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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帘淡月(唐源儿)


大约一刻钟后,李家的管事们便纷纷来到了齐梓珊的院子里。因为李钧尧牵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回院子这种事被府中上下都传了个遍,所以管事们来见齐梓珊个个儿都是紧着心的。
齐梓珊走到正间主位上,吩咐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不多会,管事们便都走了进来。大家自觉地排成两行站在中间,朝齐梓珊行礼。
齐梓珊扬起嘴角,语气不急不缓:“大家都是府中的老人儿了,也不用拘着,坐吧。”
等管事们一坐下,在屋子里伺候的小丫鬟们纷纷上前给他们倒上热茶。管事们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齐梓珊这是有什么打算。
齐梓珊扫视了他们一眼,才说道:“今儿个叫大家过来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从前未曾见过,更是不知各位在府中管的是哪方面,所以今儿个才叫大家伙过来,解一下我的疑问。”
说完使了个眼神给烟云,烟云便立即端着本册子走出来,对他们说道:
“少奶奶想让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名字、籍贯、年龄以及入府的时间还有所管职务。”
烟云说完这些,便在一旁坐下,拿起笔准备记录。
管事们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有些摸不准齐梓珊的用意,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先说。
齐梓珊喝了半杯茶,见没人说话,美目一挑,眼中便带上了几分凌厉,沉声问道:
“怎么?诸位是不想说,还是觉得我不配听?”
音量不大音调也不高,可却让几位管事冷不丁打了个冷战。为首的是府中总管,他阅人无数,一看便知这位新主母是个厉害的人物。
再者齐梓珊进了门,李夫人年纪也不小了,想来过段时日便会将家中馈权交予她。若是得罪了她……
这样想着,总管李德全便先站起来,按着齐梓珊的要求说了一通。待齐梓珊点了头,这才敢坐下。
由他开了头,这后面的人也一个接一个起来说了。其他人都没什么,唯有那管府中浣洗等粗使丫头的婆子陈妈妈言语中有些傲气,似乎不大把齐梓珊放在心上。
齐梓珊当即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这点记在了心上。
等所有人都说完,齐梓珊便笑着说道:“劳烦诸位跑这么一趟了,平日里诸位都是为咱们李家尽心尽力做事,日后还望如此。做得好的,我自然会禀了爷。”
最后一句话既有安抚又有警告之意。
一是告诉他们,只要做得好不会短了他们的好处,更不会埋没了他们的前程;二是告诉他们,若是做得不够好,或是敢敷衍她,她背后可是有李钧尧撑腰。
几位管事均是面目一震,随即连连称“是”。
齐梓珊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让翠竹一人递了个荷包,里面的银子自然是厚重的。
掂了掂手中荷包的重量,有几个管事便喜上眉梢。
齐梓珊又说了几句熨帖的话,便遣了他们回去。

烟云将记好笔记的册子拿给齐梓珊看,齐梓珊便揉着太阳穴边看了一遍,末了说道:
“面上来看,他们之间倒是没有牵扯,也没有夫妻同在管事位上,这是好事。”
一旁烟云也赞同。
纤细白嫩的手指在陈妈妈的名字上点了点,对翠竹说道:“这位陈妈妈,你去打听打听,是何人物。”
翠竹机灵开朗,又很喜欢交际,这种事交给她最是放心。
将册子关上,齐梓珊闭了闭眼双眼。昨个儿折腾得太晚,今早又起得太早,难免有些疲倦。
烟云见她如此,便劝道:“少奶奶,不如上床歇会儿吧?”
