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院子，什么时候变得人人都可以随意闯进来了？”齐老太太并没有动怒，只这么淡淡说了一句，却让伺候着的一干仆人都变了脸色，哗啦啦全跪了下来。
大太太脸色也不好看，齐老太太这番话无疑也打了她的脸，在暗示她治家无方，竟让一个妾氏也敢往这里闯。
齐老太太做姑娘家时，是官宦小姐，虽然后来家道中落，可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和贵族教育却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嫁给了商人，可这规矩她却一向很是重视。
最见不得的，就是妾氏不守着自己的本分。
秦姨娘这一闯，不但没能帮上齐茉莉，反而更加惹怒了齐老太太。
“莉姐儿年岁小，做事难免有不足之处，还望老太太怜惜，这次就饶了莉姐儿，让她回自己院子去闭门思过，妾身一定会好好教导莉姐儿。”秦姨娘不愿放弃，朝齐老太太磕了几下头，继续替自己女儿说话。
“哼，秦姨娘的手伸得倒长，我这儿刚定了处罚，你就知道了，来的还挺快。”齐老太太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讽刺。她还不知这秦氏如此大胆，竟敢在她院子里收买人。
这一下，秦姨娘也听出了齐老太太话里的意思，脸色一变，连连说道：
“妾身不敢，老太太误会了！”
“秦氏你也太放肆了！”大太太见齐老太太已经动怒，便也顾不上什么不插手了，“老太太做的决定，岂能是你一个妾氏能左右的？若是你能教导好莉姐儿，就不会出了这等子事儿！”
秦姨娘没想到大太太会落井下石，眼中闪过恨意。面上却是一副痛心的模样，打起了亲情牌：
“妾身十月怀胎，险象环生才生下莉姐儿。莉姐儿是妾的命根子，庙里生活清苦，莉姐儿还小，怎么熬得住？还望老太太怜惜！”
秦姨娘当初生齐茉莉差点难产，拼死才生下来，这一点当初齐老太太的确动容过。
秦姨娘说得声情并茂，齐老太太也并不是那绝情之人，只是她的决定却不是轻易就能改了的。于是只说道：
“多派几个得力的婆子丫鬟跟着一道去，吃穿上面不会亏了莉姐儿。这次去庙里，只希望能磨掉点她身上的娇蛮气。”
秦姨娘还想说些什么，齐老太太却阻止了她：
“好了，此事休要再说！谁再说情，就跟着莉姐儿一块去！”
话已至此，没有人再敢多嘴。齐梓珊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她也帮不了她了，只希望齐茉莉能真的在庙里静下心来。
齐茉莉这一下彻底瘫软，倒在了秦姨娘怀里。秦姨娘抱着她嘤嘤哭了起来。
齐老太太被她哭得心烦，手一挥，就让她将齐茉莉带回去。然后又让大太太安排齐茉莉去家庙的事儿，务必在今晚之前送达。
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
齐梓珊回到自己屋子，翠竹立马就跟了进来，张嘴问道：
“怎么样？老太太有没有罚三小姐？”
两人都板着脸，一言不发。
翠竹一看就急了：“怎么了？难道老太太没罚三小姐？小姐脸都肿成这样了，怎么可以不罚呢？”
看翠竹是真急了，齐梓珊跟烟云扑哧就笑了出来。
翠竹看着两人，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耍了。
“放心吧，有我跟小姐出手，怎么会不成功呢?”烟云笑着说道，然后拿出药膏，开始给齐梓珊抹药，“三小姐被罚去家庙抄写《女则》了，要抄上一百遍。老太太说了，不抄完不准回来。”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算齐茉莉抄完了，但如果老太太不发话，她也是不能回来的。
“真的？太好了！”翠竹高兴得拍了拍手，眉眼间全是幸灾乐祸，“马上就是老太太的寿辰了，下月初又是春节，三小姐被送去家庙，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席。”
