也在看殷酥酥,惊讶同疑惑没来得及掩饰,已经形于颜色。
最后,还是周潮起清了清嗓子,作为代表站出来,替大家伙提出疑问:“大哥,这位小姐是?”
费周两家交情匪浅,两家的孩子也是自幼就熟识。费疑舟在众多后辈里年纪最长、成就最高,性子也最稳重,同辈里人人都心悦诚服地称其一声“大哥”。
殷酥酥到底是个专业演员,入戏速度相当快。周潮起话问完,不等费疑舟开口,她自己就先大方而自然地做起了自我介绍,笑着朝问话人道:“我叫殷酥酥,是一名文艺工作者。我是费疑舟的未婚妻。”
在场所有人:“……”
贵族家庭的人天生拥有极佳的情绪管控力,这种能力既来源于基因,也来源于后天教养,使得他们能平静地接收各类信息,冷静地加以分析,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和决策。
但殷酥酥这番话落地后,见惯大风大浪的周家一众人,却都被惊得眼睛发直,整个儿懵了。
显然,周家的少爷小姐们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突然吃到这么一个惊天大瓜。
众所周知,费家大公子这些年全部心思都在事业上,又是跟政府合作搞扶贫攻坚搞经济区开发,又是拓展高科技新领域,压根没听过他谈恋爱的风声。
怎么突然就多出一个未婚妻?
甚至连跟在费疑舟身后的何助理跟陈志生都明显一愣。
上流社会的交际场,没接触过的人头回见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怯场,这种怯场无关学识才华能力,仅仅有关出身给予的底气。
他们本以为,这个演员小姑娘会很紧张,甚至还担心过她会不会因此失态,万万没料到,殷酥酥如此不卑不亢,甚至自己把“未婚妻”这个身份给爆了出来。
如果不是她心里打了其他小算盘,那她就是真的……
非常敬业。
也忒敬业了。
何建勤和陈志生深沉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竖起大拇指,在心里给殷酥酥小姐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