齐梓珊却摇了摇头,道:“去准备些补品。”
“补品?少奶奶你身子不爽?”烟云意外地问道。
“不是给我的,是给府中那位表小姐的。”齐梓珊摸了摸自己的手,“今儿个母亲身边的大丫鬟不是说她病了么?表妹病了,我这做嫂子的,总归得去看一看。”
不过稍加打听,就知道了林馨儿的住所。在去往林馨儿的院子的路上,烟云有些担忧问道:
“小姐,你这般主动去探望这位表小姐,会不会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呀?而且,你今日还主动见了各位管事……”
烟云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齐梓珊刚嫁过来,什么根基都没有就这般大动作,难免不会引起李夫人忌惮。
齐梓珊却笑了一下,道:“妹妹病了,作为嫂子不去看望,才会引人诟病。反正到了这个份上,看了也会遭人非议,不看更是遭人非议,还不如去看一看,至少还能博得关爱表妹的美名。”
顿了顿又道:“至于见各位管事……我这般明目张胆让全府都知道的行径,才能叫母亲放心啊。一个在她眼皮子底下公开行动的媳妇,无论如何也好过一个在她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行动的媳妇。”
从见过李夫人后,齐梓珊就很清楚地知道李夫人跟大太太是有很大不同的。在齐府时,府中之人在私底下有些什么动作,只要不涉及她的根本,大太太是不会去在意的。但是在李府,就不一样了。
虽说这管家之权最终是要落在齐梓珊手里,可李夫人如今还不算太老,身子也健朗,保不准还想多抓住几年。若是在这个时候她私底下去打听和拉拢府中管事,李夫人还不知道会如何揣测她,从而给她使绊子。
为了能顺利接管这个家,这人脉也还是需要她从一开始就去经营的。
她这样大胆地将人直接叫到院子里询问,反而能打消李夫人的顾虑。让李夫人知道,她只不过是想知道府中管事的职位,更好地融入府中生活罢了。
今儿个从头到尾,她可从没说过以后管事们行事都得听她的。
烟云知道齐梓珊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听得她这么说,便也不再多嘴。
没多会就来到了林馨儿的院子里。
林馨儿住的是西南角的一个小院子。院子虽然不大,但贵在精致。每一处都是精心收拾过的,院子里的花草也都是名贵品种,可见李夫人是极为疼爱她的。
待齐梓珊进了院子,便有小丫鬟迎上来。原本小丫鬟是不知道她是谁的——毕竟不是每个下人都有资格去前头见齐梓珊的容貌。
但齐梓珊今日穿的是李夫人当初送的那条裙裳,而手上也戴着象征新妇的手镯,小丫鬟一看便知。
“少奶奶。”连忙低头行礼。
齐梓珊点了点头,问道:“表妹的闺房是哪间?”
小丫鬟指了个方向:“就是那间。”
齐梓珊让烟云塞了个小荷包到小丫鬟手里,然后领着烟云朝林馨儿房间走去。
来到门口时,便听到里头传来声音。
“哈,我今儿个没去,那个齐六小姐估计要怄死了吧?哼,区区一个庶女怎能配上表哥?更别想让我主动去见她。”
伺候林馨儿的丫鬟名唤碧落,听到她的话便顺着说道:
“可是奴婢听说,少奶奶并没有生气,好像……好像她并不知道府中有表小姐你呢。后来还是夫人主动问起,又跟少奶奶解释了一番,她才明了。可是如此,她也没有露出一丝不悦。”
林馨儿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她将碧落递给她的药一饮而尽,不知为何,硬是喝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碧落太了解林馨儿了,知道她这是心里堵着气呢。
随后说道:“表小姐,你就算想要给少奶奶下脸子,装病便好,又何必真的让自己病情加重呢?你身子骨本就不大好……”
林馨儿摆了摆手,道:“不这样哪能瞒得过姨母?姨母虽宠我,但也绝不会容忍我这般不给新嫂子脸面。”
她原本只是有些轻微的风寒,吃些药很快便好。但为了不出席今日的新妇面见,她故意不喝药,又吹了几次风,将病情加重了不少。
碧落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林馨儿,叹了口气道:“表小姐,你若喜欢少爷,便去求了夫人。夫人那么疼你,肯定会同意将你许配给少爷的,你又何苦如此呢?”
林馨儿被碧落的话弄得满面通红,立即反驳道:“我才没有喜欢表哥呢!”