“至少老太太的寿辰是不能了。”烟云接了句嘴，“老太太说了，这次寿辰三小姐就不用出来见人了。”
说完，烟云忍不住又乐了。
“你们两个啊……”齐梓珊笑着摇了摇头，心里面却盘算起来。
齐老太太的寿辰必会来不少人。
四叔读书好，很有中进士的希望，又跟大学士王大人交好，这次必定会来许多达官贵人。
这是个很好的向外人展示齐府子孙的机会，作为姑娘，说不定就会被某个贵人看中，早早定下门亲事——虽然这种事概率很小，可不是全然没有。
齐茉莉九岁了，过了年马上就是十岁，也到了可以考虑亲事的年纪。若是现在看好了，十三岁就能定下，十五岁及笄便能顺利嫁出去。
可是闹了这么一出事，这个机会她就白白错过了。
齐梓珊还小，这方面她并不着急，不过能有好的机会，她也会牢牢抓住便是了。
“姨娘，我不想去家庙！”齐茉莉被秦姨娘带回屋子，一进门就开始发脾气，“家庙离家那么远，庙里条件又艰苦，我怎么受得了？”
秦姨娘也是一肚子火：“不去又能如何？老太太亲自下的命令，谁敢不从？你也是，好端端的，去招惹珊姐儿做什么？往日你再怎么胡闹，也从没干过这种事。打人？你这是等着让人收拾你！”
齐茉莉受了一肚子气，现在连秦姨娘也说她的不是，逆反心理立马就涌了上来。眼中满是怒意，恶狠狠地说道：
“都怪那个齐梓珊，昨儿个还假惺惺地替我跟大哥求情，今日便将此事捅了出来！都怪她！小贱蹄子，等我从家庙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见齐茉莉满腔只想着报复，秦姨娘也有些怒其不争，一拍桌子，呵斥道：
“等你能回来再说这些话！什么‘小贱蹄子’？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你好歹也是齐府的三小姐。”
说完看了眼门外，见没有人这才继续说道：
“这些话以后你都给我憋在肚子里，去了外头可千万不能乱说。珊姐儿如今在老太太跟前说得上话，白莲又是个会招老爷心的狐媚子，她们娘俩现在可是府中的宝贝。”
“那就任她们欺负咱们？”齐茉莉早就将这件事会发生的缘由抛在了脑后，一点儿也不觉着是自己的过错，将怨气全部撒在了齐梓珊母女身上。脸上狠毒的表情一点也不像个九岁的孩童。
“这笔账不急，日后跟她们慢慢算。”秦姨娘护短，自然是见不得女儿受苦受难。这次齐茉莉会去家庙，还不是因为那个珊姐儿顶着那样一张脸去见了老太太？
若是齐梓珊知道秦姨娘和齐茉莉是这般想法，估计也只能哭笑不得了。
“莉姐儿，你听好了。这次去家庙，你要给我安分地待在那儿，每日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抄写《女则》，若是有时间，最好还在佛前念念经。”秦姨娘见时间不多，便抓紧提点齐茉莉，“切记不能露出半点不满和埋怨，知道了么？”
齐茉莉皱起眉头，嘟着嘴不甘愿地说道：“为什么？”
她不高兴，还不能表现出来了？
秦姨娘用手指狠狠戳了齐茉莉的额头几下，说道：“你若想早点回府，就按我说的去做。”
齐茉莉知道秦姨娘也是为了自己好，便没有再反驳，只乖乖点下了头。
没多久，便有婆子过来通知，说马车已经备好，请齐茉莉出门。
齐茉莉三步一回头，不舍地出了门。来到齐府大门口，在上马车的那一刻，她回过头，紧紧盯着一个方向看了一会儿，这才进了马车。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小姐，三小姐出门了。”烟云得到消息，连忙跟齐梓珊报告。
“知道了。”齐梓珊点点头，翻了一页手中的书，“你去提醒咱们院子上下的人，以后见着秦姨娘和三姐姐房里的人，都不要起冲突，尽量不要与她们接触。”
“这……为什么？”烟云不解。
齐梓珊捏了捏鼻梁，说道：“这次事情，以三姐姐和秦姨娘的性子，必定会怪到我头上。若是三姐姐在家庙中真的反省了还好，若是没反省……以后怕是会不少找麻烦，咱们院中的人只要不主动招惹，总归能占个理字。”
烟云点点头，深感她家小姐的深思熟虑。
“小姐，奴婢觉得……”烟云有些犹豫。
齐梓珊抬头看她：“觉得什么？”
