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欲望海（四）
晴明是知道的，青海夫人并没有说谎，她只是少说了些事。比如节子与和雅的那一半灵魂并不是巧合，而是来于吃下风狸的代价。
于是颜静有一点说对了，伦子确实不是青海夫人的女儿。按晴明的推演，伦子从一开始就不是人，她是一种傀儡，青海夫人就是用伦子做引子钩起他们一家的欲海。
嘲讽的是，须磨守吃了青海夫人，却连青海夫人的模样都不记得。
其实一路走来，没有谁不靠欲望。只是欲望与道德之间如何平衡，是人与社会之间的平衡。
青海夫人漏说了什么，同理，月疏也没说谎，只是少说了什么。如果晴明真的放心把颜静一个人扔在青海夫人儿，等青海找上门，那就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月疏心里想什么，她也不是不知道。节子的一生都在因为失去而疯狂的想要抓住所有，和雅因为失去而丧心病狂的留下节子。
得失，不过是珍惜与洒脱。想不开，就是欲壑难填，半生虚罔。
但现在晴明迫切的希望砚姬可以弹起若月琴，将她从这半面镜里解救出来。出于一些小心思，不想把大天狗带到青海夫人面前，万一青海说了什么，或者大天狗自己看出了什么。
说实话，她还真没有胆子，在月疏这件事能解释清楚前，再出一件她自己心里都没谱的事，虽然事是她做下来的，但她目前也真的只是属于背锅状态。
晴明想了想，就用云外镜是阿静式神，有它在也可以让阿静安心。镜子这么小，你待外面守着吧，我去和镜灵挤一挤吧的理由把大天狗排除在外。
真住进去后晴明就后悔了，原本还好，可为了顺利把云外镜交到颜静手里，缩小了云外镜。
本来灵魂就缩成球了，那只镜灵还总是戳她。
心好累，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完。
这个时候，颜静用手指敲了敲镜子，晴明在耳边嗯了一声。听到晴明的声音，颜静的心终于落下了。心安的颜静坐等晴明小姐姐发号施令，但晴明刷了一下存在感后就又销声匿迹了。
晴明小姐姐你可不可以给个指示，一句话不说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计划啊！
其实晴明也没有什么计划，这件事麻烦的也只是抽丝剥茧的过程，收拾起来并不麻烦。青海夫人原本就是打算借晴明之手打破和雅的计划，和雅的欲望已经被她透支得差不多了。
只是晴明打算顺手把她也收拾了。有这么一个搞事能手在，自己还能不能安稳过日子。
颜静因为得不到晴明的回应，只能拖延时间，她问了一个她蛮好奇的问题“伦子在寺庙中遭遇的……贼人是你引进去的吗？”
青海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颜静只当她默认了，问出了她真正想问的“为什么伦子会那么在意那个死掉的孩子呢……那个孩子明明是……”点到为止。
母亲爱孩子是天性，可是伦子为什么会为那个以屈辱的方式，得来的孩子化做诱拐孩子的妖怪呢？
青海听直接笑了出来，别说以扇子遮面了，她已经直接笑弯了腰。过了一会才断断续续的说出“当然是因…为那个孩子所…象征着的那个男人……带来的荣华富贵啊！”
颜静愣了一下，她的眼中明明白白的写着不赞同，青海夫人看一眼就懂“你怎么会不懂了呢，欲望不会因为达成就止步，它从来就深不见底。伦子解脱后就会开始进一走的追求荣华啊！就像节子一样啊！”
一阵急促的琴音猝不及防的响了起来，青海夫人的脸色先是一变，随及又挑起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秦王破阵乐，真有信心啊！”
颜静是脑子一昏，随及溺水的无力感涌了上来。恢复过来后，她已经不在刚刚那个房间了，好不容易支起乏力的身体，就看到蝶姬的脑袋从门外伸了进来“你醒啦。”
颜静揉了揉眼睛，问道“青海夫人呢？”她还是不能接受青海夫人的说法“这是哪里？”
“晴明大人去了，你可以安心的休息了，这里是和雅神隐女童的地方。”
先不说你这话好像我要死了一样，我也不累，就说休息这事，你能不能先把我带回去，在敌方大本营我心难安啊！
但想来和雅已经死了，在自己从节子意识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和雅就死了。青海夫人对此提过欲望一词，一个人的欲望或许无尽头，但容量是有限的。
节子出嫁后的那一段时间里，和雅与青海夫人之间发生什么她并不知道，但和雅的欲望一定都被青海夫人大量的压榨出来，那份欲望又没有在节子那里解脱，所以才迎来了毁灭的结局。