说完这句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齐梓珊在门外听得清楚,只抿嘴笑着摇了摇头。这林馨儿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敲了敲门,便听到里头林馨儿警惕地喊了一声“谁”。接着就有脚步声传来,门嘎吱一声被打开,见到屋子外头站着的齐梓珊,碧落惊讶地张了张嘴。
接着赶紧行礼道:“少奶奶。”
听到“少奶奶”三个字,林馨儿立即挺直了背进入了战斗防御准备。待听到齐梓珊往里走的脚步声,她又想起什么一般,赶紧躺了下去。
齐梓珊正好瞥到她匆匆躺下后掖被子的画面。
走到床边,齐梓珊看着床上的林馨儿微笑着说道:“你便是馨儿表妹吧?听闻你病了,我便来看看。”
然后又吩咐烟云将补品交给碧落。
林馨儿睁大眼睛看着齐梓珊,她着实没想到,齐梓珊长得这般美貌,而且她这样笑着,就如同春日里的阳光,给人暖暖的感觉。
听说齐梓珊在齐府时颇为受宠,林馨儿以为她是要带着好些人马过来找自己茬子,结果没想到她身边就只跟着一个烟云。
这些,都跟林馨儿脑子里想的不一样。
林馨儿打量齐梓珊的同时,齐梓珊也在打量她。林馨儿肌肤雪白,因为生病,脸色更是泛白。脸是标准的鹅蛋脸,但是两颊却给人肉嘟嘟的感觉,十分可爱。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你,有一种说不出的俏皮感,跟她虚弱的身子反差很大。
“你……你来干什么?”林馨儿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张嘴就只问了这么个问题。
齐梓珊轻笑一声,道:“刚才不是说了吗,是来看表妹你的。”
林馨儿的婢女碧落搬来了凳子,齐梓珊便大大方方地坐下。这架势,仿佛是要跟她长谈啊!
林馨儿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干脆一闭眼,生硬说道:
“馨儿谢过表嫂来看望,但是现在实在是有些乏了。等馨儿身子好些了,再寻空去找表嫂说话。”
还真是一点儿也不掩盖她的不喜。
齐梓珊勾了勾嘴角,日子还长,她并不急于这一时。于是起了身,对她说道:
“如此我便不打搅表妹歇息了。”
说完这句,就领着烟云往外走去。
这样来回走了一趟,齐梓珊浑身上下也渗出了点点汗水。进了有冰镇着的屋子,顿时感觉到一股凉意。
“少奶奶还是先去沐浴吧,这样一热一冷,难免会着凉。”翠竹备好了衣物,对齐梓珊提议道。
齐梓珊想想也是,便去了屏风后的浴池。
翠竹早就吩咐了人放热水,池子里没多久就满了。
齐梓珊脱了衣物进去,在温热的水里,她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今儿个经历的事儿不少,她的精神也一直是高度集中,难得可以卸下来。
等泡完澡,李钧尧处理事情还没有回来,齐梓珊独自用了午膳后,便觉着困得不行。
“少奶奶还是去睡会儿吧。”烟云有些心疼地看着齐梓珊,她眼底下有一抹青色,很显然是昨晚上没有睡好。
齐梓珊有些犹豫,她本来今儿个是要见一见那位通房,然后给她提成姨娘的。
烟云看出她心中所想,劝道:“少奶奶要见那通房丫头也不急于这一时,吩咐下去,给她提成姨娘的份例便可。等明儿再正式见她,再告知府中各处不就行了?”