烟云斟酌了一下才说：“觉得小姐你自从落水被救后，就变得成熟了许多。想的也比以前多，做事也让奴婢觉得厉害了很多。”
“这不是好事么？”齐梓珊笑了笑，心里面却有些紧张。毕竟她也并不想让人知道她早慧之事，很容易被人当成妖怪。
幸好，烟云从不多想，只笑着点头：“嗯，没错，这是好事！小姐懂事了，以后也能自己保护自己。”
“对了，我让你们准备的材料你们准备好了没有？”齐梓珊问道。
临近齐老太太寿辰，齐梓珊想了许久才想好送什么礼物。
根据她的观察，她觉得齐老太太对于寿礼并不在乎是否贵重，而是在乎心意。她还记得前年的时候，她的女红刚有所成就，就给齐老太太绣了个并不太出色的荷包，都让齐老太太十分高兴。
所以，这一次，她要亲手给齐老太太做一个福寿结。
福寿结还是齐梓珊无聊时候自己琢磨出来的。
福寿结做工看上去繁杂，但其实只要找准了方法，手法熟练了，做起来也不是很难。
还有十来天的时间，晚上熬一熬，时间也足够了。
“都准备好了。”烟云回答道。
齐梓珊放下手中的书，说道：“那就拿过来吧，现在开始做，也不用那么赶。”
没多会，烟云和翠竹便端着两盘材料过来。里面全是线，不同材质，不同颜色，不同粗细，林林总总加起来恐怕有上百根。
翠竹看着这些东西就头晕了，她不知道齐梓珊打算拿这些有何用。
“小姐，你用这些线打算做什么啊？”翠竹拿起一根镶着金丝的粗线放在眼皮子底下看了看。
“要做一个新鲜玩意儿。”齐梓珊笑着回答，却偏偏不告诉翠竹具体做什么。
翠竹是个急性子，被齐梓珊这么吊胃口，就有些着急了。
烟云了解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兼，说道：“告诉了你，你一个没忍住指不定又说给了谁听。小姐这次要送的是惊喜，可不能让人知道。你就好好忍忍，等做好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翠竹撇撇嘴，却没有反驳。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齐老太太生辰之日，而齐梓珊的福寿结也终于做好。
翠竹将福寿结拿在手中看了好半晌，才惊呼道：
“好漂亮，好精致！”
烟云也有些看傻眼，她看了好一会儿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说道：
“小姐，你真厉害。你怎么会做这个的？”
齐梓珊抿嘴一笑，将福寿结放在托盘上，然后用绣着富贵牡丹的金底色帕子盖住，对她们两个说道：
“没事多琢磨，就能想出来了。”
“可……”可小姐你的女红并不是太好啊！烟云很想说这么一句，可还是忍住了。自从小姐落水醒来后，似乎就有了许多秘密。
这些秘密，烟云不敢问，也不敢去碰触。
“好了，时辰快到了，咱们赶紧走吧。”齐梓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然后带着烟云和翠竹一同出了门，往齐老太太院子走去。
齐老太太生辰之日，晚辈们都需要一大早就前往她那儿请安贺寿的。
“给祖母请安，祝祖母福寿安康，幸福长在。”齐梓珊在屋子中央朝着齐老太太行李，嘴里说着讨喜的吉利话。
就在大家以为齐梓珊也跟其他人一样，说两句吉利话就完了，没想到她却紧跟着来了句：
“珊儿希望祖母要吃好睡好，每天都能开怀笑。祖母长命百岁，也好多疼珊儿许多年！”
这话说完，屋子里的人都愣住，接着齐老太太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便也跟着笑。
“珊儿这张小嘴，是越来越会讨我这个老人家喜欢了。”齐老太太笑着说道，然后就让齐梓珊入座，还让身边伺候的水杉给她递了小孩儿喜欢的点心。
早早就跟着大太太来了的齐翩然坐在一旁，盯着点心羡慕不已。大太太见状，连忙瞪过去，可齐翩然没有看到。
感受到来自身旁的目光，齐梓珊看过去，发现齐翩然盯着点心，心里偷偷一笑，然后将点心递了过去。
“四姐姐，你饿了吧？先吃一块吧。”齐梓珊小声说道。
齐翩然吞了吞口水，她早上一向容易饿，今儿个要给齐老太太早早请安，什么东西都没吃就赶了过来，肚子里空空如也。