再度醒来，他也是强弩之末，两度失败后，就支撑不下去了。
颜静将胳膊枕在杌子上，一膝盘起，一膝曲起，一手搭上，在微弱的烛光笑得安详“其实节子与和雅不算坏人，他们只是没有道德，可悲啊！”
蝶姬打量了一颜静那和菩萨一样的坐姿，嘲讽的咧嘴一笑“你竟然还能同情他们。”
“不应该吗，从人学会保存工具那天起就有了社会，欲望与道德从一开始就并存，那就是人。如果少了一点，就会与世不容。”
蝶姬被她呛了一下，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把那两个当人看吧，想了想“你觉得他们真的要你同情？”
颜静依然笑得慈悲且安详“同情谁是自己的权利，但他们一定不喜欢被同情，因为他们内心的自卑。”
“你这么说，就仿佛神在高空俯视着人类。”
“那就是局外人的高傲，没有谁可以切身体会别人的悲伤，每一个看戏的人，都因为身在戏外，高高在上的看着戏里的悲欢离合。”
晴明身着白色袿衣站在庭院中，院中的落叶裹着风凌空卷起，像刀剑一样，晴明拿着娇艳的唐菖莆虚递给廊下的青海夫人。
“给你的。”
青海夫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晴明，遥远的记忆中，好像有谁和她一起种过这种花，面貌模糊的男人拉着她的手，笑着许了会珍惜她一辈子的诺言。
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低我一届的学弟儿子都满月了，昨天还给老师发糖了。为什么我还沉迷小说，无法自拔。
可我今年好像还不到二十（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晚上还有一更。
感谢氷羽
第57章 欲望海（完）
唐菖莆在晴明灵力的相携下飘到青海夫人手中，青海夫人习惯性地嗅了一口。那昏亡的年岁里，是不是有一个人执着她的手，和她相邀岁月，百死莫悔。
晴明是不会在对手出神时向对方出手的人，她相信，无论什么样的敌人，她都可以正面击败。
何况今日要击败青海夫人的人不是她。
晴明在等，那个青海已经记不得，却一直都想见的人。她在仇恨与欲望中沉沦几十载，而今也应该是那个最想救她的人来解脱啊！
晴明从来没有想过橘中纳言会不来这个可能性，那是爱了一辈子的女人，最后一面怎么会不见。
又不是李夫人怕色衰而爱弛，不见汉武帝。
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老，那个时候如果和大天狗站一起，一定很不登对。等自己死了，就剩他一个，那种光景真是想都不敢想。
会心疼死的。
待青海夫人回过神来，就看到对面的晴明在出神，真是美丽的欲望。
“你想要长生不老。”
悲伤猛地被打断，晴明啊了一声，定睛去看青海夫人那张秀美的脸庞“不啊，顶多我死后不投胎好啊！”
又不是只有她一个阴阳师不尊受天地之理，记得黄泉里不就蹲着一个师叔祖麻仓叶王了。
青海夫人被噎了一下，那你悲伤个什么鬼，简直欺骗感情。
嗖的一声，一把剑裹着凌空射来，青海夫人正欲躲开，下意识看向剑的来源，刹时怔住，那把绘着金色符号的剑就将就将青海夫人捅了个对穿。
身姿挺拔的老人持弓站在无边的夜色边，风吹起他灰白加杂的头发，原本扶剑的那只手，在剑离开后就流血不止，那不详又深邃颜色淌打在深绿的植被上，又滚滚垂落在褐色的泥土中。
晴明默默地退到一旁，把地方让给这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金色的剑从捅进青海夫人身体时，就认真值守它的工作，浓重的欲望和诅咒不甘地在嘶吼着，它们不愿消亡。
但那是伊势斋王和晴明双重加持过的剑。
清净的灵力一遍一遍洗涤过青海夫人污浊的灵魂，终于显露出最初的痕迹。依旧是那张脸，但那曾蛊惑无数人的美已消失殆尽，留下那素白的光，一如初见。
“郎君啊！”青海尚未看清不远处那个微笑的老人，就扑了过去。站在绿被流水中的老人笑着向她伸手。
青海还没有碰到那只手，身子就散化成白色的星点，慢慢散开。原来三十载时光已过。
已到不了彼岸。
老人轻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晴明被一个人留在那里，用脚下的木屐踢了几下土。
共生契就是那样的东西，听起来像是同生共死，其实也只是单方面。只要施术的那一方活着，被施术者就不会死。既便施术者死了，被施术者也拥有着正常的生老病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