一个通房丫头罢了,着实还用不着她家小姐费这么多心思。
齐梓珊听了也觉得有理,她实在是没了精力,就算勉强见了那通房丫头,也不一定能起到什么作用。
想通了便也不再坚持,进了里阁,躺到床上睡去了。等齐梓珊睡着了,烟云才悄悄儿的从屋子里退出来,拉过翠竹道:
“你好生去打听下咱们爷那位通房是个啥样儿的,什么长相,什么性子都给打听清楚了。”
翠竹往屋子里头看了眼,而后点了点头。
她们做奴婢的,也要学会给主子分忧才是。不然齐梓珊一个人扛着这些压力,总会累垮的。
待齐梓珊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了。齐梓珊有些愕然,她没料到自己居然可以睡这般久。捏了捏鼻梁,有些责怪问道:
“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烟云笑了笑,道:“奴婢见少奶奶睡得香,便想着让少奶奶多睡会儿。再说,爷托了人过来说,要晚膳才过来。下午所幸无事,少奶奶睡着也挺好。”
齐梓珊知道烟云是为自己好,可如今不是在齐府,她还是需要提点她,便道:
“下次切莫再做我的主。”
烟云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眼眶儿似乎都快红了。
“我不是怪你。”齐梓珊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起身,烟云赶紧给她穿上外裳,“只是咱们现在初入李府,一举一动都得仔细小心。你想,若是我新婚第二日便睡了整整一下午的消息传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故作姿态想让人误会李家劳累了我,怕是怎么也抹不清的。”
烟云听得神色一凛,表情也严肃了不少。过了会儿便听到她说道:
“奴婢明白,下回定不敢再自作主张。”
齐梓珊轻轻笑了笑,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道:“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我也放心让你去做。只不过咱们初来乍到,还是谨慎些好。待时间长了,便也能同在齐府时一般模样了。”
这种安抚的话显然是能起到作用的,烟云的脸色终是恢复了正常,情绪也调动了起来。
翠竹在门外早就听到了响动,便跑去小厨房端了碗冰糖雪梨过来。在稍有些炎热的天气里喝上这么一碗甜甜凉凉的甜汤,整个人从心里头熨帖了不少。
刚喝了几口,李钧尧便大步从外头走了进来。见齐梓珊正用勺喝着汤,笑了一下,道:
“可是饿了?若是饿了,便叫人早些上膳。”
齐梓珊摇了摇头,顺手舀了一勺送到他嘴里,道:“倒不是饿了,是这俩丫头给我解热的。”
李钧尧不是特别爱甜食,但经齐梓珊的手喂的甜汤,吃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于是李钧尧就着她的手多喝了两口,越喝越甜。
烟云和翠竹见状,连忙说道:“奴婢去看看晚膳准备的如何了。”
说完两人纷纷退了出去。
李钧尧轻笑一声:“你这两个丫鬟倒是伶俐得很。”
齐梓珊自然知道李钧尧话中是什么意思,脸上不由得红了一些。将手中的碗放置在一旁的桌上,齐梓珊看着李钧尧,问道:
“可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儿了?”
刚才李钧尧进来她便看到了,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但她还是从他眉眼间瞧出了些不一样。
似是有些不悦和烦恼?
李钧尧没想到齐梓珊眼睛这么厉,自己进来后明明没有表现出来,她却依旧看了出来。
一只手抚上齐梓珊的手,李钧尧看着她的眼说道:“原本想陪你回门后再同你说的,既然你都看出来了,我也就不瞒你了。”
原来是南疆那边有笔大生意出了些问题,对方非让李钧尧亲自去一趟不可。若是其他生意,李钧尧自然是不理的,可南疆这块是好不容易才拿下的,不能白白丢了。
最后没法子,李钧尧也只能去。
但这出去一趟至少也得两个月,李钧尧看着新婚的妻子,实在有些开不了口,这才打算等三朝回门以后再说,免得影响了心情。
齐梓珊沉默了一下,而后扬起笑脸,说道:“夫君尽管放心去,不用担心我,万事还有爹娘呢。我就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说实在话,才刚新婚李钧尧就要出远门,齐梓珊的确也很不舍。可她不是没有丈夫就活不下去的小女人,她也知道,李钧尧这个时候同意过去,必定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见齐梓珊这么懂事,李钧尧心中更是觉得愧疚。他伸手揽过她,在她脸上蹭了蹭,说道:
“放心,我定会早些解决了,然后回来好好陪你。”
才刚尝过有妻子的滋味,他也是很是留恋,恨不能带她一起出门。可刚成亲,这儿子媳妇就一起出远门,说出去也实在不像话。
齐梓珊柔顺地靠在他怀里,只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会儿又听到李钧尧说道:
“珊儿,你在家闲来无事,不如这京都的生意,就都交由你来打理。你可愿意?”
齐梓珊愣怔了片刻,随即从他怀里脱离,睁大眼睛看着他,似喃喃道:“我?可以吗?”
她还真的没有想过,出嫁后还能去接触生意上的事儿。
李钧尧见她此番模样,就知晓齐梓珊定是心中欢喜的,于是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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