“快吃吧，待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呢。”
齐梓珊给了齐翩然一个安抚的神情，齐翩然没有抵挡住点心的诱惑，快速捏起一块塞进了嘴巴里。
齐梓珊看着齐翩然难得的不守规矩，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这个样子才像个小孩嘛。
她们俩的动作都被大太太看在眼里，见自己女儿竟然如此抵挡不住诱惑，大太太咬了咬牙，拎着帕子的右手捏紧了不少。
倒是齐云飞，嘴角勾起一抹暖暖的笑意。
“珊姐儿是越来越懂事了。”齐老太太扭过头对齐正说道。
“是啊。”齐正点点头，不由得看了眼白莲，然后说道，“白姨娘一向守规矩，教出来的女儿也是懂事规矩的。”
听得齐正的话，齐老太太怔了一下，随即也看向白莲。见她不喜不躁，安静地站在大太太身后，便也赞赏地点了头。
大房的人已经来齐，众人在屋子里说着话，没多久，其余三房的人也都陆续赶来。
吉祥的话一个接一个说给齐老太太听，看着满满一屋子的儿孙，齐老太太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
这样儿孙满堂的场景，不是谁都可以有的。
齐梓珊眨巴了几下眼睛，以现在光景来看，齐老太太的确是个有福的。
“既然人都到了，那就开膳吧。”
听到齐老太太终于发话，齐梓珊不由得松了口气。说实在的，她是真的有些饿了。
早膳过后，便是四房人聚在一起陪齐老太太唠嗑。
因着临近午膳，便会有客人陆续到来，大太太即使是在房里坐着，也时不时会有人进来报告准备的情况。
此次寿宴由大太太一手操办，费的心思可不是一般。
“这家中大小事务都得大嫂管着，大嫂还真是辛苦。”齐二太太鲁氏抿了口茶，淡淡笑着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正在大太太身边汇报情况的丫鬟顿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大太太只轻飘飘地看了眼齐二太太，也没有搭话，继续让丫鬟汇报。
鲁氏见大太太如此，心中不悦。
她一向不满大太太一人主持中馈，一点管家权都不拨给她。齐府又未分家，这家里的用度都是从公中出，若是能分到一星半点管家权，她也不至于想做点什么事都不能放开手脚。
管家虽累，可钱财权利都抓在自己手中，若想捞点油水，还不是顺手拈来的事儿？鲁氏眼底神色闪过凌厉，今天这个机会，她可不会让大太太好过。
“娘，今儿个您的寿辰安排得如此得体到位，又气派又富贵，想来大嫂这是花了不少心思。”鲁氏转过头，对齐老太太说起话来。
“是啊，你大嫂是辛苦了。”齐老太太对大太太的安排也甚是满意。
一旁燃烧着的熏香积累了大段的香灰，说话的这个空当，身子一歪，落在了香炉里。袅袅云纹香烟在空中缥缈着，传来一阵阵香味儿。
“娘你谬赞了，这是媳妇儿该做的。”大太太连忙扭过身子恭敬对齐老太太说道。
鲁氏看了大太太一眼，捂嘴一笑，接着说道：“今儿个过来的时候，我特意去看了眼大堂布置。啧啧，果真是富贵华丽，尤其是那个金纹锦鲤花瓶，怕是哪位大家的名品吧？还是大嫂有品位，这样的好东西，怕是花了不少钱……不过，倒是将咱们齐府的富贵繁荣给体现出来了。”
这番话听上去像是在夸大太太，可仔细一琢磨，便能发现句句带刺。
府中的人都知道，齐府虽然有钱，可齐老太太却不是个骄奢之人，更见不得齐府的人有谁故意奢靡。鲁氏别的不说，光挑了这个来说，还不是想让齐老太太对大太太不满？
齐梓珊规规矩矩坐着，这大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她也不过是看着。齐府内部并不安宁，可谁也没想到，这齐二太太这么大胆子，竟然连齐老太太过寿这日也敢找别人的不痛快。
大太太一听脸色微变，连忙看向齐老太太。齐老太太脸上看不出喜恶，沉默了一下，这才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